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 (曾记曾记) (3-4)

192Clicks 2022-01-16 Author: 我劝你早点归去
【如梦 (曾记曾记)】 (3-4)

作者: 我劝你早点归去2022/1/17发表于:首发SexInSex字数:11607

  第三章

  故事原来是这样的。

  我在父亲的旁边听他把整个故事慢慢讲了出来。我很想去了解,到底是经历了什么,让父亲变得明明看起来很稳定,但是却那么让人捉摸不透。

  「那时2000年刚过,大家都对进入新世纪而欣喜不已,我也是,那个时候,我们学校是极少数的开设了法律专业的学校,我很庆幸自己选择了法律专业,对于自己今天的成就也很骄傲。」他看了看我。

  继续说:「但是刚刚毕业的时候,一无所有,四处碰壁,那个时候,好在有你妈妈在我身边,要不然我走上正轨可能要晚很多年了吧。」

  「毕业的时候,满腔热血,想着过了律考,我也算是顶厉害的人了,想着运用自己的法律知识大展身手,但是自己所看到的所遇到的都像一个个巴掌狠狠扇在我脸上。我在大学的时候,表现很好,我那个时候甚至很骄傲,我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于是你妈妈让我跟她一起回东合市,我不同意,我觉得我应该在更大的地方施展自己的才华。」

  「但是最后,她说服了我,也许不是她说服我,而是那个时候两个相爱的人怎么都不愿意跟彼此分开吧,我不想离开她。俊熙,你妈妈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现在也是。」

  他注意到我瞪大了眼睛。

  「但是啊,有的事情,也不是喜欢或者不喜欢,爱或者不爱就可以决定的。也许,以后的你会明白吧。」

  「接着说回毕业的事情,我回到东合之后,才发现司法实践跟自己所设想的区别很大,说是云泥之别也不过分。可以说,那个时候的法律都是空文,那个时候所谓的法制机构全都是一张巨大的网,一张关系网,只要我们所谓的律师还要在上面爬行,就得像上面的蚊虫一样受到网上蜘蛛的捕猎。我没有选择,我不甘心考进体制内一辈子当个小科员,另外,我那个时候也有生存、经济的压力,我只能当律师,如果我不能当律师的话,我那个时候不论选择什么都活不下去,我也不甘心自己去选择其他的行业。所以,即使这个网多么恐怖,我都得进去。」

  「那个时候刚刚毕业,没有人脉,没有案源,在公检法一个人都不认识,最后,是你妈妈在你外公面前说了好久,在你外公的介绍下,我才好不容易进了一个律所,但是,只是进了一个律所而已,里面没有人带我,我不知道是被你外公可以刁难了还是他面子本来都不够大,我刚进去的时候,拜的师傅不教我,在跟自己同事讨论案子的时候,对我说」建勋,你出去下「,这就是我一开始面临的情形,我那个时候端茶倒水,打扫卫生,自己琢磨写各种法律文书,我努力的取讨好他们,他们都把我排挤在门外,但是我还是坚持过来了。我反复看卷宗,有多少卷宗就看多少卷宗,那点微薄的工资我也都用来买书,买法律方面的书,买律师的辩论技巧,去参加演讲比赛,去参加辩论比赛,也许是他们真的看到我的努力了,看到我的能力了,才总算偶尔让我去负责记录。」

  「俊熙,我真不的不想我的子女经历这些。」这个时候,我看了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满是坚定、沉稳,是一个中年人二十年的沧桑、沉淀以及一位父亲对自己子女的爱,为什么父亲这样的人会跟妈妈分开,我突然更有耐心听下去了。

  听他慢慢讲述的时候,我只觉得父亲在那个时候走的每一步都不容易,能够走到这一步我只有佩服的心情,易地而处,我没有信心可以做到那个程度。我跟父亲是有区别的,他是理性的人,而我却好似感性占多数,他是社交牛逼症那一类人,而我却有社交恐惧症。在我心里,他是一个顶优秀的人,一个比我优秀很多的人。

