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霭凝香 (三十二)

40908Clicks 2015-04-18 Author: 屐上足如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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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极进来最慢,捂着嘴巴压下胸口欲呕烦闷,才开口道:“张大人吓疯了么?他说的这叫什么话?”

  唐昕缓缓退到背倚死角之处,双手攥紧毒砂,幽黑双眸带着几分紧张留意着门窗,道:“没猜错的话,他说的是一个人。一个……不太好惹的人。”

  南宫星苦笑着摸了摸下巴,道:“我倒希望张大人确实是吓疯了,而不是真看到了一双好白的脚。”

  这时窗外传来一串银铃般清脆悦耳的娇笑,一个甜脆动听的女声紧随其后飘来,“真可惜,他就是看到了,不是吓疯了说胡话。”

  南宫星平平挪开两步,视线穿窗而出,远远几十丈外,对面院墙后的树上,一个年轻女子正笑盈盈的坐在枝杈之间,薄衫黄裙,乌鬓如云。

  而一眼望去便不自觉被吸引过目光的,却是她裙摆下的微翘双足。

  足趾勾着短齿木屐,松松挂在脚上,两条带铃珠串,套着纤巧柔润的足踝,膝下五寸除此之外,再无半点遮掩。

  一双娇美白嫩,如精工玉雕般的天足,就这么赤裸裸的垂在那里,趾尖上翘,前后微晃,好似正在临水浣洗。

  她手上捻着一根血玉发钗,轻轻一晃,便有一滴嫣红从末端坠下,足趾一抬,从下方恰恰接住,那朱红血滴,便化作了足头蔻丹。

  仿佛怕隔得太远这边看不真切,她伸手摘下一只木屐,挺直一腿,将那小巧细嫩的玉足左右晃了一晃,笑道:“怎么样,好不好看?”

  慕容极年纪虽小,却也不自觉地将目光定在那只脚上,心中的疑问问出口前,还情不自禁的吞了口唾沫,“那是谁?这些人……都是她杀的?”

  那女子微微一笑,将木屐重又穿好,道:“我就在这儿,你这办案的不来问我,反倒先问别人去了。这是什么道理?”

  她双股一挺,也未见双手借力,娇躯硬是轻轻巧巧拔高数尺,稳稳站在了枝头,那树枝也并不见有多粗,她飞身站上,梢儿却只是轻轻一颤,“我姓雍,叫雍素锦。屋里那些废物,都是我杀的。这位查案的要是捉人,可千万记准了我的模样哟。”

  南宫星四下扫了一眼,朗声道:“雍姑娘来的倒真是快。我刚才才听说了主簿王大人是你们的人,料到你们要有动作,没想到你这就到了,还用的一套好手段调虎离山。只是不知道,这杀人灭口的事儿,为何还留了张大人一个活口。这种人证,有一个也很要命吧。”

  一串娇笑飞扬而来,雍素锦捂住樱唇前仰后合笑了一阵,才道:“灭口?官府一个老杂碎也配指使我么?我只是听说衙门里仍有人在查宋家的案子,竟还查到了点上,好奇过来看看罢了。没想到是个乳臭未干的娃娃,诺大一个郡城,这良心剩的也忒少了。”

  慕容极鼻端尽是周遭的腥臭味道,他双目一瞪,怒道:“那你为何杀了这么多人!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仿佛听到了极为好笑的事情,雍素锦扑哧一声又笑了起来,笑得连脚下的树枝都上下摇晃起来,配着她娇美容貌到真称得上是花枝乱颤,她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道:“王法眼里又没有我,我眼里为何要有它?至于这些下流货色,哪个算是好东西?我帮你们大牢省了地方,还不快谢谢我。”

  “他们……他们罪不至死!”慕容极似乎是想到不久前自己也曾起过杀心,喝出口的话便不免有些底气不足。

  雍素锦娇笑道:“罪不至死是按你的规矩,不是我的。明明都到了事情败露的紧要关头,这帮臭男人还有心思盯着我的脚调戏两句,要不是绳子捆着,非得爬过来摸摸看不可。这样的人有什么悔改的可能,不如送下去早死早投胎。”

  她望了一眼窗内仍是双目发直的张大人,语调也柔和了不少,“反观这个老鳏夫,人家看归看,哪怕脑袋里动了什么歪心思,起码没有任何过分的举止,好歹算个君子。你瞧,我不是留了他一命么。”

  慕容极满心错愕,道:“这……这算什么理由。你……你穿成那样,也不能全怪他们啊!”

