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闻不如一见钟情

6882Clicks 2016-10-18
第二十五章
  
  小礼堂里的暖风吹的任伟昏昏欲睡,他忍不住又想出去抽根烟,但碍于外面实在太冷了,硬是忍了下来。
  向斜前方的告示牌扫视,大号宋体字格外醒目。
  演出曲目——
  双钢琴:
  柴可夫斯基·胡桃夹子组曲(刘冬远、萧雪)
  勃拉姆斯·海顿主题变奏曲(江黎、严歌)
  拉威尔·西班牙狂想曲(薛晓雯、谭丽丽)
  四手连弹:
  比才·儿童游戏(颜瞻、熊鑫)
  目前进行到的是《西班牙狂想曲》。任伟想:颜瞻可算是不远了。
  拿出手机扫了眼时间:差七分九点。
  稍有些坐不住,任伟又开始四下张望。人较之刚才没什么数量上的变化,脸孔有些出入——由于是学院的内部演出,前来观看的多是本校学生以及演出学生家属。有人迟来有人早到,想来是观看的演奏者不同所致。
  任伟发誓,要是一早知道颜瞻排在最后一个,他绝对不会跟他同来,然后活像评委似的坐在这里从头“欣赏”到位。淳君在他前几排,拿个本子偶尔涂写,还要不时回头跟他挤眉弄眼。
  而早来唯一的收获是,任伟见着了颜瞻口中的“小熊”。他只给他们简单介绍了一下,就拉着“小熊”急匆匆的走了。彼此面对面的几分钟里,任伟半句话也没说,连声“你好”都没道。对方也仅仅说了这两个字。就只有这短短几分钟,任伟便认定了此人得圈定在“意图不良”的范畴内——仅从他的眼神,任伟就能知道来者不善。也只有颜瞻那种单细胞动物才会毫无所觉。
  什么人啊!任伟不禁在心里骂。你看他一见到颜瞻那满含喜悦的笑,再看见颜瞻没戴手套那通责备。他戴屁手套,一路上出租车暖风那么强,他那爪子又插在我兜儿里!
  小熊,在任伟这里等于气不打一处来。
  任伟是周日晚上回来的,周日大半天颜瞻就跟这头熊在一起。接下来,周一,这头熊短颜瞻短个没完没了;周二,颜瞻跟他练琴,这头熊强行扣留他家熊猫吃饭;周三,如法炮制,且周三颜瞻上午就有课,午饭也被他占去了;周四,也就是今天,任伟忍无可忍,以“演出当天精神放松最重要”为理由,硬是把颜瞻扣在了家里,并,吃了一顿早不算午饭、晚不到晚饭的那么一顿饭。就这,死熊猫还不乐意呢,说什么应该要去上课呀、其实要去再练练琴啊。他要是不拉脸,死熊猫还能说下去!临出门还在那里比衣服,这件吧、那件吧,都是比较正装款式的。任伟讥讽他:比什么啊,你不都跟人家买好情侣装了吗?颜瞻一脸正经的辩解:才没有呢,我只陪他买而已,我的衣服是巡演时候妈妈给我装进行李箱的!颜瞻提了“巡演”,任伟才偃旗息鼓——心虚。他想到了那时候的那些事儿。任伟发誓,换成颜瞻他也不可能性格就不乖戾,要没有彭勃那些烂事儿,有他颜瞻好受的!他是谁?是什么性格?尖酸刻薄、指桑骂槐均是拿手项目。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龙语他都能治住,你一只发育不全的熊猫我还能拿你没辙?
  任伟的火儿又腾腾起来了。真是邪门儿!龙语也就算了,颜瞻还有人觊觎?是说他任伟相中的就是好东西吗?好你也不能随便看随便拿吧!活见鬼!成天那么老些姑娘围着他转就够可以了,现在连男的都招来了?
  他要敢对颜瞻下手,他就敢把他那爪子做成红烧熊掌!任伟与颜瞻的关系,就像茶与茶宠。那是多少杯洗茶水浇下去才养成的玩物。你看着好就想往兜里装?捡个现成,没那么容易!
  《西班牙狂想曲》终于结束了,两个女生手挽手鞠躬,任伟撑着下巴注视着舞台,听着身边的掌声如雷声响起。
  四手联弹。你倒挺会下套儿!什么食堂偶遇啊,早不知道盯你多久这下终于有机会接近了。任伟已经替颜瞻把这些事儿都分析透了。可他也懒得跟颜瞻说,那只熊猫脑子不好使。
  不隔多久,颜瞻跟熊鑫就上台了。任伟坐在那儿看着都脸红——之前的演奏者,要么一男一女,要么两个女的。好么,到四手联弹,倒上来俩男的。也不害臊!
