超越游戏 (第二卷 48-50)

217Clicks 2022-03-31 Author: someguy1
#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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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越游戏】

作者: someguy12022/04/01发表于:S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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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八章:惨烈

  浑浑噩噩之中,我似乎听到模糊的喊叫声,感觉到令我浑身疼痛发麻的什么东西。随着痛苦越来越猛烈,我安详但模糊的意识从黑暗中被唤醒了。

  「什么……呃啊,唔呃……」

  那几乎突破人类理智的剧痛彻底地将我吵醒,随着醒来的疑惑便是痛到喉咙发出的,不成言语的咕噜声。

  「别乱动,你的伤势很重,差一点就没能把你救过来。」

  虽然身体各处仿佛要撕裂成千万碎片的痛楚让我眼冒金星,但是模糊之中仍然辨认出了唐禹仁的轮廓。太好了,太好了,他没死!

  这个好消息让我精神一振,竭力开口道:「你……没似吗?」

  「我左臂断了,内伤很重,但是还能撑得住。秦喜的伤势极严重,脏腑移位,经脉伤残,真气枯竭,虽然皮肉伤没多少,但是激发潜力过度,这一趟就算能养回伤也怕是折了不少寿元。倒是你,捱了闻香散人一掌之后从胸腔到小腹没有一块好肉,走火入魔内功全废,不幸中的万幸是脊椎没有被直接打断。说实话……你能撑到我们找到安全的地方让大夫救治,真的是意志强悍,我们还以为你会就这样醒不过来了。」

  「他……他呢?」

  唐禹仁原本担忧的表情听到我断断续续的询问,化作阴狠的笑容:「他被你吸引注意力,先是被我的暗器戳瞎左眼,然后吃了秦喜全力的一刀,与我们两败俱伤。最后想要逃跑时,被我们两人合力击杀。」

  好!

  听了唐禹仁这句话,我仿佛吃了大还丹似的,身上令我几欲疯狂的疼痛也短暂地被压下,只想对天狂笑。闻香你这个死妈玩意,不知道在黄泉路上会不会后悔招惹我和唐禹仁这两个青莲教克星?

  然而虽然我心内快意无比,痛苦之下的面部神经却已不受控制,身体想要龇牙咧嘴,意识却想要张嘴狂笑,结果就是脸孔一个劲地抽搐,想也不用想,肯定狰狞扭曲得不成人形。

  「你还是昏过去吧,我怕你坚持不住,人还没救回来就疯了。」随着这句话,世界再次被阴影覆盖,我想要看向唐禹仁站起的身形,却发现好像有什么不对……

  再次苏醒的时候,神志清醒了许多,甚至连那酷刑般的可怕疼痛都淡去一些。不多,但是足以让我从想要立刻死去的状态减轻到可以认真考虑自杀到底值不值得的地步。

  若是要我承受着刚被闻香散人打成瘫痪的那种痛苦,维持理智去完成超越空间的任务,那属于痴人说梦,傻了大逼了。若是那样的话我直接自杀了事,在自己彻底疯狂之前回归现实,任务失败就失败了。我又不是什么钢铁硬汉,能撑到现在已经让我自己都大跌眼镜了。更何况,就算我确实是个有着钢铁意志的铁血战士,那种痛苦也不是人类能所清醒承受的。但是如今身上虽然仍然传来一阵又一阵的,能让正常人精神崩溃,哭着喊着乞求来几十针吗啡的痛楚,比起之前那突破底限,超越想象力的折磨,反而让我认真考虑起拖着这残躯多留半年,完成任务的可能。

  尽管如此,我仍然无法控制地呻吟出声。真的……好痛……我真的不是天生硬汉吗?竟然在医疗环境恶劣的古代撑着这种现代医学都未必救得过来的重伤,不靠先进的镇痛剂,还能维持着理智,不至于精神崩溃……我对自己那是相当佩服。不对,既然大燕能有乱神香,迷魂香这种黑科技,那么有一些效用极强的镇痛性药草也不是不可能。

  看来唐禹仁和秦喜成功地拉着我找到了安全的庇护所。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草味,虽然让我想起不久前的偷袭有点Ptsd发作,但是此时却感觉如此地安心。而除了药草味之外,还有远处传来的,极有节奏性的……木鱼声?

  我勉强转头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简陋的小房间里。是了,这里应该是一座寺院。大燕医道由于民风尚武的原因,也颇为旺盛。毕竟练拳最容易练出问题或者不小心打伤人,这时候就要请医师大夫出手帮忙了。而天下除了皇室御医之外,医术最高明的当属六大派中五台山寺院里的那群光头医生。

  五台山的千年传承,底蕴之深厚,在整个燕国也是首屈一指的。而这些大和尚虽然不能说是完全符合佛教的教义,舍己为人普渡众生,但也是神州大地上,最担得起「我佛慈悲」这四个字的人了。江湖上五台山的武僧属于巨擘级别的武力,但是在广大老百姓眼中,这些僧侣最受欢迎也最让人敬仰的就是他们高超的医术和众生平等的行善态度,对于老残病弱,富贵贫贱都是来者不拒地帮忙。

  至少,唐禹仁对我说起五台山的时候,是如此形容的。那个冷硬的男子说起这些僧人时,也难得地露出了尊重推崇之意。

  当然,唐某人说完这番难得的赞美之词之后,也不忘添上几句自己的批判:「不过,和尚也不是说信奉我佛慈悲就真的如此了。四百年前,在旧朝之前的晋朝,以五台山为首的佛教信徒声势威望更胜如今十倍,乃是堂堂的天下第一教。每座山都有庙,每座庙都有僧,但是自力更生的和尚十中无一,千万僧侣不务农不事生产,都是靠千百年朝廷赐予或者信徒奉献的钱粮土地养活的。相比供养这些和尚的代价,他们行的善反而不够看了。长久下去,引起了各方的不满,最后朝廷亲自削佛,神州的近万座寺院或被征收或被拆除,十不存一,反抗的武僧都被打杀关押,五台山也从超然的佛教圣地,武学殿堂,沦落为和其他武林大派相提并论的普通势力。」

