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 (4-5)

6722Clicks 2021-06-30 Author: 以性的名义
【彼岸花】(4)

作者:以性的名义2021年6月30日发表于sexinsex

恋爱中人会降智,男女皆然,在智商为富矿资源的叶岸身上也逃不掉这样的定律。叶岸觉得自己太傻了,竟然真的以为华曼彤红肿的眼睛是因为熬夜做毕业设计,以为女友在自己胸口流下的泪水是为自己描绘的美好未来而感动。

「我打了HPV 疫苗了……」华曼彤让人心碎的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回响,亲爱的,你是度过怎样一个绝望的夜晚而自己却一无所知,叶岸的自责像刀子般插在心里,叶岸抓着头发恨不得连自己的头皮也一起拽下来,而那种头皮撕裂的疼痛却抵消不了心被撕裂的万一。

华曼彤红肿的眼睛当然不是因为熬夜,是因为已经哭了不知多少个夜晚,哭了醒,醒了哭,华曼彤一边哭一边删着手机上叶岸发给自己的资讯,这些还带着温度的情话记录着自己与叶岸三年的点点滴滴,不,不是三年,是一千零一百四十天,是一生一世:

「天有多辽远,你就有多美,我希望活一百岁,因为我要看你美到一百岁。」

「我,叶岸,对着这个天,对着这个地发誓,我一定要娶华曼彤为妻,一定让彤宝宝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刚刚送你回宿舍,转身又开始想你,乾脆我在你们宿舍支张行军床算了,我保证不对你们宿舍的舍友有任何非分之想。」

「彤宝宝,你大姨妈来了,我叫你多喝热水你得不得打我哦?」


  「彤宝宝,我看到校外有个开法拉利的抱着一束玫瑰花在等人,是不是在等你哦?是的话我准备去把他的车胎紮了。」

  「彤宝宝,今天吻你的时候亲着你的舌头了,我说你的舌头好香好甜,你骂我流氓,所以我下次是亲,还是不亲你的舌头呢?」

  「你一米七的身高,一百斤你还减什么肥啊?好嘛,你坚持要减可以,其他地方可以减,就是胸部不能减。」

  「为了彤宝宝这颗树,我愿意放弃全世界的森林加座大师兄的花果山。」

......

  华曼彤一条一条的看,看着看着就笑了,一条一条的删,删着删着就哭了,每删完一条华曼彤就觉得心被刀割下一块来。

  叶岸拿着纸条的手在微微颤抖,浑身发冷,叶岸再次看了看纸条「......1014天,也是一辈子......」,叶岸的眼泪终於忍不住夺眶而出。

  忍住胸口一阵阵撕裂的疼痛,叶岸终於让自己冷静了下来,叶岸知道从现在开始,找到华曼彤,找到与自己不辞而别的女友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目标。

  D大艺院已经人去楼空,叶岸找到老师问才知道艺院毕业班的同学在前几天已经全部离校,叶岸没有华曼彤任何同学的电话和通讯资讯,通过同学找到华曼彤的途径已经断无可能。

  叶岸知道华曼彤家在本地主城,但叶岸从来没去过华曼彤家,因为华曼彤给叶岸说过她告诉过家里自己谈了男朋友,父母连情况都没问就表示坚决不同意,华曼彤无奈只能暂时避免叶岸跟自己父母见面,打算等大学毕业自己跟叶岸的工作都稳定下来再重新正式跟家里提及。

  叶岸最后锲而不舍终於七绕八弯的找到了华曼彤在艺院的辅导员李老师,李老师也才二十多岁,比叶岸大不了多少,叶岸给辅导员说明了情况希望她能帮助自己从学校找到华曼彤家的住址,辅导员听完很同情叶岸的遭遇,但对叶岸的要求表示爱莫能助。

  曾经在D大几万同学中找到她,三年后却把她丢在了这座单单主城区就有一千多万人口的城市的茫茫人海中,叶岸突然到绝望像一座望不到顶的大山压在自己头顶。在D大找了一天下来,叶岸精疲力竭,粒米未进,蜿蜒到校外湖边的爱情路上,叶岸将悲伤的自己站成了一个孤独的身影,天空没有月亮,叶岸的身旁也没有了她。

  接着几天叶岸像只无头的苍蝇满世界晃荡,不知道走过了多少个街区,走过了多少个巷道,叶岸明明知道这种方式不可能找到她,在这座千万级人口的城市的人流中自己不过就像飘荡在大海中的一片叶子,但叶岸知道只有这样把自己累到精疲力尽,累到不能思考才能稍许抵禦掉几分那切骨入髓的绝望与痛苦。

  过了几天D大毕业生典礼上,叶岸最后的希望破灭了,在伴随着欢歌与惜别的哭声的毕业同学的人群中,叶岸依然没有找到华曼彤的身影,但凡能找到的华曼彤班上的同学,叶岸都找到问了,没有人知道华曼彤的下落,也没有人知道华曼彤家的具体地址......

