嫐 (第三部 49-50)

2244Clicks 2022-02-20 Author: voxcaozz
【嫐】 (第三部 49-50)

作者:voxcaozz 2022/2/20发表于:SIS001

  第四十九章但愿人长久

  酒后换茶,一行人在院子里待到很晚才撤了桌子,回房休息。说是睡觉,关灯之后却全无困意,包括书香。换以前或许他早就二门子里了,再说上午忙活半天,下午还去了趟二道闸,但翻来覆去一闭眼脑子里就乱七八糟,后来索性就不睡了,支起耳朵听他们唠。

  习惯使然,聊着聊着李萍就先着了,不多会儿还打起鼾来,所以杨刚这说话声自然也就小了些许。「我妈这呼噜打的。」前些日子倒没觉察,也可能是睡得早吧,「也没看我妈吃睡觉药。」

  杨廷松笑着说:「云丽给拿的内叫什么德的保健药倒是吃着呢。」他翻了个身,随之给自己点了根烟,「对了,伯起不给打个躺椅吗,你妈说这个把她多少年睡不着的病给治好了。」

  「还有这事儿?」奇闻异事杨刚可没少听,靠躺椅治疗失眠却还是第一次听,就问了起来。

  杨廷松「嗯」了一声,说:「开始我也不信,睡几次你妈说挺有效果,这不小华来了,进出挺碍事的就给它搬出去了。」絮叨完,他又补了一句:「伯起这孩子有心。」不用说杨刚也知道两家关系,就也「嗯」了一声,他说:「伯起内边要是有难处让他自管提,都不是外人。」

  杨廷松点头道:「你妈也是这么跟他说的。」嘬了口烟后,他继续说,他说伯起要强,打小就要强要好,「龙生九子,可别光看你老安叔和他另外内仨不成气候的家伙。」

  杨刚笑呵呵地说是,随后道:「听说撞客了,妈生日内天看他气色还行。」

  「得亏伯起身边有秀琴伺候。」提起秀琴,杨廷松说你别看平时不紧不忙,这活儿干起来可一点不含糊,人还细致。「什么叫路遥知马力?」嘬了口烟,他说这段日子里里外外都是人秀琴一个人在打理,「省伯起多少心。」

  感同身受,杨刚连「嗯」了数声,他说:「活着前儿我月如婶儿不也这样儿……」

  「你月茹婶儿是没赶上好日子,嗯,咱呀就尽自己心力,香火要续,人情世故这块不一样吗。」然而不等杨刚接茬,杨廷松就把话岔开了,他说你别净说别人,你自己怎样了。「爸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可再怎么说身体这块不是自己的吗,这人到中年就得多注意,不要认为没事就行,总认为自己还年轻,无所谓。」听到儿子「嗯」了两声,他叹了口气,他说爸跟你妈都老了。「云丽不都已经二线了吗,怎又忙起来了?」夜色如水,倏地来这么一句,恍若水面扔进一颗石子,咚地一下就把平静给打破了,「这马不停蹄一走就是二十多天,回来之后也不说歇歇,身子不都该垮了。」这会儿,书香就惦着起来走走了,他闭着眼,时而攥拳,时而深呼吸,时而又绷两下屁股,这么一搞,尿脬里还真憋出股尿来。「前一阵儿不去考察了吗,这阵子就是着手组建新生产线。」按说听到这话应该高兴才对,起码不应该这样,但书香就是没来由地一阵沮丧。

  云丽回来的内晚他记得倍儿清楚——大爷临时有事走了,刚到东院他就搂住了云丽,他向她求欢,他要把电话里的一言一行兑现出来,于是在镜子前他就把火通通泄到了她身上。也是内晚,发泄过后他说自己不是个人——他看了看鸡巴,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随即悲从心来疯子似的哭了起来。「你大年轻前儿也这样。」虽被安抚,但这话什意思他始终闹不明白,也说不清娘娘为啥要在内个时候说,但一股脑地,云丽说的内袭话都从他脑海中跳了出来,「长大了……还是儿子疼我……怕把娘肚子搞大了?」事实面前他无言以对,更不敢继续再想下去,但他忘不了。

  「你一套说辞她一套说辞。」不远处烟头在晃,忽明忽暗跟鬼火似的,令人不寒而栗。「老大,对也好错也好,人压根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也不可能十全十美。」除此之外,书香耳边一直挂着呼噜声,搅得他心神不宁,他想抱住脑袋,深吸口气后他用胳膊肘使劲蹭着自己心口。「你妈教了一辈子书,不就因为年轻时不在乎才这样儿的吗。」乍听之下,这话确实有理有据也有关怀,有那么一瞬书香真就信了,或许是话怕琢磨事怕想,越咂摸就越觉得假,都是虚的,他想扇自己两个嘴巴了。「听爸的,别都这么玩命。」

  书香吸了吸鼻子,像是嗅到了什么,以至于凝视夜空看着月牙打眼前隐去时,眼前又浮现出内个大肥屁股。朦胧的背影让他有些恍惚,他抓了两把大屁股,他说「妈诶」,于此同时颠了颠屁股,这下,包皮又给捋开了。他掰开屁股,屄上几乎没有什么异味,反倒是沐浴乳的味道挺汆鼻儿,还沾着些许未擦净的清水。他仰脖舔了舔,涩涩的滑滑的,听到身下飘忽起来的奶声奶气,他恍地清醒过来,刹那间甚至还有些小失落。妈在干啥他不知道,也许串门去了,也许在家看电视,也没准躺下睡觉了呢,扭脸看向悬在磨砂玻璃上的月牙,他想抽根烟。

  溽夏时节,汗流浃背自不必说,什时候打厢房走出来的也没留心。光屁股走回屋,他像未经人事那样蹲在地上,蹲在云丽身前,随着双手一刨,藏在腿心的屄便坟包似的凸耸在眼前,湿腻的阴唇里裹着两片肉也羞答答地绽放出来。「还看啥?」被抵按着脑袋时,他说:「想看。」声若细纹,在同样声若细纹的嘤咛中,他觉得自己打了鸡血,「那,那我接着给你当……」「当啥?」当啥他没说,但扎进裤裆舔舔这套活儿还是要做的,于是他就做,就把云丽的双腿撑到了最大。

  他又听到来自自己嘴里发出的吸溜声,油腻之外,吧嗒声铿锵有力,游曳在周遭的奶腔奶调也是四下起伏,令人心醉神溢。啥叫过夫妻生活,这就是过夫妻生活的前奏,换气时,他说:「你是我的!」俯身而起,干脆把云丽的屁股推耸起来,人也蹿到了炕沿上——这蹲站的动作过于突发奇想,以至于撅起屁股把脸贴向云丽卡巴裆前儿,他看到了脚后跟下面的地板。如果屁股再高一些,世界会不会颠倒过来,这值得思考,然而摆在眼前的屁股又告诉他,没工夫去琢磨眼下世界外的东西。

  他耷拉脑袋继续吃,又吃了多久根本不知道,哼叫却始终未停。身子也软,软到含在嘴里既化,求饶起来。「不行不行了,饶了我吧。」同浴间相比,此刻处处都软,像瘫在炕上的蛇,没了骨头;一道而来的还有屄里渗出来的水,开了水龙头似的,未免太夸张了。他呼了一声,仰脸抹了抹嘴头,起身看向内张媚态十足娇喘吁吁的脸时,他又看到了如水的月牙,就在一屁股坐在炕上时,问:「爽吗?」

  「快让你嘬出尿了。」

  「那到底爽不爽呢?」他伸手往旁边一抄一搊把云丽从炕上搂起来,揽到怀里,还把左手伸向胯下——中指和无名指一劈,把她屄掰开了。「想吃粽子。」他闭上眼,他贴在云丽鬓角边嗅边舔边说,还不时抠两下屄,「还想看你穿着丝袜跟我过夫妻生活,用它给我,给你男人捋。」其时其地,任何荒诞离奇的事儿都将能以这种名义或者说这种形式转化成为现实,继而让人陷入其中不能自拔,也不想自拔,于是他就见证了这一切可能——他看着云丽直起身子,看着她走向衣柜。「是比以前胖了。」没过脑子似的,打他嘴里说出来时,他也几乎不敢触碰镜子前内个过于妖娆的女人,真的很白,紧紧绷绷更是油花花的,屄也在随后打袜子里印透出来。「哪?腰还是腿?」「不是腰也不是腿。」「那哪?快告娘娘。」

  就这功夫,书香点了根烟。其实洗澡时他就想抽,这点他在浴室解释说懒得回去拿。「操前儿再说。」「坏蛋。」奶声奶气中,他扫了她一眼,拾起一旁的熊猫香烟看了看,很快又撩眉撇过去两眼,「太想吃粽子了。」烟着的很快,应该说嘬的比较快,于是,晕晕乎乎地他就叫了声云丽。

  听到应声,他看了看云丽。以前他也直呼过她姓名,但感觉上怎也没有此刻叫得提神,叫得亢奋,叫得无所顾忌,于是叫着叫着他突然改口叫了声婶儿,人也像个戚儿似的开始有些局促,身子都有些软了。当然,此刻他也听到了羞答答的回应,看到了羞答答的人在瞅他,他只好把头耷拉下来。他说高跟鞋也穿上,为啥要在这话上加个「也」字,他说不清,但他说:「还不过来,你侄儿快馋死了。」现在回想,彼时嗓音中的错顿和颤抖都是那样清晰可辨,人都快蒸发了。

  「内胶囊是干嘛的?」起初他还真不知道鱼肝油是干啥的,然而抹鸡巴上他就知道了,他说老外还真能,他说怪不得打破脑袋都往人家外国跑呢,「将来,如果考上大学,有机会我也去国外转转。」扶着云丽站起来,他看了看自己的鸡巴,他说:「又滑又亮,跟你腿上的袜子似的。」抬头时,余光正照见不远处的避孕套,他就看了看,游移的目光让他又看了看云丽胸口,或许是因为镜子折射出来的光线太亮,或许是因为湿漉漉的避孕套里空空如也,他摸着嘴头子说天太热了,而后伸手抓在内对被丝织物包裹的奶子时,沉淀而潮润的手感又让他想去舔上两口,然而双手环在云丽屁股上把她拉到胯前,说出嘴的话却是:「还——还是,戴上避孕套吧。」他抱得很紧,他把脸贴在云丽肚脐上,他听到了来自身体触碰产生出来的咚咚咚的心跳,强有力的心跳瞬间盖住了耳畔间所有声音,直至被云丽抱住脑袋。「你是我的!就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的!」他倔强地重复着,直到把脸仰起来——被束缚的奶子像是延续生命的火种,同样也是催发情欲让他无法按捺内心波动所要探寻的地方——汗在这时打脑门上淌了下来,模糊了双眼,他在抹了几抹之后,在说完「屄跟咂儿」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时,彻底把手松开了。

  他喘着大气站起身子,牵起内只小手放在自己的狗鸡上,他嘴里叫着娘,他推着她转身,直到最终看着她弯下腰把套子箍在自己鸡巴上,似乎此刻他已经不用再负责任,可以彻底疯狂起来,于是扑倒前,他说不当人了我,随即把云丽推压在了炕沿上。

  他站在炕前,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身下便用手捞起了她其中一条大腿,他摸着搓着,他看着眼下几近赤裸的人,伸出另一只手来对着裆部的丝袜一扯,蓄势待发的身子便在屁股一掘一拱之下,操了进去。「真滑溜啊云丽。」插进去的一刹那,隔着套子都感受到了内股湿热和紧致,这让他口不择言,身子都颤抖起来,于是,看着内张近乎能掐出水的脸,他动了起来,他必须动,他边动边说,「知谁在操你吗云,云丽?」撂下话时,奶声奶气也陡地响在耳边,像噗噗声那样随之渐渐转化成了呻吟,胸前跳跃的火焰更是肉光闪闪,在不断向他招手——因过于肥硕健挺,在手臂的招揽下,他被抱住脖子,继而他就匍匐着身子压在了内两团大肉上。「儿——。」他终于听清女人喊的是什么了,颤抖的声音和蠕动的奶子也让他想到和妈搞在一起时的内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清晨,于是他就在模糊中捞起女人的大腿,与此同时,也说了句连他自己也搞不懂的话,「都不让我碰了。」事实他一直都在碰,而且是边操边碰,以至于什么时候跪在炕沿上的都不知道。在成为一个攀爬高手时,内些细节似乎都无关紧要了,因为说过要兑现承诺,所以此刻他不止是一个跨越在女体之上的男人。

  他脸一直埋在内片柔软之中,他所能做的就是把屁股撅起来,然后砸下去,再抬起来,再砸下去,让空气发酵,一起来见证二人是怎样结合在一起的;还有,就是伸出舌头在两团大肉上胡乱舔吸,捕捉内两个业已蜕变成花生的奶头,或许因为他叫过她娘,他要吃奶。