  如今看来,他也经历了很多坎坷,遇到不少挫折,也许他经历的远远比我所听到的更残酷,也许他说看到的远比我所了解的更现实。

  但是,这跟他要和妈妈分开有什么关系呢。

  我发现了自己的想法的转变,我现在只是好奇了,没有一开始那种歇斯底里想要问个究竟想要为妈妈讨个公道的想法了。只是单纯的好奇,是,我不够了解父亲。这些东西,他不告诉我,我就没可能知道。

  虽然他是一个开明的家长,也愿意什么都跟我沟通,但是今天我才明白,我跟他沟通的内容都是他过滤过的,我能接受这样的安排。但也有些不解,为何父亲这样很多东西都自己背负的人会跟妈妈分开。

  「你应该知道」他顿了顿,目光放在我身上,然后接着说:「你四岁之前都在你干妈家的。」

  「那个时候,我每天都在努力学习,去找案子,甚至做了好多我觉得跟我自己的原则不太一致的事情,但是我一直自己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是有价值的,而且也很庆幸有你妈妈在我身边,她是全世界最好的女人。而且还有一个很可爱的儿子,我们对生活都很满意,也觉得很幸福。」

  「直到,直到遇到了那件事情。那短时间,我刚好帮律师事务所里的主任的亲戚办了一个离婚案子,那个大姐人很好,什么事情都不保留,也许是比较信任我,甚至给我说她现在的孩子根本不是她前夫的,但是现在她前夫还每个月都会负担孩子的抚养费,言语间全是对她前夫的嘲弄。」

  「案子结束的时候,那个大姐请我吃饭,饭桌上,给我灌输了很多奇怪的说法。我自然是不愿意听进去的,但是又有些庆幸,她说的话我多少听了些,不然我可能这辈子都找不到你了。」

  我隐约明白了些什么。

  「我在代理完那个案子之后,回家跟小帆玩耍的时候,注意到他单眼皮,但是我没怎么注意,后面查了查资料,才知道小帆不是我的儿子。」(小帆指叶一帆)

  「当然不是我儿子了,我儿子已经被报错了」他苦笑着说出来,但是当时的我不知道啊。

  「等我自己私底下确认小帆不是我儿子之后,我很痛苦,自己努力在外打拼,结果自己的儿子不是亲生的,所以觉得苦恼万分。那个时候,我的理智告诉我应该相信你妈妈,那个时候的她也还是很体贴,忙完自己的事情之后,也会早早回家做饭,很体贴很温柔。但是,那个时候的我也许是压力大,忘记了怎么去沟通,所以说了很多伤人的话。」

  我知道,一个人失去理智,就会犯错。

  那个时候的父亲就是这样吧。

  「终究我还是把事情以一个不太愉快的方式跟你妈妈说出来了,我记得那是我这辈子看到你妈妈哭得最多的一次,就你妈妈在生了你之后,因为自己生病,然后没办法哺乳,她很苦恼很沮丧,哭了好多次,都没有那次严重。她说我不相信她,她说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出任何对不起我的事情。」

  「那后来呢?」我总算说了一句话。

  「后来,我说了更多气人的话,那个时候,她肯定很委屈,想想也是,这种事情多莫名其妙啊,偏偏发生在我们身上。于是,她开始对我不搭不理。」

  「我心里也不是滋味。我一方面想去相信她,但是事情摆在面前,我又很难说服自己去相信她。于是,我接着犯错了。」

  「那个时候,有一个比较特殊的刑案,我当律师没多久,只能算是刚刚入门的小律师吧,前面的几年表现了自己,再加上你外公的关系,多少有些案子来源了。那个关头来了一个刑案,有个女的涉嫌毒品犯罪,熙熙,你可能没有那个概念,但是我给你介绍下,毒品犯罪在我们国家一直都算是重型犯罪,只要是数量重量达到一定程度,涉及毒品的如运输、制造、贩卖,都可能会是死刑或者无期徒刑。」

  他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咙。

  「这种算是特别重大的刑事案件了,另外,那个案子给的辩护费用也很多,我记得很清楚,是120万,这放在零几年,已经是天文数字了,本来我觉得都没可能给我办了,但是不知道怎么的,那个犯罪嫌疑人的家属知道了你外公,想着可以通过这个途径能有用。因为,她那个案子,我们律师一看,都知道基本上确定是死刑了,根本没有其他可能了。」