  在学校的最后几天叶岸如行屍走肉一般,杨非从来没看到过如此颓废的「D大吕良伟」,已经三天不吃不喝,不洗澡不出门,杨非知道叶岸本来这几天有一家很不错的公司的最后面试,这样一搞杨非知道叶岸是自己在放弃自己。

  杨非感到事情有点严重,这几天都陪着叶岸,直到这天学校的宿舍要关门不允许同学再留宿了,宿舍里只剩下叶岸和杨非。见叶岸依旧蓬头垢面,鬍子拉碴,依旧不吃不喝在宿舍躺着,杨非终於忍不住去拎着胳膊将叶岸从床上拽了起来一阵狂吼:「你娃到底要干啥子?公司最后的面试也不去,不吃不喝你要成仙吗?你这样就能把她找回来吗?赶紧起来洗个澡吃点东西,明天该干嘛干嘛去!」

  被杨非拽起来的叶岸依旧目光呆滞的看着宿舍的天花板,嘴里嗫嚅道:「你忙你的去吧,不要管我。」

  杨非无奈的摇摇头,看到叶岸这副样子已经有些不耐烦:「这都几天了,才是他妈个女人,跟个野男人跑了就跑了嘛,有这么恼火吗?犯得着这么要死要活的?女人哪里找不到,要不要去嫖娼嘛?今天我请你嫖娼,日个屄你啥子毛病都没得了!」

  杨非话音刚落,叶岸站起身就拎着杨非的衣领,佈满血丝的眼睛怒目圆睁的瞪着杨非,一拳朝杨非的肩头狠狠擂去,嘴里念念有词道:「你他妈说啥子?谁跟野男人跑了?」

  杨非个子小,被几天不吃不喝的叶岸一拳下来竟然也朝后踉跄了几步,杨非知道叶岸在气头上,觉得自己那句他的女朋友跟野男人跑了的激将也确实说得有些过分,但叶岸这一拳顿时也把杨非彻底惹火,杨非毫不示弱的抡起拳头照着叶岸的胸口回击了过去,嘴上的回击更加猛烈:「我他妈就说你马子跟野男人跑了咋个,你他妈像不像个男人?」

  乒乒乓乓,两个人在寝室里互相抱着身体用摔跤的姿势操练起了拳击,论块头叶岸一八零,杨非一七零多一点,体重160vs110,加上校足球队的身体底子,平时杨非根本不是叶岸的对手,但几个回合的拉扯下来,胃里几天没有一颗米的叶岸腿已经像踩在棉花上,最后被杨非揽住身子一个肩摔摔到在地,杨非拍了拍手,喘了口气转身出了宿舍。

  一会儿,杨非去校门口的小面摊端了碗面买了一瓶矿泉水回来,见叶岸刚才出去是什么姿势躺在地上,这会儿依然是什么姿势躺着,杨非把面和矿泉水砰的一声搁在桌上,用最后一点耐性对叶岸说道:「我他妈陪不下来你了,这碗面你吃完自己慢慢疯!」

  说完杨非拎起已经打包好的皮箱出了寝室,这次,杨非没有再回来,只剩下担待着四年上下铺兄弟感情的那碗面在桌上冒着热腾腾的香气。

  叶岸挣扎着起来把面吃完,等以一个蓬头垢面的人猿泰山模样把最后来检查宿舍的宿管阿姨吓了一大跳,才不得不拎着背包和皮箱离开了寝室。

  当拖着皮箱和背包跌跌撞撞的出了D大校门,叶岸甚至都没有勇气再回头看上一眼,四年,或者1014天,叶岸感觉一辈子都留在了D大,有些地方走过了,回头已是彼岸。

  此刻已是傍晚时分,校门旁边的那条小道上依然如故,只是已经再没有摆棋摊的骗子。叶岸在小道上终於停下了脚步,叶岸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头上缝针处的伤口早已结痂,但现在伤口却在心上撕开了口子,叶岸感到血和疼痛从伤口往外不停在喷涌,叶岸看不到奔涌的尽头,叶岸不知道谁可以将心上伤口的针缝上,叶岸只知道血总会流干,血流干了,疼痛就消失了。

  叶岸拖着皮箱背包和疲惫的脚步在街上走着,心里只有一个方向,华曼彤!华曼彤!华曼彤!叶岸来到了江边,此时夜幕垂落,对岸万家灯火,天上星若灿河,七月流火的江面热风潇潇,叶岸却感到如坠冰窟。

  你说过叶子在哪里,花就把家按在哪里,现在叶子已铺满了树枝,可亲爱的你在哪里呵?对着辽阔的江面,叶岸的心一遍遍绝望的呼唤着......