  思绪或者说是美梦被打断多半是因为一旁的窸窸窣窣,扭脸间,嚓地一声亮起了火苗,于是,内张刚毅的脸瞬间也便随着火光映到了书香眼里。大爷说这阵子确实忙,脸对着他爹,转回来时,一直在笑,似乎永远都是笑呵呵的,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父慈子孝吧。就前些日子,书香把睡觉抡拳头的事儿跟大爷说了,大爷说这不怨你,还搂着他肩膀说别往心里去,「睡蒙头了都备不住。」这话也对,他就看着大爷,他甚至忘了爷俩上次是在什么时候一起去的茅厕。解裤带时大爷又说,「再不对不也是父亲吗。」书香记得当时自己咧了咧嘴,沉默被哗哗声打破时,他记得自己吐了口气,然后他偷偷看了看大爷的鸡巴——黑是黑了点,但又不是特别黑,这判断难免不够精准。本以为接下来大爷会再说点什么,不料话锋一转,他说不来真格的还真对付不了你了,末了,又捋了捋鸡巴。

  书香也捋了捋鸡巴,他说:「要不,我让你个大子儿。」「让啥?」被这么一将,他还真不知道该让啥了。「臭小子,把大这套都给拾掇起来了?」感觉眼前在抖,低头时,他又看到了内个龟头——明显也更暗一些,就是内种说黑不黑的颜色,蔫不拉几的正被大爷夹在拇指和食指间,这就难免让他想起窗户纸上印着的「老枪今年满六十」这七个字。「看大回去怎杀你的。」声音听来依旧,然而此刻再听却绵软多了,窗外也一直在啾啾啾的,跟迎合谁在说唱似的,凭地多了股烦躁。

  「也劝劝云丽,多沟通一下,不比我跟你妈说的管用。」

  「嗯,到时我跟她说。」

  书香深吸了口气,他没抽自己嘴巴,他翻身轱辘起来,瞅准亮光伸手把杨刚手里的烟抢了过来。「还以为你睡着了呢,尿尿?」「也热。」起身后给予大爷回复的就是这一话两答,随即穿鞋下炕,又甩了句:「别开灯了就。」不知为啥要说这话,就像不知为啥要在这后院睡觉似的。

  进到堂屋,隐约听到对面屋子里有人在说话,听不太真,摸黑来到了南墙根底下,先是咳嗽两声,三尖裤衩撩到腿根时,他也听到了身后的狗哼哼。没错,呜呜呜地,由远及近,不等尿撒出来就抱住他腿肚子了。「滚!」呵斥着俩粘人的玩意,蹬跑一个,照着另外一只也踢了一脚,「你妈个屄的!」夜深人静,这两嗓子跟炸雷似的,后果自然是引发出了回应,「跑当院又干啥介了?」当事人一愣,呲着牙咧下嘴不说,尿似乎都给忘了,他说这不热醒了吗,回头看了下西窗,正要说解完手就睡呢,就又给怼了一句,「就你热,热就冰箱里待着介。」仿佛真就置身到冰箱里,尿当场就滋了出来,书香也打了个突,但紧随其后,他又笑了起来:「半夜三更的,再吵到别人。」「还真知道?」他确实知道,他在甩了两下鸡巴之后说不有躺椅吗,「就躺椅上睡了我。」「再把腰镇坏了!」然而就在他自作主张跑去西场把躺椅搬回到堂屋、以为悄没声躺在上面就能糊弄过去时,西屋灯亮了,门帘一撩,妈也在这个时候走了出来。「谁让你睡这儿的?!」猝不及防,书香「啊」了一声,他眼前一片暖黄,他看不清妈什么表情,他腾地坐了起来,随后又站了起来。

  「就这样儿还说听我的?!」拉长的身影一动不动,两条腿也显得更直更长,像极了健美运动员——此情此景,书香真不知该怎么跟她解释,好在这时西屋里有人言语替他解了围。「这屋也不挤,在这儿睡吧。」不知是谁先开的口,可能是杨华,也可能是云丽,书香就寻着声音瞄了一眼。「你听,」说这话时,他还指了指身后,「我奶这呼噜打的——。」「谁张罗在后院睡的?不你吗。」被打断后,他仍旧看不清妈什么脸色,余光所至,却又看到云丽打炕上爬了起来。「能睡得着吗,肯定睡不着。」云丽在起夜,俩奶子跟球似的,她一脱内裤,人就坐到了尿桶上,「他姑,你尿不尿?」须臾间耳畔就传来沉闷而激荡的尿液声,而他姑也在随后打被子里爬出来,也是一身白肉,奶子也跟球似的,念叨着「还真有点」,朝外还扬起手来,「娘俩别堵门口啊,进来说话。」

  得以喘息,书香就顺坡下驴「嗯」了一声,他说:「是,是内。」身前,妈穿着背心,托在手臂上的奶子反倒更像是扔进水里的球。「是什么是?」「睡觉啊妈。」声音都不大,书香想的是进屋再说,就讨好地把手伸了过去,「妈,也该歇着了不是。」本欲去推灵秀,然而话声一落大拇指就碰到了什么,玻璃球似的,当然,手腕当即也被妈给攥住了,「嘛呢?」给甩回来时,耳边仍旧是似嗔非嗔,妈说:「累半天了不赶紧睡觉去,不听我的就前院睡去!」

  上午都十点了储蓄所还没开门,灵秀就就近跑去开发区的农行取了几百块钱。正要折返,远处就传来一阵急促的砰砰声,她看到一光着膀子的家伙开着柴油机打不远处驶了过去。她先是一愣,随即皱起眉来,紧接着便跨上摩托,寻着突突声追了过去。看着他拐进一家外资企业,消失不见,这才把车驶向大门口。上前自报家门,寒暄过后,打门房师傅嘴里得知原来儿子来这已不是第一次了。

  「主管让的,不您家亲戚吗。」

  「前两次,跟一个岁数差不多的小伙儿来的。」

  「对对对,是,是浓眉大眼。」

  「又懂事又勤快还客气。」有问必答,师傅简直太热情了。「您看,这不还给我买包烟呢。」

  「哪有您说的那么好呀。」灵秀抿嘴轻笑,随后看了看时间,她说:「耽误这么会儿了,就不打扰您了。」「往东一拐您就能看见他。」「他事儿多,看见我准又该埋怨了,就不去了。」又跟师傅道了声谢,灵秀缓步走向摩托,而后上车打火,油门一给就冲了出去。

  书香跟雇来的人正装车呢,打早上忙到现在,来回已经运三车货了。「都家门口人,以后就长期这么干了。」未雨绸缪也是因为不知道开学之后有没有空儿,「一个月两趟,我看今儿这晌午饭就买点吃吧。」雇工花了十五块钱,他又额外给人掏了五块给凑了个整,「您就拿着,就听我的,以后找车的话费用另计。」还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呢,哪会料到灵秀就在不远处,就这么看着他。就如此刻,灵秀也站在门口,也这么看着他。书香眼里影绰绰的,他就笑,他说妈,他说:「那我跟你睡。」「管你呢我,爱哪睡哪睡。」

  说是不用早起,这上年纪人到点要是不起炕,硬躺着也不好受,所以像往常一样,天一亮杨廷松两口子就醒了,醒了之后愣了两分钟就相继打炕上爬起来了。李萍本身抽烟不勤,往常也很少在起床后抽烟,但今儿个却破例在杨廷松点了一根之后,也跟着点了一根。两口烟后,她看着老伴儿:「做饭介?」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商量。

  「做饭介。」附和的同时,杨廷松笑了笑,东侧儿子还在梦里,扭过脸时他说:「给他们弄点新鲜的,就不熬绿豆汤了。」

  李萍「嗯」了一声,嘬了口烟后,她说:「一会儿拾掇柴火。」要说这心领神会,还得说是她了解杨廷松。「后身弄点芫荽,不说还种辣椒了吗,摘几个。」她这边早合计好了,老伴儿这边把柴火架好,添水熬粥不误她和面烙饼,等这帮人起床,粥也熬好端到桌子上,饼也是热乎的。「多煮点鸡蛋。」杨廷松吩咐完,李萍也起身开始叠被子,他就先出了屋,此刻还不到六点,添柴下水烧火,等李萍来到院里,杨廷松出门都走下去了。

  书香隐约听谁说了句什么,一会儿又跟听戏似的,似乎没过多久又有人推了他两下,再睁眼时,灵秀已经坐在了他脑头上。「昨儿怎答应我的?!」妈这一说,他一骨碌就打炕上窜了起来。「没点事儿了?」院子里坐满了人,他捂住卡巴裆急忙闪身稍到一旁。「怎(这前儿)才叫我?」「怎这前儿叫你?得叫的醒你!你大都上班走了。」感觉妈与昨晚略有不同,但他又说不清,就如神龙见首不见尾,明知她出门在外,却又不知她出门在外具体都干啥了。「磨磨蹭蹭的,紧着点!」

  辣椒很鲜,很辣,但辣又不是白酒的辣,配上热粥,每个人都吃得红光满面,自然脸上也就挂满了潮润。「今年雨多水大,总担心禾苗被泡了,得回有老天爷保佑啊。」这是杨廷松说的,话刚落,他大孙子杨书文就笑着接过话茬,道:「爷怎也信奉这个了?」

  杨廷松笑而不语,李萍也笑而不语,倒是杨华给做了解答,她说:「没明白什么意思吧?」粥碗空了,她就边说边给自己又续了碗,「你爷的意思是风调雨顺,日子越过越好。」离别在即,知道爹娘心里不舍,也没提走不走的事儿,就只撺掇他俩说:「起那么早都,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去劈棒子呢,忙忙乎乎的,吃完饭赶紧回屋歇着介。」「出点汗不好吗,出点汗不更舒坦吗。」「多大岁数了,还当自己是小伙子呢?」这时,书香也正好打屋里走出来,时逢末伏,天一如既往的闷,所以他上身穿的也是跨栏背心。

  「快来,就等你了。」看到孙子出来,李萍起身让座,书香说我还没刷牙呢,正要走,李萍指着她三孙子腿,嚯了一声:「咋还都挠破了?」不提还好,一提这事儿书香心里就来气,他说:「大狼跟熊哪浪去了?」

  灵秀皱了皱眉,挥起手说:「怎一起来就幺蛾子内?!还不紧着点!」就在书香转身正要紧着点时,他听奶奶「咦」了一声,「哎,没跟你一块回来?」与此同时,身后又传来另外一道声音,「你要不说,我还真没注意。」

  去西场刷牙也没见着俩狗子,为此,书香吼了好几嗓子。隐约听到有人呼应说回去了,寻着声音他就打开篱笆门,顺着台阶颠到了坡下面。红杏枝头燕语莺啼,绿杨烟外蝉鸣蛙叫,连瓦蓝色水面都漾起了涟漪,然而目光所至,到北头的芦苇丛也没看见半个人影。正自纳闷,忽听到妈在叫他,就「哎」地一声回转过身子。「愣着啥呢,不说吃饭来?」说吃饭就吃饭,落座后,书香把煮熟的鸡蛋按在饼心儿里,往里面又裹送了几筷子咸菜和辣椒,狼吞虎咽起来。

  「辣子真给劲儿嘿。」他边吃边说,「我琴娘啥时种的?」意识到妈在盯着他看,他挪挪屁股,结果他就成了焦点,「三儿你躲啥呢?」「给你妈看看啊。」「瞅瞅,怎弄成这样儿了?」直到饭后,也没见内俩狗子回来,他抱着腿,他说最好别回来,回来看我怎揍它们。「半夜撒风似的,赖谁?还不拿胰子洗洗且!」

  「二哥,有好电影的话再拿回来点。」就这会儿,陆陆续续,哥哥嫂子们都走了,院里也清净下来,但天仍旧乌了巴突,跟没睡醒似的,其实若不是吃了辣子醒神,书香也有些迷糊,嘀咕着起身去西场,腿上的血道子已经凝固成一柳柳的暗红色,真杀得慌。

  杨廷松说昨儿也没听天气预报,不知有雨没雨,说的时候,他已经站起来,走向不远处把管子拾掇起来。杨华说你还忙啥,咋就闲不住呢,上前想把父亲手里的家伙接过来,她说:「进屋歇着介吧。」「也没干啥不是,你甭沾手。」支开闺女,杨廷松边说边把管儿的一头接在水龙头上,「要下雨还是怎的?」随即看了看天,随后倒着水管朝西走了过去。

  关莲蓬时,书香也听到了动静,就直起身子朝外看了看。「俩玩意还没回来?」他问。「没有内。」闻听此言,他踢了踢脚上的水,走出去招呼着爷爷进来放水,想起什么时扭脸又看向身后,他说:「我琴娘在家呢吗?」「都在家呢。」

  不说去医院盯夜了吗,心里嘀咕,就凑到篱笆近前朝北打量过去,除了微风荡起的涟漪和那永无休止的蛙叫,周遭一片昏黑,可能这会儿琴娘在院子里呢,他说不准。

  灵秀归置利落打厢房走出来时,正看到儿子打西角门走进来,对望中,就朝他使了个眼。书香会意,立马凑到表弟近前,他说跟哥外面玩去,拉着表弟撤离现场,跑前院等她们去了。待了十多分钟,估摸云丽内边准备的也差不多了,灵秀和杨华就也打后院走了出来。小磨香油果脯和茯苓饼昨儿都给装好了,拿出来交到书香手里,瞅他身上穿的还是内大裤衩子,灵秀皱了皱眉,她说衣裳不都给找出来了,「怎就不说换呢?一天到晚,脑子里就不装个事儿。」