  脑里回忆起这番话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一道苍老平和的声音:「阿弥陀佛,施主终于醒了,老衲心里算是落下一块大石。」

  我艰难地转了转头,看到一名满脸皱纹,神色祥和的老僧人站在我身旁,对我微笑。

  「这……位师父……有礼了,在下这条命想来是贵寺救回来的,在下不胜感激。」虽然勉强能开口出声,但是仍然喉间干涩,有些不适应。

  老僧人双掌合十对我说道:「施主伤势极重,且不要分神出声,耗费精神。老衲法号圆海,乃是这飞龙寺的住持。飞龙寺在怀化城二十里外的松林坡上,已建百年。一个月前,施主的朋友拖着伤残之躯敲门求助,老衲派遣寺里的僧人在你昏去的郊外结成草庐救急。施主的伤势最重,腰腹间全被打烂,脏腑都受了极大波及,更兼真气走火,经脉寸断。老衲一生接看过众多病人伤员,没有几个受了施主那么重的伤还活下来的,更何况在野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之地,救治之力其实只是尽人事而已,施主如今稳定下来实在是佛祖保佑。」

  「护送你来的两位施主也没比你好到哪里去。林施主受了内伤,断了左臂,李施主真气反噬武功被削了大半,寿元打折黑发一夜灰白,不过万幸的是两人都没有生命危险,休养了半个月后已能自由活动。」

  原来如此。虽然唐禹仁和秦喜各自都付出了惨痛的价格,但是终究没死。考虑到我们对上的是很有可能回复了二流顶尖,甚至摸到一流战力的闻香散人,两个三流武者和一个四流的臭鱼烂虾能有如此战绩,堪称牛逼了。不,何止是牛逼,放在其他人身上,那可是余生都能吹爆的辉煌啊!

  「林李两位施主虽然没能对老衲明言,但是却告诉老衲你们是为了解开一件惊天大案才与邪道高手对上的。」

  说到此处,圆海主持枯槁严肃的脸庞凑近了点,低声说道:「老衲知道那两位施主……在官府的身份。这些官府精英之事向来非同小可,飞龙寺没有理由不鼎力相助。」

  我去,他们竟然连这层关系也给这个老和尚挑明了,要不就是对圆海有极大的信任,要不就是……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也是,我们三人伤势如此之重,我更是在生死线上一直徘徊,哪怕飞龙寺愿意搭手帮忙,也不会随便就派人带着物资去郊外做紧急救治。唯有玄蛟卫,或者同等重量的筹码,才能让这些出家人大力相助。

  等等,我已经昏迷了一个月了?好家伙,难怪主持亲自来了。再醒不来的话,估计飞龙寺的僧人就要把我跟其余的病死在这里的尸体一同倒出去了。

  圆海似乎早就对我想要问的问题一一想好了答案。三天前,伤势最轻的唐禹仁已启程归还越城。闻香散人的伏击与怀化线人的背叛打乱了我们原本的设想和布置,责任心重的唐禹仁一把伤势压下便走了。秦喜倒是留在了这里,虽然靠着飞龙寺的医治把皮肉伤都治愈了,但是自身真气离走火入魔仅有半步之遥,过去这一个月都在调养梳理内功,顺便帮忙照看我。

  回答完这些问题之后,圆海主持很体贴地离去,耗尽精神的我也再次沉沉地睡去。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之后,我缓缓睁开眼睛,轻轻地呻吟出声。周身传来的剧痛比起上一次醒来时,更淡上一分。虽然仍然似被浑身刀割剑戳似的,但是好歹能自由地思考和呼吸了。我沉下心神,把注意力转向体内,凝神于丹田处时,果然除了撕裂的疼痛外,空空荡荡,再无一丝我辛苦练就的乾元真气。

  唉,一年多的苦工打水漂了,好在我是靠脑子吃饭的。

  不久后,秦喜出现在我身旁。比起上次见面时,玩世不恭的神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惫,鬓边更是多出了枯槁的灰白色,让这个原本年轻力壮的俊男子一下子步入中年。

  「嘿,看来你算是终于稳定下来了。我真的有点怕你就这样一直昏迷下去了。」

  我挣扎地问道:「又过了多久了?」

  「又过了大半个月了,如今已是八月底。薛小姐的人前几天来探望你,顺便在打探怀化的情报,不过他们现在都不在寺里。我的同僚田道之也派了一队玄蛟卫在怀化暗中行事。嘿,和尚们的药草还真够劲的,你现在身子的痛苦比起一个多月前,已经好了很多了吧。」

  「嗯,确实已经勉强可以承受了。替我向主持道谢,不这么睡的话我估计早就疯了,真的很痛啊!那一战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确实……你也真的够狂的,竟然真的靠嘲讽替我们挤出那么一丝机会。江湖传闻玄蛟卫的独门绝技分别是翻云手和覆海针。翻云手不合我的武功路子,覆海针倒是禹仁的绝技,比翻云手难练多了。禹仁的这么一手暗算,哪怕是二流高手也讨不到好处。闻香散人也确实凶悍,瞎了眼睛又中了我拼命的一刀,竟然还有力量逃走。还好禹仁靠着玄蛟卫燃烧潜力的秘法把第二针也射了出去,他没跑出多远就死了。」