  雍素锦俏脸登时一寒,冷冷道:“呸,我有几两金子,我高兴在怀里揣着就揣着,高兴放在手上亮着就亮着,再值钱,那也是我的,你不能抢。我这双脚就是我的金子,我高兴亮出来给人看,谁夸我的脚好看,我还要说声谢谢,但你要是想打歪主意,就别怪我的规矩无情。”

  她展颜一笑,抬起脚掌晃了两下,道:“可惜男人大都是臭色胚,有这么双脚可看仍不知足,非要沾点别的什么便宜才行。一个个得寸进尺,最后想的,都是怎么把人拐到床上,捏着你的脚,弄了你的人。”

  南宫星微微皱眉,不愿看他们把话题越扯越远,便开口道:“雍姑娘,你既然只是为了自己的规矩,不是特地来包庇王大人他们一伙,那不知可否冒昧问上一句,城中消失不见的宋家五口,如今究竟人在何处?”

  雍素锦眨了眨眼,微笑道:“不知道。我这人懂得事情少,太复杂的弯弯绕绕一想就头痛,玩点小花招杀个人才是我擅长的活儿。我没记得杀过那五个。”

  南宫星还没开口,她又道:“我答了你,该你答我了。你和那边那个姑娘,是不是姓白?”

  唐昕微微一笑,抬起双臂亮了亮掌中的手套毒砂,道:“你要是再近上几丈,我就让你知道我姓什么。”

  雍素锦啊哟一声故作吃惊的掩住小口,笑道:“原来是唐门的高足,来日方长,今后有机会再讨教。那这位小兄弟你呢?”

  南宫星摇了摇头,道:“在下姓南宫,不姓白。我答了你,那现下该你答我了。是什么人托你在这城里杀人的?”

  雍素锦瞥他一眼,笑道:“你怎么知道是有人托我?我不能高兴在这里杀人么?”

  南宫星微微一笑,道:“以血钗平素行事的作风,怕是不会费这么大功夫上下打点买通官吏来布局诱杀。你想杀人的时候,奔行千里穷追不舍,闹市街头毫不在意,如此随心所欲的性子,肯耐下心来蹲守此地,必定是受人所托。所以我才好奇,到底谁才有本事请到你这样四海漂泊又喜怒无常的人。”

  “你这问题太重要,我得再问一个才不亏本。”雍素锦螓首微偏,笑眯眯道,“你们找完了宋家五口,是不是还要找方语舟那夫妻俩?”

  “不,”南宫星立刻斩钉截铁道,“我和方大侠素无交往,江湖人的事,自然有江湖人去解决。我只是同情宋家五口被无辜牵连,恰好路过此地忍不住插手帮忙而已。”

  “你们不找方家人,那就和我无关了。”雍素锦莞尔一笑,道,“既然如此,你们爱怎么查就怎么查,那主簿手脚也不老实,我看人面子暂且放他条狗命,你们查完案子要是不舍得杀,就留给我,我保他决活不过端午。”

  “那……那是朝廷命官!即便玩忽职守也自有王法处置,轮不到你管!”慕容极走到窗边,一副怒气冲冲想要冲上去的样子喝道。

  雍素锦哈哈大笑起来,轻蔑道:“朝廷命官又如何?是多长了一个脑袋还是多长了两条腿?不想我杀他,那你问完话,可千万记得调来大内高手把他好好护起来,吃饭睡觉上茅厕都别离了人哟。我还有事,少陪了。”

  南宫星忙道:“雍姑娘,你还没答我的话呢。”

  雍素锦咯咯娇笑起来,笑声中纤腰一拧,扭身没入枝叶之中,远远留下一句,“你答你的,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应承过你一定会说么?”