  「装啥事儿,有你还要他装。」杨华笑着抢过书香手里的东西,说让他换衣服吧,说去外面等你们,灵秀说就让他去,「谁让他不听话呢。」

  转身回屋去换衣裳,就这会儿,书香打门外又跑了进来。灵秀把衣服往他怀里一推,与此同时,朝他翻了个白眼:「这觉怎睡的你,啊?怎就一点感觉没有呢!还笑,长得比妈都高了,就不说让人省省心!」嵌在麻花纹框里的镜子有些发乌,其两侧挂镜表的山水轻舟图也有些昏沉,仿佛倒退了十几二十年,但白始终是白,一举一动都行云流水,展现在百年好合之内。「还不赶紧换衣服!」晨光糅杂着些许霞晕,嘟起嘴来,她说:「瞅啥,没见过是吗?要不……」昨儿下午也是在这儿,磨叽来磨叽去的事儿终于在另一个男人的嘴里被主动提了起来,然而却不是离婚,而又是故技重施,开始起用内套令人烦不胜烦的玩意,「不瞧孩子的面儿,不还有爹妈和姥姥姥爷呢吗,咋能说离就离呢?」「你啥意思?」看着内张也是斯文人的脸,她皱了皱眉,她越看越陌生,越看就越打心眼里往外腻歪,「咱俩的事儿咱俩说,提他们干什么?!这么耗下去有意思吗?」懒得再费心力,起身走到门外,日头仍旧很毒,看着田螺在大盆里吐著泡,她抱了抱肩,竟有些冷。

  给盆里的水换了一遍,也没在后院打牌,这么看了会儿就去了北头。儿子没在那,秀琴问她说这阵子香儿干啥呢都,也没见着人。「他?」灵秀摇了摇头,「除了踢球,去哪还真不知道。」置身在新房里,这注意力似乎也被吸引在这新房里,她说还得是这出廊的房,「宽敞透亮,冬暖夏凉。」里外屋这么走了一遍,心情渐渐舒畅,见家里只秀琴一人,她问说大哥们干啥去了又。

  「焕章他爷住院了,这会儿(伯起)正在那盯着呢。」

  灵秀「哦」一声,说:「啥时候的事儿?」

  「昨儿晚上。」听秀琴叙述来龙去脉,灵秀摇摇头说:「不挺硬朗的吗,咋拌一跤就出事儿了呢?」感慨中,她说这会儿也不便去医院探望,乱糟糟的也影响休息,干脆等老叔回来再说。「这前儿在谁班儿上呢?」只知道盖房时赵永安搬出去住了,至于说当下住在谁那,不得而知。

  「在老三那呢。」

  「也别着急上火,哥四个呢不也。」看秀琴脸上露出了疲色,灵秀安慰她说有事儿就言声,又劝掇说内哥几个现在不也都成家了,「都是一个娘生的,该使唤就使唤,不支唤他们支唤谁去?」琐碎的家常如荒野里的蔓藤,在烈日底下野蛮生长起来,总之,灵秀说你跟大哥们别都一个人扛,「把事儿拿出来搁桌子上,又分家了不是。」

  叹了口气后,秀琴也渐渐打开话匣子,她说伯起不闲人一个吗,又没在开发区务工,话外,她补充说幸好房子是盖上了,不然简直不知抓挠哪了,说到这又解释说:「他奶走前儿伯起不没在身边吗,心里总觉着愧得慌。」

  「那有啥愧的!」灵秀就事论事道:「是没见着最后一面,不没办法吗,再分留在家里也不可能耷拉手不管呀。」

  秀琴点头说是这意思,又叹了口气,她说:「你还不了解伯起,认定了谁说也不管用。」

  「应当则份是没错,问题是哥们弟兄不好几个呢,又不是一个人的事儿。」除此之外,灵秀还想跟这个娘家姐姐再说点什么,比如一年三茬儿的计划生育普查要开始了,比如秋季展销会也要来了,比如儿子跟她之间到底是咋回事,然而实际她只是拍了拍秀琴的手,她说:「操心费力的,看你脸色准是没休息好,歇着吧。」转身要走,却被秀琴拉住了胳膊,「也躺会儿了不是,正好,我给你摘点菜介。」

  灵秀说让啥呀还,瞅着内张胖乎乎却略显黯淡的脸,她笑着说:「把我也当成孩子了?」

  秀琴也笑,她说:「我这嘴里也干不是,可能是上火了,总惦着踅摸点什么凉的吃。」

  「咋?还闹口了还?」灵秀往屋里又推了推秀琴,她说行啦,她说:「咱姐俩还用让吗。」这是她打秀琴家出来时撂下的最后一句……

  拐上省道,车往北走,过青龙河时,桥两侧已站满了人。之前闹水时也站满了人,里面不少爷们赤裸起上身,粗黑冒亮的胳膊上缠着撒网,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杨华说看惯了大江大河,再看这里反而觉得很温驯。就此,书香问杨华,说小时候你也在这儿刀过王八和螃蟹吧。杨华笑着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总得先把肚子填饱吧,可不就逮着什么是什么。」紧接着,她又说:「你大没当兵时跟他一起刀过,贴补口粮,也算是给家里腾腾轻。」泰南话中的「刀」出自刀螂前爪回收时的动作,当然,这里也可以说成「斫」,不过如果换成逮就有些不太恰当,毕竟不是徒手。「过得多快。」承接上一句,说的时候杨华也在思考,她说:「跟睡宿觉似的。」

  作为回应,灵秀笑着说:「可不,一晃孩子们都大了。」

  杨华说:「小哥仨可就差香儿了。」

  扭脸瞅向杨华,书香说差我啥。「不会是结婚吧?」见她点头,他当即卜楞起脑袋:「这都哪跟哪的事儿啊。」「什么哪跟哪,颜颜不都满地跑了。」「说啥呢姑,啥就满地跑了。」书香话刚落,杨华伸手一搂,他就被捞了过去,「当初也不知是谁说的,娶俩媳妇儿了。」旧话重提,像是持续发酵的面,把以前把昨晚把所有女人味都给醒出来了,当然,还有包在她衣服里的奶子,尽管此刻已被奶罩裹上。

  「大姑算吗?算的话不就不是俩了。」打杨华怀里钻出来,书香呲呲一笑,当另两股笑声打前排席卷过来时,他腿上就多了只手,还拍了拍,「俩还不够,还惦着都占上?」巧合也好,突如其来也好,小手滑进大腿里时,书香腾起屁股就坐直了身子。他俩眼珠子秋着灵秀侧脸,双手按下去时,腿自然也夹住了杨华的手,不可避免,胯下硬挺挺的家伙就蹭到了大姑的手腕子。「也不小了,还说不急?」杨华只是一愣,随即就笑了起来,她边笑边说,身子也朝前探了过去,「离开学不还有段日子,跟姑走吧。」似曾相识的感觉在张驰中打身下传进书香脑海中,很快,又传递在狗鸡上。「妈——。」他这调儿拉得有点长,也难免有些大喘气,至于说该庆幸还是该懊悔腿上穿的这条裤子,哪有时间思考,「啊,你说行吗?」

  「初三了不,行不也得明年中考完事再说吗。」离那么近,书香都不敢去直视了,他只能笑,只有笑,他说:「行,听你的。」浅红色嘴唇让他想起百年好合下的牡丹,继而又想到了牡丹花前白花花的身子——「要不,喂你两口!」臊得他面红耳赤,施溜着内对肉球,他想说行,真的很想说,然而陷入在内片瓦蓝色潮润的湖水中时,他赶忙耷拉下脑袋……

  过青龙河往北不远就又见到了伊水河,估计要搞清楚只能翻阅县志,不过书香还是问了句,他说:「源头在哪呀都?」细节这块说不清,只知道百多年前这里曾是漕运的主要交通枢纽——当然,打破砂锅也好,囫囵吞枣也好,歌德毕竟不是哥德巴赫,而时间似乎也已抹平历史痕迹,但有些东西,比如经历,比如说电影里讲的——「如果记忆是个罐头,我希望它永远不过期。」这话值得琢磨。

  杨华说伊水河的源头在首府,至于说青龙河,一说源头是在陕西,一说源头是在山西。「饶了小半个中国啊。」这话听来也值得琢磨,所以,书香嘀咕了句,他说不自西向东自北向南流的吗,也许自己也太孤陋寡闻了吧。经北小郊过俞台,再走二十公里就到了泰南界,收费站就在眼前,再往北,也就进入到了首府郊区。

  和去渭南一样,路上行人逐渐多了起来,骑自行车的骑三轮车骑摩托车的,连绞接车也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书香眼前。此车的好处就是载客多,能缓解交通压力,当然,缺点也显而易见——跟坐船似的,问题是坐船也未必有这么晃,就这个,逢年过节人挤人的,光嘎呦就能把人嘎呦晕了,且还不说车里什么味道。除此,沿路两侧或青砖或土墙上的标语也是随处可见,什么几有青年,什么年大计利啥利啥,什么少生孩子多种树,连赶超依米这类不知驴年马月前的标语都冒了出来,简直令人猝不及防。个别地方的教育为本不知何时换成了以人为本,这倒是头一次见。还有学习雷锋,对,就是这个耳熟能详的口号,竟也在这个时候换成了标语闪现出来,别的不说,字倒是够大够红,至少意思表达出来了,哪怕群众瞎字不识。当然,结尾这话纯粹是书香自己给按上的。

  到达目的地时快十点了,之所以知道时间完全归功于嵌在两座琉璃塔上的电子钟,没下车就能感受到一股来自老苏二三四月革命的味道,那气势那家伙,三十多米高呢,没准贴两撇胡再摇身一变就是斯塔林了。当然了,二环路的味道也是扑面而来,无处不在,前门情思大碗茶嘛,缺了这个应该就不叫四九城了,起码少了韵味。

  进大厅排队买票,完事快十一点了,外面天色也没见怎么晴,还刮起风来。总不能站大街上,鉴于列车下午两点始发,灵秀看着云丽说到饭点了也,随后俯身蹲下来问外甥,说想吃啥,她说:「告大舅妈跟二舅妈。」「他哪知道吃啥。」笑着,杨华则搂住书香,「炒菜还是西餐?」问的简单明了,回答也够简单明了:「姑吃啥我吃啥。」「不问你呢?」「我?我行吗我?」「大小伙子了也,咋不行?」想起几年前杨华在岭南车站送行时说的话,他看了眼灵秀,他又看了看云丽,他说:「要不就长安街吃鸭子介,再来点白酒点缀一下咋样?」有史以来第一次拍板,不成想竟全票通过,于是敲定了吃烤鸭,众人就去吃。

  酒过三巡,云丽说看着你们喝,酒虫子都给我勾上来了,「早知我就不开车了。」书香说不有我陪着你呢,饮料就饮料吧,他说这天时其实吃卤煮也不错,说的时候捡起一张薄饼,三两下就卷了个鸭卷。「都说吃这个得就二锅头,在水淀吃鸭子时咋就把这茬给忘了呢?」说是忘了,他把鸭卷塞给小表弟,起身给杨华续酒,颠起瓶子道:「到时啊让我姑父也换换口味。」进门之前买的就是二锅头,还买了些别的——速冻狗肉包子,麻花以及杏仁糕,还有给路上备的驴火;炸酱面没法带,给换成了康师傅和春都,要不就也一并买了。

  「这里还好,知根知底,半道可千万别下车买东西,骗子不说,还净是拐子。」这方面云丽是行家,多少年的江湖经验;灵秀也是,毕竟少时长在三岔口,俩哥哥又一直住在省城。「可不!」灵秀接着说:「该买的都备齐了,娘俩就躺车里歇着,又有空调。」

  云丽说慢慢喝,「对半劈不才半斤。」「不比年轻时了。」和云丽说完,杨华举杯跟灵秀走了一个,随即又笑着对书香说:「还有你。」「我又咋了?」只在开始时以饮料敬杨华一次,余下时间都是跟云丽对斟对饮。「别拿身体不当回事。」临行前杨华又嘱托一遍,登火车时,她拉住云丽和灵秀的手说姐俩保重,抿嘴笑笑。姐俩说上车吧,也拍了拍她手。随后杨华目光转向书香,「香儿,姑走了。」多年前,眼前的这个女人是跟着一个男人走的,多年后,换成了她和她儿子。「姑,等中考完事就去岭南看你。」目送着亲人离去,书香把手扬了起来。

  车站和集市区别不大,当然,非要把火车扯进来那叫抬杠。放眼周遭,生意人无处不在,他们兜售着手里的商品,嘈杂但有条不紊,想到想不到的绝对都能在这里遇见。这不,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个懒散的声音时,书香就跟灵秀说去看看,然后就跑过去看看,凑到近处,指了指录音机,他说:「谁唱的这是?」

