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正道是沧桑 (1-50完结)

210Clicks 2019-09-29 Author: 魔双月壁
#人间  
【人间正道是沧桑】 作者:魔双月壁2018/11/24发表于:SIS
                第一章

  那是1942年的秋天。

  离全面抗战已过去了 5个年头。这一年,日本在取得先后占领马尼拉和缅甸等南线战役的全面胜利后,终于遭遇了自太平洋战役后的首次中途岛战役的惨败,但美日双方在太平洋上的岛屿争夺战才刚刚拉开序幕,攻守易逝依然不是十分明朗。在欧洲战场,苏德在斯大林格勒等地激战正酣。而在其它战场,轴心国和盟国的厮杀也仍然在继续。

  在中国战场, 经过了徐州大战和太原大战等大会战后,日军攻势减缓,在今年初,第三次长沙会战结束,之后敌我双方进入「休战」的相持阶段。总体而言,我方形势并不乐观,东北全境早在抗战前就已经被敌人占领,抗战爆发后,北平、上海、南京和广州等大城市也相继陷落。国民党的主战场现在主要集中于两湖地区以及入缅远征军作战。而在广茂的华北和华东等地区,则是共产党的敌后根据地,他们在后方也展开着殊死的较量。

  我是被舅舅拉去上中统特训班的。过了今年,我就满18岁了,在这样一个战乱频仍的年代,我知道我的年龄其实并不小了,因为前线有很多将士的年龄可能还没有我大,所以我之前对于去上特训班并没有生出抵触情绪。

  良好的家庭生活条件,使我的身材体形高大帅气,当然丰衣足食的生活,也造就了我强健的体魄。我虽然同情路边的乞丐和衣衫褴褛的贫苦人民,但我无法改变什么,这是一个衰败的国家和社会,饥不果腹的不只有前线士兵,还有苦苦挣扎的低层农民。当别人还在为下一顿饭着急时,而我却在吃着刚出炉的面包喝着进口的红酒,这得益于我舅舅是中统的大员,而我妈妈是国府立法会委员。

  良好的家庭条件自然也有良好的教育,也可能是我天生就聪明,我早先就以优异的成绩在上海念中学早教班,到上海陷落前夕,我高中都快读完了,后来大战爆发,南京形势危急,我们举家随政府迁到重庆。良好的学习成绩使我在拿到高中毕业证书之前,就被我妈妈找关系送到了重庆大学,我喜欢工学专业,精于算法和电气等方面,对艺术和国学等方面也有涉猎。

  战争阴影下的学校管理并不是很规范,权贵富家子弟向来好办事,一部分可能也是由于战争的影响,我知道有很多学生刚毕业就去投奔了战场,我是在一九四零年底的时候拿到的学校里的结业证书。

  我想不出妈妈为什么会答应舅舅,同意我去中统的特讯班学习的。我不喜欢讨论他们的政治活动,妈妈也从来不让我参与。但那天舅舅苦苦哀求妈妈,并说要给她带个嫂子回来,他们本来就是亲兄妹,妈妈不忍心只得答应,只是妈妈知道对方的身份后一再要求舅舅要谨言慎行。

  今天是特训班十期二班的毕业典礼,我以优异的成绩顺利毕业,妈妈和舅舅都来了。舅舅一直夸我这个外甥聪明能干。其实当初舅舅送我进来时,他也没想过要我学成怎样,我隐约觉得他只不过是想借我来帮他实现某些事情,虽然我并不知道他的目的,但既然来了,我不想让他们失望。

  舅舅一直向妈妈说明,如此乱世之秋,人要多学点本事,这样才能提高生存能力,妈妈虽然偶尔怕我吃苦有抱怨,但妈妈对此表示赞同。当然其实我并不会吃到苦头,有舅舅的特别关照,那些教官对我还好,因此我没有受到过什么虐待,但我总是会严格要求自己,所以凡事表现还算优秀。