  看雍素锦的轻身功夫,这种距离下穿窗越墙强行追过去,没有不逊于昔年凌波妖女的绝世轻功,可以说绝无可能。

  南宫星修习的轻功更偏纵跃扑击闪转腾挪,不擅长程追袭奔走赶路,屋中余下二人尚不如他,自然只能眼睁睁看着雍素锦一抹倩影转眼消失不见。

  这稀奇古怪的女子,也难怪张大人吓失神后就记住了一双赤脚。

  大概是强忍了许多时候,雍素锦一走,慕容极再也压不住胸中苦闷,猛地推门跑了出去,扶住一棵枯树垂头哇哇大呕起来,看那架势,简直要将胃袋吐出底来。

  南宫星也不愿在屋中多待,向唐昕使了个眼色,便拎着张大人一起走了出来,道:“小官爷,这里的烂摊子我帮不上你多大的忙,王主簿那边,我倒是可以代劳,就是得你帮我指个路。”

  慕容极擦了擦嘴,勉强道:“我……我也去。这边还收拾什么。回去知会一声,臭了之前有人来收尸就是。只是没有这些人的证供,光一个吓傻了的张大人,咱们能问出什么?”

  南宫星拍了拍他的肩,淡淡道:“我们去问话,并不是过堂审案。相信我,这个血淋林的张大人,比什么供词都管用的多。”

  唐昕将毒砂收回袋中,担心道:“咱们还是快些吧。雍素锦并不一定就是主谋,她不动手,不代表别人就会对咱们坐视不理。能指使血钗的人物,绝对不好对付。”

  “咱们是该快些。”南宫星点了点头,道,“不过看刚才雍素锦的神情语气,她未必是受人指使命令,倒像是做了什么交易。而且看起来他们关系也未必有多牢固,那人费了这么大劲买通的值夜人被查到,杀了这位小官爷显然才是最佳的应对,一劳永逸。可雍素锦却把这帮人杀了个干净,还随心所欲的留了个张大人的活口。所以那人选雍素锦坐镇城中,多半是为了利用血钗的一技之长。”

  唐昕皱了皱眉,道:“刺杀?雍素锦这人下杀手的时候的确不择手段,若非不肯易容改扮,倒颇有几分当年风狼沈离秋的感觉。”

  “光是刺杀,七星门岂不专业的多,门下刺客无数,七位门主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拿钱办事绝无后患,也不会旁生枝节惹是生非。”南宫星叹了口气,道,“雍素锦真正可怕的,应该是她的追杀。莫忘了她成名一战,便是追越七州之境,旁若无人的将宗恒毙于市集街心。”

  唐昕双目微瞪,讶然道:“方才……她特意问了咱们是不是姓白。”

  南宫星神情凝重,道:“看来如果来的是白家的人,那就算逃到天涯海角,雍素锦也会追杀过去。”

  唐昕道:“其实峨嵋的事也没那么要紧,这幕后指使之人如何就能断定白家的人一定会来找钟灵音?看这布局,可是咱们动身前就开始了的。”

  南宫星沉吟道:“如果……暮剑阁中仍有内应呢?毕竟是悔婚闹剧这种可以算得上是笑料的丑事,只要适当的时候推波助澜一下,完全可以让白家派出人手追查灵秀五娥的行踪。”

  唐昕皱眉道:“也就是说这布置其实并不只是针对白若云?白家换谁来也是一样?”

  白若云毕竟是下任阁主,身份特殊,武功又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当真是为了吞下暮剑阁,这个障碍不可不除,唐昕一直将天道作为假想敌,自然也就将白若云当作了对手默认的目标看待。

  南宫星并未点头,而是道:“峨嵋派是名门大派,去那边直接查问的人风险要小的多,以白若云的性子,本就九成九会把那任务让给别人。而且,万一白若云没按他们的设想行动,他们多半也还有后手。只是不知道他们传讯的手段如何,要是飞鸽密文,只怕我这碍事的人,也要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唐昕微微一笑,道:“你这人滑不留手,满脑子主意,就算是眼中钉,也是拔不出来只能让你刺瞎了的那种。”

  南宫星叹了口气,道:“幸好飞鸽传书信息不会太过繁复,白若云兄妹两个的样貌没那么容易过来,有雍素锦今日这一问提了醒,回去可要叮嘱他们俩各起个假名,小心为上。”

  说了这么多,慕容极总算缓过劲儿来,颇有些惭愧的抓住张大人的胳膊,问道:“咱们就这样回城里?”