  社会青年说好听吧,说现在就属它煽,说着就从磁带堆里拿出一盒,「看见了吗您内,郑钧的。」

  书香也嬉皮笑脸:「就说多少钱吧您内?」

  「十二一盘,绝对正版。」「有多正?」倾情推荐之下,觉察到小伙子要走,社会青年当即拉住书香胳膊,「咳咳,别急啊,不还有好的呢嘛。」立马拾起地上一个绿提包放到板车上,给书香拉开一角,嘴里连说「喏」——磁带之外还有书,五颜六色看着挺花,「啥没有您说,买一赠一,吐血价!」

  扭脸朝身后看的这功夫,灵秀和云丽也赶了上来,书香跟社会青年说:「别的我也不要。」忽地一愣,赶忙又回转身子——远处火烧摊前的人怎看怎像是徐老剑客,这抬脚正惦着过去,灵秀就拉住他胳膊,「又干啥且?」「老剑客,咱家内老剑客啊。」他扬起手,他指着远处,「那不那不。」「哪呢?」松开手后,捋着儿子跑的方向看,灵秀身子一顿,登时愣在当场。

  寻唆著书香动静,云丽也皱了下眉,凝神观望中又不敢确定,遂卜楞起灵秀的胳膊问:「是徐疯子吗?」

  灵秀「啊」了一声,扭脸间朝云丽摇摇头,再去看时,潮涌的人群已经遮挡住视线,茫然四顾中,她问云丽,她说:「爸过生日前儿是不是有人来讨过酒?」就此,也把印象中内算命的身长长相粗略描画出来。

  想了想,云丽说是有这么回事,但没亲眼见着,「都听你哥说的,不知内瞎子是不是你说的,没待多长工夫就走了。」刚说完,身后的社会青年就吆喝起来,「我说二位咳,这嗓子我可都喊哑了,磁带还要不要啊?」

  天越来越阴,没敢逗留,买了几盘磁带就原路往回赶。上车没多会儿书香就迷糊了,看着他躺在车后座上,怀里还抱着打首府买来的小吃,灵秀摇了摇头。「你哥派人找过,不过一直没找到人。」「谁?」「就内神经病,徐疯子。」说完这个,云丽说我也说不好内人是不是徐疯子,「你看着像吗?」

  「我就看见内算命的了。」

  「给他算命的内个?」

  「嗯」了一声,灵秀捡起一旁的磁带问云丽:「听哪个?」标注着赤裸裸三个字的录音带上,小小子长得有点痞,有点帅,专辑曲目也是有点怪;英文歌曲看不懂也听不懂,之所以买其实就是听个热闹,尽管上面也标注着中文。「哪个都行。」既然说哪个都行,灵秀说那就外国歌,她就把磁带放进了播放机里。而当音乐响起来时,她说:「到底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再不接触点新鲜玩意,都落伍了。」「咋这么说呢?」「变化太快了吧。」说出口时她回头又看了看。睡觉的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这么端详了会儿,她禁不住笑了起来,她说可算消停会儿了,「其实稀里糊涂反倒更好,不然,你说累得慌不累得慌?」并非反问,更像是自说自话,不过说的时候已然面向云丽,「我还只是这么一个,真要是俩,不把我拆了?」

  云丽扭脸朝灵秀笑了笑,说拆啥啥,随即手打圆盘轻拍起来:「不跟你年轻前儿一样吗。」

  「一样吗?我咋没觉着。」看着窗外已然漆黑的世界,灵秀先是反问,而后否定说不可能,她斜睨着扫了眼云丽,她说:「凭心说,我有这么皮吗?」

  云丽努努嘴,说皮不好吗,「皮才有人爱呢。」这时,惊雷破空而至,于是灵秀在车窗上就看到了自己的脸——跟着落将下来的雨瞬间模糊起来,也是这时,她问云丽:「抽烟吗?」

  「给我点上吧。」随即云丽又说:「这什么歌?」

  擦亮火机把烟点着,送过去时,灵秀问这是第几首,云丽说第二首,灵秀想了想,说巴西民歌。「兰巴达。」没记错的话第二首歌应该是这个名字,在给自己点了一根烟后,她也跟着节奏打起拍子,「外国(人)真有那么奔放?」话随着青烟缓缓而起,随之又转化成青雾,混在曲儿中,消匿于颠簸的烟雨中。

  车开进泰南,雨就被甩在了身后,天也恢复成说灰不灰的样儿。捅醒书香时,他睁开眼,他吧唧着嘴问这是哪儿——后座上没找到火烧,他低头看向脚底下,边寻顾边问:「我驴火呢?」「醒了就找驴火?我看你跟驴火过得了。」「醒醒盹,快到家了。」云丽内边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书香胡撸两下脑门,妈没回头,他却看到摆放在副驾操作台上的驴火,打过哈欠就也笑了起来,他说还以为在东院呢,「火烧我都揣兜里了,结果又坐下来跟你们一块看梁祝了。」「好意思说吗,一天天的,该睡觉不睡觉,睡着了吧也没个老实气!」斜刺里刚落下话,正前方噗嗤一声又笑了起来,「咋了又,咋还老吓唬,又没咬牙。」不知啥意思,书香眼珠子转悠起来,胡撸着脸又抹了抹脖子上的汗,瞟向窗外时,车真开到家了。

  保健站果然没储备狂犬疫苗,不过王大夫说镇上有,检查完书香腿上的伤,他问灵秀做处理没,意思是说消消毒之类的。灵秀看了儿子一眼,扭脸面向王大夫说消毒了。王大夫说洗了就行,拍拍书香屁股,说:「又让她着急了不是……去吧去吧,完事把剩下的针拿回来。」

  书香扭回身子问:「剩下的?不是打一针?」王大夫说:「前后得打五针呢。」书香就「啊」了一声。

  打梦庄返回来,到家快小五点了,看着离吃饭还有段时间,书香把磁带放抽屉里,提溜着吃食正想出去。灵秀倒了杯水,看他打西屋匆匆走出来,说道:「连口气儿都不喘?」

  书香脑袋一卜楞,呲呲笑道:「我快去快回,用不了半拉钟头就完事。」

  「完事?不说到家就揍内两只狗吗,咋变卦了?!」「那不就随口说说,你说我能跟内俩玩意一般见识吗。」灵秀切了一声,随后摸出烟来点了一根,再抬起头时,她挥起手说把东西撂这儿,「刚进门就惦着往外跑,明儿不踢球去?」

  书香说踢呀,妈板着脸,他说:「咋啦妈?」

  「咋啦咋啦?」瞅着儿子,灵秀一脸不耐烦,声音都提高了八度,「屁股没扎针?不说在家歇着!」

  十多口人聚在后院,直到饭后也没提杨华走这几个字,倒是丁佳的妊娠反应越来越大,半个小时足足跑出去三四次。掐算着时日,李萍跟云丽说老二家的预产期在明年三月,随后在书文和书勤哥俩脸上扫了一圈,她说跟咱们家颜颜一样,都在一个月份。「上班也好,出去玩也好,可千万得注意。」这话老人家是对丁佳讲的,她想表达的意思可能是二孙媳妇儿此刻正处在危险期,她又补充说:「想吃啥就说,告谁都行,可就是别屈着。」

  书香说:「经常去省里玩,啥新鲜玩意没有?」说完,他搓起烟丝倒进烟斗,往墙上一靠,歪着身子朝里又甩了一句:「怎就没人问问我呢?」

  哄笑声四起,灵秀说咋没问,她说你在前院抱着吉他不动地界儿,还瞎起哄,「哪凉快哪呆着且。」

  杨刚伸手胡撸过去,摸著书香脑袋,书香就跟着笑了起来,与此同时,他用大拇指按了按烟丝,把烟斗递给杨刚。

  「新人奖这块可以有。」

  书香「啊」了一声,说:「什么叫可以有?新加进去的吗?」看着大爷叼着烟斗在那优哉游哉,他卜楞起脑袋说:「要这样儿就没意思了可,显见咱弄虚作假,赢了吧不光彩,输了更栽跟头。」话赶话,遂提起比赛之后吃饭的事儿,「对了大,说给报销完事就不阴不阳了,我也没好意思再找人家,总不能让大伙儿自掏腰包吧。」

  「肯定管,饭再不管更得了!」

  组织训练这活儿一直都是焕章在搞,包括联络。周二在体委聚齐,看到杨哥腿肚子时,他嚯了一声,他说怎弄成这样儿了。被众人围拢在当间儿时,书香说狗挠的,说不叫事儿,「嘿嘿,不用戴护腿板更凉快。」这当然是自我安慰了。热身时,他凑到焕章近前把赵永安住院的事儿讲了出来。焕章说得着信就去医院了,「我妈内边也不舒服,我爸说让我在陆家营再多住几天。」

  书香说你妈咋了,焕章道:「我也不知咋了。」

  书香盯着焕章道:「那你怎知道不舒服的?你没回去?」

  「当时我妈也在医院,」焕章摇了下脑袋,「都我爸跟我说的,我妈也没说哪不舒服,她也说让我在陆家营多住几天。」

  书香说那你叔跟婶儿内:「你爷住院,哥四个抽签不应该轮班吗?」「轮班?我妈说他们都没空儿!」听此一说,书香「啊」了一声,仿佛瞬间变成一只大鹅,正要就此问问啥叫都没空儿时,心里咯噔一下,「等于说都不抻头?!」「一个赛着一个,你说他们办得这叫什玩意,送到医院就没他们什么事儿了,合著黑下白天就练我爸跟我妈了!」听到这儿,书香也直咧嘴,然而由不得他怎样慨叹,更没来得及把钱给焕章,对手就打外面走进来了。看内体型和吨位就知道这场球不好踢,果不其然,开场没多久梦庄小伙就领教到了对方的这股凶狠,尽管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对手身体素质实在太好了,脚头子也硬,管踢得着踢不着呢冲起来跟炸了毛的鸡似的,仿佛来这儿不是为了踢球,是在踢人,更像是在寻衅滋事找人打架。就是这样儿,窝火不说,梦庄小伙们也由对攻渐渐改成防守,陷入到被动中。

  踢了多久不知道,好在中场休息前打破了僵局。首先是书香在己方大禁区内胸停得到皮球,落地的瞬间,他脑海中竟鬼使神差闪现出内个创造出天炉战法,名叫薛岳的人。比赛当然没法分心,是故,呼喝着本方球员发起冲刺时,他整个人也冲了起来。在摆脱两名对手纠缠之后,疾驰了二十多米,面对着随后而上的严防死堵,他猛地来了个假扣,晃过敌方包抄队员时也把球顺利塞给了左路插上来的焕章。

  跌跌撞撞,他和同样高速冲刺中的焕章做了个二过二,随即就沿着对方球门右肋飞刀似的插了进去。有如猫捉老鼠,也像老鹰捉小鸡,反正就是左躲右闪,狂奔了约莫六十来米,插入到敌人腹地时眼瞅着要被包了饺子,书香把球往左前方的空当里一分,把大刀剜心这招交给了焕章。

  中场休息,小魏说赵哥这球进的漂亮,组织防守时也踢出了意大利的风格。「要不是浩天跟鬼哥他们都撤回来,我也不可能这么踏实就往前冲,不回防吧根本顶不住,回防吧,咱就只能往点球上拼了。」焕章喝了口水,边抹着脑门上的汗,边总结,「得回是杨哥。」

  看着对面内群壮汉,书香说都防着点,抹了把脸上的汗,他说咱真撞不过人家。「保护好自己,下半场就跟他们耗了,」说完,又面向王宏,「我已经从前场缩回去了,你就别再往后缩了。」王宏点头,下半场倒是没往后缩,结果却把自己给搭了进去。浩天也扭了胯,不过他说只是走道别扭。王宏一瘸一拐在那龇牙咧嘴,守着医院,众人架着二人就跑去挂了号。

  跟大夫说明情况后,被问及到照没照片子时,书香说来的匆忙,没来得及。「不照片子怎看?」书香被说的一愣,这功夫大夫已经动起手来,没多会儿单子已经打出来了,「先去照大相。」

  还没咋地就给开票,总得先看看再说吧,但书香也只能这么说:「您再费心给看看,他俩这伤重不重?」

  「不告你照片子了么,重不重也得照完片子再说,」内脸上就跟錾了死或者发配某地这类字样,「弄不好还得住院呢。」

  书香有过崴脚经历,他说:「崴脚丫子也用住院?」

  「不住院也行,不瞧都行。」看着大夫翻着白眼,书香笑着说听您的,对方扬手又指向了浩天,「他内个备不住得做牵引,真要是那样儿,没个一年半载甭想好。」

  「您可别吓唬人,」书香打起哈哈,「我们可都胆小。」他看着大夫又翻了个白眼,脸也快耷拉到地上了,「谁吓唬你了!当逗你玩呢?」「没没没,」果然店大欺客,书香赔了好几句客套话,返回头来到外面,他说走吧先去照相,从兜里把钱掏了出来。然而此刻王宏这边却又打起了退堂鼓,「光照相就得花几十,还不如回去让王大夫给看呢。」「来都来了,还提钱干啥?」「也不是太疼。」看着王宏,书香皱了下眉,「说话别大喘气,疼还不是不疼?」