  我为什么要来看他丢人?
  任伟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音符响起,任伟却刻薄不起来了。看颜瞻那副投入的样子,听他指尖下流转出的快乐,还怎么刻薄的起来呢?
  名副其实的傻小子。
  《儿童游戏》充满了童趣,非常能感染人内心的欢乐情绪。任伟渐渐融入欣赏的气氛,看那头熊也不再觉得那么碍眼了。他们配合的,可称为天衣无缝。
  
  演出结束后,评委与观众陆续退席,小礼堂安静了下来,也空旷了起来。
  任伟还坐在原地——跟颜瞻讲好了,等他过来找他。
  淳君从最前排座位起了身,拎着本子晃晃悠悠过来坐到了任伟身旁。
  “我们学生的演出您做何感想啊?”
  听淳君逗趣,任伟不以为然:“你又不着急回家了?”
  “我这不是特意陪你坐会儿嘛,等颜瞻呢吧?”
  “伸懒腰。”任伟说着,站了起来,向外走。
  “你就装吧。小荣是真说对了。从你嘴里听见实话,下一秒地球准毁灭。”
  “你就跟着变态的路线走吧。”
  两人去到外面都点了烟,淳君揶揄任伟:“不是走吗?别站门口啊。”
  “抽完就走。”任伟面无表情。
  “抽完颜瞻都出来了,你是得走了。”
  任伟斜视淳君,淳君笑了。
  “你回来就上课不累啊?”任伟吐出一口烟,目光向前。
  “我能跟你比吗?我这是请假去的,回来可不是赶忙销假。咱是人民的公仆。”
  “那熊鑫也是你学生啊?”
  “这句才是重点吧?”淳君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
  任伟懒得跟他拌嘴,选择不搭话。
  “是,还是我得意门生。跟你们家小朋友可不一样,勤奋着呢。”
  “你直说他笨能死呀?”
  “话到你嘴里就难听。”淳君皱眉,“颜瞻确实有天赋,但也并非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就能取得现在的成绩;熊鑫勤奋刻苦,同样也并非没有悟性,相反,我觉得他天赋异禀。”
  “哦。”任伟吐出一口烟,只给了这么一个字。
  “当然我承认,如果两人每天练琴时长一样,颜瞻可能走的会更远些。”
  “这话别跟我说,又不是我让他玩儿Indie去的。”
  “你这人也太敏感了。我又没说你耽误他。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你可以跟他谈谈,建议建议他。他挺虚心也挺懂事。”
  淳君看了看任伟,却在他脸上看不出表情,“你希望他走这条路?”
  “我没什么希望不希望。”任伟想到了某天,他们在大桥下,曾讨论过这个问题,“你也说了,这全看他自己的态度。”
  “你啊,真挺冷的。”淳君轻笑。
  “人生短短几十年,各有各的活法。”
  “任伟你呢?”淳君弹了弹烟灰。
  “我?”
  “对以后是怎么打算的?就是一直做乐队吗?”
  “我没想过那么多。怎么高兴怎么来,我活着,不取悦任何人。”
  “我们这代人是没你的洒脱了。”
  “你不是也挺快乐吗?人只要对自己的生活满意就好了。做自己喜欢做的。”说到这儿,任伟不免想起了龙语。他时常不快乐,而理由是他不作为作家被承认。再想想上次碰面,龙语那种发自内心的笑,说不替他高兴是假的。
  “你呀,跟阿生真像。”
  “一点儿也不像。阿生比我务实。”任伟将烟蒂用脚碾灭了。化雪比下雪冷,地上一片泥泞。
  “你有不务实的资本。”
  “哦?是什么?我怎么不知道?”任伟将双手插进了口袋。
  “你的心。干净而不市侩。”
  
  “我就不跟他打招呼了吧?”熊鑫跟在颜瞻身后,极力拒绝再度跟任伟会面。那男人凶巴巴的,透着一股冷漠,真想不到颜瞻会结交那样的朋友。
  “别呀,刚刚时间太紧了,都没给你们好好介绍呢。”颜瞻快步向前走。
  “真的,不用了吧,又不是常常要见面。”
  “不嘛,要认识认识的!”颜瞻说的很坚定。他的思维很简单:介绍了、认识了,那以后再说起,任伟应该就不气了。就是普通朋友嘛!