  “这样可进不了城。”南宫星看着张大人满身满脸的血,道,“让唐姑娘带着他沿来路往回走,你和我先赶回去租辆马车,你换回你的衣服,出城接人。进城的时候有你在,应该不会有人查验吧?”

  慕容极咬牙道:“我说是查案,他们自然会放行。这里总有江湖人来来往往,门卡本就很松。”

  张大人虽然吓得三魂丢了六魄,但总算还能走动,唐昕推他一把,他就跌跌撞撞走出几丈,推着肩膀转向,也能乖乖调头。

  依言而行,南宫星和慕容极一道赶回城内,租车费了些时候,慕容极找回衣服又费了些时候,等到马车接上摇摇晃晃的张大人时,足下人影已成扁扁一团,城门外的茶肆都坐满了歇脚的疲惫旅人。

  慕容极把马车驾进城中,道:“这时辰,王大人应该已经在家里,咱们直接过去吧。”

  南宫星说了声好,钻回车中,看向唐昕道:“这种吓傻了的,有什么法子治治么?”

  “这种癔症,能有什么法子,等他自己回神呗。”唐昕颇为无奈的抿了抿嘴,跟着扑哧一笑,道,“一个老鳏夫,被吓得满口念叨女人的脚,也真是有趣。”

  南宫星沉吟道:“你想想办法,治不好,让他闭嘴也行。总之别让人看出来他其实傻了。但也别弄昏过去。”

  唐昕微微一笑,道:“这还不容易。”说着,她从腰侧摸出一根细针,往怀里一摸拿出个小小的胭脂盒,开盖用针尖在里面轻轻沾了一沾,跟着往张大人面颊左右各刺了一下。

  张大人脑袋一颤,嘴里仍在喋喋不休,但眼看着他的下巴就渐渐不受控制,最后僵在那里,半张口唇好似被定住了面庞。

  唐昕随手一托,把他嘴巴合上,道:“成了,不尝到解药,三四个时辰他的嘴巴动不了。”

  除了嘴巴附近,其余的地方都行动自如,比点穴好用的多,南宫星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唐门的毒,看来也不光是涂在暗器上杀人才好用。”

  唐昕颇为自得的接道:“那是自然,唐门苦心钻研毒物多年,虽及不上那几个用毒用的出神入化的怪物,门派之中,也算得上数一数二了。僵麻的、发痒的、钻心疼的、慢慢烂掉的,应有尽有。暗器上用、空气里用、饭菜水酒里用、血脉里用,也是五花八门。不要说用来杀人、防身、审讯,就连拿来庇护我们年轻女弟子清白之身的用法也有。怕不怕?”

  南宫星调侃道:“难怪你敢半夜上门找我谈天,却怕你哥哥怕得要命。原来这毒花,真的有刺。”

  唐昕脸上微微一红,道:“我才不稀罕用那种守贞药,我的刺,可不想等人家都摘到手才扎人。”

  南宫星听她这么一说,略一思索,猜测这毒药应该是融于血脉,靠女子失贞时的落红毒沁肌肤发作,与其说是守贞,不如说是复仇更恰当,按唐昕的性子,的确不会用那种东西。

  唐昕看他不语,以为是对这药有了兴趣,便笑道:“怎么?想弄点给兰姑娘帮忙护身?这东西其实哪儿都挺好,喝下去就进了血脉,对本人毫无影响,基本察觉不到。服上一颗,就能有三四个月效力,除了你这样有宝贝傍身的,谁敢窃玉偷香,就要丢了小命。可惜只有一点不好,就是得让血混了女儿家身子里的东西再沾了皮肉才起效,我们唐门的姑娘自己都爱开玩笑说,这玩意就是生米成了熟饭后,给人撒气掀锅的。”

  南宫星笑了笑,摇头道:“这本就是其他办法都没了用,不得已失身时候的报复,而且这药一旦威名在外,唐门的姑娘不就没人敢贸然下手了么。要当采花贼,起码也得学会了分辨的法子才行。”

  唐昕笑道:“这个不用个特别复杂的法子可分辨不出来,”跟着神情略略一黯,道,“否则这次出门过来前,唐行杰也不用费尽口舌说动了大娘,在上路时找个由头收走我的药囊检查一通,还硬给我查了血,看我没偷偷吃那东西,才放了心。不过也亏得他企图太过明显,不然行简大哥未必会硬要跟来。”