  我眨了眨眼睛,问道:「为何……乱神香对你们没有生效?」

  秦喜露出苦笑,回答有几分无奈也有几分傲意:「乱神香虽然独步江湖,但是玄蛟卫也不是吃素的。从他成名到现在我们一直未放弃针对破解闻香散人这三味毒的工作。虽然没有完全成功,但是也获得了一些成果。这次我们来怀化调查青莲教,闻香散人又是邪教的大高手,便提前做了防备,没想到真的用上了。」

  我握紧拳头瞪眼道:「靠!你们早有准备却也不拉我一把?真气紊乱可不好受啊!」

  「不是啦,我们做的准备都是基于玄蛟卫秘传的《白玉功》的。跟武林普遍流传的白玉功不同,这份算是……皇家特供,不能外传,也难怪闻香散人会惊奇。」

  「好吧……你的伤还好吧?禹仁呢?」

  秦喜叹了口气说道:「不怎么好。我原来五年内有望真正踏入二流之境的,现在这么一搞,恐怕是终生无望了。如今每日都得打坐两个时辰调理内息,否则真气反噬,痛心欲绝。当然,比起你经脉寸断,丹田坍塌的惨状,倒是好得不得了了。」

  话虽如此,但是我看他右手紧握成拳,微微抖动,显然对于武道前途被打断远远没有表面上显示出来的那么冷静。

  「……禹仁没有像我一样以命换命地燃烧精气,但是……他的左臂不仅是折断了,而且是整条坏死,被我亲手割断。」

  什么??我差点岔气,心里说不出的震惊和抽痛。堂堂的「灰蛇」,潜伏变脸一绝的精英玄蛟卫,如今成了独臂人?那还潜入个鬼啊,是个人都猜得出你是谁,更别说武功一途算是废了。唐禹仁虽然为人低调,但是我可太清楚他其实是个心比天高,傲骨嶙嶙的人。如今他引以为傲的东西被毁去,这种挫折……唉,希望他没有承受太大的心理打击吧。

  「他妈的……按理说我们三个合力搞死了闻香老鬼,还一个都没死,应该庆幸了,但是我怎么觉得大家都输得彻彻底底的?」

  「嘿,你这话对闻香老鬼说的话,可能他会气得翻起身来再打你一掌呢。」

  嘴上说着笑话,但我和秦喜对视时却只看到对方一模一样的苦笑。这次胜利所付出的代价……也太惨重了点。

  一阵沉默之后,我开口问道:「你在太屋山下也待过一阵子,我和禹仁在那边的工作你都有接触过。以你所见,青莲教到底在搞些什么?现在又躲到哪里去了?」

  秦喜拉来一张椅子,坐下苦笑道:「我哪知道?禹仁是一等一的聪明人,更别说左统领了。从去年到现在左统领就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连他都想不通,我更不可能想得到了。但是既然闻香老鬼都亲口说这一切都在青莲教计划中,那只能是你和禹仁所猜想的那个可能成真了。」

  「这也是我的意思。青莲教既然对官府的行动早有预料,甚至金蝉脱壳而出,如今堂堂邪教威胁已成昨日黄花,由明到暗。它……再强也不可能随意这样玩弄朝廷和顺安武林吧?它从哪里来的这么强的四两拨千斤的底气?」

  与其说是请教秦喜,倒不如说我是在理清自己从见到闻香散人便一直在脑里分析的思绪。我感觉自己一直以来似乎忽视了什么,或者因为思维的漏洞,落下了什么,随着这次与闻香散人的遭遇,浮现到水面上来……

  「从去年到现在,主导着青莲案的大势力有哪几家?」我忽然对秦喜问道。

  他皱了皱眉,屈指开始算道:「越城官府,怀化官府,建宁官府,虽各有不同,但是说到底都是朝廷的意志。就连我们玄蛟卫和凤阁行者亦是如此。那么朝廷算一家,也是最大的那家。其次则是薛府,薛小姐和昆仑派虽然渊源极深,但是不能混为一谈,昆仑派并没有过多地介入此事。之后是宁王府,宁王去年只是观望,在情势变化之后便亲自下场召集顺安武林高手,协助官府调查。最后能够寻出太屋山下的青莲圣城,宁王府功不可没。然后是龙头帮,在发现自家渠道在下了禁令之后,仍然在建宁不知不觉地被青莲教利用,帮人运输人口之后,便出力甚多。除了这四家之外,越城王家,怀化赵家,和建宁崔家都有帮忙,虽然他们各自是大世家,在这场戏里却仅仅是配角。其余的更多,心意拳,太清道,五台山等等各种武林白道的介入,都没有到高层决策的那一层。」

  我想了想,问道:「以青莲教显示出来的能耐,你方才列出来的各家势力是不是都有可能作为青莲教的幕后黑手,或者至少幕后帮助者,让它能如此在阴影中操纵一切却不被真正地发现?」

  秦喜摇头道:「这是世俗的力量,而非武林的力量。哪怕是六大派也非是个个都有这般武林外的影响力。或者说,明面上,朝廷是不会允许除了自己和自己认定的势力以外,既能掌握强大的武力,又有影响世间的金钱与人脉。也正因如此,龙头帮和天箭帮这两个集合了两股令人忌讳的力量的帮派甚是谨慎行事,对朝廷的要求向来极是配合。」

  我若有所思地点头道:「这倒是很有道理。虽然现实中早已如此了,但是明面上的大原则还是不能放弃的。」

  「那暂且剔除掉武林的门派……靠,若青莲教所凭借的力量在这些世家中,那哪怕这一家在这个案子里占据的位子不是很重要,也足够让他们有渠道洞察一切了。」

  秦喜摊手无奈地说道:「是啊,所以连左统领也无法厘清到底是谁,甚至是不是只有一家都无法完全确定。当初禹仁和薛大小姐在越城搞的高压方法就是想快刀斩乱麻,打草惊蛇,却没能把背后之人逼出迹象来。」