  从礼堂后面穿出来,颜瞻看见任伟和淳君并肩从礼堂外进来。
  “久等啦!”颜瞻一见任伟就眉开眼笑的。
  熊鑫吃了一惊,他想不到“冷脸男”会跟“李老师”认识。
  “去吧,你们家孩子来了,我就不陪你了。”淳君侧脸对任伟说。
  “谁也没让你陪。”
  “你就看吧,你总有一天亏你嘴上。”
  “李老师好。”熊鑫先跟淳君打了招呼。
  “好。今天演出不错,我给了高分。你跟颜瞻表现都很棒。”
  “谢谢。”熊鑫和颜瞻异口同声。
  “你们聊吧,我回去了,我们家丫头还等我一声晚安。”
  淳君走了,剩下他们仨,任伟双手插口袋,不说话。
  “任伟,跟小熊打个招呼嘛……”
  这会儿时间不紧了,任伟还不说话,颜瞻再笨也隐隐明白他是故意的了。
  “你好,刚刚赶时间,没能好好打个招呼。我是颜瞻的同学,敝姓熊。熊鑫。”熊鑫率先打破了僵局,并非他畏惧任伟亦或是向任伟妥协,他怕颜瞻难做。
  颜瞻听到熊鑫温吞吞的开口,满眼期待的看着任伟,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任伟看着熊鑫,眼角余光捕捉到了颜瞻兴冲冲的模样,右手从口袋里抽了出来,“任伟。”
  双手交握,任伟继续说道:“颜瞻的男朋友。”
  颜瞻的下巴差点儿掉下来。原因有二:一,突如其来熊鑫会疯掉么?男……男朋友。不是室友,也不是男“的”朋友。二,任伟他、他居然公开承认……承认和他是……非“一般”关系!史无前例、头一次、爆炸性发言!
  “幸会。”熊鑫的表情丝毫未变。
  “演出很精彩。”任伟终于肯说句客套话了——宣布了所有权,刻薄锐减。
  “不敢当。”
  手与手分开,熊鑫看着任伟说:“你弹了很多年吉他对吧?”
  “呀,呀呀呀,难道你知道他吗?”颜瞻眨眼问。
  “我手上茧子很厚是吧?”任伟看向熊鑫问。
  “有机会一定会去看你的演出。”熊鑫笑了笑。
  颜瞻歪了歪脑袋。
  “走吗?”任伟看了看颜瞻。
  “嗯,好呀。”
  “我还要去琴房弹一会儿琴,你们路上注意安全。”熊鑫没动步,冲两人挥了挥手。
  “啊,那是两个方向喽~”颜瞻对熊鑫说。
  “嗯,你们走吧,咱们明天见。”
  “那我们走喽,拜拜~”颜瞻挥手。这会儿也不方便再说什么,一会儿短他好了!
  “再见。”任伟揽住了颜瞻的肩。
  熊鑫向左,颜瞻和任伟向右。走出一段距离,熊鑫不禁回头看了看并肩而行的两人。他停下来,点上一支烟,之前的镇定自若已随着吐出来的雾气烟消云散。颜瞻是直的是弯的他现在倒是确定了,问题是……他竟然已经有了男朋友。怪不得……下那么大的雪跑去接机不说,之后每天又总是着急回家。
  熊鑫很久都没迈出第二步,脚有些僵硬。颜瞻的“空窗期”委实把他迷惑了。他并非单身,之所以总是有空、总是不推诿邀约,是情人不在身边呀……想来,跟自己走那么近,也是绝无它意吧?男朋友。颜瞻也并未反驳这一说法。是很认真相处的吧?熊鑫有些矛盾,既希望颜瞻对感情认真,又希望他跟他不过是随便相处……
  有我你不会寂寞的!
  哦?是吗?不是考完四手联弹就白白?
  我哪里是那种人嘛!先说好,不许嫌我烦~
  熊鑫苦笑了一下。

◇◆◇◆◇◆

  “手向前伸伸~”
  “你烦不烦啊!”
  “指甲就是要亮亮的才好看嘛!”
  颜瞻左手握着任伟的手,右手拿着磨指甲的小棒子执着的给指甲抛光。
  任伟有些无奈——早知道他这么婆妈他死也不会把剪指甲的活儿交给他。再央求也不给!一失足成千古恨!
  进入冬天,死熊猫似乎就进入了冬眠期——晚上巨困,早晨不起。慢跑?十二点他都不爬出被窝!