  「嘟嘟嘟......」叶岸的手机响了,杨非打来的。

  「你在哪里?」

「在吹江风。」叶岸的声音比在江边飞舞的蚊子还小。

「你去江边做什么?你别干傻事!你在哪个江边,我来找你!」杨非的声音非常着急。

「干傻事?」叶岸颓然挂断了电话。是啊,叶岸呆呆的看着黑魆魆的江面,叶岸知道现在自己只要朝前一步,不用等心上伤口的血流干,一切疼痛都会随着眼前的波涛滚滚而去。

  叶岸苦笑一声,仿佛感觉自己的腿已经不再长在自己的身上,仿佛,叶岸感到腿在朝前挪动......

  「嘟嘟嘟......」电话再次响起,叶岸本来不想接,但一看是母亲打来的。

  叶岸无奈接通电话,电话里传来的母亲微弱的声音,叶岸清晰的听到了母亲的哽咽:「岸,你在哪里?你赶紧回来,你父亲脑溢血,怕......怕是不行了。」

  叶岸轰然瘫坐在岸边乱石上的时候,一只脚已经没入到江水里......

  叶岸当晚打了一张计程车连夜赶回老家,赶到医院的病房门口便听到母亲「老叶,老叶你怎么就忍心丢下我走了」的哭喊声传出来,叶岸顿时如五雷轰顶,手足冰凉的呆立在病房门口,看着母亲伏在覆盖着白色床单的父亲身上悲声恸哭,叶岸知道,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与父亲下象棋了。

  叶岸死死攥住了病房的门把才没让自己倒下去,叶岸知道现在自己不能倒下,叶岸跌跌撞撞的走了过去跪在病床旁,看着父亲安详的面容仿佛只是在安睡,叶岸嘴里喃喃到:「对不起爸爸,儿子回来了,但你能不能睁开眼睛看儿子一眼?」

  母亲听到叶岸的声音才颤颤巍巍的撑起身子,一把抱着几天变得形销骨立儿子,叶岸也抱着母亲,母子无语咽噎,抱头痛哭。

  父亲出殡的那天,叶岸让父亲带上了那副跟随他征战多年的象棋,叶岸知道自己身无一物可以告慰父亲,特意将自己与父亲第一次下的那盘盲棋的棋谱打印了出来,让父亲一并带走。

  叶岸母亲与父亲二十多年相濡以沫,伉俪情深,父亲的后事料理完,叶岸看到还不到五十岁的母亲已经满头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万物众生能以白发寄情,唯有生死。

  父亲的遗像摆放在客厅的柜子上,在父亲的遗像下母亲拉着叶岸的手:「岸,你父亲一直期望你好生学习,学业有成后有一个稳定的工作,不要像他一样开了一辈子的货车一生颠沛操劳,现在咱老家刚刚由县升区,要面向社会公招一批公务员,这一批的招公部门里正好有住建局、规划局等部门,与你学的专业也对口,你就留在老家考考公务员吧,这也是你父亲对你最大的愿望。现在老家由县升区,招商引资引进了很多专案,社会经济发展将会迎来新的机会,家乡发展也急需人才,你在老家能考上公务员就好好干,发展平台和空间都是有的,以后争取有机会往市里调。」

  叶岸没跟父母提起过自己在学校有了女朋友,但跟父母提起过自己大学毕业想留在城里发展,但现在父亲去世,母亲说留在老家考公务员是父亲对自己最大的愿望,叶岸知道,这又何尝不是母亲对儿子最大的愿望。

  「好的,妈,我听您的。」叶岸知道这个决定也许会让自己与华曼彤此刻本来就已经无法丈量的距离变得如天跟地一般的遥远,但叶岸不忍心才失去丈夫的母亲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守在家里,叶岸咬咬牙,答应了母亲的请求。

  接下来几个月叶岸在家复习准备公务员考试。每天,叶岸都会抱着侥倖心拨打华曼彤的电话,但不出意外的电话里传来的声音永远都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已经关机......」

  叶岸委託杨非帮助自己在城里打听华曼彤的下落,但几个月下来,家乡的荷花开了,桂花开了,菊花开了,但仍旧没有关於她的任何音息。

  但到夜晚叶岸总是无法入眠,甚至不敢闭上眼睛,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华曼彤的身影,看到她嘴角荡漾起的如花朵般的酒窝,闻到她迷人的气息,听到她醉人的呢喃。

  公务员考试时间到了,叶岸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全区笔试第一名,叶岸母亲非常高兴,自父亲去世后,叶岸第一次在母亲脸上看到了笑容,叶岸看到母亲的白发中也渐渐有黑发重新长了出来。