  我闭目沉思,不断地在脑海里拼凑着已经浮现的线索。不对,我之前只是没有找到方向,其实凭着这些信息,应该已经可以缩小范围,具体到少数几个对象头上了。甚至,我已经有了一个隐约的猜测,在见到闻香散人后,终于抓住那根线头。只是这个推论,实在是有些令人心惊……

             第四十九章:只是猜测

  「莲开百籽是朝廷忌讳深重之术。数年内能造成千上百的青莲力士,朝廷不可能置之不理。更何况教内高层明摆着要借着朝廷对北疆胡族用兵之际搞风搞雨。」

  「明知这一点却还愿意庇护青莲教的势力,就算不打算立刻造反,谋反也是迟早的事。不但如此,还在顺安根深叶茂,不仅能在龙头帮本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借用它的渠道运输男女,还能让闻香散人这个十年前就该扑街的死狗这么张狂地在怀化,越城两个重地随意行事,甚至反噬了禹仁的线人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秦喜似乎听出几分意思来,挑眉问道:「你有猜测了?」

  我继续说道:「有一点我始终很在意,年初在建宁的时候便发现了不对。我把这个疑点交给了薛槿乔之后以为会有结果。但是结果是有了,却不是我想象中那样的,也不是我认为能够解释这个问题的,但是那时的我没想太多。」

  秦喜蓦然打断道:「等等,你是说怀化萧家,白虎帮,和金蹄车行帮助青莲教这件事,是你发现的?」

  「呃,这不是重点。」

  我继续解释道:「去年我和禹仁在越城调查此事时,发现越城的人牙子把青楼女子一船船地运到建宁。后来薛小姐带人去调查,却什么都没发现。那时候薛小姐在建宁啥都没捞着,却并不是很沮丧,因为那是宁王府世代经营之地,跟铁桶似的,邪魔外道一显露踪迹都被宁王府的人给打死了。」

  「但是这几个月下来我终于觉得有点不对。这建宁到底什么回事?建宁明显不是一天两天接受这些从青楼被转移的女子了,宁王府若真的这么强势,为什么会没能抓住他们的踪迹?禹仁曾经对我说过,在越水以东这段地带,黑鸦探都没有宁王府的势力好用。那为啥黑鸦探能在风影楼的帮助下找到青莲教的踪迹,宁王府这么久以来却啥都没发现?再说了,身为皇亲,因为身份敏感树大招风,宁王一直是很低调的,官府和薛家委托就罢了,顶多在建宁帮人行方便。宁王怎么会这么大胆,还趁着这事把手伸到怀化,伸到太屋山去了?这种做法可是会惹来皇上的大忌的,宁王作为两朝老臣,怎么可能不懂?这里头到底有什么利害关系让他愿意做到这个地步?」

  听到我的这番诛心之言,秦喜倒吸一口冷气,猛然站起身来颤抖着说道:「你……你是怀疑青莲教和宁王府同流合污?这也太……太……」

  我冷笑道:「大逆不道?胆大包天?痴人说梦?我就不信偌大天下就我一个看出这其中不对劲的人。」

  秦喜强自冷静下来,继续问道:「等等,先回到你一开始说的那个疑点。萧家,白虎帮,和金蹄车行帮助青莲教从地下运人,最终是进入了建宁再被打乱踪迹,汇入其他渠道。禹仁对我说过,这是他们关于青莲教化整为零的策略的猜测。」

  我神色奇怪地看着他,说道:「建宁是中转站?谁跟你说的?」

  「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啊!建宁不是中转站?那怀化才是?但是怀化没有越水之利,很难作为这种运输人口的聚集地。所以越城和建宁才会有这么多的青莲教活动。」

  「反了,我的意思是……如果建宁不是中转站,而是终点的话,那会怎么样?」

  秦喜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这时却也想通了,瞳孔猛然放大,「你……你是说……」

  我冷笑道:「假设宁王府就是那个背后玩弄官府和白道的势力,就可以解释所有的线索了。宁王府百年经营,不止是建宁被经营成铁桶,整个越水以东都是它的势力范围。薛小姐身份贵重,每次去建宁行动都要先跟这地头龙打招呼,有了准备他们能查出个什么东西才怪咧。也许他们无法完全掩盖越城里的活动,但是一入建宁便是龙归大海了。」

  「虽然误打误撞之下青莲圣城的存在被发现,但是太屋山何其广阔,把入口封上,运气好的话就是个拖延一两年也有可能。刚好那时已入冬,任何搜寻的行动更是效率低下。地下的行动败露,青莲教透过萧家,白虎帮,和金蹄车行,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重要的人和物都转移到建宁来。但是圣城里的人那么多,又要隐秘地运出,效率不可能高,结果还没来得及搬空就又被我发现,不得不再变。」

  想到这里,我双眼一亮,脱口说道:「其实元旦时宁王府就意识到不能再被动了,要主动,所以才搞出了那个什么英雄宴,广招顺安高手。这样一来,至少能把握武林这一方的大体动向。没想到撤离到中途,那三家就被揪了出来。我操!难怪那些香主觉得自己倒了血霉却没有怀疑自己被遗弃了,因为以他们为诱饵这一出很有可能是青莲教或者宁王府看到事情败露,兵行险着的随机应变!连自己事先都没准备那样做!好手段!」

  秦喜气息逐渐粗重,似乎也被我这番分析给说动了:「那么说,我们三月份时终于寻找到的太屋山洞窟……」

  「明显是宁王府故意放出来的,因为到那个地步他们已经准备把这场戏急急演完然后躲风头去了。」我断言道,「要不然,茫茫山脉里,就凭顺安投入的几千人手,怎么可能短短数个月就这么好运,找到入口?当时我和禹仁就很惊讶,宁王府手段竟然这么强,现在看来,他们只是抛出这个线索准备收线了而已。」