  任伟一早就醒了,醒了去游泳,回来弹了会儿琴,指甲不舒服,想修修。
  颜瞻就是这时候趿拉着拖鞋从卧室里出来的。见他在剪指甲,抢着要代劳。
  任伟刚好对磨指甲没耐心,手就伸给了他,结果可倒好——人家发现这只小棒子是多功能的,死活就要给他的指甲抛光!喂喂喂!我只需要剪一剪、磨一磨形状好嘛!
  “你丫不是跟‘卷毛熊’明天见嘛,已经是‘明天’了,赶紧滚去见吧!”
  “卷毛熊”是任伟给熊鑫取的绰号。昨晚到家后正式叫开的。如果可能,他才懒得说他,更别提起外号了,这全因为颜瞻在出租车上就跟那头熊没完没了的传短信!
  你还说不得他,一说他就瞪眼:还不是因为你说了那样的话,我得解释啦!解释!万一人家讨厌我怎么办?
  任伟心里说:讨厌?我看保不齐他正偷笑你跟他一个性向。顶多为你有主儿了郁闷一会儿。这会儿指不定怎么想着拆散咱俩独占你呢!
  当然,这话任伟也就是跟心里说说——颜瞻不知道最好,他巴不得他木的全然没感觉,这事儿就这么不了了之。要不是图这个,他才不会跟他说:我是他男朋友。我先堵你的嘴!
  但任伟是谁啊?任伟可不是吃瘪的人。心里这么盘算着,他嘴上也不忘打击颜瞻:怎么啦?同性恋就被人讨厌啊?瞧不起你?那你趁早甭再搭理他。还是你觉得这事儿不光彩了?
  颜瞻瞠目结舌,司机跟前面开车,手都僵硬了。
  你说什么呐!我从来不觉得喜欢你不光彩!颜瞻几乎是把这句话吼出来的。吼完把手机伸到他眼前,让他看。小熊也绝对没有不接受!
  短信是这么写的:我真的不在意,这没什么的,你觉得开心就好。
  装逼。
  任伟当时眼前就浮现出这么俩字儿。
  “见什么嘛……我起来都几点啦!课是上午的,我又翘了~”
  “哦,是么。”任伟摸过了烟,“于是你起床又给他发半天短信吧?”
  “什么半天啊!就发了几条而已……”
  “也不怕手指头折了。”
  “要折早折了。”颜瞻抬眼皮看着任伟说,“我都给你发过十万条了,还灵活的很~”他说着,特意动了动手指。
  “傻样儿。”
  “嘿嘿。”
  “你没去他特失落吧?”
  “什么呀!又骂我坏学生呢!好凶好凶。”
  任伟哼了一声。
  “我倒是后悔没起来呢……不知怎么搞的,闹钟都彻底听不到。”
  “你闹钟把我叫起来了。”任伟斜眼。
  颜瞻吐了吐舌头,“我还是挺想今天去学校的,不见到他,我不踏实。昨天他虽然说不在意,可谁知道是不是场面话呢。”
  “你就这么在意他对你的看法?”任伟不悦。
  “你别这样!我对他就是对朋友,没一点其他想法的。你又不是没有朋友,你干嘛啦!”
  “我不爽。”
  “那你怎么从来不对小冉不爽?”
  任伟被噎了。
  颜瞻继续磨指甲,半晌,大功告成,他拉着任伟的手说:“你再说一下你不爽。”
  任伟瞪着颜瞻。
  “说嘛……”
  “滚蛋!”
  “说嘛~”颜瞻一点儿都不怕任伟,他从小凳子上起来,堂而皇之坐到了任伟腿上。见任伟没扒拉他,更斗胆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唇:“你是不是好在乎我的?”
  “给你三秒钟,滚起来,洗漱去!”
  啵。颜瞻又亲了任伟一下,“你真暖和~”
  “一。”
  啵。颜瞻继续亲,“搂着我嘛~”
  “二。”
  啵。最后亲了一下,颜瞻飞速起来,跑向了洗手间——他才不想被任伟揍。他真会揍,他知道。那张脸神色可怖。
  不过亲了四下,赚了!
  颜瞻滚蛋了,任伟拿过了一旁的吉他,几声泛音过后,他轻轻扫弦,静静的弹琴。阳光从客厅的窗户洒进来,他不经意的看着窗外,忽然想到了《Runaway Train》的旋律。
  “……So tired that I couldn't even sleep,so many secrets I couldn't keep,I promised myself I wouldn't weep,one more promise I couldn't keep。It seems no one can help me now,I'm in too deep there's no way out。This time I have really led myself astray。runaway train,never going back,wrong way on a one-way track,seems like I should be getting somewhere,somehow I'm neither here nor there……”
  颜瞻在洗手间一边擦脸一边跟着哼唱,这曾经是他非常喜欢的一首歌。在他买的Free Loop的第一张小样里,任伟就唱了这首歌。
  “再唱一次好不好?”熊猫仔奔出来蹲在了任伟身前,“我乖乖洗漱完了~”
  “不好。”任伟扒拉着泛音。
  “再唱一次嘛~”
  “你给我钱啊?”
