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恋风 (1-4 完)

8465Clicks 2020-06-04 Author: 东边有海

                蝶恋风

作者:东边有海发表于:春满四合院

              【逍遥游第一】

  初夏夜裡的山路上,天空万里无云,凉风徐徐,正是夜游的好天气。他大开四面车窗让深夜的风恣意地在车内流窜,夜本该是静的,他一反往常地把音响给关了。可是如此一来夜风刮在后视镜上呼呼作响的声音却变得扰人,连草丛裡传出来的虫鸣都搅得心烦。

  开车的是身穿白色T恤的沉御风,圆胖的脸型配合短小的身材给人的感觉是亲和有馀但帅气不足。今天是星期三,每个星期三的晚上都固定是他跟胡蝶约会的时间。有时候到PUB裡去喝酒,有时候去看电影逛街,天气好的话,就到郊外走走。这条山路的上坡路段有一个转弯处,刚好可以看到整个台北的夜景和澹水河的出海口,他们习惯坐在离开道路不远的一棵大树下细数脚下这座城市的灯光。

  「快到了,今天天气真好,一定可以看得很远。」胡蝶如往常一样的兴奋。

  「嗯。」沉御风则是一整晚都没开口。

  虽然车外的风不停的灌进来,可是车子裡还是闷得令人发慌。车子的振动让后座的酒瓶碰得乒乒乓乓响。沉御风爱喝酒,平时就把啤酒当饮料,胡蝶老是想不透这种苦苦的可乐到底有什麽好喝。

  「你刚才去买了几瓶?」胡蝶伸手到后座去调整酒瓶的位置,想让它们安份一点。

  「六瓶。」

  「太多了吧,你等一下还要开车怎麽买那麽多。」

  沉御风没再答话。胡蝶知道他酒量很好,自己的担心就好像怕河流把大海给灌满了一样多馀。不过他若只是喝酒也就罢了,胡蝶最受不了的是他打开瓶盖时双手抱着瓶口勐吸的那副模样,活像个磕药的吸毒犯。沉御风跟她解释说,如果一瓶啤酒是六十块,开瓶后冒出来的这股啤酒香就值五十五,等到啤酒开始跟空气接触了,它就会慢慢慢慢变苦,到后来甚至苦得让人难以下嚥。

  胡蝶心裡想着:「六瓶,那就是说,我等一下要看他吸六次囉,还好他不会在其他朋友面前做这种的举动,否则人家还真的以为他在吸毒。」

  车子来到熟悉的转弯处,沉御风很熟练地把车子靠在转角的最高点。两个人一下车就习惯性地先往大树那边望过去,这个地方很少人知道,而且他们都是星期三来,很少会有人佔了他们谈情说爱的好位置。

  不过,去年某次来赏夜景的时候意外发现一对情侣正在大树下做爱,让二人大饱眼福,看得慾火难耐,连夜景都还没开始赏就忍不住就在车上做了起来。更刺激的是做完抬头一看,那对男女就站在挡风玻璃前对着他们比起大姆指,害胡蝶羞得差点要藏进后车厢裡。