  没等书香开口,焕章这边把话拦了过去,「这儿未必有王大夫看的好,我看不如还回村里呢,不用照相也不用住院,杨哥崴脚不就是王大夫给看好的。」

  「一就是这样儿了,」浩天拍了拍王宏,说怎那么怂,上前把单子抢过来,歘歘一撕,说跟杨哥走,「还饿着肚子回去?」「也是。」听王宏说也是,书香说那咱就走,「饭再不吃更得了!」他说有啥事吃饱了再说,转而对其余人说:「之前吃饭花多少钱都记上,到时我去报账。」上厕所打扫(尿)这功夫,把卖东西的钱又掏了出来。焕章推拒不接着,书香说这都你内份,说现在不也有女朋友了不是,给他揣到裤兜里,随之又拍了拍他胳膊,「有我的就得有你的。」秋高气爽,给日头一照,内小脸越发显得红扑扑的,「到时我再把凤鞠内份给她。」不管是否因为光着屁股长大,也不管是否借此想要表达弥补之情,他对焕章说:「甭管在哪,咱都体面着点。」

  第五十章匆匆那年

  肉饼摊上被问及到比赛结果时,书香说赢是赢了就是代价太大了。「上肉饼吧薛大,急茬子都是。」肉饼摊老板就是书香嘴里的薛大,看到书香抿起嘴来,他也抿了抿嘴,似是给眼前的状况做了回应,随即问了句这回也要凉啤酒吧。

  书香点点头,说:「您看这身臭汗。」提溜起球衣领子抖了抖,说完,扭脸询问浩天和王宏,建议哥俩说整点白的。随后就听薛大吆喝起来,末了,还加了句,「大葱也给备上。」日后,书香可没少光顾这个持续了多少年七毛钱一个肉饼的地方。九八年七月初的一个中午,他带着几个人过去吃饭,大葱已然成了此刻肉饼桌上必须要就的东西。薛大说这回你们算解脱了。书香笑着说可不,熬了三年了也,该滚蛋了。薛大也挺感慨,说以后学生享福也不用在这平房憋屈着了,适时,他看著书香说:「要是早搬过去,你也不至于赶上内点灾。」

  「不叫事儿不叫事儿。」「缝十多针还不叫事儿?」书香笑着把手按在胸口上,说现在都好了,「换别人不也一样么您说,幸好是我。」看着眼下这小伙子脸带幽默,且又恢复成生龙活虎的样儿,薛大连说得回没破相没伤着眼,「福大命大,老天都眷顾。」「嗨,打小我就皮,我妈也常说我皮,她说念就念在这皮上,把脸躲过去了。」掏烟时,薛大已经把烟给掏了出来,书香也没客套,就把他递过来的烟接在了手里,于此同时也把火给薛大点了过去,「明儿我们放一天假,熟悉考场。」薛大吐了口烟,问:「在哪考?」给自己把火点着,书香用大拇指朝北晃了两下,嘿笑着说:「就离不开这儿了。」想到啥时,问薛大下午有没有空儿,听薛大说有时间,书香就把本该他自己去干的事儿表了出来,「宿舍里的书堆严眼子了都,多了我不敢说,弄个几百斤跟玩似的,去的时候您弄辆车,要不也便宜旁人。」肉饼端上来时,烟也抽的差不多了,薛大示意书香别站着,拍着他肩膀说好好考香儿,又说都好好考,薛大等你们喜讯,「先吃着。」此刻薛大也是这么说,「不够再跟薛大要。」「好嘞,有事儿再喊您我。」

  腮帮子鼓起来时,酒瓶子也随之碰撞起来,叮叮当当的,咕咚咚之后汗便布在每个年轻人的脑门上。随着咀嚼,泛起白沫的啤酒在深绿色瓶子里越喝越少,而后,绯红就显现在喝酒人的脸上。上次走的挺急,书香连饭都没吃,众人就问杨哥干啥去了——加辉也说,「上礼拜去你家转悠一圈,家里来戚了。」「哦,我大姑不来了。」避重就轻,书香没提追车这事儿,恐大鹏内边说些啥,急忙问道:「你爸回来没?」「应该没回来吧。」听他这么讲,书香说这叫什么话,「回没回来不知道。」正要转移话题,把打针时在梦庄所见的一幕讲出来,大鹏开口了。「我也刚回去没几天。」他解释说,「我妈不去我姥家了吗,我就一直住我爷那了。」书香朝他「哦」了一声,说大舅不挺好的,随之举起手里的酒瓶。「你哥俩小口抿,别跟我们掺和。」笑着嘱托完浩天跟王宏,他一口气干了,提溜啤酒这功夫,他想了想,就把目光转到了浩天身上,「昨儿自行车厂门口堵了好些人,都干啥的?」

  「之前厂子里不死了个人吗,赔两万块钱以为就完事了,人家一直在讨说法,就是找不着许建国人。」说到这儿,浩天骂了起来,他说村里不管,可能觉得自己说得太笼统,就补充起来:「穿一条裤子都,早就串通一气商量好了,能管吗你说?又觉着赔钱了已经,肯定不会再搭理了!」书香抿了抿嘴,又稍稍皱了下眉。「哪哪都这揍性!」至于说揍性这个问题,书香仍旧抿了抿嘴,没表态。「自己个儿搂合适得了,管别人死活呢!」「打官司也赢不了,又不是在厂里出的事,听说好像还喝酒了,骑着摩托出去的。」「尸首好像在南楼桥底下捞上来的。」议论纷纷,也不知是谁牵的头,把许加刚扯进来的,随后话题便打蝈蝈身上转到了这个人的身上。「我说的内,原来这屄也藏起来了!」说这话的是焕章,说出口的瞬间,他仿佛回到了上周一的内个午后。

  杨哥走后,大伙儿商量着饭后干啥去都,有说捅台球的,有说想看录像的,还有说去打游戏的。吃完饭,一行人顺着政府路往西招呼,拐进文娱路时,先在胡同口的茅厕把尿打扫干净。西侧不远处就是华联,有人说咱尿尿会不会被看见。「看就看了,又不是女的。」笑声里,又有人说,「胡同里面不就有鸡吗,人家都不在乎,咱还在乎?」胡同里确实有鸡,但此鸡非彼鸡,能摸能操就是不能吃肚子里,不过想办事就得花钱。「要不看看介?」提这话的是王宏,紧接着,他又就此把话里的歧义给纠正了过来:「没准儿楼上真能看见。」「乐意看闹街上看介,要不,就这儿!」朝里手内堵墙努了努嘴,焕章还翻了两下眼珠子,「怎老盯着大老娘们呢?!」哈哈哈中,众人便仨一群俩一伙打厕所走了出来。身上都黏糊糊的,不知谁提议说去洗个澡再玩,十多个人在厕所外头就又碰了下头。分好队伍,临走时,焕章交代:「下周二不踢淘汰赛吗,礼拜日下午四点咱陆家营北头再练练。」自由活动开始,他就朝北头游戏厅骑了过去。

  游戏厅里人山人海,跟一锅虾酱似的,柜台前买了几块钱币,给大鹏等人一分,开始分头行动。瞅准机会,焕章抢了个机子,投币开打,这边拉起摇杆正拍着,乱哄哄的好像听谁叫了声「琴娘」,开始也没注意,毕竟杨哥不在身边,从口袋里掏烟时,耳边又听谁说了句「琴娘啥啥」的话,点着火,焕章扭脸寻唆起来,就这么着,他看见了打人间蒸发的许加刚。「哎呦,这不赵哥吗。」不等开口,热情便一如既往地涌到焕章身上,于此还给他上了根烟,「换根。」多日不见,这家伙黑了不少,肩上还挎着个包,又没返校,不知是不是跑去参加什么夏令营了。也可能是因为推了短发,脸看起来更黑,尤其夸张的是内张撅起来的嘴,「这不都掏出来了。」

  「别让了。」焕章手没撂下,拦过去时笑了笑,「这么巧。」「刚刚碰见大鹏了,他说你也在这儿。」依旧客气,焕章胳膊一挡,把内只让烟的手又给推了回去,「你抽你抽,这不都点上了。」递过来的不是妈宝,他扫了下烟盒,白色KENT,他说:「怎没玩玩?」扭过脸时,一旁传道:「玩啦,能不玩吗。对了,比赛咋样?」「还用说?小组赛第一个晋级的就是我们!」焕章烟一叼腰一拔,左手转着摇杆,右手潇洒地拍着按钮,「工商所内帮人又怎样,不照样儿输给我们了。」

  「工商所都输了?我说六……」顿了顿,断了的话又续上了,「牛逼啊赵哥,哎——咋没见杨哥人?」一旁有人续币,焕章扭脸说「你怎不玩」。许加刚说还有事儿呢一会儿得走,「对了,琴娘干啥呢现在,也不知姑爷恢复得咋样了?」「挺好的。」撂下话,焕章搓了搓手心里的汗,开始准备比划。

  「给杨哥他奶过生日时还跟琴娘约来。」焕章皱了皱,问他约啥了。「嗨,不就说过几天去陆家营住几天吗。」注意力转移到对打上,没听清后面说了什么,拿下两局之后,焕章才说:「啥?」

  「好些日子没看见了,听大鹏说……」这半截话听起来像是还要继续,结果却转了个弯,「你也住杨哥家里了吧,没去干点啥么?」「下了好几天雨,成河了都,能干啥?」打爆了丰田汽车,焕章看了看时间,十三秒,他嘬了口烟,顺势把烟灰也掸了掸。「看录像啊,杨哥大爷家不就有录像机吗。」斜睨着瞟了眼许加刚,焕章把烟又叼在了嘴上,「乱哄哄的,我怎那么没眼力见儿呢!」

  「没事儿干啥呢你说?」焕章没张嘴,许加刚继续说:「热热闹闹不挺好吗,又都好热闹。」「要说也是,乱确实挺乱,不算西院,光东院就一大家子呢。」「也七口呢吧,要说没结婚没孩子还好点,有小孩儿,是不太方便。」没完没了就跟八百年没说过话似的,烟焕章都快抽完了,也比划上了,一旁却还在絮叨,「瞅春丽这大黑腿,看着就有劲儿。」游戏里的一个人物而已,有没有劲儿谁知道,还品头论足。「赵哥你看,跟胳膊不一色啊。」焕章也只是扫了扫,随后就把烟屁吐了,「有啥好奇怪的,不就穿着裤袜呢吗。」「你说谁穿这色的?可泰南也没几个吧,只有鸡,鸡才穿黑色连裤袜呢,要我说,春丽就是鸡。」乍闻这套说辞,焕章一愣,紧接着就听许加刚说:「肉色和灰色不才正经人穿的吗,你说对不对?」袜子色和穿它的人正不正经或者说有啥关系焕章压根也没想过,听其一说,以为对方在暗示内天曾送过母亲几条裤袜,他就问许加刚吃饭没,想把这人情了了。「这么热的天吃啥呀,吃啥也不如吃琴娘……」看他在那摇头卜楞脑袋,还拍起胸口来,焕章打断他说客气了不是,「你稍等我会儿,打完就去。」「你玩你的,我这楞会儿还得走呢。」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笑倒是一直挂在脸上,「冲琴娘跟我这层关系,啊,跟谁见外也不能跟你见外。」

  「要不你就先玩会儿。」腾不开手,焕章朝他扭了扭屁股,说币从兜里呢你自己掏,些许停顿,又问他顾哥干啥去了,「你干爹呢?」恍惚听了句什么去上海了,啰里啰嗦,焕章就问他:「什时候走的?」

  「给杨哥他奶过完生日走的。」

  稍稍想了下,焕章说:「下那么大雨,怎走啊?」话刚落,嘴里就被塞了支烟,他扬起手说这不刚掐,然而火已经给送到嘴边上了,「你以为淋着雨走的?」

  焕章说内倒不是,笑了笑,说:「玩还不选个好日子去。」就这工夫,许加刚也点了根烟。「开车啊,不有车吗。」他说,「多方便,不是想哪天去就哪天去吗。」

  「倒也是。」话赶话,焕章想起另外一件事,忙问:「最近又买没买新磁带?」

  「新磁带——」一个类似游戏机里狗子发铁背时的调子忽地响在耳边,看过去时,对方一惊一乍的眉都成了八字,而内张原本就有些撅起来的嘴也在顷刻间演化成了猪拱子,「说弄着呢,咋?」「也不咋,就问问嘛。」搞不懂他为啥这幅德行,扭过脸来盯向屏幕,焕章就边打边说:「也这么久了,总得出点新鲜东西。」