  在等待面试的一天周末,母亲拎着一只老母鸡回家,兴奋的对叶岸说:「岸,今天妈给你燉只鸡好好犒劳犒劳你,这段时间你考试辛苦了,看你现在好瘦。」

  鸡燉好了,叶岸给母亲盛了一碗鸡汤,挑了一只大鸡腿搁在汤里端在母亲跟前,说道:「妈,辛苦的是您,您喝汤。」

  母亲脸上笑意盈盈:「妈不辛苦,有件事给你说一下,妈托朋友找到了一个很有关系的人,能帮你面试通过,你面试正常发挥就行了,加上你的笔试成绩考的第一,加上有这个的关系我想你这次考上公务员一定没问题。」

  「妈,就别找什么关系了吧,要花钱吧?劳民伤财,我靠自己的成绩应该没问题的。」叶岸自信的说道。

  「不花钱,不花钱!」其实叶岸母亲对叶岸撒了谎,叶岸母亲托朋友找的关系开的价是五万,说保证叶岸这次公务员考试一定中榜。叶岸母亲知道自己儿子的成绩没有问题,只想用这五万块钱多加一层保险,但如果告诉了叶岸,叶岸母亲知道儿子是无论如何不会同意的,因为五万块,是叶岸母亲现在身上所有的积蓄。

  不久,区公务员录取名单出来了,没有叶岸的名字。看到录取名单叶岸和母亲傻了眼,母亲在家差点晕厥过去,在叶岸的追问下母亲告诉了拿五万块钱托关系的实情,叶岸安慰母亲说公务员没考上自己另外去找工作就行了,然后叶岸找到母亲朋友传话要收了五万块钱的所谓有关系的人还钱,被带话回来说钱已经被用来打点关系,已经无钱可还,叶岸顿时明白是遇到了骗局。

  叶岸找到黑牛在政府部门一个事业单位工作的父亲帮忙打听,才知道专门有人干这种以公务员考试托儿为幌子的营生,其实这群人没有任何关系,几面收考生的钱,考生考上了以为是靠他们的关系,没考上就赖着说钱被用於打点关系了,然后吃准了给钱的考生家里多半不会自己张扬这种丑事,最后都会认账吃下哑巴亏的心理蒙混过关,把其他的钱也一并吃了。

  叶岸怒不可遏,当即说要去报案,黑牛父亲赶紧劝阻道:「小叶,你冷静点,报案没任何意义,因为证据呢?你能提供什么证据?再说了如果事情闹大了,这群人在社会上黑道白道都还是有些能量的,他们一定会报复的,他们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多了去,你想你要是出去工作了,你父亲又才去世,你母亲一个人在老家怎么办?你母亲还要不要工作?还要不要安宁了?而且,你张叔叔从小看到你和黑牛长大,我知道你的性格,我知道你也年轻气盛,你跟黑牛小时候在一起打过多少架我还不知道吗?我看你捏起的拳头,我知道你肯定服不下这口气,但张叔叔劝你千万要忍,不要去找他们报复,你现在斗不过他们,等你自己足够强大了再说这个,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所以你现在回去好好安慰一下你的母亲,如果家里有什么困难,跟张叔叔尽管开口,三万两万的张叔叔还是拿得出来。你跟黑牛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大丈夫能伸能屈,你考上了这么好的大学,要是黑牛读书有你十分之一都好,所以你不要耽搁了自己的前途,公务员没考上就没考吧,你这么聪明,你的舞台也不应该是咱老家这点方寸之地。」

  黑牛父亲一番肺腑之辞说得叶岸眼泪花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儿,拳头捏起来又松下,松下又捏起来:「张叔,我明白了,谢谢张叔的教诲!哦,黑牛呢,他去了广东没多久我就没有了他的消息,打他的电话也打不通,他现在怎么样?」

  问完叶岸就后悔了,因为黑牛跟自己说去广东做鸡头,但一定不敢跟他爹也说自己去做鸡头,或许黑牛父亲并不知道他去了广东。

  黑牛父亲没说话,只是歎了口气,叶岸看到黑牛父亲歎气的时候有泪花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后来叶岸才从一起玩耍的小夥伴口中得知黑牛去了广东没多久就被抓,以协助组织卖淫罪被判刑三年......