  「今天不下去了。」沉御风半坐在引擎盖上。

  「为什麽?树下有人吗?我看看。」

  「没有,我只是不想下去,我们到车顶上吧!」

  「什麽?车顶上?」胡蝶叫了出来。沉御风平时点子就多,往往突发奇想,让胡蝶又惊又喜。

  「太危险了吧,车顶那麽高,掉下来怎麽办?」

  「不会啦,有我在,怕什麽?来!我先帮你上去。」

  沉御风每次遇上麻烦都是这麽说的,胡蝶刚开始半信半疑,只觉得这人自负得还蛮可爱,不过跟他交往的这几年来倒也真的没什麽他不能解决的事。

  「好嘛,从哪裡上去?」胡蝶嘟着嘴,四面打量着车子不知从何处往上爬,沉御风自己先爬上引擎盖,然后伸手去拉胡蝶上来。

  「还好我今天没穿长裙,不然怎麽爬?」

  「穿短裙才好啊!」沉御风让胡蝶从挡风玻璃往上爬,他则在下面趁机摸了一把屁股。

  「喂!色狼,竟敢吃我豆腐,我要叫警察来抓你。」

  「哈,你叫啊,荒郊野外的,哪裡来的警察。」沉御风一面说,一面很熟练地在胡蝶的两腿间抠了一下。

  「啊喔!你这样乱来我会摔下去啦!」

  「不会啦,有我在,你四隻脚抓好就不会掉下来啦!」

  「我又不是小猫,哪裡来的四隻脚?」

  「那不然你用你的吸盘吸住车顶也可以。」

  「我哪裡有、吸、盘?」胡蝶脸颊一红,大叫:「沉御风!你这个低级的烂货!」

  「嘻嘻……」

  沉御风三推四拉硬是把胡蝶弄上车顶,带着胜利的笑容从引擎盖上跳下,对着趴在车顶上的胡蝶做了一个鬼脸,一阵嘻闹让他暂时忘掉在心裡演练了数百次的台词。不过,等他一把头伸进后座车窗要去拿啤酒的时候,心又沉了下来。没错,他平常是不喝这麽多的,但是今晚,他想喝醉一点。

  沉御风拿了酒爬上车顶,他来这裡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从来没有在这个角度看过台北市,原本左前方被树挡到的部份现在可以看得更清楚了。他掏出随身携带的瑞士刀打开瓶盖,只见一缕白色的烟雾在瓶口盘旋,沉御风双手捧着绿色的瓶身,「吸~~」一股清凉的啤酒香从鼻尖一路传至后脑勺,胡蝶喜欢见他此时双眼微闭,一副陶醉不已的模样,只是这回少了平日那轻扬嘴角的笑容。

  「好喝吗?」胡蝶习惯他在喝下第一口的时候这样问他,或许是期待有一天自己能被他说服吧!

  「嗯!」但是她得到的回答总是这样轻描澹写,丝毫没有想要说服她接受的意思,沉御风曾经告诉她,与其你听人家讲十次,不如你敞开胸怀亲身去经验一次,不过只是喝酒嘛!胡蝶其实有试着喝过一次,又苦又辣,实在不觉得这东西有什麽好喝。

  「你记不记得有一次我们躲在路边偷窥人家在那棵树下做爱?」胡蝶远远看着那棵大树,回想起那天的情景。

  「那哪叫偷窥啊?我们在车裡做,他们跑来看才叫偷窥,他们在树下正大光明的做,我们正大光明的看,不算偷窥。」

  「喔,那在车顶上做被看到也是活该囉?」胡蝶顽皮地吐个舌头。

  「噗~~」沉御风一口啤酒喷了出来:「咳咳咳!谁说要在车顶上做?」沉御风「咚」一声跳下车又从后座拿了一瓶啤酒,他发现从车窗爬上来比较快。沉御风点子虽然多,但是它从未想过要在荒郊野外做那档事,更别说是在车顶这种显眼的位置。何况他今天要跟胡蝶讲一件事……

  胡蝶是在沉御风公司楼下卖午餐便当的小贩,一个大保丽龙箱子装着满满的午餐便当放在凳子上对着骑楼裡的路人叫卖,三年前沉御风刚进这家公司,因为最资浅所以中午常常被上司ㄠ去买便当。胡蝶的摊子每天都挤满了客人,一则是她的饭菜料好实在,但更吸引人的是她那天生的好身材以及永远挂在脸上的灿烂笑容。

  沉御风就跟其他顾客一样,每到中午就要光顾她的午餐便当,不一样的是,他总会在吃完饭之后的午休时间带着两杯咖啡回来帮她收摊子,于是这两个人就走在一起了。

  「太多了吧,你已经喝第四瓶了耶!」胡蝶看着沉御风上上下下一瓶接着一瓶,虽然明知他不容易醉,但平时很少看他喝那麽多酒,心裡还是有点担心。而且他一喝酒整个人就沉默下来,喝得越多话反而越少,这夜裡的空气彷彿以他为中心慢慢地凝结起来。胡蝶也开始意识到今晚的他似乎不太寻常,隐隐觉得这片刻的宁静其实是一场狂风暴雨的前兆。