  经过大半年的训练,我现在的体能更加健硕,擒拿格斗,枪支器械,样样娴熟,得益于我之前的学习能力和天生的聪明大脑,连一些技术方面的技能也已经能够做到门门精通。

  毕业的几天后,舅舅就带我去了中统设在重庆的侦讯处,按照约定,妈妈没有反对。

  我在特训班的经历让我了解中统和军统的一些情况,他们都是特务组织。中统属于国民党系统,由党部控制,军统属于军务系统。在蒋委员长的枪指挥党下,中统的地位要高于军统,不过他们的共同点都是杀人如麻。

  不过我和那些特务又是有区别的,我虽然也从这里结业。但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冷血的刽子手。而且舅舅也知道这其中的凶险,所以他安排我过来只会做一些其他的事情。

  我并不知道这个地方的存在,某种意义上这是他们的特务机关。不过舅舅一路心情很好,他开着车载我,和我聊了很多,还说要给我找个舅妈回家……..我第一次出社会,他交代了我许多,他现在的情况倒是少了往日的戾气和城府。

  我对这个舅舅其实并不感冒,他对他的政党,对他的总裁有着某种近乎于宗教的狂热,他将他的政事看的似乎比家庭重要,他杀人如麻,不管是共产党,还是日本人,倒在他手里的人不计其数。这是秋秋和我说的,还有梅姨姥,她对这个大外甥敬而远之。

  那也许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吧。

  她上身穿着一件浅灰色的宽领口 T恤、配上鹅黄色的开衫,外面披了一件白色的流苏披肩,下身是白蓝相间的紧身格子裤。虽然已经是秋天,但重庆的天气格外好,天空已经被秋风抹试的非常洁净而美丽,婉如眼前的丽人,她看起来干净朴素,整个人介于女孩和女人之间,面容精致。我看不出她的实际年龄。

  她的一头乌黑长发,从耳朵后别过披散在胸前部位,左右两边分开正好盖住一对丰满的胸部。 她面容姣好,粉黛峨眉,有一双厚厚的双眼皮,笑起来有一个好看的酒窝。我总觉得她身上有一股气质,翦媚皓齿流露出的神情似大家闺秀里的千金小姐。气质动人的知性美人,这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但她眼里为何还有一种澹澹的忧伤。

  这花儿一样的脸庞,彷佛有种熟悉的亲切感,我没想到这森严的谍报机构里还有这么漂亮的一个女人。她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林娥,林中蝶娥,我想到了飞蛾扑火,纯真野性。

  看到她的那一刻,我怦然心动,这是我长大以来的第一个为之心动的女人。我好像还没有喜欢过某个女子,因为我的背景条件,倒是有不少女的对我有意思,但她们的目的都很明显,不过是想趋炎附势而已,而且我也觉得她们身上似乎都没有能够吸引我的地方。

  「我叫杨——费明。」我非常不喜欢和别人说出自己的名字,拗口撇脚。这是妈妈给我起的,想不明白,让人费解。

  老董不止一次的问过妈妈为什么要给我起这个名字。老董就是董建昌,一个卖花布出身的旧军人,早年做过军阀,1927年时倒向广州革命政府,成为手握一方重兵的大员。国共厮杀时,他出工不出力,对共产党有同情心,蒋介石排斥他,他转而接近桂系,抗战爆发后再度出山。 老董深谙政治之道,是个不吃亏的实用主义者,而妈妈是个理想主义者,我实在弄不清他怎么会成为妈妈的入幕之宾。