  老家冬天的早晨总是寒浓雾重,这天早上,叶岸登上了去城里的第一班班车,叶岸觉得拎着的皮箱和行囊很轻,但昨晚母亲在父亲遗像下拉着自己叮嘱的话语却很重:「岸,妈不拦着你了,你去你想要去的地方去闯荡吧,妈在家你不用担心,你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

(5)

  叶岸来到城里,先在城里仅剩不多的棚户区找了家小旅馆住下,因为这里

  便宜,三十块钱一晚上。旅馆是几十年前砖混结构的房子,斑驳的外墙,没有路灯的楼梯,年久失修,潮湿,阴暗,特别是现在这个季节住进去,你洗过的衣服晒在房间是什么情况,三天后还是什么情况,你用力拧,都拧得出水来。条件差都不用提了,还没有热水,在这寒冬天洗漱的时候,叶岸觉得自己是一只南极的企鹅,一名极地战士。

  而外界的物理感知如果不触及到生理极限,对叶岸已经变得可有可无。用小旅馆厕所的自来水洗澡宁岸甚至还感到不够冰冷,因为在华曼彤不辞而别的那一刻,叶岸已经体会过这世界在冰点以下的无尽深渊。

  当叶岸自毕业后第一次给杨非打电话的时候,已经是叶岸来城里三个多月后了,在这三个月里叶岸做了三件事,应聘到了一家建筑公司上班,春节回老家将父亲安葬在老家的公募,最后,叶岸养成了洗冷水澡的习惯。

  叶岸在公司附近租了间一室一厅的房子,这是叶岸在城里的第一个窝,叶岸用自己的第一个月的工资交了一季度的房租。叶岸打电话给杨非是想请杨非吃饭,大学的时候杨非是睡在自己上铺的兄弟,现在,是自己在这座城市最好的朋友。

  其实叶岸这个时候付了房租已经差不多身无分文了,准备请杨非吃饭的钱是去棋摊上重操旧业赢来的。棋摊的陆哥还在摆棋摊,见叶岸来找上门来非常高兴,等叶岸做完业务依旧坚持要请叶岸吃火锅,吃火锅的时候陆哥抱怨这棋摊怕是摆不下去了,现在赚不了什么钱,说自己跟朋友想开个茶室,暗里做私人赌场,问叶岸愿不愿意一起干。

  叶岸婉言谢绝了,说自己现在已经在一家建筑公司上班,陆哥听出叶岸的意思,是想正正经经的做点事,不想搞歪门邪道的东西。陆哥初中毕业就出来混社会了,对于社会的理解,陆哥认为自己自然跟才出社会的叶岸是不一样的,而且肯定更深刻,于是陆哥对叶岸进行了语重心长的开导:「兄弟,你才从大学毕业出身社会,对这个社会充满着美好的理想是可以理解的,但有句话说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

  其实在老家考公务员,叶岸已经体会过现实的骨感了,叶岸无奈的笑了笑,没说话。

  「我的意思是这个社会挣到钱才是大哥,」陆哥继续说道,「这个社会很现实的,你才从学校毕业进公司才多少钱的工资?老实说肯定比不上我摆棋摊,不然你也不会跑来靠下棋挣钱,如果你在这个世界上没背景没资源,你这样按部就班在公司上班,不说多的,你算算你工资,你猴年马月才能在城里买上房子?你没房没车没存款,没背景没地位,他妈的那个女的会跟你?」

  听到这,叶岸心里重重的咯噔了一下,虽然叶岸坚信华曼彤不是因为自己没有钱没有地位,仅仅来自一个县城的普通家庭而离开自己。

  「所以兄弟,现实点,你的智力太强了,在赌博上有这么好的天赋,不利用来好好挣点钱太可惜了。而且,你坚持要在公司上班也可以,你可以利用业余时间来,这并不影响你公司上班。」看得出来,陆哥是真的惜才,在陆哥眼里叶岸是他混迹这个圈子见过的最有天赋的选手。

  「谢谢陆哥,我想想,考虑一下好吗?」叶岸的回答很委婉,但其实叶岸心里已经做出了决定,叶岸觉得自己的赌场是人生这个大舞台,而不是小小的牌桌。

  跟杨非吃饭是杨非定的地方,一个高档酒楼,两个人就要了个豪华包间让叶岸有些不适应,并且掂量了一下自己微信钱包的金额是否足够支付这顿饭钱。但叶岸的担心是多余的,杨非来这里只需要签单,并且最后也是杨非坚持签的单。

  「我现在在市城建局。」饭桌上,杨非给叶岸介绍着自己现在的状况,杨非的语气一点没有炫耀的意思,只是在陈述事实,叶岸也没给杨非提起过自己在老家考城建局公务员被坑的事。

  但没有比较没有伤害,这是不是陆哥说的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的打脸写照?叶岸知道杨非的父亲是主城某区的副区长,而自己的父亲......