  「我下个月要结婚了。」沉御风低着头,左手拿着半瓶酒,右手将胡蝶搂得好紧。夜风凛冽,宛如挟带刺骨的冰雪袭向胡蝶,仅管酒精浸润过的胸膛更为温热,但却无法融化结成冰柱的眼泪。

  「是她吗?」

  「嗯。」

  「下个月?为什麽……」

  「阿嬷上个月过世了。」

  为什麽这麽快?为什麽这麽荒谬的理由?婚姻不是应该很浪漫的吗?胡蝶知道这一切的疑问都是多馀的。当爱上他的时候早就已经明白,他并不属于自己。沉御风在明星高中毕业之后顺利地考进一流的国立大学,刚认识胡蝶的时候他虽然还是公司裡的小职员,但他对事对人成熟干练的能力,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青年将来前途无可限量。三年来随着职位的节节高升,胡蝶只觉得他离自己越来越远,但在他面前胡蝶永远都只有祝福。

  「恭喜你们!」

  「我……」沉御风拿起那半瓶酒喝了一口,不知是这一刻实在太长,还是心裡的痛楚在作祟,这口酒竟然苦得难以下嚥。他随手把半瓶酒扔了出去,让这苦酒在台北的夜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你要不要喝?我再下去拿。」

  「不要。」胡蝶整个脸埋在沉御风的胸口轻柔的磨擦着,她把沉御风抱得好紧,深怕将来再也没有这样拥抱的机会了。

  夜深风冷之中只见两人紧拥并试着以回忆取暖……

.

              【齐物论第二】

  「老闆娘电话。」

  「转到我房间来。」

  星期三的中午特别忙,因为附近两所小学的学生上半天课,自助餐店必会比平常多个两三成的客人。胡蝶平时结完帐之后还会跟三个伙计们一起整理餐厅,只有每个星期三下午伙计们得自己整理,因为老闆娘算完柜台的钱后就会回楼上的房间去梳洗,不过伙计们一点也不会因此而抱怨,因为星期三晚上不营业卖晚餐,这是胡蝶自助餐不成文规定的公休日。

  本来晚上不营业,整理完餐厅后伙计们也就可以自行回家去了,但是这三个调皮的伙计总是想尽办法要待到五点,他们一定要看着盛装后的胡蝶翩翩下楼,走过柜檯进入神秘男子的车内,才会甘心的离开,特别是二厨阿国,一定得抢佔楼梯口的位置,运气好的话可以看到老闆娘的底裤,那可让他兴奋一整个晚上。

  「我今天晚一点到。」

  「怎麽,家裡有事吗?太赶的话就不要来了,没关係。」拍打粉底的右手,动作慢了下来,害怕期待落空的心跳,却不断地加速着。

  「不会啦,应该不会太赶,我会开新车来喔!」

  「好吧,随便你,别急,车子慢慢开,反正我都在店裡,不然就跟平常一样来店裡吃晚饭也好。」

  是沉御风,他现在已经是一家科技公司的行销经理,除了每个月坐领十几万的高薪,还有许多赚外快的机会,若是再加上年终的分红,他的年收入差不多都在三百万以上,这还不包括股票增值的部份。

  他结了婚之后还是继续与胡蝶保持连络,每个礼拜至少一次的相聚维繫着这份不被祝福的感情。他们有时候到饭店去吃大餐,有时候到他们的老地方去看夜景,但最常的情况是开车出去绕一圈,等那三个伙计回去之后,再回到自助餐店的二楼温存,那是胡蝶一个人的住处。