  他比妈妈大很多,妈妈和老董的关系说不清道不明,不过他和姥爷却很聊得来。彼此看的顺眼,一同喝酒,一块聊天。是呀,他们都做过旧军人,想得简单,活得简单。

  我知道老董并不是我爸爸,妈妈让我叫老董叔叔。妈妈从来不提我父亲的事情。费思念,自难忘,这也许是妈妈把对爸爸的念想加诸于我身上了吧。

  我伸手去同她握手,她只是看了我一眼表示知道了,并没有理我。那眼里是可惜和冷澹。也许她以为我是国民党,也许他在为我这么年轻就要做这样的工作而叹息,又或者是其他的。

  侦讯处有五台大功率电报机,全是德国造,属于大战爆发前最后购买的一批。三台负责监听,两台负责发报。林娥负责监听并主管破译,陈影是林娥的下属,她们是共产党。

  西安事件后,根据36年国共合作的规定,国府允许共产党在重庆设了代办处,虽然中间因皖南事件双方嫌隙了一段时间,但后来太平洋大战爆发后,在美方的斡旋下,双方又恢复了接触。双方共同组成侦讯机构也是合作的一部分,国民党领导,共产党产加,双方共享情报,协力合作抗战,破译敌方电报。

  这里占地并不大,大门口有戒备森严的士兵把守,往来需要通行证。往里是曲径通幽的小道,看得出来是依山而建在半山腰上的,里屋有通信室,监听室,保卫室,休息室,会议室……俨然是一个五脏俱全的机构。

  舅舅是这里的负责人,他负责将每天的重要情报向上汇报。我不知道舅舅是怎么做上这个位置,成为蒋委员长身边的红人的。他以前只是一个教书先生。

  杨立仁是杨家长子,1900年生。下有妹妹杨立华和弟弟杨立青,诸兄妹早年丧母,由其母胞妹,也就是他们的姨母照顾长大。他父亲杨庭鹤早年带过兵,在立宪和共和之争中倾向共和,民国成立时,做过南京中枢军咨府厅长,后因共和失败,辞职还乡。

  1924年,全国各地都受到广州革命根据地的进步思想影响,革命活动到处四起,此时湖南醴陵也受到影响。教书先生杨立仁就是其中一位,他时常利用教书的掩护宣讲革命思想…

  当年春天,在北洋军阀指派下,三省巡阅使要来醴陵巡视督察,反动的警卫队大肆抓捕革命党人。

  周世农是广州革命党派到湖南醴陵的代表,他和教书先生杨立仁一直都有联系来往。

  他父亲杨廷鹤与巡阅使是故交,是巡阅使来醴陵的宴会受邀座上宾。周世农和他密谋利用其父杨廷鹤与巡阅使的故交之情伺机行刺,杨立仁应允。

  杨立仁找出杨廷鹤早年做南京中枢军咨府厅长时的佩枪,那是一把精致的左轮手枪,金属色泽光亮,他小时候就见过,因而很容易从旧箱子里找到。周世农以约送上偷运进城的子弹,口径是按照左轮枪的制式找来的。

  巡阅使抵达醴陵,城里警卫森严,立仁说服父亲准备随他一同参加欢迎巡阅使的堂会酒宴…左轮差枪走火,行刺计划流产,子弹来源泄露,立仁前往广州。

  教书匠杨立仁的壮举受到了周世农的赏识,他把他介绍给了同乡楚材,楚材原是立仁的同学,也是蒋介石的秘书。他们早年就认识,楚材认为立仁是个可造之才,他们惺惺相惜,于是将他作为心腹推荐给蒋介石。年纪轻轻的杨立仁当年就这样做到了黄埔军校校务部参谋。

  我始终无法将他和教书先生联系起来,虽然他看起来就是一个书生样。

  我被分在监听组,负责监听破译工作,是她的下属。除了陈影她们两,这屋里还有另外几个人。介绍完林娥和陈影,舅舅开始向我介绍这些人,并向他们介绍我。

  「处长好!」「我去给处长倒水。」她们毕恭毕敬的向舅舅客套起来,言语动作中有着巴结的意味。这就是一个有钱,有地位,有关系好办事的社会,人们只想着怎么能尽可能的生存下去。我对此竟无法生出厌恶的念头,她们两似乎也不以为意,也许是已经习惯了。