  「封神系列。」

  焕章皱起眉说封神系列,「啥叫封神系列?」

  「演绎啊,电视剧封神榜,」声音倏地一下扬了起来,就在焕章这斜睨中,亮起那破锣嗓子唱了起来,「花开花落,花开花落……」

  看着神经病,焕章说行行行,「到底什玩意?」

  神经病说磁带呀,「磁带名儿啊,咋样?」

  「不咋样。」呵呵两声,焕章说这玩意还用起名,「我说你这都打哪踅摸来的?」

  神经病滋了一声,还摇了下脑袋,「啥叫不咋样,前后弄多少盘了,来个系列不也正常吗。」声音怪异,且只回答了前者,稍待片刻,拢起手来还凑到了焕章耳根子底下,「你说叫的那么骚,玩的又是那啥,啊,咱配合一下不也显得高级一点吗。」

  高不高级焕章倒没放心上,见他不说,就在回应时问:「有没有内种不挂音乐的,不带快慢音儿的?」

  「这你就不懂了吧,」嘬了口烟,虚缝起眼来连说带比划,「啥叫身临其境,玩的不就是内个味道吗,又是体力活,要不得多单调你说。」听着似乎有些道理,焕章想了想,正不置可否,听其又道:「不知你啥感觉,反正我……」似做思考,又嘬了口烟,「怎么形容呢我?对对对,捋牌九时的内种感觉,既紧张又刺激,渍渍渍,尤其是捋开的一瞬间,喔——我的乖乖。」这次倒没再吸烟,不过说笑不笑的在那挤眉弄眼,毛病还挺不少,这也就罢了,小动作也不少,又抽风似的颠起脚来,「人嘛,不狼不虎,不如不嫖不赌。」

  「什玩意都,说绕口令呢吗?」瞥了一眼,焕章心想费半天口舌又听不着,索性敞开了天窗:「手里有现成的吗?」「你听过的倒是有,不过得回家拿,要不过两天,过两天再看看。」既然这样儿焕章也就没再多说,不成想这过两天竟一猛子扎了下去,现在也是连人影都找不着了。「屄养的说话咱就不能在泰南听,得把耳朵搁省城且,就没实话!」这是在说完躲起来后他说的,当然,磁带这事儿没提,只等拿到手再跟杨哥说了。

  吃饱喝足也歇够了,结过账就该回家了,着人分别带上两辆自行车,书香就把浩天架到了自己车后座上。看着杨哥,浩天说周六怎么踢,又得返校,然后瞅向大鹏和小魏,「大鹏好说,离得近,小魏能赶过来吗?」小魏说十点之前应该能赶过来,他说菜市场离学校近,陈叔就在那卖鱼,「实在不行就让陈叔开车送我一趟。」

  「农合杯上也走一圈了,就是奔著名次来的,要不,干嘛来?」瞅著书香,焕章就说杨哥你甭管了,「人还我去组织,行不行到时都得拉出去练练!」或许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吧,原本书香还想去工商局内老房子转一圈,当下也只能暂且作罢。依旧走文娱路,依旧没见到顾哥,穿梭其内,打胡同口经过时却听到闹街方向传来的歌声,何勇的《钟鼓楼》——「是谁出的题这么的难。」京腔京韵很有味道,就是声音有点稚嫩,如同出自同龄人之口,也没准儿录音时得了感冒之类的病,反正有点齉鼻儿。老旧的青砖房越发像豆腐条,躲在闹街门脸房的身后,逼仄的胡同也更加死气沉沉,完全没有闹街的繁华和热闹。方圆书店前,几个学生模样的人,不知是打书店刚走出来还是正要进去,嘴里翻翻着基督山伯爵、巴黎圣母院,你来我往,而后打他们嘴里又说起了茶花女,另外,还说了本名叫「百年孤寂」的书,应该是,「多年以后……」多年以后什么样儿谁知道呢,书香就下意识瞟了眼东侧胡同深处的泰中。收回目光时,他探起身子猛地蹬起踏板,驮着浩天朝北就招呼下去。

  斜插花穿过百货公司,倒着工贸街往北,很快就上了前往梦庄的乡镇公路。路上没什么人,夹道两侧的青纱帐却已经没人脑袋了,顶着个黄穗,乍起和身子一个色的手臂,仿佛好扑倒谁。过建材市场隐约就能看到梦庄医院,因为乡政府也在附近,又是路过,书香就先跑去了计生办。

  灵秀也是刚来单位,跟同事说着下个月的计生普查,这边给自己打了杯水,屁股没坐稳呢就看窗台鬼鬼祟祟探出半拉脑袋。她吓了一跳,她斜睨着双眼说咋跑这儿来了,看到内身装束时,她虚微皱了皱眉,她说:「刚回来?」

  书香俩眼贼不溜秋地扫视着,听到妈在召唤,赶忙应了一声。瞅着灵秀,他说赢了,一时间却忘了自己为啥要过来。「车呢?」「车?什么车?」经由提醒,书香「哦」了一声,直拍起自己脑瓜,与此同时,扭脸朝大门口方向「喏」了一声,「门口呢,等着我呢都。」余光随着耳畔响起来的声音,他朝屋子里叫了声「二大爷」,看过去时他说不进去了就,随后朝屋里其余人等打了声招呼,这才收回目光,「都跟我一快出来的,王宏跟浩天都踢伤了。」看着儿子的脸,灵秀问重不重,「伤哪了都?」

  「王宏脚崴了,浩天大胯扭了,拧背了。」书香长话短说,边说边嘬牙花子,「中医院大夫说浩天内腿得打牵引,我建议让咱村王大夫给看看,这不就回来了。」「先去浩天家里跟他爸他妈言语一声,回头看王大夫怎么说。」「我也是这么想的。」看着眼下内满脸潮红的人,灵秀努努嘴说还不走,四目相触,她又「哎」了一声,她说:「要是没啥事儿就住咱家吧。」内一刻,看着儿子脸上露出的笑,看着他转身颠颠颠跑出去的背影,灵秀吐了口气。

  王宏内伤好办,经王大夫手半个小时就给结了。轮到浩天,王大夫把听诊器拿了出来,搭后腰、大胯上听了会儿,随后又捋着他屁股蛋儿摸了摸。浩天他爸问严不严重,用不用打牵引。王大夫说大筋拧了,得复位。「打什么牵引,不用。」他让浩天趴好了,人往跟前一站,双手抠抓起大腿来,边捋边说:「保守治疗就行,主要就是靠养。」说完,又嘱咐起浩天来。他说疼就喊出来,也能分散一下注意,说着,右手可就把浩天小腿撩了起来。「一两次未必能矫过来,起码还得歇个俩月,不过也甭胆小,没什么大事儿。」笑呵呵的,又笑呵呵地把咯吱窝夹在浩天脚踝上。

  胳膊也好腿也好,因为有过几次受伤经历,书香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把拳头插在浩天手心里。「等我腿好了杨哥——。」书香绷起了胳膊,拳头死死戳在铺上,「周六就是驼,哥也要把你驼到体委去。」

  俩来小时过后,王大夫收手。他说明儿这个点儿还得继续,他说头三天净躺着就行。关于忌口啥的,他说啥都不用,该吃吃该喝喝,多吃才有劲儿呢,「别太干就行,要不,还得使开塞露。」临了,还不忘提醒书香明天过来打针。「忘不了,我妈提前都把日子算好了。」

  浩天他爸把钱掏出来时,王大夫摆摆手。他说行啦行啦,胡撸著书香脑袋说:「都认识,收啥钱,家走吧都。」书香说那就家走,打保健站出来,他让加辉把浩天搀上车。「这事儿您就听我的。」跟浩天他爸解释时,书香已经跨上车骑了起来,「梦庄到这儿,一来一回二十来里地呢,我看就甭折腾了。」

  回到家,刚安置好,灵秀也回来了,刚一灭车,打里屋便传来了招呼声。应着声,灵秀把东西提溜进屋,朝西房里的人问道:「王大夫咋说的?」「说浩天这腿得捻些日子。」「哦,没事儿就好。」「可不,一道上净提溜心了。」让加辉在屋里陪着浩天,书香则撩帘走了出去。看到灵秀脸上浸着红晕,他抢步上前,打冷藏柜拿出一根冰棍,「妈你先歇会儿。」「妈还用你照顾?」灵秀莞尔一笑,回身朝浩天和加辉道:「饿了吧,婶儿现在就给你们揍饭介。」说做就做,让儿子去拔葱,她说一会儿起锅炖肉,「烙大饼吧我看,快也省事。」于是书香就去取葱。临出来时,他把浩天也掺了出来,他让哥俩去冲个凉,告诉加辉说饭后把爬山虎架子底下的地笼拿走。

  晚上又有人找,响彻在胡同里的声音此起彼伏,听出里面有保国音儿,书香隔着窗户喊了一嗓子。于是,一群孩子就奔到了院里。借着月亮地,书香看到他们手里拿着手电、弹弓子和蛇皮袋子,果不其然,这群人又嚷嚷起来。「说好要带我们去的,都多少天了。走吧杨哥,肉知了蛤蟆都等着咱们呢,还有家雀。」窗根底下人头攒动,七嘴八舌乱哄哄的,书香咳嗽一声,朝他们一扬手,嘿嘿笑了起来:「家伙事儿够全的,还家雀?树上的还是卡巴裆里的?」哄堂大笑中,打堂屋也响起一声咳嗽,紧随其后,清澈婉转的调儿便透过门帘传进西屋,「当哥哥的怎说话呢,咋没点流呢?!」

  书香身子一顿,也张起嘴来。他转悠着眼珠子,歪起脑袋朝后看时,也朝一旁的浩天咧了下嘴。保国招呼起娘时,书香抱着吉他嘿嘿两声,立马朝院子里挥起手来,他说家走吧都家走吧,「改天再说,这两天有事儿!」

  别人走了但保国没走,进屋后的第一个动作是抽搭鼻子,脸仰起来,紧接着对灵秀说了句「炖肉了吧娘。」「小鼻子够灵的。」灵秀朝他笑了笑,说肉搁冰箱里了,「吃自己个儿拿且。」保国说早知道就来这儿吃了,嘟哝着还吧唧起嘴来,「我哥在屋里干啥呢,捂痱子呢吗?」没等灵秀做声,里屋的人就言语起来:「你哥快踢你了。」灵秀笑着,朝里屋努起嘴来,示意保国自己进屋去看。保国吐著舌头,三步并作两步目标却直指冰箱而去,也没拿自己当外人,开冰箱后就往嘴里捏了两块肉。

  这当口,灵秀已经把灶台上的瓜切了出来,随后取了托盘装在上面,送进里屋。「别起来了。」她示意浩天吃瓜,转而把托盘交到了儿子手里,「要不这几天你杨哥一个人在家也腻得慌。」饭前就这么说,此刻,还是这么说,还交代儿子看家。书香问她去哪,灵秀也没说干啥,转身走了出去。

  嘴里说着真香,保国从冷藏室里又拿了根冰棍,这才撩帘儿进屋。书香招手说来得正好,伸手一指,让保国把床底下的烟灰盒拿出来,这边把吉他装进袋子,内边也从兜里掏出烟来。掏找烟缸时,保国说人家别人忙得闲不住,脚后跟都打屁股蛋儿了,不逮鱼起码也逮点别的什么东西,「你这可好,倒是也忙,忙得找不着人儿。」说到这儿,怨声四起,他说去年还干点啥呢,今年啥也没干,「也不知都忙鸡巴啥呢?」端着烟灰缸,不是念在里面有烟灰的份儿上,非扔过去砸杨哥脸上。

  「还非得干啥?」打保国手里接过烟灰缸,放到近前,书香衔着烟嘬了一口,简话简说道:「不闹水吗,有啥法子,天又那么热。」随即伸手朝浩天引荐:「这就我跟你常说的内兄弟。」浩天也嘬了一口烟,打量保国时,笑道:「说话够冲,一看就是亲的。」「打小喝我们家粥长大的,他爸说话都未必有我好使。」说话间,书香给保国腾了个地儿,「不都告你踢球去了,还找个屁啊找。」「踢球?天天踢?晚上也踢——。」切了一声,保国说糊弄鬼呢你,「哪条腿踢?啊,我看,别是在炕上踢吧。」「就是在这儿踢发,先踢你丫的我!」笑骂中,书香把左脚抬了起来,「看见没,就用这脚踢了。」然而不等落下,保国身子往里一滚,咯吱吱地,人就靠在了西墙上。「娘,我哥他以大欺小,还打我呢。」呼声连着笑声回荡在潮闷的屋子里,书香看了看浩天,转回到保国身上时,仿佛看到了多年前跟在顾长风屁股后头的内个年幼的自己,没错,内时他也是这么走过来的。

  唆啦着冰棍,保国说凤鞠回来了,又说赵永安住院了,「你都知道吗?」书香说后者倒是知道,「你打哪听来的?」「在我大娘院里看见大狼和熊了,还以为你也过来了呢。」保国说屋里正喝酒呢,进屋一看,合著白高兴了,「幸好动个心眼,过来看看。」