  坐在二楼窗檯边的胡蝶跟一楼围坐在餐桌边的伙计一样,不停地看着手錶。

  「都快六点了,怎麽还不来?」负责打菜的阿芳有点不耐烦了。

  「当人家的情妇很辛苦喔!每次约会都像牛郎织女一样,盼啊盼的,唉!不值得啊!」洗菜的欧巴桑自称是明星女中毕业的,她打从这家店开幕就一直跟着老闆娘胡蝶做到现在。

  「你怎麽知道老闆娘是人家的情妇?搞不好那个男的未婚,他们只是男女朋友。」阿芳一抓到机会就要跟欧巴桑抬槓。

  「我是唸明星女中毕业的耶,怎麽会看不出来?我跟你说,情妇跟女朋友不一样啦!情妇再怎麽甜蜜眼神裡永远都有一股寂寞,这是男女朋友间看不到的。阿芳你看得人太少,你不懂啦!」

  「我哪裡不懂!你又不是她,你怎麽知道她寂寞?搞不好老闆娘觉得这样子不结婚很自由、很快乐呀!」阿芳很不服气地嘟着嘴。

  「那你又不是我,你怎麽知道我不会知道老闆娘寂寞?我已跟老闆娘这麽久了,怎麽会不知道她的寂寞?而且我是明星女中毕业的耶,我用眼睛一看就知道了。」

  「嘘~~」一旁都不说话的阿国听到二楼的开门声,赶紧要这两个女人停止争辩,目不转睛地盯着楼梯,等着欣赏每个礼拜最期待的画面,脑子裡像是转动的轮盘,猜想着今天到底是什麽颜色:『嘿!嘿嘿!黑色……蕾丝……丝……嘻嘻……』阿国舔了舔湿漉漉的嘴唇,生怕不小心口水滴了下来。

  欧巴桑一看阿国那副猪哥的德性,「啪!」的一掌打在他的后脑,狠狠地瞪他一眼。

  「你们还在呀?快六点了,赶快下班回家休息吧!」胡蝶上身穿着澹鹅黄的Polo衫,下身搭配雪白短裙,带着一如往常的甜蜜笑容,催促伙计们下班,一边快步向门外走去。

  「唉,不值得啦!」欧巴桑望着胡蝶的背影,手裡拿着抹布漫无目的地在桌上擦着。

  沉御风上週换车了,胡蝶来到店门口四处张望,却看不到一辆堪称新车的车子,正打算再拨手机确定他是否已经来到附近,面前一台吉普车车窗此时缓缓降下来,驾驶座裡是沉御风。

  「喔!拜託!你要改开砂石车喔?」这台改装车不只是大,外型更是粗犷,说是缩小版的砂石车并不为过。

  「嘻嘻!先上车再说。」沉御风听到「砂石车」三个字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觉得有点得意。

  胡蝶使劲拉开沉重的车门,发现车子的门槛竟然将近大腿的高度,她愣了三秒钟,想到今早沉御风特别交代要穿短裙,原来是早有伏笔,于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喂!你没有准备电梯吗?这麽高要怎麽上去?」

  「没有电梯喔!本车只招待长腿美女。」沉御风露出得意的笑容。

  「哼!欺人太甚!」胡蝶右手撑住车门,左手拉住座椅,长腿一抬、屁股一蹬,整个人就鑽了进车子,至于黑色的蕾丝底裤就再次免费招待守在店门口的员工阿国。

  「你还好吧?」沉御风止不住地笑着。

  「我好得很,倒是你过得不好是吧?怎麽把轿车换成卡车哩?」

  「长腿美女请有点水准好不好,什麽卡车?这台车要两百……」

  「两百万?天啊!」

  「两百万不到啦!」沉御风看到胡蝶两个眼睛快要掉下来了,于是赶快改口说。

  「喔!沉员外,你好奢侈喔!花两百万买卡车。」胡蝶回头一看,后面居然是载货的车斗:「啊?只有两个位置唷,那我是坐在一百万上面囉!」

  「错!你那个位置大概只值二十万,我这边值一百八,嘿嘿嘿……」沉御风得意地一个甩尾过弯,再一个降档加速,让胡蝶跟着四个大轮胎一起在公路上尖叫。

  车子来到湖边的一个山凹处,铁皮屋外的坡地罩着一件大蚊帐似的铁丝网,刺眼的探照灯从四面八方把蚊帐内的山坡地照得像白天一样。这是一个高尔夫球练习场,虽然是星期三,但每一台发球机还是相当忙碌,沉御风拿起一盒小白球往发球机的嘴巴倒进去,然后在它旁边的一个像耳朵的小踏板一踩,一颗小白球就「咕噜咕噜」地滚下来,掉在一块被球杆刮到看起来有点像癞痢头的塑胶草皮上。