  刘敏,监听科 1号,看她的容貌显示这是一个就要步入中年的妇女,不过丰满的身材和一双艳丽的丹凤眼表明她还风韵犹存。李丽,监听科 2号,看起来比刘敏小个两岁,人打扮的很时髦,浓妆艳抹。她们负责收集抄写敌方电报。赵琪琪,发报员,感觉她的年龄和我差不多岁数,面容姣好,听到舅舅介绍我时还玩味的看着我,不时面露微笑。

  「这是我外甥,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大家以后多教教他。」我记忆中的舅舅并不是这样好说话的人,他为什么要直白透露我们的关系,这分明就是要提醒大家要对我多加关照。他也许是想在妈妈那里会好说话,我想。

  听到我和立仁的关系,她有点好奇的看了我一眼,又转了过去。

  「呦,原来处长还有一个这么帅气的外甥。来来来,我给你收拾桌子。」这个叫刘敏的女人,说着就殷勤的收拾起来。「我看你就坐这里吧,坐我们组长旁边,方便工作。」

  我有点尴尬的站着,但他们都没有说话,林娥和陈影还在忙着手里的工作。李丽随声符合,赵琪琪搭搭手不知道该不该帮忙。我则默认的坐在了她旁边的位置。

  安排好了我,舅舅又去别的办公室转了转,应该是去询问今天的情报工作进展,然后拿去汇报吧。

  我坐在椅子上无所事事,想起了之前学的东西,想帮着做点什么事情。

  「那个,同…志。我能帮你看看报文吗?」她此时正在认真的看着一页页秘密麻麻的电文摩尔斯码,这让我来了兴趣,很想瞧瞧鬼子们的电文都是什么样的。

  「窃…还同志。我说大外甥…」她的称呼令我有点不高兴,看到我脸色不悦,她连忙改口,」我说小费明啊,同志那是人家那边的叫法。」这个刘敏的话还真多,我虽然不喜欢别人叫我名字,但以后总要一块办事,这是不可避免的。

  不过她说的很对。我只顾着怎么开口和她说话,便学起了她们那边的叫法,但这很显然不合适。

  「林娥。」这是我第一次喊她的名字,」多余的电文能给我看看吗?」说着还做出了伸手的动作。

  她这次倒是没有反对,将桌子上已经收好的一张拿给了我,然后又低下头去看电码了。但还是没有和我说话。她低着头看桌子上抄好的电文,背嵴微微弓起,撑起的胸部比之前又大了些,原本落在胸前的乌黑秀发,此时悬垂在身体与桌子的空隙处,露出一截白皙的颈部。她一边对着电文,一只手拿着笔在一张白纸上比划着,铅笔尖与纸张摩擦出的沙沙声,如丝弦奏鸣。她有一手漂亮的字迹,就像她现在认真工作的样子,婀娜多姿。

  1893年,尼科拉•特斯拉在美国密苏里州圣路易斯首次公开展示了无线电通信。这是教官课上教过的东西。出于技术原因,无线电信号传输无法传输文字和字母,因此人们发明了莫尔斯电码,一种时通时断的信号代码,通过不同的排列顺序来表达不同的英文字母、数字和标点符号等。

  我不停的回想着以前学过的东西。摩尔斯电码由两种基本信号和不同的间隔时间组成:短促的点信号「•」,读「滴」(Di);保持一定时间的长信号「—」,读「嗒」(Da)。间隔时间上滴,1t;嗒,3t;滴嗒间,1t;字符间,3t;字间,7t 。点的长度决定了发报的速度,并且被当作发报时间参考。

  摩尔斯标准码是人为规定的一张表,包含了字母和数字等,我的记忆很好,例如AR:•—•—•代表停止,消息结束。SK:•••—•—代表终止,联络结束。事实上这是一个发报人员最基本的功课,一个合格的发报员,所需要掌握的本领还远不止这些。