  「谁跟谁喝?」掐灭烟,书香问道,「你大爷回来了?」

  「回来了,还告我说过些日子焕章哥也回来。」讲完这个,保国看向浩天,问伤哪了,而后扭过脸才说:「我老爷老奶不过去了,你不知道?」「还知道,知道个屁啊知道。」书香说看不见是吗,「还糊弄你了。」本想让保国把凤鞠喊来,结果一看自己和浩天这光膀子的样儿,遂又作罢打消了念头。可能是前些天太赶落了,家里又来了戚,他把问题全都归咎到了这上。气枪还在,他让保国拿走,他说搁家里也是打了挂。保国脑袋一卜楞,说自己一个人玩多没意思,建议杨哥带他去村西头打卯去,说兴许还能弄点野鸡之类的玩意。「青纱帐里不嫌热?又不怕长虫了?」保国说待家里更没意思,弹球扇宝都没意思,进而强调:「怕啥,不有你呢。」

  书香笑着说这前儿又不是冬天,热都热死了还打卯,「再说内玩意也不是火枪啊。」提到火枪,他想到了贾新民,自然也就想到贾新民的媳妇儿陈秀娟——说不清内晚是谁在小卖铺里跟她胡搞,但其泛着红晕的脸蛋却耐人寻味,瞬间让人膨胀开来,打体内涌出一大股荷尔蒙酸,然后鸡巴就不管不顾变得梆硬。至于说在小卖铺里撞见真人的奶子和屁股,脸红自不必说,心口更似被人捶了几撇子。不晓得对方展现出来的姿态是否是生理上得到满足后的一种外在表现,也许是暑夏所致,也没准儿和沟头堡的风水有关,就是有待考证了。话说回来,年前一别就再没遇见过徐老剑客,就此,书香认为昨日之行在车站外头纯粹是自己看花了眼。

  十点左右,大门响了一下,然后灵秀就打外面走了进来。「妈你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说这话时,书香已经奔到了堂屋,「我娘怎没过来?」确切来说,这话应该是「晚饭我娘怎没过来吃」。

  「你奶嘱咐说晚上去东院,这不来人就没去吗。」

  「我说后院怎没动静呢。」眨起眼来,书香忙问:「我哥都回来没?」

  「没让他们折腾。」

  「那我大呢?我大回来了吗?」

  「咋,有事儿?」「也没事儿,就问问,不我大姑刚走吗。」「你大这两天刚消停,让他歇会儿。」灵秀俯身提溜起一壶热水,递了过去,「晾点凉白开且。」就听「哎」了一声,身前之人竟端起暖壶奔向了东屋。

  虚晃之下,灯打开了,撩帘时灵秀也「哎」了一声。她翻起白眼,她说:「迷迷瞪瞪想啥呢?」「不倒水吗?」下一秒书香就拉长音儿「嗨」了一声,立马又转回身子。类似的事儿如影随形,不知从何而起,也许年幼就携裹而来伴随至今,也许青春萌发心想事成事不成,以至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这个样子。「回把被子搬走。」微醺的汗香扑面而来,置身陷入在那汪清泉里,书香身子都飘了起来,「用我的不就得了。」「几个人啊?」门前的身影泛着一层暖光,顺着门帘飘来荡去,似乎给这闷夏都注入了一道清爽,「仨人怎盖一条被子?我说你还傻笑啥呢?」

  不知几点,院里倏地又响起一道开门声。浩天说叔回来了吧。书香挥起腕子说你甭管。浩天却已探起身来,撩开窗帘朝外望了过去——是叔回来了他说,正想隔窗打声招呼,书香这边就「行啦行啦」地架起胳膊,把他又扶靠到了墙角。「客套啥呀,家里没那么多事儿。」与此同时,又冒了句不挨边的话,「你不知道,我大内人其实更没事儿。」冷不丁地,保国突然插了句嘴,他说杨老师回来了,话里明显带着质疑,也有些干涩,还睁开眼看了看。「躺好了再睡,听见没?」书香见他蜷着身子又歪歪那,就一边召唤,一边跟浩天解释。说保国平时叫惯嘴了,现在想改也改不过来了,凑上前又捅了两下保国,他说白下哪疯跑去了,「累的连衣服都不脱。」保国不脱,书香干脆抱起来替他脱,裤衩一扒,脑袋朝北平放在了凉席上,「我这婶儿啊出国好几年了,小赵叔平时忙,也顾不上保国了。」

  浩天说难怪呢,「跟焕章他爸去的是一个地方吗?」

  「是,手续啥的都还我大给办的呢。」书香够着身子把书桌上的茶缸拿了过来,转身递交到浩天手里,「喝口。」而后给他后腰倚着的被窝长了长,又跪着抓起被褥给浩天的小腿担了两下,「垫着点能稍稍缓解一下。」

  「跑一天了杨哥,甭陪着我了。」

  书香说反正现在也不困,拾起烟来,挨在浩天边上盘腿坐了下来。「这几年,摔折过胳膊也崴伤过脚,要说难熬,还就属这头一宿最难熬了。」捏起烟嘴磕向大拇指盖,砸实之后塞给浩天,又取来一根,如法炮制,「稍微动晃一点就疼的激灵激灵的,就上次崴脚,我妈跟我娘陪着我,一宿也都没合眼。」

  「我们村内傻逼说上沟头堡还看你来着。」其时书香正点烟,「吹得乌丢乌丢的,跟他叔一揍性,没实话还一肚子坏水!」看着浩天,书香说确实来过,「真的。」「他做贼心虚,还不是事后诸葛亮。」

  书香说借势呗,肯定无利不起早,「要不是年前打架,咱跟他有什么交集?有不也是我大跟他叔之间的吗。」沉吟中,他笑了笑,他说甭管真的假的吧,人一家子都来了,又搞了那么大的声势,总不能一脚丫子把人家踢出去吧,「再说我爷我奶也都给请过来了。」絮叨着,歪起身子也仰靠下来。他双手抱托在自己后脑勺上,凝视天花板时,他说:「许建国真跑了?」为啥要问这个,他自己也说不清。

  「反正是找不着人了。」紧接着浩天提起了皮三,浩天说死的内个跟皮三好像是一家,「传言说生出来就过继出去了,也不知真假。」顿了顿,又道:「比咱们大,二十还是二十一,遭尽了就够坑人,还不给说法!」

  窗帘半掩,星天外的月亮在笑,烟幕中还带着几分柔美。院子里也很亮,阵阵蛤蟆声里,白幕似的墙仿佛在晃,都能闻见空气里的泥土味儿和花香。「我妈总说,抬头做人低头做事。」摇了摇头,书香就呵呵笑了起来。他说:「我这好的没学,抽烟打架倒上手了,还把你们都给招上了。」喘了口大气,他把烟掐灭了,「好笑不好笑,说多了就得先抽我自己俩嘴巴子。」

  「咋这么说呢?」浩天摇起脑袋否定,「你忘了,刚上初中内会儿咱班都什么样儿?」

  「什么样儿?」书香也否定,「我早忘了。」

  浩天说你忘我可没忘,「内不都自身的事儿吗,又没人逼着学。」

  书香笑着说瞎说。浩天说可不,「投脾气才凑一堆儿呢,要不,聚的起来吗?」

  书香没接茬儿,转而问道:「你说这世上有鬼吗?」

  浩天说有吧——「焕章他爸内事儿不就是吗。」他说:「只不过咱自身没撞见过,鬼打墙鬼压身,还有狐仙,黄狼子啥的,叫什么来着杨哥?是叫胡黄白柳灰吗?」

  书香应了一声,说:「哎,给你讲一个(故事)。」说讲就讲,他就把村西李奶奶的事儿搬了出来,「都我亲眼所见的,脸上都绿,人也瘦成了一层皮,可死活就是不闭眼。」浩天问说后来呢,书香说后来是被黑豆送走的,「内会儿不岁数小吗,跟个傻逼似的在那看热闹,现在想,其实走了更好,省得活受罪。」讲完这个,书香正要继续讲下一个,浩天内边就接了下言。他说:「我爸说这事儿其实早就有。他说他小前儿这些东西都是背着人的,蒙着盖着,谁也不敢正大光明端出来讲。家里姊妹多,本身肚子都还填不饱呢,谁拿这个当事儿……后来大了,我爸说白天扛锄头耪地,晚上还改造思想呢,就不敢翻翻了……」说到这,浩天说我爷不走了好十年吗。书香没插嘴。浩天继续道:「内会儿我爸才一两岁,啥印象都没有。前些年我奶弥留前儿,家里给内边发了电报,我爷又回来一次。完事儿带着我爸跟我大爷还去了趟内边。听我爸讲,内边阔着呢,根本就不是……」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不得不把手拢成一个小喇叭。

  书香在「哦」了一声之后,问浩天说「还记得跟你说内徐老剑客吗」。浩天说记得。书香道;「我们村以前有俩庙呢,逢人死必然是两个,到现在都是,咱不懂风水,也说不清,可徐老剑客说过,风水局破了。」而后他把浩天没听过的,徐老剑客给自己讲的奇闻异事捡几个搬了出来,说都是小前儿听的。「现在,东边的早没了,只西边学校那还有个旧址。」随即把去首府遇见的情形也讲了出来,他说:「要说看花眼吧,我娘说她也看见了,可问我妈,我妈说她看见的是算命的,你说怪不怪。」说到这,他又摇起头来,他说不做缺德事不怕鬼叫门,「别的我信,反正内些坑人害人不入人的,别急,早早晚晚得遭报应!」这话浩天认可,精神头打起来也忘了腿疼。「上周末打死条长虫,肚子鼓囊囊的,开始还以为是吞了蛤蟆,后来捋出蛋来才知道,闹了半天是个母的。」除此,浩天说前些日子还捞鱼来,和焕章他们也都碰头了,等过些日子苞米差不多能下嘴,天也凉爽了,可以组织一次野炊。地点嘛,他说还在防空洞,「行吗杨哥?」

  书香说好,简直太好了。「到时逮只鸡什么的,再弄点莲子,来个荷叶鸡,咱这暑假也就齐活了。」随后,他告浩天说前一阵自己也去河边玩来,除了王八还看到仙鹤了。又提起上个月和焕章下地笼的事儿,他说鱼虾啥的可没少弄,他说这次就看加辉了,「窑坑干净,弄点鳝鱼啥的应该没大问题。」

  哥俩从东聊到西,又从近聊到远,直到眼前灯影重叠,换成悠长的呼吸。听谁喊了声啥,书香就「哎」了两声。他认为自己喊出音儿了,没听见回应,却看到有人抖起鸡巴向他炫耀,这似乎更应该说是注意力都被卡巴裆里的玩意所吸引,然后一闪而逝打他眼前消失。他挺纳闷,纳闷的还有,自己竟躺在了卡座上,脑瓜顶上还转起了七彩球。分不清在哪,也不知道音乐何时响起来的,节奏挺快,他就跟着音乐一起跳了起来。跳着跳着怀里就多了个人,肉呼呼挺丰满,还挺香。

  嗅着香味,感觉来了,他就把双手滑向女人屁股。女人屁股真肥,又翘又肥,穿着高跟鞋呢还。每次往跟前搂时,他都会撅起屁股朝前顶一顶,贴着软乎乎的小肚子再磨两下。四周黑漆漆的,感觉像是在云燕,又仿佛是在东院,就在这疑惑不解时,陡地一声,有人喊了起来。「三儿三儿——。」听声音像大哥,细看之下仿佛又是二哥,不过身量却和大爷相仿,怀里还抱了条长虫,可能是,又黑又粗的。「你抱啥呢?」喊了一声,没人搭理,书香就问女人,说他抱着啥呢——胳膊这么一碰。咯咯咯地,女人竟笑了起来,「咋还摸我屁股。」摸的分明是前面,却给说成了后面。「我说他抱着啥呢?」这次女人也没回应,寻顾中,书香就又问了一遍:「问你们话呢?」大哥和二哥晃晃悠悠,大爷倒是开口了,大爷说这是「四儿」。「四儿?哪来的四儿?」莫名间,就看大爷双手平伸,把怀里内玩意端了起来。书香说你干啥呢,「还不把它扔出去!」「你接着呀。」这话不知是谁说的,在一声婴儿才有的泣哭中,长虫也变成了婴儿,嗖地一下飞向了半空,「接住了可。」

  瞬间,书香脸色大变,扬脸张手动作一气呵成,然而两条腿却跟灌了铅似的。可能是一哼,可能是一哈,也可能是一哼一哈,他就打梦里惊醒过来。腿快被压麻了,缓了好几气,才把保国抱起来。四周一片寂静,甚至还有点凉,蛤蟆偶尔呱呱半声,就跟不是这个世界发出来似的。安顿好保国,给浩天盖毛巾被时,浩天也醒了。「烟呢,杨哥?」喘息的声音沙哑而紧绷,书香就把手按在了浩天肩膀上,「躺着吧,哥给你点。」踅摸出烟来叼在嘴上,点火时,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地,身上都湿透了。