  「然后我在接手那个案子之后,确实也想着让那个委托人能够免于死刑或者说更好的结果吧,基于这种极度功利心得想法,我继续犯错了,根据《刑法》的规定,怀孕期间的女子是不会被判处死刑的。」

  听到这里,我两眼瞪大看着他。

  我大概明白他的意思是什么了,也明白他说的犯错是什么意思了。

  「对」他的声音有些沉重。「你想的没错,我在接待这个当事人的过程中,找关系支开了当时的看守所的工作人员,让她怀孕了。」

  我当场愣住了,原来,父亲说的犯错是这种错。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该怎么评价,他的立场上,在自己已知的情况下,可能是自己的妻子背叛了自己,自己在接手了一个特别重大的委托的时候,会做出什么选择。

  我肯定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但是我无法将自己代入父亲的角度去思考这个问题并且做出选择。

  他看我愣住了。

  稍微苦笑了下,接着说:「那个女犯罪嫌疑人,她在后面确实免于死刑了,而且无期徒刑的过程中还减免了刑期,那个时候的刑法有太多的漏洞可以找了,并且在宣判刑罚的时候很少有限制减刑的规定,那就是可以减刑的。」

  「那个女的,就是王文汉集团下的,算是王文汉亲戚吧,也是通过那个案子,我后面办了好多王文汉手里的案子,当然,在这个过程中,我都避免了自己陷入他的违法的漩涡,并且也切实地帮助他规避了很多法律风险。」

  「那个案件办理完了之后,我大概到手了百把万吧,从那个案件开始,我算是独立了,律师事务所里的合伙人也好,主任也好已经没有东西可以教我了,至于案子来源,我认识的、结交的人已经可以给我提供充分的案子了,另外,虽然我有些抗拒,但是你外公的关系确实帮助了我不少,在那个年代,法院检察院公安局里的人大多都是当兵的转业的,所以,很多法官检察官基于你外公的关系也都或多或少在给我支持,而且本身你外公也是在政府的重要岗位上。」

  我第一次听父亲说这么多,平常我几乎没有接触到的,我几乎没办法理解的东西,今天听到的大多都是高能的,一波波地冲击着我,我的世界观不断被冲击被刷新,所以听他讲完这些,我人处于一个懵懂的状态。

  「我从来都不否认,你妈妈给我了很大的帮助,除开生活,在这个律师这份工作上也给了我很大的帮助,原因其实在于你外公。」

  他喝了点茶水,继续补充到:「没多久,我就成了东临市十佳律师,当然,那个时候我也反复思考小帆的问题,最后想到了是不是医院抱错的情形,然后,又过了好一段时间,我才去找到了你,并且把你接了回来。」

  「接你回来的时候,我内心愧疚极了。我恨自己错怪了你妈妈,也努力去做所有的事情,让她去原谅我,但是,也许是之前她真的被我伤透了吧,所以她心里就一直种下了隔阂了。」

  「庆幸的是,你回来之后,你妈妈的重心全都放在你身上,于是,那个时候我明白怎么恢复跟你妈妈的感情了,你是我们两个的最佳链接点,我们把心血都倾注在你的身上,也是这样,你妈妈总算原谅我了。」

  我听他叹了口气。

  「但是,有的错误已经出现了,就无法修正了。」

  「为什么?」我很纳闷,不是说妈妈已经原谅他了吗。

  「在那段时间里,我虽然让那个女犯罪分子免于死刑,但是她却生了一个小孩,算是你妹妹吧。」

  我已经不那么惊讶了,也许是惊讶惯了吧。

  「她出生以后,我都经常照看着,毕竟是自己的血脉,她的情况我也都一直关注着,她比你小了四五岁,现在是在读初一,很活泼,我有时候在想,如果给我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我会做出什么选择。但是没有那种机会了,最关键的是孩子是无辜的。我没得选,或者说,不管我怎么选,我都不可能放弃掉孩子。」