  只见沉御风不停地踮着脚步,手上的七号铁杆举起又放下,瞄了好一阵子,「呼!」铁杆在探照灯的辉映下在空中画了半个银色的圆圈,小白球则在原地晃了一下。

  「呵。」沉御风回头给坐在后面的胡蝶一个尴尬的傻笑。

  「嘻?」胡蝶第一次来到这种高尔夫球练习场,还搞不清楚状况。

  沉御风才学这种贵族运动没多久,他其实不太喜欢来练习场打球,但是他的球技实在不怎麽样,所以不好意思到球场去打,只好每个礼拜硬着头皮来这边练习。

  练习场裡大家排排站,每个人都只能看到别人的背面,如果后面没站人也就算了,否则一站上发球台就有一种被偷窥的不安。沉御风觉得那种被一双眼睛在背后盯着的感觉令人浑身不自在,所以他一进练习场就儘量挑背靠牆壁的位置。

  「哇!你这球打得好远喔,打到一百分的板子那边了耶!」沉御风在打了一大堆擦棒球、滚地球,跟界外球之后,终于把一颗小白球结结实实地打过一百码的标杆。

  「喂!这个很难耶,别这样挖苦我好不好?」

  「哪会多难啊?你看你前面的美少女个子那麽娇小,都可以打到两百分那边耶,你好丢脸喔!」胡蝶一说完马上吐了一个舌头,她这个招牌鬼脸在沉御风面前好像免死金牌一样好用,沉御风被她搞得实在是又好气又好笑。

  「你自己来打打看就知道,我看你连五十码都打不到。」

  「瞧不起人喔,我打到了你怎麽办?」

  「你打得到我就跳脱衣舞给你看。」沉御风话才说完,前面的美少女「砰」的一声一杆子打在地上把塑胶草皮挖掉了一大块,只见她搔搔头,很不好意思地走回后面的休息椅上,边走还边用眼角馀光偷看旁边这对叔叔、阿姨到底在玩什麽把戏。

  只见胡蝶接过球杆,站上发球台,站定脚步勐力一挥,「啊!」球还停在原地,但球杆却是随着胡蝶的叫声在草坪的上空迴旋了一圈之后落在三十码附近,这时,不止是前面的美少女不打球了,而是几乎整个球场的人都停了下来寻找球杆飞出的位置。

  「怎麽办?」胡蝶的舌头快吐到地上来了。

  沉御风已经完全被她打败了,只好低着头用百公尺冲刺的速度去把球杆捡回来,心想:『我这辈子再也不会来这家练习场了吧!』

  吃过消夜再回到家之后已经十一点了,车子这时停在自助餐店的门前,原本坐在裡面的男女主人,则已经冲完澡、做完爱躲在天蓝色的被窝裡拿着绿色的啤酒瓶对饮。胡蝶喝酒了,沉御风结婚之后她还跟啤酒挣扎了好几年,但最后还是喝了。不过她依旧不认为酒有什麽好喝,又辣又苦的汽水,只是她变得「需要」喝酒之后的模煳感觉。

  「你不要喝那麽快好不好?」沉御风酒瓶裡的酒对胡蝶而言,却成了沙漏裡的沙粒,倒数着他们别离的时间。

  「可是,变苦就不好喝了呀!」胡蝶丝毫没有能力阻止沙子无情的坠落,眼睁睁地看着最后一颗沙粒带着自己跌入孤独的深渊。

  牆上的钟,长短针亲蜜的交叠着,但是天蓝色的被窝裡只剩胡蝶一人,她无奈地向旁边挪动身子,期盼还能找到爱人的馀温,因为身体裡的爱人酒瓶好冰好冷。

.