  「唯有宁王府的资源,人脉,和势力才能编织起青莲教掳人运人的网络。只是之前灯下黑,加上宁王府向来低调,大家才没怀疑到它头上去。而我们在怀化所遇到的伏击……很有可能是因为我的身份已经被青莲教所知,并且有所提防。刘紫荧亦如是,所以禹仁一旦发动了他的线人去调查刘紫荧的下落,青莲教便准备了这个杀局对付我们。啧,棋差一着啊,若是闻香散人有了援手,恐怕结局就完全不一样了。」

  秦喜脸色阴晴不定,在我床边徘徊走动,数分钟后涩声说道:「我算是明白为什么薛小姐和老唐这么看重你了。我实在是无法挑出这个猜测的毛病。」

  如此高强度的用脑之下,我一阵头痛,闷哼了一声,说道:「妈的,这个推测干系太大了,我也不想真相就是这样的,但是……我实在想不出比它更合理的结论。」

  「如若真是宁王府在这一切的背后……那我们怎么办?哪怕我是玄蛟卫,这么重大的指控,也不是随便可以抛出来的。」

  我沉默了良久,没有言语,秦喜也耐心地坐在旁边,待我开口。

  可能过了足足五分钟之后,我才悠然说道:「我这里有一条毒计,施行难度极低,百分百有效,保证朝廷万分重视,也保证宁王府,如果真的是它在青莲教背后支撑的话,一定会把真面目显露出来。」

  秦喜一听,按捺不住,连忙将耳朵凑到我嘴边。随着我的计划娓娓道来,他的脸色也从白皙变得铁青,然后开始逐渐扭曲。

  「你……你他妈这是唯恐天下不乱啊!不行,绝对不行,太乱来了。」

  他踱着步子,摇头晃脑地,不知道在想什么。我静静地躺在床上,脑中回放着我的推测,想要找出其中的漏洞。嗯,不能说是个没有瑕疵的推论,但是以我们目前掌握的信息,是我觉得最合理的一个。

  其实我也不是不理解为何秦喜这么纠结,因为我给出的方法一旦用了,那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可以说如果宁王府真的不是犯人的话,这么一套下来,也有一定可能真的反了。若是如此,那我就是千古罪人了。

  但是……我挣扎着看了看自己麻痹的双腿和每次动弹都带来痛楚的身子,心里对于这个提议所可能产生的破坏性一丁点感觉都没有。随着理智的完全清醒,之前昏昏沉沉的,被沉睡所压抑的各种难以理清的情感在我心里爆发了出来。我痛恨青莲教和闻香散人,痛恨自己如此无能脆弱,怨恨这该死的任务,这该死的位面,甚至,我还恨唐禹仁如此能忍,到了最后的那一刻,我们三人都遍体鳞伤时,才把覆海针打了出去。

  我想要报仇,但是闻香散人已经死了,甚至连青莲圣城里那些把我当作牲畜使唤的教众和护卫,都被抓了一大堆。这满腔怒火已经没有一个具体的目标可以倾泻,令人憋闷。我只期待着有什么人,任何人,能够为我目前这个惨状付出代价。

  这些激烈的情感糅合在一起,汇集成无比强烈的毁灭欲,让我想要疯狂地嘶吼,想要对着墙壁一头撞上去,撞得自己头破血流。若是我能站起身来的话,我恨不得把这个房间所有的东西都砸个稀巴烂!然后再放一把火,把这一切让我烦躁让我怨恨的东西都烧个干干净净的!

  我的拳头不由自主地紧紧握住,指甲深深地陷入肉里,紧得让我手臂微微发抖。

  这时我终于意识到自己有些不对劲,连忙深呼吸了数次。呼,呼,冷静,周铭,冷静。这种自毁的思绪明显是伤势的影响,不能让自己陷入破罐子破摔的泥潭里。不要让自己的思绪停留在怨天怨人的负面反馈环里,想一想接下来该如何最妥当地打探宁王府。

  还好,过去这一年的吐纳和行气让我静心宁神的功力大涨。当然,现在的我丹田爆了之后,这一年的内功修行也就剩下这么点边角料了。我很快便收拾住自己失控负面情绪,意守丹田,随着熟悉的乾元功吐纳,深浅有度地呼吸,将心境平静下来。

  妈的,这次回去之后,我得找个心理医生治一下。一趟任务下来,各种生理上和心理上的创伤都快给我整崩溃了。

  「阿良,我想了想,觉得还是得慎重行事……嗯?你没事吧?」似乎下定决心的秦喜坐回我身旁,开口说道。

  「没事。只是看到我们俩的这惨状,有点心情不好。这次任务你们两个受了这么重的工伤,玄蛟卫应该会大力补偿吧?」

  秦喜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说道:「好歹是朝廷的两支武林招牌武力之一,这方面是不用担心的。但是……嘿嘿,禹仁和我都不是在意这种东西的人。废了我的武功和禹仁的潜伏能力,可能比杀了我俩都更令人难受。」

  「倒是你,说实话,这种伤势可能后半辈子都无法完全恢复过来的。你……不要紧吧?」

  我无奈地笑道:「那也没办法,我要是整天怨天怨地也没办法把这烂摊子给收拾了,还不如不去纠结这种烦心事。且不说这个,闻香散人死了已经一个半月了,青莲教和宁王府那边有没有什么反应?禹仁肯定也已经把这件事上报了,官府又有什么反应?」

  如果我真的只是韩二的话,那目前这看不到未来希望的鸟样肯定会令我哭天喊地,精神崩溃的。还好我只是个过客,再撑半年就能抽身离去,倒是这具身体的正牌主人实在是被我给搞得够惨的……