  黄鳝和田螺是周五晚上吃的。浩天父母是周三下午来的,还提溜十斤鸡蛋和两瓶白酒。灵秀说这是干啥,「也不说上午过来,饭都吃完了。」寒暄在笑声里,书香就打屋里跑了出来。和浩天父母打过照面,他说浩天都叫了我二年杨哥了,这点事儿还叫事儿,而后又说,昨儿晚上浩天一宿都没合眼,「我看咱爷仨谁都别说话,让浩天自己决定,到底留下还是住着?」「没什么过意不过意的,不就怕折腾吗。」答复着浩天父母,灵秀拍板:「人留下酒留下,鸡蛋拿回家。」就这么着,浩天一直留宿到周六早上。临走时他说都不想家了,他说:「这嘴都吃馋了。」灵秀说回头跟你杨哥再过来不就得了,「要不,你杨哥一个人在家也腻得慌。」

  接下来的小十天里,日子叽里咕噜的,眨眼就过去了。走漏出杨刚在体委看球的消息是书香打李萍嘴里听来的,这时已经月底了,农合杯也结束了。跟世界杯赛场上的意大利队几乎如出一辙,这一路走来磕磕绊绊,但好歹人家是真踢,这成什么了。然而话题都围绕在了昨天下午书香施救「溺水者」这件事儿上,配角父母又赶过来道谢,踢球放水这件事就给冲一边子去了。灵秀扭过脸来,悄咪地支问了句:「到底咋回事?」书香说:「王辉溺水了,救他前儿还有焕章呢。」昨儿就是周六,农合杯决赛。和上周六比,这次在时间上明显宽裕多了,虽说一周的赛程安排间隔短了点,但起码没那么赶落,也不必扫除,更无需通知家长开什么幺蛾子动员会。就是有点夸张——世界杯点数决胜,农合杯也点数决胜,尽管二者不可同日而语。其实这半年来的就都很夸张。

  「说是一场秋雨一场寒,没收苞米,我看,这天凉不下来。」随后,杨刚说今年太忙了,「都没带三儿出去玩。」「玩还怎踢球?」书香嘟哝着回了一嘴,正要就着话题问杨刚到底哪天去看的球,结果却又被两位村干部以及溺水者的父母把话筒抢了过去。

  「身体重要,可不能太辛苦。」在支书和村长带头下,溺水者父母也这么说,「您是咱泰南的支柱,可千万要保重身体。」说完,又是一通感恩戴德,说老杨家就是泰南人的福星(二十多年前是,现在更是),而后夸说灵秀教子有方(还得说咱这老妇联主任好啊)。俩干部则说,沟头堡又出了个大英雄,将门虎子。瞅这意思,再往后说自己可能就成伟人了,书香忍不住就插了句嘴:「人命关天,看见了能不管吗?」但很快,他就又被内份激昂澎湃和口水飞溅给压了下去。「庄亲庄亲一家亲,说的不就是这个吗。」哪怕驴唇不对马嘴,哪怕哪都不挨着哪,丝毫也没影响内四个人的心情,「对咱家王辉有再造之恩,绝不能肉埋饭里。」

  书香笑了,红着脸笑,红着脸说:「还有奖励?」腮帮子跟嚼了一吨口香糖似的。

  「有,肯定有,必须有。」这你来我往,都快说成贯口了,「对对对,开学咱就去学校,把锦旗给送过去。」开学真就去学校了,后来这事儿还上了泰南新闻,只不过接受采访时书香把在学校表彰大会上的发言又给重申了一遍。他说:「救人前儿可还有赵焕章同学呢,他也有份!」

  决赛完事,众人说下午干啥去。书香说先去看浩天,饭后大伙儿就跟着他去了梦庄。恰逢两天之后开学,所以书香建议,庆祝活动推后,还有野炊。他说:「十一前后,赶在收苞米前怎样?没问题的话就还防空洞。」定好日子,他让小魏到时也过来,「奖金这块人的人份,还有补差的饭钱。」最后又交代一句,说到时带着相机。

  不知道赵永安什时候出的院,之所以撞见或者说知道这件事儿,也是书香跟焕章回来才发现的。因为没看见马秀琴,所以书香问赵伯起,说琴娘干啥去了。赵伯起说你琴娘去陆家营了,书香就没再问。尔后去二道闸洗澡,书香问焕章:「你爷谁伺候(吃饭)?」弦外之音说的是咋又搬回来了,与此同时,问焕章琴娘啥时候回来。得来的答案却是一问三不知,「我爸就说让我回来,我也没见着我妈影儿。」「怎啥都不知道。」嘀咕着,书香皱起眉来,「也不说问问呢怎么。」其时夕照的日头正毒,都已经把他烤出鸡皮疙瘩了。焕章正想说点什么,杨哥打桥上一猛子扎进了水里,他就尾随其后,也一猛子扎进了水里。

  游到岸边,焕章说前两天赶集还去看浩天哩。「跟小玉吧。」焕章说还有鬼哥大鹏跟海涛呢,「带着羊肉串和啤酒去的。」上岸翻腾裤兜把烟拿了出来,走回去给书香递过去一根,「杨哥,磁带内事儿说还得过两天。」「什么磁带?」书香抱着脑袋正想躺会儿,用手一拦,随后猛地又坐了起来,伸手把烟要了过来,「去黄脸他们家了?」「我没去,大鹏去的。」点着烟,书香嘬了一口,听谁喊了声「还抽烟,告你妈介」,也没理会到底是谁,就问焕章:「大鹏回来咋说的?」

  「说新的还没来呢。」

  「新的?」不可描述的事物像处在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探索时,内心总会滋生出一股股欲念,「听过的内,也没有吗?」「倒也拿回来一盘。」说完这话,焕章就啐了一口,他说现在内屄可不是黄脸了,成黑驴鸡巴了,「大鹏也被耍了!」不明细理,书香说到底怎回事,「不拿了吗,臭子儿?」「比臭子儿强点儿,倒也有音儿,都内谁来着唱的。」一时间还想不起了,就又骂了句街:「应该把磁带扔屄养脸上。」就在此刻,不远处扑腾的脑袋被二人发现了。

  书香和焕章都站了起来,烟也都扔了。书香边跑边叮嘱焕章,说千万别让他抓住胳膊。打桥上跳进水里,游到王辉身后时,保持距离的同时,哥俩一左一右就开始踹了起来。徐老剑客嘴里内个「挨枪子儿的外甥」就是这么被救上来的……

  回到前院,书香把整个过程详尽地又跟妈讲了一遍,还笑着说当时也没注意,等救上来才发现,王辉都失禁了。「难怪跟焕章睡那么早呢,累坏了。」盯着儿子,灵秀说怎没喊人呢,不知道上午干啥来,声音越来越大,以至于最后都吼了起来,「这是救上来了,救不上来不就把你搭进去了?!」「当时也没想那么多,」书香咧了咧嘴,说儿子好好的,「不也没事儿吗。」「没事儿?这你心倒够大的,有事儿就晚了!」泪夺眶而出,打灵秀眼里涌了出来,「连你也坑我?」妈急了,真急了,书香赶忙起身解释:「妈你别哭,以后儿子不玩悬了。」想替妈擦擦脸上的泪,鼻子一酸,他人就不争气地跪了下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还让妈怎么活呀?」携裹而来的不止是熟悉的体香,匆匆那年,还有妈紧搂的双臂,以及缱绻在书香心底里的梦。

  白露后的一个周四晌午,书香去了陆家营,给姥姥拜寿。秋高气爽,宾朋满座,没进后院他就听到了宣泄声,而许久未见的大表哥和隔壁柴龙也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眼前。「看谁来了?」表哥面带笑容,当即朝屋里喊了起来,「小英雄来了。」人虽发福,也起了肚子,精气神却不减。「好么,我还以为你这四海为家云游去了呢。」刚把话撂下,乌泱泱地,哥哥姐姐们就打屋里走了出来。

  「半年没见,香儿比四姑(姨)都高了。」

  「才刚我爷还念叨,说怎还不来呢,哎,四姑(姨)人呢?」

  「赶紧跟大鹏洗手去,都该开席了。」

  「我这灌了一肚子风,缓缓。」月初妈说什么工作统筹,又开始四处奔波忙起来了。「屋里可够热闹。」刚迈进堂屋,两个操着渭南水嗓儿的中年女人也打里屋走了出来。「帅哥来了。」她们叫着,帅哥就笑嘻嘻地迎了过去。上房坐满了人,没等书香拜见寿星老,大舅内边就催开了,「人呢,赶紧召你妈介?」刚进屋就来这手,弄得他挺被动。「这还没给我姥道福呐。」他呲呲一笑,边给姥姥拜寿,边跟舅舅们打招呼,「瞅把我大舅给急的,一会儿开喝跑不了你,啊。」不等开口问二舅和三舅什时候来的,哥俩就一前一后问起书香救人的事儿。

  唠了十来分钟也没见妈回来,书香起身走了出去。前院也没看见,如厕时,他点了根烟,没嘬两口便听到来自西北方向的声音,低沉而尖锐,由远及近,「姑奶,琴娘咋了,还趟炕上了?」然而姑奶并未作答,绕出拐角时,也没言声。「妈你干啥来?」书香把烟一丢,又甩了两下鸡巴,提裤子就奔了出来,「可就等你了。」妈仍旧没言语,不过焕章嘴里的内条黑驴却开口了。他说「哎」,一惊一乍的,脸上又黑又亮,还是寸头,嘴也颇似供桌上的猪拱子,「不杨哥吗。」

  正晌午时,男人们已喝出高潮来,以桌为单位,尽兴时分也不讲什么礼仪不礼仪了,嚷嚷吵吵地打起了酒官司。妇女们也在喝酒,依次给老太君请安时,偶尔会数落自家男人几句,无非就是警告他们少喝一些,别出洋相。直到此刻,书香才注意到姥爷和四舅当间儿还坐着个他应该称其为爸爸的人。酒不知道走了几轮,从大舅开始,脸都变得透亮起来,脖子也变粗了,却唯独爸爸面不改色,与众不同。然而轮到妈去敬酒,却给大舅拦了下来,说啥也要让她把四姑父没喝的内份给补上来。也是此际,书香看到了爸爸面前摆的饮料。

  不提猪跑,就杯中酒而言,书香这半年可长了不少见识。他说除了嫖赌,自己基本上也算是个小五毒了,当然,这肯定不是原话。但他有腿,他就站起来,就走了过去。大舅六十了,书香说外甥陪你喝一口。「不上学了?」耳边响起妈的声音,妈还说:「没你事儿。」紧随其后,大舅哈哈哈地言语起来,也不知上没上头,竟甩了这么一句:「妙人可还没起呢。」「起啥起啊,又不是啤酒。」书香说,「看大舅雄风不减,要不给你整个大碗来?」他也哈哈起来。

  回到座上,姨们已经约好下午都干啥了。岁数大的说先歇晌,岁数小一点的则说打麻将。提到下岗,二舅妈和三舅妈说渭南好多人都丢了工作,邪乎着呢;而提起计划生育时,用的也是邪乎——「城里也扒房,再说也不敢要,关键是没地方躲,只能打掉」。这时,书香想起了艳娘,他想跟妈说点什么,一时间却找不到话。

  觥筹交错,秋老虎随着喧嚣在悄没声地肆虐。酒透亮,碟碟碗碗里也透亮,包括每个人的脸。看着妈一饮而尽,看着她咳嗽两声后又给酒盅里蓄满了酒,芙蓉便打书香眼前绽放开来,「吃你的饭!」冰冷一闪而逝,仿佛看走眼了。关于看走眼,书香跟焕章也提过。「幻觉还是咋的,不近视啊,你说我明明看的就是徐老剑客。」他说可能撞鬼了,咂滋味又觉着不对,「没干过缺德事儿啊!」救完人,身子跟散架似的,也饿了,就打二道闸回来了。

  徐老剑客家的门板子快烂了,房上墙头院里,荒草遍地。「你说怎就没人管管这儿呢?不也是孤寡老人吗!」然而回答他的却是千疮百孔,满目苍凉,一屋子黑布隆冬。焕章说走吧杨哥,「晚上去我家吃。」本来书香不想去,又实在抹不开脸儿,「知道,今儿不你回来了。」他说先回家转告一声吧,不成想门竟锁上了,到北头才知道,原来晚上在这儿聚齐。

  之前过来就闻到一股子味儿,此刻二返头堂,内股子味儿还有,书香就问焕章闻见没有。走向柜橱时,他看到碗架子里摆着一盆所剩无几的拌辣椒,还有少半盆醋溜土豆片。「饿了吧,手等工夫菜就炒来。」书香回头看了看,是赵伯起,「都是剩菜,没来得及倒呢。」也是此时,赵永安的声音也打屋里传了出来:「秀琴不说别给她扔吗。」处暑过后,天瞬间就高了起来,早晚也变得没那么热了。鬼节刚好赶在末伏最后一天,这是这个晚上书香打爷爷嘴里听来的。除此,在安慰完赵永安时,爷爷还对赵伯起说:「急累啥的,可都别再让他着了。」可能就是这个时候,琴娘被提了起来,「前两天在这吃饭不还……」话没说完,不过奶奶倒是给续了下言,「我看,秀琴多半是累的。」「我爸这边刚出院,也腾不开手,就让她回娘家先住几天。」其时赵伯起就是这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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