              【养生主第三】

  施惠凡,洋笙科技公司的董事长,沉御风是她的员工,也是她的丈夫。五年前她父亲过世之后公司的经营就由她来主导,而沉御风也理所当然的继任她原来总经理的位置,就像当初接任业务经理一样,一切都是那麽理所当然。

  在所有员工的眼中公司能有今天这样的成绩,全靠这对夫妻档优秀的领导;但在施惠凡的心裡则认为公司今天之所以会成功,完全是因为她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自己慧眼识英雄,选中了这个能力非凡的夫婿。

  「你今天新竹那边跑得怎样?」

  「你高潮了吗?」沉御风知道,一旦开始谈公事,就代表老婆已经高潮了。

  「嗯,那个案子对公司很重要,无论如何你一定要谈下来。」施惠凡调整一下枕头,随手抓过床头的一叠资料就想要坐起来。

  「再等我一下……」

  「快一点,我要跟你讲怎麽利用汇差的事。」

  「喔!每次都这样!」沉御风整个冷掉,一股火恼涌上来胀红脸吼着:「你就不能尊重我一下吗?」

  施惠凡呆了半晌,因为沉御风从未如此大声对她说过话,而且还是在床上,在做完爱之后。以往不都是这样子吗?但她不晓得,今晚不同,因为沉御风把新竹的案子搞砸了,他现在只想做爱,一点也不想谈公事。

  这天并不是星期三,胡蝶却接到沉御风的电话原本以为又有什麽意外的惊喜要降临,不料电话那端传来的是沉御风少有的忿怒以及隆隆的引擎声:「你们吵架了吗」、「你喝酒了吗」、「你不要开太快」……

  胡蝶打开冰箱,确定还有他最爱喝的啤酒之后,再把苦瓜排骨放到电锅裡加热,一听到他上楼的脚步声,胡蝶就打开冰箱拿出啤酒,几乎就在沉御风坐下的同时啤酒出现在他的面前。当胡蝶进厨房端消夜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他随身携带的瑞士刀以一个很奇怪的姿势勾在瓶盖上,而他的人已经瘫在沙发裡。

  「施小姐,你先生现在人在医院的急诊室,请你赶快过来。」

  「请问你是哪一位?」

  「我姓胡。请你赶快过来。」

  施惠凡放下电话之后,马上按了内线叫醒睡在楼下的管家,要他通知司机小林立刻过来接她去医院。坐在化妆台前的她望着镜中的自己,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复杂情绪。

  「他跟我在生什麽气」、「为什麽是一个女人打来」、「我就知道他一定有问题」……在奔驰的车上,施惠凡脑子裡闪过无数个画面以及数不清的念头,她用尽全力要使这些画面与念头停止闪动,好让自己可以在这之中理出一个头绪。

  他每天中午都要外出吃饭一定有问题,他每个星期三要加班一定有问题,他想开吉普车一定有问题,他买新衣服一定有问题,于是下了结论:「他一定外遇了,枉费我对他的提拔,简直不可原谅!」坐在车后座的施惠凡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吓得司机小林连后视镜都不敢看一眼。

  深夜的急诊室裡并没有想像中那般充满呻吟与挣扎,除了心电图与血压计传来规律的鸣声之外,一切都还算平静。胡蝶在走廊上不安地来回跺着方步,不时抬头望着急诊室的大门,她在心中暗自决定:只要他老婆一出现,自己就要立刻离开,以避免不必要的尴尬。可是这麽一来,她这辈子可能就再也看不到沉御风了。想到这裡,她再也忍不住心中的酸楚,两行泪水从早已盈满的眼眶滴落。

  急诊室的自动门又开了,胡蝶很自然地往大门的方向看过去,正好与跨进大门的施惠凡四目相接,就在顿挫之间,这两个素未谋面的女人同时在心裡告诉自己:『就是她!』

  两个不该有交集的女人在这刹那间有了交集,并在那交集裡彼此折磨,直到受不了的一方退出为止。施惠凡并没有让僵持的局面持续太久,因为这不是她的风格。

  「小林,我们走!」刚停好车的小林完全搞不清楚状况,揉着惺忪的睡眼跟在老闆身后走出急诊室。只听到老闆口中唸唸有词:「我就知道」、「竟敢背叛我」、「绝对不可原谅」……而急诊室裡则留下错愕中呆立的胡蝶,以及躺在病床上昏迷的沉御风。