  「那就把她接回来啊。」

  他摇了摇头。

  「你妈妈其实在后来知道了你哪个」妹妹「的存在,因为没有选择,也就默认了,只是跟我又冷战了很久,但是时间久了,还是把这件事情放下了。」

  「关键是,除开这件事之外,我在没把你接回来以前,还接受了一个省公安厅的女同学的追求,那是我大学同学,她父亲是公安部的,所以她在大学毕业之后就去了江南省的公安厅,她甚至知道我结了婚了。」

  我知道,父亲在大学的时候属于那类极其优秀的人,有那么一两个人对他念念不忘很正常。

  但是接受追求是什么意思。

  他看到我的疑惑,于是没等我问,接着说「我那个同学姓邓,叫邓佳,我那个时候很苦恼,很痛苦,我算是被她的温柔俘获了,然后,我跟她也有一个孩子,比你小了四五岁,现在在省城读初一。」

  我感觉现在什么事情都无法是我更惊讶了,因为最狗血的事情一件件地发生在身上,所以不管怎么奇葩的事情都无法让我触动了。「为什么?」我只是淡淡问出来。

  「熙熙,我一直都想让你接触足够多的事情,这样,你在接触了所有的事情之后,了解足够多的信息的前提下,你可以做出你自己最想要的选择,这样你的选择才是让你自己不会后悔的选择。这也是我一直想要的那种状态,跟你平等沟通交流的状态,让你有无悔的人生也是我的初衷,而且,我也不希望我自己的过错会影响你的人生,我也不希望我和你妈妈的感情不顺会让你觉得很痛苦,这都不是我们想要的,也不是我们希望的,所以我们离婚也没有告诉你。」

  「那你为什么之前不离婚,现在要离婚呢?」

  「因为你妈妈接受不了,以前她只知道我在办理刑事案件的时候,曾经帮助女嫌疑人怀孕,那个时候,她跟我吵了很久,但是最终也算是不了了之了。但是邓佳,邓佳是个极其执着的人,她一直等着我和你妈妈离婚,我从来没有正面回应过她的这个期望,也一直隐藏得很好,但是你妈妈在去年知道了,于是,我跟你妈妈可以说从去年就已经彻底决裂了。」

  我在这种时候确实不知道该说什么,妈妈是个可怜人,父亲,我已近不想再去评价了。他是受害者吗,我不知道。可恨的也许是那个医院吧,没有那个医院的话,我们一家人也许不会走到今天。

  我理了理自己的思路,事情应该是这样的,父亲以为妈妈出轨了,然后自己在接手刑事案子的时候跟那个女的发生关系并且让她怀孕了。

  同时,还接受了自己大学同学的追求,并且跟自己的大学同学生了一个孩子。然后自己的那个大学同学一直想着要跟父亲结婚,这个事情最终让妈妈知道了,于是妈妈跟父亲就彻底撕破脸了。

  虽然父亲没有补充,但是我能想象的出来,父亲也许不想离婚吧,因为他不止一次跟我说自己最爱的女人就是妈妈。

  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啊,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无法挽回了。

  问题是现在的我该做些什么,该做些什么帮助已经快得抑郁症的妈妈。

  父亲在跟我讲这些话的时候,拒接了好几个电话。有时候,父亲给我的感觉很拧巴,我觉得他很重视家人,但是他又在做着伤害家庭的事情。

  后面,我又问了他一些我一直以来想问的问题,然后得到回答之后我就不再想去多问了。

  因为他要去厕所,他让我先用手机去付款。然后他上完厕所之后就跟我一起去找心理医生了,他其实是去见当事人的,顺带把我捎去见心理医生的。

  我问:「还去找我妈吗?」

  「再说吧,等当事人见完了看情况吧。」我从他语气里听出些洒脱。

  于是,我拿着他的手机去付款去了。

  好奇翻看了一下他的微信记录,粗略一看有好几十个人在发消息,但是他都没有回复。

  其中,有一个是「谢谢陈主任。」

  我突然好奇了起来,点进去一看。

  是父亲和一个女生的对话,之所以认定那是女生,是那个女生的备注是实习律师秦佳佳。粗略看了看对话,大概是那个女生昨天晚上出去应酬喝多了,周围没有女性朋友,又不放心其他人送她回家,就让父亲去接她。