  春节回老家安葬父亲的时候,叶岸在父亲的墓前摆了一瓶酒,然后拿出象棋,默默将第一次与父亲下的那盘盲棋在墓前摆着,只是到将死是父亲老将的最后一步,叶岸迟迟不愿将棋子下在棋盘上,叶岸久久凝视墓碑上父亲的照片,一直到天空飘起了清冷的细雨,雨水顺着叶岸的脸庞流淌下来,父亲的一生就如这盘棋局戛然而止,叶岸突然感到莫名的悲哀,不知道自己未来的人生是不是也会是一盘被将死的棋局。

  杨非埋怨叶岸为什么父亲去世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他,叶岸没说话,自罚了一杯酒,大学四年上下铺的兄弟,杨非太知道叶岸是一个不愿为别人添麻烦的人。

  接着杨非告诉叶岸一直在帮他打听华曼彤的消息,但还是没什么结果。叶岸很感动,叶岸认定跟杨非可以做一辈子的兄弟。这让叶岸想到了另外一个一辈子兄弟,那个曾经把溺水的自己从河里拖出来的人,黑牛。算下来,过不了多久,黑牛的刑期应该会满了。

  冬去又春来,转眼叶岸在建筑公司三个月的试用期满,叶岸顺利的成为了公司的正式员工,不久,叶岸成为了公司的一条鲶鱼,通常,人们说的鲶鱼效应里的那条鲶鱼。叶岸的工作精神极其凶悍,仿佛永远不知疲倦,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吃饭睡觉,叶岸不是在工地,就是在去工地的路上。机器,是同事送给这位新进员工的绰号。

  除了工作上的事,叶岸跟同事几乎零交流。叶问做事不计怨言,不问辛苦,而且工作中显示出了过人的才华和能力,叶岸从一名一开始没人太注意的实习员工,逐渐成为同事谈论的话题人物,从而引来了同事们的各种目光,这些目光包括但不限于:赞许,警惕,不屑......以及倾慕。

  一条鲶鱼,一条有着D大吕良伟称号的颜值的鲶鱼扰乱了原来池子的次序和安宁,获得这样的目光是正常的。

  一天快要下班,叶岸在办公室仍旧忙着手里的活计,张芹,公司的人事主管,来到了叶岸的座位旁。张芹是同事们私下评出来的公司之花,除了一名某某之花所必备的颜值,杨芹身材娇小,性格温淑,外柔内柔,从来不急不火,一副标准的中国好媳妇的模板。

  张芹的确未嫁,二十出头就做到公司人事主管,又是一副中国好媳妇的模板,公司内外惦记的单身狗自然就多。但公司的单身狗惦记的多,敢动心思的却没有一个,因为张芹是公司老大曾总的侄女。

  「叶岸,等下下班你先别忙着走,曾总找你有事。」张芹的声音很温柔,看着叶岸的目光是倾慕的那一类。花了三个多月去观察和了解,在张芹的心目中叶岸不是一条鲶鱼,是一个工作认真负责,能力突出,学识渊博,聪明,帅气,但不知为什么却十分忧郁的大学毕业生。三个多月,已经足够让一个女孩的心思长出相思草来。

  但平时张芹除了工作中正常的接触,并没有刻意去接近叶岸,张芹怕这样相思草长得太快,自己的心房还没法盛得下一株野蛮生长的相思草。

  曾总,曾有中,公司法人兼总经理,这家建筑公司的老板,找叶岸是想单独跟叶岸吃个饭。曾总找叶岸吃这顿饭算是公私兼顾,因为曾总早就看出了侄女张芹的心思。叶岸对曾总要请自己吃饭感到有些惶恐,对张芹的温柔含羡的目光叶岸更感到慌乱,但很快叶岸就镇定下来,自己是南极企鹅,适应在零下几十度的冰川生活,零下,正是现在自己心脏的温度。这个温度已经足以让所有女生望而却步。

  这顿饭局既然是公私兼顾,自然少不了张芹,两个人的饭局变成了三个人的。

  「小叶,喝什么酒?你能喝白酒吧?」在公司附近一家酒楼的包房,菜差不多已经上好,桌上摆着一瓶还没打开的茅台,和一包打开了的华子,曾总问叶岸。

  「曾总,能......能喝一点。」老板发话,就是再不能喝,叶岸明白是不能说不的。

  一旁的张芹听闻赶紧将茅台打开,将曾总和叶岸的酒杯倒满。

  「好,那今天就陪我喝点。」曾总点了点头,然后端起了酒杯跟叶岸碰杯干了一杯。

  「感谢曾总。」这是叶岸第二次喝茅台。这让叶岸再次想到了父亲,第一次是叶岸看到家里有半瓶父亲喝剩下的茅台,叶岸偷偷打开了喝了两口,那也是叶岸唯一一次看到家里有茅台酒。后来叶岸知道,那是父亲五十岁生日的时候,母亲买给父亲的礼物。