  自此,沉御风就一直跟胡蝶住在一起,他的右半身瘫痪,行动不太方便,可是好强的他却不喜欢拿拐杖。意识相当清楚,只是常常会忘东忘西。这些都无所谓,只有一点比较难堪,他因为没办法自己穿脱衣服,所以需要包尿布。

  「尿尿。」

  「好,小风风乖,妈妈帮你脱裤裤。」胡蝶正在厨房裡准备晚餐。

  「来不及了。」

  「好,没关係,妈妈帮你换布布,你去躺在床床上。」

  胡蝶为了照顾沉御风,不得不把自助餐店给结束掉,另外再找一个便宜的店面。现在她只利用早上的时间卖早餐,因为沉御风睡得比较晚,等他一醒过来,就赶紧开始要忙着沉御风一整天的事。换尿布还是小事,还要帮他洗澡,然后下午陪他散步做復健。

  收入减少很多,两个人的生活显得清苦,起初沉御风非常气馁,觉得自己不仅成了无用的人,而且还拖累了胡蝶。他知道,这些事不该由胡蝶来做,可是胡蝶告诉他,如果不是他中风,又怎麽能有这样的机会两个人每天生活在一起呢?实在不要再去执着什麽有用无用的分别。

  沉御风听了这话才渐渐又开朗起来。的确,除去身体的病痛不提,这段日子确实是他这生中至今最愉快的时光。

  「唷?这裡也会有白头髮耶!我今天第一次发现。」胡蝶在换尿布的时候好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惊讶。

  只见沉御风缓缓举起不太方便的右手,对胡蝶比了一个中指向上的手势,胡蝶则回瞪他一眼。

  「我做復健,你瞪我干嘛?」

  多年后一个阴天的早晨,胡蝶正忙着在早餐店裡招呼客人,一阵急促的喇叭声吸引了店裡每一个人的目光,原来是一辆黑色大轿车在门前的小巷子会车会过不来,正在勐按喇叭。穿着汗衫在吃早餐的里长伯放下手上的三明治正准备要出去指挥交通,这时候轿车后座的门打开了,走出一位穿着深色套装的贵妇,抬头向四週望了一下就朝胡蝶的早餐店走过来。

  「是她。」胡蝶的心好慌,她放下手中的锅铲,没心再去理会煎板上跳动的荷包蛋。

  施惠凡在人群之中找到她要找的人了,这两个女人就像多年前一般地四目交接,不过这一次没有人转身离去。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胡蝶的眼眶再次充满了泪水,她看到了不同的眼神,儘管週围的喇叭声与争吵声喧闹不已,但完全无碍这两个女人在眼神裡的交谈。完全的静肃,才是所有的可能,只要说了一句话,即刻就失去了其它。

  胡蝶从施惠凡手中接过一个信封袋,眼泪滚落下来,施惠凡紧握胡蝶充满皱纹与粗茧的双手之后转身离去。胡蝶则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打开信封一看,是一份盖好章的离婚协议书以及一张支票,她把这一切都抱在胸口,望着穿透阴霾的晨光,她又哭、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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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间世第四】

  穿过一条黑色的隧道眼,前出现一道栅栏,仔细一看,那是婴儿床的栏杆。婴儿床是被放在房间裡,她一直在栏杆裡哭着,因为她看到爸爸在床上「欺负」妈妈,把妈妈弄得大呼小叫。

  胡蝶一直想起来了,这是爸爸开的麵摊,她被放在婴儿床裡隔着栏杆探索外面的世界。地板是国中教室的地板,她低着头在做什麽?罚站,因为她的裙子太短,不过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实在是家境不好没钱买新的学生裙,却又勐长高,老是露着一双雪白大腿在校园裡跑来跑去,老师非要处罚她一下不可。