  父亲在微信里回复道:那我安排所里的行政主任过来接你。

  然后那个女生的下一条消息是「我安全到家了。」

  最后一条就是我一开始看到的那条「谢谢陈主任」。

  我退出去,把消息改成未读状态,然后去付款等着父亲。

  不太明白父亲,哪怕他总是一副希望我去了解他的模样。

  他想让我了解他什么呢。看到这些聊天记录,我确实看得出来他是个正派的人,即使有这类诱惑也能用合理的方式远远推开。

  他是个复杂的人啊。

  我在等的时候搜索了一下红圈所。红圈所大意是某地最顶尖的律师事务所,我想父亲在的律师事务所之所以能成为红圈所,主要原因还是在于父亲这样顶尖的律师吧。

  他身上有很多让人好奇的故事,或者说有些勾人遐思的男女绯闻,但我都不感兴趣了。

  我只在意那个之前在我面前一边看着烟头缓缓燃烧一边低声啜泣的女人。

  第四章

  等父亲出来以后,我跟他说我要去找朋友打球。他没说什么也就同意让我自己打车回去了,他应该是着急着要去见自己的当事人吧。也许是,也许不是,但我好像已经没有耐心去关注了。

  虽然自己说不上原因,但是有个事情确实是一直存在的,每次我觉得自己很压抑很不开心的时候,在跟父亲谈心之后,好像总能被开解,心里的郁结也总能一一消散。

  而这次,或许父亲还是那么认为的吧,只要好好地跟我谈一次,把所有我关心我好奇的事情全都说出来,就能减缓我的心理负担。就又能让我继续轻装上阵,活血在他看来,我应该已经毫无压力了,也不需要去做什么心理辅导了。

  其实我去接受心理辅导是假,我只是希望有人去帮助我妈妈而已。虽然父亲没深究我怎么不去继续心理辅导,而是准备去打球。于是,我在门口看着他开车远去,自己打车去见妈妈和我的心理医生。

  刚刚接收的信息在我大脑里不断翻腾,奇奇怪怪的情绪在不断进攻着我。

  不知不觉,就快到了。下车的时候,司机问我「小兄弟,你怎么了?」

  我有些纳闷。

  把钱付了之后,下车。下车之后,在关车门的时候,却看到车窗玻璃上,我已经满脸都是泪水了。

  想说些什么,想说句没事,但是发现沉重万分,半个字也吐不出来。用袖口擦干泪水,简单整理了下,看到没什么不正常之后,接着努力做好表情管理,去找我妈去了。

  在那个房间找到她和心理医生洪玥婷之后,感觉自己多少有些支撑不住了。在看到妈妈之前,我感觉我自己一直走在阴冷的地道里,看到她的时候,总算觉得自己闯入温暖的所在了。

  我什么都没说,只在看到她的瞬间冲过去,抱着她。

  她很自然地把我的头放在她的肩上,然后轻轻拍了拍我,低声说「没事没事,熙熙乖」。

  过了好一段时间,我才平复下我的情绪。

  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旁边的心理医生,然后坐在旁边,听她们两人聊起天来。

  洪玥婷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在我跟她对视的时候微微一笑。

  聊了好一段时间之后,洪玥婷起身说准备要回去了。我看了看时间,也不早了,今天知道的东西需要很多的时间来消化。

  在我跟妈妈到家之后,看到洪玥婷给我发的消息。

  「你小时候遇到的事情又来了吗?」

  …………

  …………

  …………

  …………

  …………

  在第一瞬间,我没反应过来。但是马上,我明白过来了,她在问我什么。

  我小时候的事情,是啊,我九岁那年。那短时间的经历显得有些奇幻,那些经历让我不想再去体验了,只是脑子生出这个念头,我真的又遇到了那个时候的事情了吗?