  她不愿多提那已经死了的兄长,转而笑道:“其实你才是我们唐门姑娘的大敌,不怕毒,不怕暗器,功夫又好,还和你爹一般的好色,我求你去唐门帮忙的话,说不定要坑了我家里不少姐妹呢。当年南宫熙……”

  南宫星打断道:“第一,我还没答应去唐门帮你。第二,我也没承认过那是我父亲。”

  唐昕察言观色,立刻转而微笑调侃道:“果然,你倒是不否认好色这事呢。”

  南宫星故意板起脸道:“没错,我就是个大色鬼,下次你再敢晚上过来,我就剥了你的裤子狠狠打你的屁股。”

  唐昕毕竟不是崔冰那种青涩丫头,虽颊生霞晕,却仍能眼波流转,妩媚笑道:“想剥我裤子的不知有多少,可剥了后想打屁股的,你还是头一个。说的……我都想试试了呢。”

  知道这一口鲜汤里保不准就是一肚子唐门的麻烦,南宫星忙定了定神,苦笑道:“唐姑娘,干脆咱们做个约定如何。你要是能在白家这些事解决之前不勾引我,我就考虑处理好这边后去唐门帮你一把。”

  “只是考虑而已?”

  “总比压根不考虑的要好吧。”

  唐昕眨了眨眼,神情似乎显得有些不甘,突然凑近他耳边狠狠咬了他一口,道:“你明明好色的很,难道我长的这么丑么?我不敢说比你那兰姑娘标致多少,但除了年纪,总没有哪处输给她吧?”

  南宫星笑着揉了揉耳朵,道:“你要是当真丑胜无盐,我不就不用怕你勾引了么。你这人这么聪明,怎么在这种事上也和一般女子一样发昏。”

  唐昕白他一眼,嗔道:“这是女人的要害,你们男人不懂。”

  这时慕容极撩开布帘,道:“聊完了么?咱们到了。”

  大概是知道南宫星打算把王大人带出来,慕容极径直把马车停到了侧巷中,车屁股对着外面,正是午饭的时辰,并不太需要担心被人看见。

  慕容极还有些犹豫,看了看院墙,道:“我是不是不跟进去的好?”

  南宫星笑道:“按说你一个捕快,没有公文就来捉一个朝廷命官是不太好。可你不去,我怎么知道哪个是王主簿?”

  慕容极笑了起来,道:“那我还真不必进去了,你绝捉不错人,这院子里哪个男的大小能顶三个丫鬟的,你想办法带出来就是了。”

  南宫星道:“要是你说的没错,那你就更要一起进去。否则我一个人带着那么一大坨肉,轻功再好也跳不回来。”

  “你既然捉住他了,押着他从侧门出来就是了。前面不远拐角就是,你进去,我就把马车驾过去等你。”

  “好好好,”南宫星只好道,“我自己去就是。你要是还怕有什么后患,马车驾过去后不妨躲起来避避嫌。”

  慕容极摇了摇头,道:“那倒不必,我只是不想让他家其他人看到我,毕竟里面不少下人平时在街上见过我,人多嘴杂会给我惹出不少后患。至于王大人,他都已经去那女人那里告了我的密,我还有什么好躲得。”

  南宫星点了点头,扭头看了一眼巷口无人,提气越过院墙,轻轻落在地上。

  先前与慕容极来租车路上,他已听说了这位主簿大人的身家。此人也算是官宦世家出身,祖上最为风光之时曾官至二品封疆,此后改朝换代家道中落,却也没丢了根基,王大人的祖父发奋苦读凭借榜眼佳绩重耀门楣,虽卷入朝廷风波骤然一蹶不振,仍在陆阳城为家眷留下了颇为厚实的家底。光是此刻王大人住的这座祖宅,便比太守府邸还要多出一进,张大人的卧室放在这园中,顶天也就做个柴房。

  太守佐吏品级虽然不高,各项事务却颇有实权,这位主簿大人住着这样的庭院,光是日常开销,怕也不是他那些俸禄供养的起,慕容极早就知道这些却不愿早早断定王大人被收买的事,可见他在朝廷律法之事上,实在有些偏执。