  “给!”
  “给也不唱。”任伟笑。
  “你耍我……”颜瞻失落的起来,拖着步子回卧室了——换衣服、收拾床。
  “Call you up in the middle of the night,like a firefly without a light?,you were there like a slow torch burning,I was a key that could use a little turning……”
  “你最好啦!”颜瞻一边换衣服一边喊。
  任伟轻轻的笑,脸上的表情格外柔和。
  敲门声是在这首歌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响起的,任伟心里咯噔一下,手下的琴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有十秒钟他才反应过来——应该不是彭勃。别说他了,除了颜瞻,没人知道他回来了。
  那是谁?
  敲门变作了擂门,颜瞻一边拉运动服的拉链一边走出了房间,“来啦~来啦~”
  他不知道就不会来吗?
  任伟这么想着,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一把扒拉开他身前的颜瞻,走过去开了门。
  “干嘛呐!”
  倪歆和辉子的脸映入眼帘,任伟放松下来感觉整个人一下软了。
  “你那是啥见鬼的表情?”倪歆接着说。
  “哈罗~”颜瞻站在任伟身后向他们打招呼。
  任伟开了门,转身回了客厅。
  辉子跟倪歆脱了外套走进客厅,颜瞻已经去了厨房给客人倒水。
  “我还以为你办事儿呢,半天不开门。”辉子大喇喇的坐到了沙发上。
  “铰头啦?”倪歆胡噜了一把任伟的脑袋。
  “你们俩怎么来了。”任伟挪开了琴。
  “你以为自己藏的特好吧?”倪歆挤眉弄眼,点了烟,“回来还躲着不见人!长本事了!”
  “就是啊,不仗义!”辉子帮腔。
  “那我现在见的是啥?”
  “你这叫被擒。”倪歆乐,“你失策了~”
  任伟白了倪歆一眼。
  “别翻白眼儿。想二人世界有本事你别上Q,我一眼就瞅见你IP回来了。”
  “流氓。”任伟踹了倪歆一脚。
  “外面冷吧?喝热水~”颜瞻端了两杯开水出来,放到了茶几上。
  “你怎么这么大魅力啊?”辉子扳过了颜瞻的脸,“我们主唱回来了,不搭理我们,就跟你楸着!”
  熊猫仔一脸幸福的笑。
  他们闲聊了起来,颜瞻不怎么插嘴,人倒是跟着任伟坐到了单人沙发上——确切说,是单人沙发扶手。
  他们聊乐队的事儿,他就听着,都抽烟,他也不嫌呛。
  俩人的到来起因是倪歆跟Q上看见任伟IP回来了,于是电话了辉子,他俩本就约了周五碰头,就一起结伴过来了。辉子曰:山不来靠我,我来靠山。
  颜瞻始终乖乖的,削了苹果,剥了橘子,后来倒酒也归了他。
  任伟有些不落忍,谁知这俩很是嚣张。一个说:你小子不仗义,晚饭你请;另一个帮腔:喊你家小四川做饭伺候着~
  颜瞻也不会拒绝,满口应承。怕冷的熊猫最后裹了个严实乖乖买菜去了。
  他前脚出门,任伟后脚骂人:“你们是专找软柿子捏是吧?”
  “硬的捏不动啊~”辉子叼着烟说,“难道你让我没事儿捏捏彭勃?”
  刷。任伟就变脸了,笑容不翼而飞。
  “你怎么那么欠啊?”倪歆踢了辉子一下。
  “我咋了?”辉子满不在乎,“任伟你谢我吧,快谢我!我帮你把彭勃铲走了。”
  “啊?”这话出来,任伟愣了。
  “你净干他妈没影儿的事儿,我老得替你兜着!”辉子碾灭了烟蒂,“你走没两天彭勃就给我打电话了,问你人呢。”
  任伟刚要张嘴,辉子抬手,“你丫甭往出择自己!你再说你没招他我抽你小逼的!我看你是没少招他!他简直是为你神魂颠倒!”