  四岁多的时候,我回到自己的家中,没有人叫我「叶一帆」了,都叫我「陈俊熙」,虽然我觉得两个名字对那时的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但是让小小年纪的稚童从一个熟悉的地方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并且一直在被告诉,你来到了你自己的真正的家里了。

  「真正的家,那我以前是在哪儿呢?或者说,现在有人在骗我吗?还是爸妈把我卖了。」

  那个时候的我,每天都在这种疑问、这种困惑中,但是我一次都没有问出来,多少知道这种问题问出来不好(那个时候,脑袋里没有不适合这个评价)。

  四岁的懵懂小孩,突然进入到一个新环境里。我不属于那种早慧的孩子,也不属于痴傻的幼儿,但是真的很害怕,也很难去适应。

  每天都有新的玩具买了回来,每天都有自己想吃的东西。零食,辣条堆在我房间里。那个漂亮阿姨,一开始是每天傍晚就陪着我,早上亲我一下出门。

  不知道吃了多少零食之后,那个漂亮阿姨每天也不出门了,就一直守着我,陪我吃东西,陪我搭积木,陪我玩警车玩具,陪我玩手枪,隐约记得那个时候有种特别想要留在那一刻的感觉。

  后来我才知道,妈妈接我回来之后,一开始是正常工作的,后面已经把工作辞了,每天都待在家里守着我。

  让我在家里待了很久了之后,才决定送我去读幼儿园。我现在都还记得,跟妈妈一起上了公交车的时候,人很多,没有座位,妈妈用她自己的右手吊着她头顶的吊环。而我太矮了,什么也碰不到。

  「抓紧我,牵我的手啊,熙熙。」她温柔又关切的声音从我耳畔传来。

  记忆中的我,不知所措地抱住妈妈的腿,就好像我们在玩老鹰抓小鸡的时候那样紧紧拽住,生怕不经意间就会被老鹰叼走似的。因为紧张,所以能记住当时的情形。

  妈妈身上的香气,有洗衣液的香味,有暖暖的体香,一直在我记忆深处,躲藏在记忆深处的鼻子里。现在嗅到那个味道仍觉得心安。两只手臂却环得更紧了,那份小时候的不安仿佛随时都可能从过去的那段时光里窜出来,突然吓我一跳。

  在那个时候,我几乎是每天都在妈妈身边。跟她一起吃饭,一起逛街,一起选玩具,一起看动画片,一起玩游戏,一起睡觉,也一起洗澡。

  只是隐约记得,我看妈妈的时候总是看到她身上满是泡沫,看不到光溜溜的身子,小时候很奇怪。

  后面我开始读书之后,妈妈也慢慢地恢复工作。

  到五岁,到六岁,到七岁,到八岁,我没有跟妈妈产生半点疏离,反而越来越亲昵,我不喜欢跟班上的同学玩耍,只想等妈妈下班陪我玩游戏。

  我不太喜欢奶奶,觉得她太严肃,声音不好听,有时候还喜欢大声说话,我只想妈妈在我周围说话,或者在床上给我唱摇篮曲。

  有几次,我在妈妈一起玩游戏的时候,看到父亲也来玩,但是他总是很笨,游戏也玩不好,所以我也不怎么喜欢跟他玩。

  直到快到九岁的时候,父亲老是跟妈妈吵架,我一开始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后来偶尔听他们说「熙熙没事」,「熙熙有问题」之类的。

  我一直没搞明白。

  很快,我弄清楚了。

  原来,一个人如果一直想跟自己的妈妈亲近是不对的,是有错的。

  那个时候我不明白,这都是我见到的心理医生告诉我的。

  一开始我不认可这些观点,我一度以为我要被出售了。或许我又得换一家生活了,恐惧、不安重新充斥了我。

  在父亲和妈妈吵了很久以后,他们决定送我去看心理医生。是的,我这种算是心理疾病。

  一直对心理疾病没有概念的我,在接受治疗期间一直被灌输过度依赖自己的母亲是一种不正常、不健康的心理,所以需要接受治疗。

  慢慢的,我也知道我自己患了什么心理疾病。

  恋母。

  在九岁的那个时候,我对这些东西完全不能理解。我甚至不能接受每天不能跟妈妈待在一起,所以,我反抗所有施加给我的安排。因为不配合,我被送去一家心理医院观察了一段时间。