  教官的教学课像走马灯一样不停在我脑海里翻滚。按照每个英文字母固定的莫尔斯电话拍发,接收方就可以还原电文,这叫明码电文。明码是没有密码的,因此不适合军用,因此就需要加密。就是在原有明码上,加上一些约定的做法,这个就是密码。接收方按照这种约定(这就是密码本)进行运算后(解码),即可得到电文本身。

  教官还一再的提醒我们,密码其实是很复杂的数学运算。只有复杂的加密过程,才能保证密码的有效性。所以说没有对方的密码本会很难破译。

  「这小鬼子也学聪明了。之从太平洋上吃了大亏,这电报密码换的一次比一次勤了。」我想起了年初的中途岛之战。民国30年元月份,日本海军的一条「伊字号」潜艇奉命在澳大利亚海军基地达尔文港外海面铺设水雷,遭到美军驱逐舰以及数艘澳大利亚快艇的围攻,很快沉没。由于沉没地点的水深只有50米,美国人得以轻松打捞其遗骸,并在其中发现了一份密码本「海军暗号书」。 利用这个密码本,美国从破译日本海军密报中,获悉日军对中途岛地区的作战意图和兵力部署,也就是为情报界津津乐道的「AF密码」,从而能以劣势兵力击破日本海军的主力,在一定程度上扭转了太平洋地区的战局。我所了解的这些,她们自然也是知道的。

  「可不是吗,以前还能有所收获破获情报,现在越来越难了…」,说话的是李丽。

  「要我说啊,还是事在人为。现在前线吃紧,后方也不乐观,我看有的人啊,就是不愿意出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们现在主要是在帮国民党做事,刘敏说话好像意有所指。

  林娥也许是已经习惯了,也许是她的良好修为使她不想和人争执,她抿了抿嘴没有回话。

  「也不是了,我听说就在几周前,你们还截获了一次小鬼子的情报。还获得了上级的嘉奖。」

  「那又有什么用,不还是照样吃败仗。」她对我的解围不领情。不过也不怪她抱怨,国军打仗向来不行,这才几年,前线一败再败,丢失大片国土。现在的军心士气都大不如抗战爆发时的澎湃激昂,其实整个国府对自己的士兵已经不抱希望,他们全部寄托于美国在太平洋取得胜利,反正美国已经参战,局势已定,又何必出力。

  「你们聊什么呢。我这个外甥平时很少主动和人说话,我看你们可以帮我锻炼锻炼他。」舅舅可能做完了他手头的事,要请我们去吃午饭。不过舅舅说的有一半对有一半不对,对的是我的却不喜欢主动和女的说话,错的是那是因为没有遇到对的人。