  头上的天花板好熟悉的感觉,她非常确定那是沉御风公司楼下那道骑楼的天花板,柱子旁边是他的机车。

  到底是怎麽了?回忆一幕幕的出现,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快死了,听说快要死掉的人脑子裡会一直出现这个人过去一生中发生的事情,像演电影一样倒带再重播一遍。

  这部片子沉御风出现之后,带子也慢了下来,不再快转,她记得自己非常期待坐上那机车的后座,每天卖完午餐全身累得痠痛不已,就是靠在柱子旁边看着他的机车发呆。背后伸来一双大手温柔地按摩她的肩膀,全身的肌肉顿时都放鬆了下来,身体很自然的向后躺,没错,正是沉御风的胸膛,四週出现了温暖的彩虹灯光。

  这灯光是在一家六星级的汽车旅馆的尊贵套房裡,那天是她二十岁的生日,当时沉御风还是公司小职员,两个人骑着机车在华丽的旅馆外绕了两圈,从不曾进过汽车旅馆,不敢确定机车是否能进汽车旅馆。不过沉御风准备了蛋糕、酒跟礼物,没有理由不进去,也没有理由进不去。

  胡蝶终究在华丽套房裡的浪漫灯光下渡过了二十岁的生日,在沉御风特地为她准备的「成年礼」中完全的玩疯了。这裡彷彿是精华片段一般,不断不断地重播着,她记得,就从这天开始彻底地爱上了沉御风,跟他的酒瓶。

  胡蝶再次确定她是躺在沉御风的怀裡,这个感觉很清晰、很踏实,不像是电影,因为她还听到了心跳声:「噗通、噗通」。她不自觉地把注意力灌注在这个声音上面,这心跳声于是就显得越来越大,到后来彷彿置身于一座迴音嘹绕山谷之中。

  群山之中放眼望去尽是茂密的森林,青翠蓊郁之间一条蓝白色的河流蜿蜒而进,胡蝶在空中遨翔,视线则顺着河流向前。她看到山顶一处露天的平台上有三个人,其中有一人在向她挥手。胡蝶越来越靠近山头,这才发现那招手的人就是自己,不晓得另外那两个人是否也听到了什麽声音才来与她会合。

  山谷的尽头是一片开阔,胡蝶可以看到蓝白色的河流注入大海,阳光正从海的另一边照向天空。刚开始是柔和的鹅黄,渐渐地灿烂的金黄色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照得胡蝶睁不开眼睛。

  「时候不早了,上班去吧!」是沉御风的声音,胡蝶闻到了浓浓的酒味,阳光好刺眼,她揉揉有点红肿的眼睛,眼前一片矇矓,她唯一能确定的是她还躺在沉御风的怀裡。不过,这就够了。

  「我们都死了吗?」胡蝶的头有点痛。

  「你才死了咧!上班了啦,都八点了。」

  「咦?我在作梦吗?」

  「大概吧,我怎麽知道?我一夜都没睡。」沉御风也是肿肿的两个黑眼圈。

  胡蝶坐了起来,车窗外是他们约会的老地方,那棵大树,台北还是在他们的脚下,她知道这裡不是天堂,他们都还活着。没有翠绿的山谷,也没有蓝白色的河流,车子也还是老爷车,不是粗犷的吉普车。

  『是梦?』胡蝶心裡想着:『好真实的一个梦。』每一个感觉都是那麽的清楚,一点都不像是梦,也许现在才是在梦裡也说不定。

  「你放心,我想就算我结婚了,我们还是可以见面。」沉御风一边开车一边跟胡蝶保证,这是他思考了一整夜之后所下的决定。

  「嗯,我相信。」胡蝶觉得一下子梦与现实的界线又模煳掉了。

  「我梦到你中风耶!」胡蝶吐了一下舌头傻笑着,在她心裡则是希望把梦跟现实稍微做个区分。

  「呸呸呸!你做那是什麽梦啊?我如果会中风的话,一定是你害的。」

  「为什麽?」

  「因为我每天都吃你做的爱心便当啊!太营养了。」

  「哈哈哈……」两人在车上同时笑了起来。

  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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