  而那家医院对我的心理治疗,对我来说不是治疗,只是用酷刑逼迫我不去想我妈妈。

  我后来特地去查了那家医院,据说因为市场需求大,已经由心里医院变成了戒网瘾中心,我记得那个时候,医院的负责人叫杨什么信来着。

  九岁。我不知道自己远离自己的同学,远离自己的家庭,最重要的是不在自己妈妈的身边。然后被一群人用点击恐吓我,让我自己重复我不想跟自己的妈妈待在一起,让我重复自己想要好好学习。

  奈何我生来是个硬骨头,吃软不吃硬,那些电击我的时候,非但没有让我说出那些话,反而让我更加思念我妈妈。有时候,对她满是埋怨,想不明白为什么妈妈要抛弃自己。

  于是,自己一个人偷偷落泪。

  父亲去医院看我的时候,我半句话也不会说,就告诉自己是个坚强的大人。

  妈妈去看我的时候,我就一边流泪一边告诉她我很想她。可是,一个九岁的孩子能做什么呢,除了不说话,除了不吃饭变消瘦什么都做不到。

  后来,妈妈见我情形不对,就把我带离了那个所谓的医院。但是,没有放弃对我的心理矫正。

  接着,辗转了好几家心理诊所,接触了好几个心理医生,我认识了洪玥婷。

  准确的说,洪玥婷不是在治疗我,她是在教导我,教导我怎么伪装自己,如何去获取大人们的信任。

  我虽然年纪小,但是我并不笨。于是,在洪玥婷的治疗下,我康复了,或者说,我的表现能让父亲和妈妈不觉得异常了。而那些体罚、那些电击的经历,反而让我明白,我应该去做一个坚强的人,软弱的话反而对我的境遇没有半点帮助。

  差不多十岁的时候,我又回到了学校,继续上课,继续学习。

  有时候,很想妈妈,很想跟妈妈说话,很想跟妈妈分享。但是,我不会,我没有。

  我变成熟了,我变乖巧了,或者说,我变得表里不一了。

  我的行为跟我的心理完全不一致,我心里一直渴望跟妈妈亲近,但是我自己就越跟她疏离。

  在那段时间,我尝试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其他东西上。

  篮球、吉他。

  父亲看到之后,很高兴。于是我报了吉他班,于是给我请了篮球教练给我进行训练。

  这也许是我喜欢篮球的根源吧,这也许是我哪怕觉得自己遭遇了挫折也觉得自己可以挺过去的原因吧。

  在练吉他的时候,我都练到左手手指出血为止,那个时候手指上的肉很嫩,自己近乎自残地练琴总算让自己平静了些。

  在初三的时候,我偶尔去吉他班里听课,那个时候我认识了段美凛。

  因为自己弹奏吉他确实比较熟练,容易引得女生喜欢。

  于是,过了一段时间,我跟她开始谈恋爱了。

  跟她谈恋爱的时候,我很痛苦。

  但是过了好一段时间之后,我总算从那种像是愧疚的痛苦中走了出来。

  接着,父亲和妈妈也知道我谈恋爱了,他们非但没有因为我早恋而指责,而多少有些松口气的感觉。当时的我没注意,后面自己想了想,也许他们是在庆幸我没有恋母情结了吧。

  我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我其实跟段美凛谈恋爱的时候,我的初衷根本不是喜欢。我只是想找替代品,想找一个妈妈的替代品罢了。我没有告诉过妈妈,因为不敢。也没有告诉过段美凛,因为这样也太渣了。

  所以,今年我在跟段美凛分手的时候,我多少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不否认,刚刚跟她分手的时候,确实感觉很痛苦。但是痛苦,有一部分是因为自己在跟她分手之后没多久,她就马上跟陈袁丁好上了。我这种一直欺骗别人,一直隐瞒自己内心真实想法的人确实不适合谈恋爱。所以我感到如释重负。

  因为可以不用欺骗,因为可以不再欺骗别人,我反而觉得自己更好受些。

  到了现在,我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事情了,我只需要好好保护好妈妈就好了,好好陪好妈妈就够了。