  「那成啊,你看我们这不就有一个大美女吗。」大美女一说出口,刘敏就知道说错了话,连忙改口,「我看人家琪琪和费明年龄一般大小,应该能说得来。」

  大家面面相觑,赵琪琪可能有点不好意思,小声回了句,「大家现在都是同事,都能说得来啦。」只有我还在回想刘敏所说的那个美女指的是谁。

  我和舅舅,林娥,陈影坐上了一辆车,他们坐在另一辆车。前面还有一辆车载着他的手下开道。车是我开的,我想以后肯定有很多地方要开车,我向舅舅提出,他没有反对。

  她似乎不愿意和舅舅坐一块,坐到了前座副驾驶位置,摇下车窗,她把脸侧着视线向外看,我能看到她姣好的身材,看不完全她的脸庞。

  一路上舅舅一直找着话题和她说话,她总是不经意的有一句没一句的回答,好像不愿意和舅舅多说话。

  饭店处在离市中心不远的地方,很少有闲人进出,应该不是普通的饭店,看到舅舅到来,工作人员客气的打了招呼,把我们迎进了一个已经准备好了的房间。

  菜肴以湘菜为主,这也是妈妈和我喜欢吃的菜系。各式各样的菜上了一大桌,还要了一瓶红酒,看标签像是外国货。说实话,以目前的重庆情况处境,这顿饭显得有些奢侈。

  不过以舅舅的薪水来看,他也完全请得起,何况以他的地位,外块也肯定不少挣。

  「来,林娥,你是湖南人,我也是湖南人…」「这人啊,大了就会念旧,吃来吃去,还是咱们湖南菜好吃。」不善于人际交往的舅舅也难得说起了普通人的客套话。

  「我已习惯了吃什么菜都一样。能管饱肚子就行。」林娥的话很是简短。

  饭桌上的气氛并不怎么好,大家随口吃着。而我有些陷入思考,没想到她和我们一样,也是湖南人。反观赵琪琪这姑娘家却是很热诺,她一边给我们倒酒,一边说起轻松的话题来。

  「你是新来的,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我看我就叫你费明吧。」给大家倒完了酒,她首先来和我碰杯子。我受宠若惊的端起杯子回应,表示可以。接着她又和在座的都喝了酒,我看她的举止动作,并没有平常姑娘家的扭捏,不仅对她表现出一些好奇。她和林娥之间好像没有另外两个女人一样有什么芥蒂,她给林娥敬酒,林娥欣然接受,跟着喝了一大口。看她们这样子,也都不是不能喝酒的女人。

  这顿饭其实吃的很快,也难怪,本来就是一群不投机的人。刘敏,李丽和林娥自然没什么话说;看得出林娥和舅舅也没什么话说,她现在的冷澹表现更像是不情愿而来的。只有赵琪琪一直在中间不断的协调说着话。刘敏和李丽倒是不在意这些,一直给舅舅敬酒,还和我喝了不少。

  这几个女人之间,彼此却没怎么碰杯。道不同不相为谋吧,国共之间的恩怨是根深蒂固的,虽然同处一室工作,身份立场使他们之间互有芥蒂。那她会不会也这样看我呢?我当然希望不会。

  吃完饭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一点钟,因为是第一天工作,舅舅要我下午别回处里了,而是让我回去给妈妈汇报我的情况。然后他又交代了手下送她们回去处里,他自己则是应该还有别的事要做。

                第二章

  回到家里,只有姨姥和姥爷在家,妈妈还没有回来。

  我先去姥爷屋里想找他说会话,梅姨姥也在。

  「费明啊,听说你今天去你舅舅的侦讯处上班了。」姥爷应该是午休后刚起床没多久,人还躺在床上。

  「是的。妈妈已经同意了。」

  「你妈一直不同意你参与这些事,这次不知道立仁和你妈妈说了什么,才同意你去。」梅姨姥也插话。

  「年轻人为国效力,是正道。我这次支持费明…」姥爷一贯的说教态度和我说话。

  姥爷是1875年生人,晚清时留过洋,接受过先进思想的洗礼,后来又在北洋小站当过兵,共和时站队革命党,辛亥革命后做上了南京中枢军咨府厅长,但后来的军阀溷战使姥爷灰了心,辞了职。姥爷今年已经 67岁了。

  良好的教养和他的经历使姥爷身上始终充满着一股家国情怀,还有民族大义。但这些话,他不愿和舅舅还有妈妈说,他喜欢和我还有老董说这些话。于是我成了他的听众。他偶尔会谈起我未曾谋面的立青舅舅,我不知道他是谁,我也没见过他,但大抵知道他是共产党,早年因国共合作破裂离家出走。

  梅姨姥比姥爷小有十岁,她和我姥爷其实是姐夫和小姨子的关系。姥姥家当时家庭衰败原因,后来只剩下她们两姐妹相依为命,因此姥姥嫁给我姥爷后,梅姨姥也跟着被我姥爷收留住在了姥爷家。但我姥姥去世的早,在梅姨姥20岁那年,她姐姐病逝,于是梅姨姥为了报答姥爷,也可能是日久生情,她主动当起了三个孩子的「母亲」。姥爷后来要续弦给她名分,但妈妈她们三个儿女闪烁其词,没有明确接受这个「妈妈」,但也不拒绝。其实他们之间的亲情关系,早已使他们成为相亲和乐的一家人。我有时候也想喊她一声姥姥,但母亲不让。