  「小叶,知道今天为什么我找你来陪我喝酒吗?」曾总不经意看了一眼一旁的张芹。

  「是我工作中有许多做得不好的地方,曾总需要亲自对我教诲。」叶岸的回答不卑不亢,表情还是有些紧张。

  曾总笑了笑:「小叶,你太严肃了,在公司我是老板,但在公司外我更愿意跟员工做朋友,小芹知道我的脾气,我平时也经常找他们陪我喝酒,所以你别紧张。」

  张芹也笑了笑,对叶岸说道:「是的。」

  「只是这次找小芹一起倒是第一次,」曾总看了看小芹,话中有话,「小叶,是这样,你来公司已经三个多月了吧,你们这一批是我们公司第一次公开招聘的应届大学生,这次跟你一起进公司的一共有四五个吧,但现在留下来的就只有你一个人。我知道其他几个大学生为什么会走,因为我们试用期工资很低,试用期交给你们的工作都是又重又累,甚至跟你们大学生的身份不相符的一些脏活累活,我是故意指示下面这么安排的,现在的大学生眼高手低的太多了,走的那几个大学生应该都是吃不了这个苦,但你留下来了,我一直在观察你,我们试用期对你们的苛求我都觉得都有些不太人性化,但你几乎没有任何怨言,我也看了你的简历,你很优秀,工作中表现出来的能力也很强,其实就你的条件你也可以选择更好的公司,我今天就是想问问你为什么会选择留下来?」

  「感谢曾总的信任,」曾总谈公司,谈工作让叶岸的心情镇定了许多,叶岸怕的是曾总给自己谈张芹,「也感谢公司给我这个机会,其实,公司试用期这种做法我觉得是应该的,做建筑行业很辛苦的,吃不了苦就别选这行,我没做好准备,当初大学选专业的时候我也不会选土木,现在也不会选择应聘我们公司了......」

  曾总点了点头,特别对叶岸把公司称为「我们公司」感到很满意,说明才几个月,叶岸对公司已经有了主人翁精神和归属感。

  「我选择留下来主要有两点,」叶岸继续说道,「一,这几个月我跑遍了公司几个项目的工地现场,有这么多项目同时开工,说明公司的业务不错,有前途,一家有前途的公司我为什么不选择留下来?第二,我才从学校出来,所学的理论和知识需要通过实践来实现这些理论和知识的价值,我认为我们公司能够提供这样实践的机会,在我眼里,这种机会的价值并不完全是由多少工资来衡量的。」叶岸侃侃而谈,语速不快,说到工作,叶岸感觉自己就从一只南极企鹅变成了热血斗士。

  「小叶,我很高兴,你不仅是科班出身,还是我们公司第一个211大学毕业的大学生,我很清楚我们公司现在的情况,现在我们更多只能称之为工程队,公司要向更高层面发展,非常需要像你这样年轻有为的人才,」曾总点了一根华子,递给了一根给叶岸,「你的理念我也非常认同,公司也准备重用像你这样有专业技能,有抱负有担当的年轻人,现在你已经是公司的正式员工了,希望你好好干!公司发展起来,我不会亏待大家的。」

  「曾总您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为公司的发展尽一份自己的绵薄之力!」叶岸表情认真的说道,其实叶岸之所以留下来,是看到公司的项目施工中有太多不尽人意和需要改进的地方,叶岸觉得这是一个能让自己施展拳脚的舞台。

  叶岸喜欢挑战,做不可为之事,目前,叶岸已经做到的看上去不可为之事包括下盲棋,包括用高三最后一年的努力换来了211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现在,叶岸知道更大的挑战在等着自己。

  「那你觉得公司现在哪个部门合适你?」曾总如此直截了当的让叶岸挑部门让叶岸隐隐感受到了曾总对自己的重视,但叶岸很清醒,这一切并不完全是出于曾总对自己的信任和能力的肯定,因为此刻旁边还坐着看自己的目光一直很温柔的张芹。

  叶岸的判断是对的,曾总看出了侄女张芹对叶岸的好感,通过几个月的初步观察对叶岸仅仅是过了信任的第一关,今天带张芹来,曾总的信号已经很明显,先让叶岸体会到自己对他的认可和重视,然后让叶岸意识到,如果识趣能答应和张芹在一起,以后叶岸在公司的前途是不可限量的。

  但这么大个果叶岸知道自己摘不下来,不是张芹不够漂亮,不够温柔,这样一个中国好媳妇的模板不够是一个好姑娘,是叶岸知道现在自己的心能感受到的温度,只有南极的企鹅感受得到,这种温度对任何一个心生情愫的女孩都是毁灭性的。