  至于洪玥婷发的消息,我自然用我擅长的方式去恢回复了。

  「怎么可能?」

  洪玥婷在后面也没有追问,她对这些事情应该不好奇了。

  于是我跟妈妈一起煮饭,一起炒菜,一起炖汤,接着一起吃饭了。

  吃完饭之后,我先把碗筷洗了。

  妈妈正坐在沙发上看短视频,现在很多短视频软件都很火,什么抖音啦、什么快手之类的。

  坐到她身边,看了看她刷的内容,原来是做菜的视频。

  我整理了下思绪,然后尽量用平静的声音告诉妈妈,我知道她和父亲的事情了。

  她转过头看着我,也用温柔的声音回复我。

  「俊熙,你答应过我的,你说你会好好学习,你说你一定会考上自己想去的学校的。」

  瞪着眼睛,我服软了「我没有说自己会放弃学习啊。」

  「哦~」她松了口气似的。

  「妈,我以后想多陪陪您,可以吗?」

  「熙熙,妈妈没事。」她理了理飘到脸上的头发,将它们就顺到耳后。

  接着说到「你以后也不用多陪我,我只希望你好好用功学习,希望你考上想去的学校,现在妈妈已经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了,也没什么美好的希望了,只希望我的熙熙可以过得好,可以过的幸福。」

  说完之后,她亲昵地抚着我的头发。

  两只黑眼睛里点着钻石一般的亮光,好似在问我为什么还不赶快答应她的要求。

  我也跟她两眼对视,郑重地对她说「妈妈,您放心,我一定可以做到的。还有,我以后多陪陪您,跟我的学业保证没有半点冲突,甚至您都可以一直监督我。」

  我笑了笑。

  「当然,如果您觉得我的表现很优秀,您也可以奖励奖励我。」

  「哈哈」听到她的娇笑声,我觉得妈妈已经稍微不那么沉溺在那份悲哀中了。

  我们两个好像已经远远离开那个她独自在窗边点燃烟的那个夜晚了。

  她又跟我说了好多话,到后面,她又搂着我一边啜泣一边低声埋怨起父亲来。我明白,我们好像还在那个可怕的漩涡里。但是,我有信心带着妈妈逃离这里。

  突然,之前因为妈妈处在抑郁症的边缘,我自己十分担忧。现在对于帮助妈妈,我也充满信心了,我有充分的信心可以让妈妈回到自己的正常生活中。

  因为,她的中心一直都是我,只要我将她的注意力合理引导,再加上那位心理医生的适当的开导,妈妈肯定可以很快恢复正常的心理状态的。

  后面,她自己说得差不多了,她就让我给她说说我自己的学习计划,让我给她汇报我自己的复习计划。

  我自然很乐意去讲这些,虽然平时觉得很枯燥,但是现在慢慢讲起来,倒觉得很有意思,也头一次觉得原来学习这件事情这么有意义,学习可以让我考上大学,可以让我去到想去的地方啥的,但是对我来说,这些都不是学习的意义,与我而言,能让妈妈开心才有意义。

  于是,我给介绍起来。我最多的时间都是花在英语上,其实其他的科目对我来说都是复习,所以不会占用我过多的时间,而且再去重复可能也没有多大的意义。或者说,对我来说,英语也是重复,我英语老师在跟我沟通的时候,也告诉我,我的英语其实是有一定基础的,但是距离高分还有不小的距离。

  英语老师以一种玄学的说法告诉我,说要花时间去悟,去好好理顺,她总结的是,我学英语没什么问题,可能考英语有障碍。

  不管老师是不是在安慰我,但是我还是很认同。

  跟妈妈介绍完我的情况以后。妈妈突然开玩笑似的给我说,只要我英语考好了就给我奖励。

  我其实并不需要什么奖励,只是如果这样能让妈妈高兴的话,我自然高兴还来不及。

  于是满口答应了。我们就把考试的类型,考得好的标准都一一谈好了。她这么认真,搞得我都好奇她会给我什么奖励了。

  后面看着时间不早了,我跟她一起听了听音乐,有各自去休息了。

  我知道,从明天开始,我跟她都有要好好努力的理由和方向。也许我们之前一直都有,只是我们偶尔会忽视罢了。

  睡之前,我刷了刷B站,关注的一个讲诗词的UP主,发了一首词。

  「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

  笑了笑,我躺下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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