  宅院虽大,找人倒也不难,只不过白日里丫鬟仆役人来人往,让南宫星费了不少避人耳目的工夫。

  慕容极说的果然不错,就是略显保守,这位王主簿的体格,要顶三个的话,非得是人高马大的丫鬟才行,换成他身边给他喂饭那个娇小玲珑的如夫人,起码也要顶上四个半。

  南宫星一眼望过去,就忍不住想这两人到了床笫之间,若是女的在下面被这肉球压上一下,只怕连胆汁都要从嘴里喷出来。

  青天白日,事不宜迟,南宫星四下打量一下,一个箭步冲进门内,二话不说一掌切在那如夫人颈侧将她击晕过去,跟着一掌推出印在王主簿胸口,靠一股阴劲去压他嗓子里的叫声。

  哪知道这人实在太胖,真气透胸而入竟没能完全压住喉头那口浊气,仍让这王主簿压着声音叫了一句:“你、你是什么人!”

  南宫星不愿赘言,捏着王主簿颈上肥肉一提将他拎起立在地上,身子往后一缩掐着他道:“要命的就跟我走,不许做声。”

  这庞然大物登时筛糠一样抖了起来,颤声道:“莫、莫杀我……我依你,全依你。”

  果然着这种货色都是极为惜命,多半用不到张大人那一身血,就能掏个干净,不过反过来想,这么个贪生怕死东西,也不会有人让他去保什么太重要的秘密。

  就是不知道宋家五口的下落,在对头眼里算是什么级别的秘密。

  往偏门走的路上,不可避免的撞见了几个下人,南宫星存心炫技,真气外放凌空遥遥挨个点住,惊得王主簿目瞪口呆,脚下都快了几分。

  到了偏门外,马车倒是早等在那儿,只可惜,王主簿这体型想要塞进这种大小的马车里面,就得连里头的座位都拆下来才行。

  慕容极只好撩开帘子,让他从外面看了一眼浑身是血的张大人。

  这一眼确实已经足够,甚至险些就过了头,他看的双眼发直,双腿一抖,竟流了一裤裆的尿,要不是南宫星在背后及时送了股真气进去镇住心脉,只怕当场就要多出一个疯子。

  “我问什么,你就说什么,不许多话,更不许反问。明白了,你就点点头。”这种事毕竟不好官差来做,南宫星便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瞪着王主簿道。

  那颗长了头发的肉球立刻便捣蒜一样晃个不停,晃得腮帮子上下甩动,让唐昕忍不住扭头笑了两声。

  “是什么人来给你送的贿赂,让你帮忙掩饰城防夜岗的调动?”

  “没……”王主簿一听,下意识的便想洗脱,旋即发觉这不是堂上应审,忙又道,“就……就是给我孝敬了些银钱。算不上贿赂,算不上贿赂。”

  “我问的是什么人,不要让我再问一遍。”南宫星冷冷道。

  唐昕一勾唇角,手腕一转,掌中已多了一柄精巧的银质小刀,笑吟吟的在王主簿的眼圈周遭比划了一圈。

  “是……是郡尉李大人给我带来的,一共……一共两千两银票。这……这当真不多,我也不用做什么,只是让几张没人看的破纸晚一两个月归档而已。”王主簿磕磕绊绊的说完,双腿一软几乎在地上瘫做一团,毕竟慕容极就在一边,虽说一个三等捕快人微言轻无凭无据参不倒他堂堂主簿,但真要逼着他写下供状画了押,可就成了大麻烦。

  南宫星看他面如土色的模样,又道:“你不必担心,我们不是来办你贪污的案子。你只要如实回答我的话,帮了我的忙,那两千两银子我只当没听你说过。这些天城里发生的事,你必定多少也知道些,我只问你,失踪了的宋家五口,你可知道下落?”

  王主簿的小眼登时亮了起来,仿佛抓住了浮木的溺水者,狂喜道:“我知道!我知道!那个……那个宋家的老婆,就藏在我家里!我……我好吃好喝养着呢!连根毫毛都没伤到她!你带我进去,我……我这就领你们去找!”