  任伟咬了咬嘴唇,脑子一团乱。
  “后来我约他喝酒了,劝他了,跟他说算了。我告诉你任伟,可别再招他了,我可算把他劝住了。”
  “什么呀……”任伟哼唧。
  “你甭什么什么的。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儿。你又没打算跟他怎么着,老抻着他干嘛啊?这回我跟他说清楚了,我说你跟颜瞻处了,让他快歇着。”
  “什么?!”任伟这声格外大。
  “反正我没说你好话,你也别不高兴,我不可劲儿埋汰你,他绝对跟你丫没完。”
  “你都跟他说什么啦?怎么说的?”任伟脑子发胀。
  “你管我说什么了呢?他不缠着你不结了?”
  “……”
  “听我一句。玩儿的起你玩儿,玩儿不起别玩儿。”
  倪歆跟着点头。
  “……他说算了?”半晌,任伟挤出这么一句。
  辉子点头。
  “真的?”任伟不敢相信。
  “他说他跟你也没好说的了,让我甭管了。”
  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令任伟紧绷数十天的神经松快了下来。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彭勃就这么放过他了。
  “你啊……”倪歆叼着烟,头仰在沙发靠背上说,“还真得谢谢辉子。来的路上他还跟我说这事儿呢。当然,我说句公平的,你也没怎么彭勃,他委实属于剃头挑子一头热。要恨就恨你自己魅力大得了。但辉子那句说的对,你以前也没少招他。吃一堑长一智吧。”
  任伟感觉自己的心怦怦跳,那是一种雀跃、也是一种激动的表现。虽然他还是难以置信,但他已经开始谴责自己凡事都往坏了想的毛病了。
  彭勃有什么不放手的理由呢?自己已经跟颜瞻好了,他怎么也能明白他是真的不能接受他了吧?彭勃不得不面对现实了——再怎么样他也不会回心转意。在此之前,他已表现的再明白不过,任谁也能懂得那是绝对的逃避。对,彭勃肯定懂了。再加上辉子又劝了他……是自己想复杂了。
  任伟长出一口气。虽然隐隐还有些不安,但他愿意相信他跟彭勃就这么结束了。本来嘛,彭勃条件也不错,又不缺人爱。以前沉浸在自我感觉良好里,这下怎么也该清醒了。早知道……那不如一早说自己跟颜瞻好了呢。还去瞎担心彭勃会跟颜瞻过不去……看来……自己也太自我感觉良好了。不过尔尔。
  “有没有给我们带礼物啊?薄情寡义的小子~”倪歆岔开了这令人尴尬的话题。

◇◆◇◆◇◆

  “喏,果汁~”
  颜瞻把柠檬U格塞进熊鑫的手里,迫不及待就把自己的那瓶拧开了。
  “为什么是果汁?”
  Pub里人声鼎沸,熊鑫不得不喊着说话,难为他的嗓子了。
  “难道你想要罐装咖啡?”颜瞻喊回来。这样的气氛他倒是熟悉的很,多年唱歌也练就了他声音底气之足。
  熊鑫很想要捂脸,“你没有发现其他人拿的都是酒吗?”
  “我酒精过敏的,我们三兄弟都这样。难道你想要喝酒?”颜瞻认真的盯着熊鑫问。
  “就果汁吧。”熊鑫拧开了瓶盖。早知这样不如开车来了。
  “嗯!补充VC!”
  颜瞻可雀跃了,丝毫没听出熊鑫语气中的无奈。今天是任伟回来之后,Free Loop的首场演出,人来的很多,Pub里呈现出摩肩接踵之势。他们是第三个演,但颜瞻和熊鑫一早就到了。熊鑫会来自然是颜瞻的邀请,这会儿熊鑫很后悔——干嘛说“有机会一定看你的演出”这类的客套话。颜瞻他……当真的。
  看着身边的男孩,熊鑫苦不堪言——周一的“指挥基础法”两人碰面,颜瞻像往常一样坐到了他身边。下课天已经擦黑了,两人去食堂吃饭,颜瞻扭捏的问:那天真的没吓到你吧?熊鑫低头扒饭答:真的没关系,我不介意。然后颜瞻就开心了,仿佛找到了能聊这类事的朋友,笑嘻嘻的说他如何喜欢那个男人……熊鑫听着,后面基本就没吃下去。颜瞻仿佛根本就意识不到他对他抱有好感。熊鑫虽然无奈,却也觉得这样倒也好,省下了不必要尴尬。
  四手联弹结束,他们碰面的机会少了。虽然还是去琴房、上课,但基本各做各的。他在那间琴房弹琴,他在隔壁;他在那张桌记笔记,他在隔壁。弹一架钢琴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共进晚餐的时间被取消了。
  有我你不会寂寞的!