  「这次我们被袭击,两位统领都极为重视,又派了数队玄蛟卫来南顺安调查。薛府那边有赖薛小姐的鼎力支持,更是出力甚多。那家药草铺的线人已经潜逃,不知去向,我们正在追踪。」

  「你会把宁王府作为头号嫌疑人上报吗?」

  秦喜抓了抓头发,苦笑道:「那肯定的,哪怕宁王府再有权势,也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但是宁王府也确实是豪门望族,就算是玄蛟卫,没有一定的证据都无法随意去探究他们的隐私。唉,看看左统领怎么想吧。」

  一时间,我们都有些无语。

  「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你的伤更多的是内功,真气方面的问题吧?在飞龙寺呆这么久没问题吗?」

  秦喜揉了揉额头,答道:「我准备再过两天就走了,前段时间右统领帮我找了个五台山的熟人看看能不能解决我的真气反噬问题。圆海住持已经跟过来代替我们的玄蛟卫接触过了,你的伤势还要再静养一阵子才能长途奔波。住持说你现在可以开始试着慢慢下床活动,但是要再休养两个月才能养好身子。」

  我苦笑道:「好家伙,意思是我得在怀化待足足四个月才能回越城。住持他接济这么个白吃白住的人,真的不会半夜把我扔出去吗?」

  秦喜嘿嘿笑道:「别担心,你可是傍上了薛府这条大船。薛小姐大手一挥便让人送来了三百两银子感谢飞龙寺。这可抵得上他们一年的香火钱,他们巴不得你再住四个月呢。据说若不是禹仁让她稍安毋躁,她自己都要跑到这边来探望我们了。」

  我怔了怔,心里有些触动。唉,薛槿乔啊薛槿乔,我真是押中了宝了。也不知道越城的人们这几个月来过得如何。高岩,叶洛秋,刘青山,小玉,梁清漓……不知不觉,我也交到了一些不错的朋友呢。

  「等你恢复过来了,薛府那边会派人接送你回越城。到时候,咱们带上禹仁一起去散散心。」秦喜忽然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

  「你是越城人?」

  「不是,我是应天的,但是这趟遭遇把我给打怕了,越城这边被官府彻查过,比较安全。在我搞好真气问题之前我可不准备到处乱逛了。万一应天也被渗透了怎么办。」

  「那倒是……」

  秦喜离开时,我拜托他顺手帮我带几封信回越城。帮派那边刘青山肯定已经帮我打过招呼了,但是我好歹也是堂堂十一室室长,如今刚回从怀化出差回去才两个月不到就又神秘地消失好几个月,总归得给高岩和叶洛秋解释一下。

  小玉和梁清漓那边就不用说了。虽然我觉得以唐禹仁的敏锐,他回到越城时肯定会帮我料理这方面的东西的,但是毕竟离开了这么久,很难不让人担心。当然,也确实发生了会让人非常担心的事故就是了。

  尤其是与梁清漓分别时,她那令我揪心的神态,好像是感觉到什么令她不安的东西一样……或许这就是女人的第六感吧?

  接下来的两个月,我开始了漫长的复健治疗。当然,这时的大燕还没有发展出复健治疗这种医学概念,但是飞龙寺的和尚们也是相当有医学经验的,在我形容了大概的意思之后,很快就帮助我制定了不少四肢,腰腹,脊椎的核心力量,柔韧性,平衡性方面的套路。

  每隔一阵子,薛府派来的人都会来跟我交流一番,告诉我越城那边的新消息。虽然我们三人这次来怀化无意中钓出了闻香散人这条大鱼,但是后续却极是令我失望,并没有我想象中的进展。

  但是以我虚弱的身子,也无法再做什么其他的,只能耐着性子每天做着康复治疗,然后和飞龙寺的和尚们闲聊,看看经书,学点医术。在这难捱的等待中,时间一下子便来到了十月底。

              第五十章:伤痕

  「阿良,你似乎有些急躁。」

  我仔细地打完了一套从飞龙寺僧人学来的「达摩拳」,感受着劲力从每一节关节和筋骨肌肉传递往四肢的细微流动,让体内活跃的精气四散,汇入躯体中,滋养着我的身子。

  这是练精化气的第一步,对我来说已是如吃饭喝水般寻常而自然的举动。第二步则是以内功将这粗糙的,最本质的生命力进一步汇集,提纯,升华,从而得到可控的,更高质量的真气。当然,因为闻香散人一掌把我的丹田给打爆了,什么丹田,什么气海,统统都没了。没有可以汇集精气之处,没有这至关重要的五脏六腑之本,我的精气就像是无根之水,在我停止吐纳和练拳之后便会自然而然地散入我的身躯,而不是真正地为我所用。

  更何况我的经脉被走火的真气一阵冲撞,虽然明面上没有什么迹象,但是实质上已经残破不堪。哪怕随着时间与细心的调养可以补救一些,但是几乎没可能进行完整的周天行气。

  其实这就是普通人习武锻炼从而增强体质的方法,但是比起内功与真气的效率,简直是天壤之别,让适应了那种修炼的我对于回到这种效率低下的方法极其不适。

  我收拳后,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腹部,对身旁静静观看的中年僧人说道:「也许吧。寺内的款待非常热情,但是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我想回家了。」

  僧人说道:「你确实比我想象中有耐心。寻常的病人在能够下地行走之后,没有任何一个像你一样能够等到完全治愈才提出这个要求的。」

  我笑了笑,说道:「可能是因为我比较怕死吧。不过说真的,这段时间确实多亏了宗兴你和圆海住持的关照。没有你们的帮助,数月前我肯定已经死了。此等大恩大德,韩良此生必然铭记于心。」

  宗兴欣慰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你不必如此想。飞龙寺只是做了它该做的事。之后的,都是你自己的努力。」