  没想到还未踏破铁鞋,宋嫂的下落就已近在眼前,南宫星面上一喜,向唐昕使了个眼色,立刻道:“好,带我们去找。”

  一路上王主簿不停地絮絮叨叨,说他根本毫不知情,只是被个带鬼面具的怪人塞了五百两银票要他帮忙藏着宋嫂,郡尉李卓就跟在一边,他自然不好多问什么,五百两专养一个寻常妇人吃喝,养到老死都还有富裕,他当然乐得效劳。

  总之这么一桩失踪案到了他口里,他便只剩下贪财的“小小”毛病,其余一切,都与他毫无干系。

  打开柴房,里头的确绑着一个形容憔悴的妇人,一见有人进来,还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被堵的严严实实的嘴里呜呜嗯嗯的哼了两声,满目哀求。

  南宫星上前扯掉她口中破布,柔声问道:“你就是宋嫂?”

  那女子一边点头,一边哀泣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们……你见到我的孩子们了么?求求你们,我替钟夫人送信是我的错,我不对,你们要罚要杀,对我一个人来就好,放过我家的其他人吧……放过他们吧……”

  看她情绪激亢似乎也不太清醒,南宫星微微皱眉,一指点在她颈侧,让她浑身一僵,软软倒了下去,跟着将她打横一抱,转身往外走去,示意唐昕放开王主簿。

  只是经过王主簿身边的时候,南宫星还是忍不住低声道:“王大人,听我一句,卖了这里的祖产,找个没人认得你的地方躲起来吧。越快越好。”

  王主簿一愣,跟着惊慌失措的叫道:“你什么意思?有、有人要杀我?谁?”

  唐昕回头瞥他一眼,看在南宫星面子上提醒道:“你今天调戏了谁,你心里有数。我只提醒你一句,所有喉咙上多了个洞的死人,那个洞都是一根发钗戳出来的。”

  王主簿显然并不太笨,只是实在胆小,一听唐昕说完,便软趴趴倒在地上,双眼一翻,吓得晕了过去。

  带着宋嫂一路出去到了马车上,一边将马车驶出巷子,南宫星一边解开了宋嫂的穴道,柔声问话。

  好言好语的哄了一阵,急红了眼的宋嫂才从孩子不在身边的慌乱中稍微平复了些,大致讲清了近来发生的事。

  先是钟灵音去她家求她帮忙,之后便是城中一连串的变故,她家出事那天,来的是个带着鬼面具的瘦高个,一进门,便幽灵一样闪到了她男人身边,变戏法一样便夺去了最小的那个儿子,孩子在人手中,他们自然只好乖乖就范,任人摆布。

  一家五口先是在柴房中被关了一阵,跟着就有几个不认识的人将他们带了出去,听他们路上的闲聊,其中有一个就是郡尉李卓李大人,领在最先的,就是那个带着鬼面具的人。

  可惜的是,宋嫂是第一个被送出来的,她一被送进王主簿家里,其余四个便都被带走,应该是被藏在了别的什么地方。

  如此看来,下一个该找的,显然就是那位郡尉大人。

  南宫星沉吟片刻,看了一眼泪流满面的宋嫂,撩开帘子问道:“小官爷,看来咱们得等等再吃饭了,李大人既然也住在城内并未驻营,此事似乎正是问候一下他的好时机。”

  慕容极勒停马车,扭头低声道:“李大人可不比王主簿,牵扯到军营的事,太守大人都要给他三分薄面,这边六扇门的好手,十之七八都与他有交情,王主簿既然报过信,保不准他那边已经有了防备。”

  南宫星皱眉道:“快些过去,总比晚些过去要好。救人这种事,本就要趁热打铁。”

  慕容极颇为好奇的打量了他一眼,问道:“我是为了查案,职责所在。你一个路过的江湖人,宋嫂也不认识你,你到底图个什么?”

  南宫星微微一笑,淡淡道:“图个心安而已。”

  说罢,他本想放下帘子,不料余光扫过,便又忍不住锁紧了眉心。

  慕容极看他神情有异,忙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此时马车恰好走到承泽客栈附近,客栈的门口,也正好站着些人。

  约莫二三十个,分了四五批间隔站开,每一批都能看到有领头的带在最前,所有人都一起望着客栈门口,望着站在那里的两个人。

  方群黎。

  柳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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