  骗子。
  颜瞻又像以往似的,一早去琴房,偶尔来上课,忙他自己的生活去了。大概唯一跟以往不同的是,颜瞻会亲昵的跟他打招呼、中午一同吃饭,上课彼此挨着坐。可那又有什么不同呢?他还是那般在他的生活之外。
  熊鑫承认,从他第一次看到那张面孔,他就喜欢上他了。那对于刚刚结束了一段恋情的他来说,是一份虚幻的寄托。哦,不对,那段感情好像不能称之为恋情,跟一个有妇之夫谈什么恋情呢?总之,看到颜瞻,熊鑫就被他的那份清新迷住了。也没有想过去接近,不凑巧的是,本以为只会在琴房打照面的他,这一学期竟然插入了他的班级;更不凑巧的是,他们又在食堂“偶遇”了。仿佛是上天的暗示,于是他试着去接近他,实际上,从那一刻开始他就怀揣希望了,然后现在,它就这样的破灭了。什么上天的暗示,分明是一场不怀好意的玩笑。只是熊鑫不明白,他为什么总被开这种玩笑。
  “演出就要开始啦!”
  被颜瞻推了一下,熊鑫回神,挤出浅淡的微笑。
  他认了。这辈子他唯独学不会破坏人家关系,要不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不是自己的,那就别强求。
  台上的光暗淡至极,大功率的音箱里音乐声停止了,偶尔的吉他泛音声、贝司扫弦声、鼓声,都预示着演出即将开始。
  颜瞻兴奋极了,两眼直勾勾的瞪着舞台。
  灯光骤然亮起,台下沸腾了起来——男人们的吼声、女人们的尖叫声混为一片。
  任伟咳嗽了一声,凑近了话筒:“久违的Free Loop。”
  辉子凑到麦克风前插嘴:“对,因为我们有个不着调的主唱~”
  台下一片哄笑,任伟并不在意,“嗯是,北京今年很冷,不靠谱的主唱刚从纽约回来就险些感冒,那就更不着调了。”
  颜瞻也跟着人群笑了。
  “献上今天第一首歌,《Runaway Train》。很多年前,我们发行第一张小样曾经翻唱过这首歌,那时候,我们的灵魂无处安放。到今天,我们拥有了许多东西,却还是有些秘密无处安放。这首歌,我前些日子曾无意中唱起,有个人,他让我再唱一遍,我没唱完,今天补上。”
  颜瞻站在台下,站在一片暧昧不明的光线里,激动的不能自已。
  鼓声与吉他声交织而起,任伟的手握住了麦克风。灯光洒在他身上,颜瞻感觉整个人被幸福所沐浴。不仅仅是这一刻、他唱歌给他听,最近他都幸福到觉得不真实——他们整天整天的腻在一起。晚上总是坐在一张餐桌旁吃饭、缩在一条棉被下相拥而眠;白天他去练琴、上课,他去排练,任伟总是绕远路等他从学校里出来,自己也总是把手插在他外套的口袋里,跟他一起走向再熟悉不过的地铁站。自己的爱被这个男人接受了,他也正爱着自己……
  间奏的时候,任伟抬起了头,视线落到挤在人群中的颜瞻身上,温和的注视他。颜瞻回馈给他灿烂的笑。
  
  彭勃叼着烟靠墙站在Pub的一角,同样聚精会神的注视着任伟——他剪了头发,剪那么短都有些不像他了。他听他唱:“I can go where no one else can go,I know what no one else knows,here I'm just drowning in the rain,with a ticket for a runaway train……”嘴角不禁泛起一丝冷笑。
  彭勃始终站在那里,不动声色的欣赏着舞台上的演出,烟抽完再点上一支,手里矿泉水的瓶子空了,便丢在了脚下。
  
  任伟演出完就从后台出来了,颜瞻发了个短信说送小熊出去打车,他看完就将手机放进了口袋。很多人围过来跟他攀谈,任伟心情很好,叼着烟跟相熟的人说话。最近他都感觉很轻松,辉子说彭勃放手了,他起先还不敢相信,但两个星期过去,彭勃果真再没露面,他也就放下了心里的这块石头,跟颜瞻关起门来两个人的小日子也过的很安心。那只卷毛熊也没再捣乱过——短信基本不发了,人不在颜瞻周围晃来晃去了。颜瞻说了今天要带他来看演出,任伟嘴上说着随便,心里想:来吧,找刺激受我可不拦你。这会儿他们家死熊猫出去送人,他可又有点儿吃味,决定一会儿倪歆逗他绝不救场——那位爷说了,哦,你想听我们就得陪演,这回做啥吃的犒劳?