  我看着宗兴的国字脸,有些感慨。飞龙寺并不大,一共才不到十五个僧人,其中大部分都是从小在寺里长大的。身材魁梧,浓眉大眼的宗兴是少数半路出家的僧人,曾经混迹过江湖,因此与我甚是投缘。他是飞龙寺里为数不多的武僧,也负责寺里的外务。

  两周前,在我的身体终于恢复到能够进行相当激烈的运动后,我跟他每天都会试手对招。他的武艺相当精湛,我推测他的战力至少有三流中的好手之境,可能只比受伤前的秦喜差上一筹。

  「……阿良,你回去之后有什么打算?」

  「生活方面倒是不需要担心,我从来都不是靠武力过活的。不过,嘿,既然青莲教送了我这么一份大礼,那么礼尚来往,我也得继续找他们的麻烦了。」

  宗兴担忧地看了看我,说道:「阿弥陀佛,我就怕你这么说。阿良,你我虽然只相识了三个月,但是我觉得我必须告诫你,不要让仇恨蒙蔽了你的心。这是一条危险的路。」

  我打趣道:「我就知道你老是拉着我去跟圆寂大师打机锋是有原因的。放心吧,我清醒得很呢。这几个月我花了很多时间去思考这件事,甚至可以说是我一生中想得最多的一件事。」

  宗兴叹道:「正因如此,才更为危险啊。怨嗔痴,施主你的心已被嗔恨所填满,但是却仍然保持着冷静。不是入魔胜似入魔,这是最为危险的。」

  我哂笑道:「宗兴,佛家的道理有很多我认同和钦佩的地方,但是道理是道理,人是人。我恨青莲教和它所对我做的一切,恨得天经地义,哪怕是佛祖降世也无法开解我。也许有些人可以从放下和觉悟中寻得安宁与解脱。但是我嘛,我是那种以牙还牙,以血偿血的人。若不是那样的话,那我就不是我了,而是又一个迷失于苦海的傀儡。」

  宗兴饱历风霜的脸上有一种我难以解读的表情,似是悲悯,又似是物伤其类的共鸣。

  「阿弥陀佛,阿良,你的心意已决,我无法改变。但是作为朋友,我只希望你不要迷失自己。」

  我笑了笑,想要自信地告诉宗兴自己不可能那么软弱,但是对上他诚恳的目光时,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之前我情绪失控的那种自由感,那种放开束缚的肆意。我从未想过,让自己沉浸在憎恨与怒火里,竟会有如此安宁的舒心感,让人想要沉溺于那放肆的情感中。迷失自己原来不是一件令人彷徨不安的事,放开辛苦地控制,压抑住的一切情绪,竟是如此美妙。

  宗兴说得对,这种深藏在我心中的情感,浓烈而炽热,强烈得让我甚至有些恐惧。我自认不是一个情感非常激烈的人,而是相当理性,乃至超然的人。但是这次的位面任务让我意识到,我对自己的认知有些肤浅了。也许在这一切发生之前,当自己心态平静,用理性剖解一切的时候,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说我不会被仇恨冲昏头脑。但那是因为生活在平和富足的现代社会的周铭根本没有缘由去真正地憎恨,去全身心地想要毁灭什么东西,想要杀死一个人,才能自以为是地超然。

  而现在的我有了。

  但是我不该,也不能就这么沉入自艾自怨的心情里,让闻香散人留下的伤害定义我的一切,将韩良这个人的生命,身份,从此就锁死在一个受害者身上。

  我悄然握紧了拳头,对宗兴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谢谢。我不会停止复仇,但是我会尽全力不让它成为我的一切。」

  也许我永远无法彻底除去这次惨痛教训的阴影,但是我不会让它战胜我。

  宗兴点点头,笑道:「别忘了,你随时可以回来这里,静静心。住持可喜欢你了。」

  我没好气地说道:「住持和所有那些喜欢告诉我我有」佛缘「的人我都是敬而远之的。我可当不了和尚。」

  「真的不考虑一番么?你已经吃了三个月的斋了,经学也学得比寺里几乎所有的弟子辈还好。」

  「别说了,我要在自己彻底忘了肉味之前赶紧还俗。」

  「好吧……越城那边的药草供应应该不会有问题。我知道你的伤势虽然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但是伤痛可能很久的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完全消失。别老是硬撑,该用药就要用药。」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腹部,答道:「我有分寸的。」

  数日后,薛府派了人来护送我回越城。与宗兴和圆海住持告别之后,我与来人一起启程离开。而薛府派来的正是我最想见到的那个男人——唐禹仁。这次他带了一小队武装到牙齿的护卫,看来上次的惨痛教训确实留下了印象。除此之外甚至还拖了一辆马车,显然是担心我的身体无法承受那八百里路途的负担。老唐啊老唐,真是个面冷心热的男人。

  看到那个缺了左臂却精神不错的好友,我激动地与他拥抱在一起。唐禹仁虽然脸色有些苍白,但是眼神依旧凌厉,没有我所担心的颓废和死气。

  「你这家伙……一走就是三个月,我可担心了。没事吧?」

  久别重逢,唐禹仁的扑克脸也难得地露出了由衷的笑容:「你也是,看来恢复得不错。咱们上马车说话。」

  马车缓缓地在官道上开始动起来,我和唐禹仁入座后,他饶有兴趣地对我说道:「你不会是客串了几个月的和尚了吧?怎么头发这么短?」

  我摸了摸自己清爽的短发,说道:「我看寺里的师父在给人剃发,就顺便求他帮我剪了剪。说实话,我一直不喜欢留长发,太麻烦了。」

  「江湖儿女倒是不必拘泥于这种小事。」

  「过去这四个月我除了每个月薛府来人给我捎信之外,基本上与世隔绝的。怎么样,情况如何?」

  唐禹仁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没有进展。秦喜跟我说了你的推论,我也觉得宁王府最有嫌疑。我们针对它展开了一些调查,但是宁王府反应很快……甚至可以说是早有准备,一套连消带打让我们的行动极其不便。虽然这种迅速的反应只会让知情人觉得更可疑,但是怀疑是怀疑,就算我们有薛府和玄蛟卫背书,也没法对皇上的亲叔叔做什么。」