  「曾总,我还是在工程部比较合适,只有在工地上我才能感到浑身有劲。」叶岸的话有两个意思,一个是字面上的,另外一个意思是现在除了工作自己什么都不会想。

  叶岸最终陪曾总把那瓶茅台喝完了,叶岸以前不怎么喝白酒,但这以后,叶岸但凡喝白酒就只喝茅台了,叶岸不知道这是因为茅台本身神奇的魔力,还是曾总今天表现出的一名老板的魅力与格局。或者此刻茅台已经在叶岸心目中成为了一种成功的隐喻。

  吃完饭曾总借机自己先行离开,留下了叶岸和张芹。看得出来,这个剧本曾总是早就想好了的。

  「叶岸,你是在公司附近租的房子吧,离这儿也不远,你喝了酒,我送你回去吧。」在酒楼门口,张芹指了指叶岸住处的方向。

  「不用不用,应该我送你才对!」叶岸连忙罢手,但眼睛一直,这个一直是从今天的饭局算起,就不敢看张芹。

  「没事,今天你不需要什么绅士风度了好吧,你没喝酒就让你送我了。等会我送你到住处,我打个车就回去了。」张芹笑道,其实张芹笑起来很美,也有很好看的酒窝,只是叶岸不敢有这个眼福。

  此时已是初夏,此刻已是晚上九点。街道的两旁摆出了一些夜市,夜市旁的街灯下已经有了成群的飞蛾。初夏的夜晚风不凉,也不热。

  差不多半斤茅台让叶岸的头有些晕乎乎的紧,但好在还能自己独立行走,叶岸知道今天是执拗不过曾总和张芹的,叶岸也怕自己坚持送张芹回去会导致不必要的推让和纠缠,叶岸也就答应了张芹送自己回住处。

  两人并排而行,街灯下两人的身影之间那道明显的界限其实很近,近到叶岸甚至能闻到张芹身上很好闻的香水味,近到一步就能跨越......

  仿佛又很远。

  跟一个漂亮的姑娘漫步在夜晚的街头怎会不美好,但对于叶岸来说,身边的那个姑娘要么是华曼彤,要么是nobody。

  「叶岸,你租了房子,怎么不叫女朋友一起来住啊?有个人照顾多好。」叶岸不敢看张芹,张芹倒是敢看叶岸的。张芹话里的少女心思有一种含羞的美。

  「哦,我没女朋友。」叶岸嗫嚅道,叶岸心里在数着时间,已经过了五分钟了,大致还有五分钟,就到自己的住处了。

  「我不信,你这么优秀,人长得又这么帅,怎么会没有女朋友?」张芹暗自欣喜,但这是不是叶岸的实话不知道,但张芹坚信叶岸说的是真的。

  「真的没有。」叶岸低下头,鼻子轻轻抽搐着,叶岸闻到了身旁女人迷人的芳香,但叶岸知道那不是华曼彤的。

  叶岸顷刻感到眼光有些模糊,突然感到心口一阵痉挛。尽管近在咫尺,张芹对叶岸的突然失态一无所知。

  「我舅......哦,曾总,」张芹知道自己失言了,赶紧改口,「曾总一直很看重你的,我们公司现在就是缺你这样的专业人才。」

  「呃,谢谢曾总的栽培。我刚毕业还没什么经验,不过我会努力的。」叶岸迅速从失态中恢复过来。

  「嗯,以后工作中需要我们部门配合,或者需要我什么帮助你尽管说,毕竟我对公司比较熟。」张芹扑闪着清澈的眼睛看着叶岸,并逐渐放慢了自己的脚步,张芹知道拐过前面的街角,叶岸的住处就到了。

  「好的,谢谢。」叶岸的回答已经到了少一个字不成句的程度,但叶岸一直坚持着这样极简主义的回答。

  「唉,知道同事们都给你取了个什么外号吗?」张芹这边是鲜明的对比,说话是尽量找着和往多了说。

  「呃?」叶岸怔了怔。

  「嘻嘻,机器!」张芹再次铃朗的笑了起来,「难怪你说话也精准的像机器一样,绝没有多余的一个字儿。」

  「没......没有吧。」叶岸知道张芹说的是事实,但也除了无奈的否定,叶岸别无办法。

  「好了,你住处到了,你喝了酒,回去好好休息,Bye!」说完张芹转身拦了张出租车。

  看到张芹上了出租车,叶岸才敢朝出租车看去,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想开口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叶岸愣愣的看着出租车远去,叶岸本来是想叫张芹到家发个报平安的信息。

  但叶岸回到家二十多分钟过后,张芹微信上的信息自己就来了:「我安全到家了,晚安!」

  今天晚上十来分钟的路程,张芹跟叶岸说的话比叶岸来到公司三个多月说的都多....贴主:yyykc于2021_06_30 6:32:37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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