  手机跟口袋里震动,任伟掏出来,本以为是赖皮熊猫,不曾想是一串陌生数字组合。接起来,他就听到了那把熟悉的嗓音:“出来吧,我在Pub外面。”
  心就像被谁狠狠捏了一把。
  “出来。不出来巷口送人去的那孩子会怎么样我可不保证。”
  电话挂断了,任伟觉得喧闹的Pub像是瞬时间安静了下来,他有些耳鸣。
  向Pub外走,一路都有人跟任伟打招呼,任伟只会机械的点头。
  “喝一瓶。”
  彭勃果然就在Pub外站着,手里拎了两瓶喜力。
  任伟不接。只是看着他。
  “戒酒啦?”彭勃点了一颗烟,笑了笑。
  “你想干嘛?”
  任伟的思绪一团乱。这实在令他措手不及。
  “我说了,喝一瓶。”彭勃把酒瓶递到了任伟手边。
  任伟焦急的向前走了两步,朝巷口张望。人来人往,他隐约看到站在巷口的颜瞻和熊鑫,他们好像还在等车。
  “看呢?”彭勃凑了过来,喝了一口酒,“你倒还算聪明,没多余的给他打电话,否则我保证你现在再怎么看也看不见他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任伟收回了视线,看向了彭勃。
  “喝酒,边说边聊。”
  任伟接过酒瓶,将瓶口贴近了嘴唇,浅浅的喝了一口。
  “能痛快点儿么?咱俩就算感情不深,你也不至于就抿一口吧?”
  任伟仰脖喝了大半瓶,“我喝了。说。”
  “你跟我无话可说了,是吧?”彭勃叼着烟看着任伟。
  “你不是也跟辉子说了么,跟我再没好说的。”
  “对,任伟,我看清你是一什么样儿的人了。你彻头彻尾就是个烂货!”
  任伟低下了头,“我知道你生气。但你生气冲着我来,你别扯上颜瞻。”
  “呦,你这话说得。我就是扯上他你又能怎么样?”
  “……”
  “说啊,你能怎么样?报警啊?用我替你拨110么?”
  “彭勃……咱俩的事儿咱俩说,颜瞻跟这事儿没关系。”
  “咱俩的事儿你想怎么说呢?你要能说出个道理,你还用像这样儿躲着我?任伟,几次了,次次这样是吧?耍我有意思是吧?”
  “……”
  “跟他没关系。对,我猜的到。就像我不知道你悄不声跟他了似的,他八成也不知道咱俩的事儿吧?啊?任伟,说话啊。”
  “……”
  “不知道你跟我上床吧?不知道你跟我了吧?”
  “我始终也没同意。”
  过来过去有人跟他俩打招呼,彭勃没事人一样的应着,任伟低头不语。
  “任伟我跟你说什么来着?我想要的,就没我得不到的,对吧?”
  “你别为难颜瞻。”
  任伟忽然有些头晕。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紧张所致。
  “求我啊,求我我就答应你。”
  “……”
  “不愿意啊?”
  “算我求你……”任伟觉得自己晕眩的更厉害了。
  “不是‘就算’。”
  “……我求你。”
  “你可真够贱的。”
  任伟想叱驳他,可猛然而来的天旋地转令他重心不稳,身体向前倾,一头栽在了彭勃肩上。玻璃碎裂的声音隐隐出现在耳畔。
  彭勃的手探到任伟腋下,架起了他,扶着他向Pub后走。
  任伟的意识朦朦胧胧,想要挣开却没力气,就算喊也好像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你要想再闹得难看点儿就喊,我给你留着脸面呢。”彭勃在任伟耳边说。
  任伟后来就彻底头重脚轻了,最后意识全无。彭勃架着任伟走,有人拎着酒过来他就笑着说任伟又喝醉了。
  到停车的后巷,他开了车门把任伟平放在后座上,上了车。
  
  颜瞻送了熊鑫回来,怎么也找不见任伟,倒是看见了倪歆,问他他也说不知道任伟干嘛去了,还逗他玩儿。颜瞻一边回嘴一边给任伟打电话,电话挺快就接通了,但传来的并不是任伟的声音。
  颜瞻愣了,听到那冰冷低沉的声音对他说:“别找任伟了,他从现在开始跟你没关系了。记住了。”
  电话挂断,听着嘟嘟的盲音颜瞻回不过神来。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倪歆叼着烟问。
  颜瞻不理倪歆,回拨,电话进入了关机状态。
  “日你仙人板板!”颜瞻破口大骂。
  倪歆惊了,“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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