  「有持无恐啊……真是令人不爽。」

  沉默了片刻后,我又开口问道:「秦喜有没有跟你说起我那条定能让他们败露的妙计?」

  唐禹仁有些烦恼地摇了摇头道:「妙计……你那是绝户计。不到最后关节不能用。」

  我耸了耸肩道:「那我就没辙了。对手是这种体量的存在,不搞狠一点是起不了波澜的。我左想右想都没有比这个更有用的做法了。你们那边我猜也想不到更好的方法吧?」

  「是的。通常到这种时候就轮到玄蛟卫用点阴险手段了,但是对方身份尊贵,我们束手束脚的,很难搞。」唐禹仁揉了揉眉角,似乎有些疲惫。

  好家伙,不愧是大燕朝廷阴暗面的精英,这么随意地就把这种吓人的话说了出来。

  「啧,既然都没有头绪,那先不聊这事了,头疼。话说……你的伤势恢复得还好吧?」我话锋一转,小心翼翼地提起了这相当敏感的话题。

  唐禹仁摸了摸那空荡荡的袖子,自嘲地笑了笑:「好是好了,可残也是残了。这身辛苦练就的武功算是废了大半。还好不是右手,不然的话我的覆海针也只有七成功力了。你和秦喜也是吧?他是我们这一辈玄蛟卫刀法最精湛的,若非根骨有憾处,早就晋身二流之境了。你则……」

  我把唐禹仁不忍说出的那句话说了出来:「今生再无修炼真气的希望,从此就是个凡夫俗子。嘿,我倒还好,反正正式习武也不过两年不到而已,何况我一直是靠智谋的。我比较担心你和老秦。你们两个是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的,武功大减可以说是关乎到生死的大事……你们没问题吧?」

  唐禹仁有些失神地靠在窗口旁,掀起帘子看着窗外金黄色的庄稼,轻声说道:「谁知道呢?一个没有了武功前途的武力型玄蛟卫,和一个再也潜伏不了的细作型玄蛟卫,又有什么价值呢?」

  一时间,我俩有些无语,只是静静地坐在马车里,聆听着野外生机勃勃的声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我斟酌着话语,开口道:「唐兄,一个人的自我价值和内核是很复杂的东西。外界和自我的评价都是形成我们自我价值不可或缺的成分,也同样作用于我们的身份和内心最纯粹的自我。你觉得『唐禹仁』这个人,最核心的部分是什么样的,或者用一句佛教的话来说,他的『真我』是什么样的?是一个会因为武道路途被斩断就失去前进方向的人吗?是一个自我价值被他的武功,他玄蛟卫的身份,他的背景关系所决定的人吗?如果失去了这些东西,他还是唐禹仁吗?他就失去了自己最真实,最重要的内核了吗??」

  唐禹仁一开始听着我说这些抽象又不着调的话,有些不解。但是听到我最后那一连串的问题,他皱起眉头,开始认真思考。

  我静静地让他想了一阵后,继续说道:「在我看来,那些都是关于我所知道的那个唐禹仁,最为末不足道的细节。你的心性,你的坚韧,你的冷静,你的隐忍,你那张死人脸下滚烫的热血和心肠,你一诺千金的豪情,你对于自己近乎狂妄的自信,你从未因为我卑微的身份而对我不屑的平等心态。这些才是组成我所结交,敬仰的那个男人的本质。闻香散人可以打断你的手臂,可以废掉你的武功,但是他无法毁灭这些更为本质,更为纯粹的东西,只有你自己放弃了的时候,它们才会散去。」

  我诚恳地看着身前的好友,说道:「前段时间我很颓废,很愤怒,很焦躁,满腔怨恨却不知往哪发泄。但是宗兴大师一直在开解我,想让我知道,就算要走一条充满了憎恨的复仇之路,也不要迷失自己。我觉得他的话有道理。哪怕我过去这三个月每个夜晚都会颤抖着被痛醒,我也要抓住那条不认输的信念,绝不会让闻香老狗击败我,绝对不会让青莲教就这么逍遥法外,更不会让他留下的伤痕就这么定义我的一切存在。我会战胜他留给我的痛苦,也会让青莲教和它背后的人,无论是宁王府还是谁,都付出代价。」

  说了我能说的话之后,马车便再次沉默下来。我眼前的男子似是看着我,也似在看着遥远的某处。这次唐禹仁并没有易容,几个月未见,他原本就棱角分明的脸孔更是削瘦,颧骨高高,让他的表情显得冷酷而漠然。那对利剑般的长眉下,冷厉的双眼若有所思。

  良久后,唐禹仁似乎达成了什么结论,原本绷紧的脸庞也柔和了下来。他看着我,似乎想要说什么,又有些难以启齿。就这样对视了数秒后,他开口了。

  「谢谢你,阿良……能与你相交,是我之大幸。」

  仿佛雨后初霁,阴霾尽散,唐禹仁露出了一个我从未见过的,阳光而温暖的笑容,充满了感谢与理解之意。

  我被这真挚的道谢感染,不由自主地露齿而笑,一股不知该如何形容的暖意在胸腔中扩散开来,让拂面而过的的秋风感觉格外宜人。

  「我的事且说够了,这里有一件关于你的事,需要跟你提醒一下。」

  「哦,怎么了?」

  「你的那个朋友,梁清漓……她有点不对劲。」

【未完待续】
贴主:Cslo于2022_03_31 21:02:39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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