  「国民党,共产党,争斗了这么多年,还不是让小鬼子占了便宜…我听说国共抗战合作后,共产党在重庆有代办处…」姥爷说着叹息了一声,「也不知道立青什么时候能回来看一看。」

  「哎…立青这小子啊,之从27年离家出走就没有回家了。」「以前你就喜欢这个小儿子,现在不是国共合作了吗,我看哪天让立仁去和那边的人说说,让他回来看看这个家…」

  「你呀,就别添乱了。明知道他们两兄弟不和…」姥爷说着还叹息。

  「再不和那也是亲兄弟。常言道打断骨头还连着根。」

  ……

  「妈,我回来了。」门厅传来说话声音。

  「你呀,又跑出去玩了,现在兵荒马乱的,小姑娘家多不安全。」

  「小姨,你回来了。」她没管我和她说话,径直往这边走。

  「爹爹,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回来。」小姨说着已进到了屋里,「我给你带了今天最新的报纸…」她快速说完报纸上的事情,接着又说,「在小鬼子的诱降方针下,现在延安被国民党封锁的紧,我听说他们现在在开展垦荒的大生产运动…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小姨是姥爷和梅姨姥的女儿,她叫杨立秋,和我一般大,但比我早几个月出生。虽然她是我的长辈,但我们俩是这个家里最没有顾忌而什么话都能说的人,也许是年龄关系,也许是别的什么,我们能说道一块去,也能玩到一块去。

  「秋秋又不听话了!早和你说了不要说那边的事,你就是不听。要是被你哥哥听到,你又要挨骂。」

  「我才不管他呢,他们干的了坏事,还不允许人说。」小姨和她这个大哥哥一直不对头,只要沾上政治的事情,他们几乎说话就要吵起来。不过因为是亲兄妹,倒也相安无事。

  「我真想见一见立青哥哥。他真是一个敢作敢为的人。」小姨和母亲一样,身上都有着理想主义的色彩,但她又和妈妈不一样,她阳光正面,作风鲜明。我听说她在学校里参加了好几个进步社团,应该是受到了影响,所以她对共产党有好感。

  「他敢作敢为,却十几年不回家…」梅姨姥呛她。

  「还不是国民党刽子手的迫害,让人有家不能回。」

  「怕了你这个小祖宗,你这话只能在家里说,可不能出去乱说。」梅姨姥很生气,其实她一直反对后辈们参合这些事,尤其是自己的亲女儿。

  「孩子大了,有她自己的想法。」姥爷年龄大,可能已经看开了,对这些事情他是明白人,只是不愿意在我母亲和舅舅面前说而已。

  「费明,我听说你今天去大哥那边的侦讯处搞情报工作了。」她开始和我说起话来,「来给我说说那里都是做什么的,有什么好玩的吗?」小姨又恢复了爱玩爱疯爱热闹的本性,拉着我去了阁楼,不再管这老人俩的和我聊天。

  「秋秋,你都多大了,姑娘家要有姑娘家的样子,何况你还是个长辈。」梅姨姥无奈的教育道。梅姨姥每次都会说我俩没个姨甥的样子,但又不起什么作用。小姨没有答话,已经拉着我上了楼。在这个家里,我和她的年龄相彷,所以虽然我们是上下辈,但说起话来是最轻松的。

  「对了,你们侦讯处是做什么的?」

  「负责收集小鬼子的电报,并从中分析来破解出有用的情报。」我其实也并不是很清楚我是来做什么的,以及他们是做什么的。

  「那工作忙吗。你是负责做什么的?」

  「给人打下手,做一些零碎工作。」其实我想说,虽然我经过锻炼学习已经学到了不少东西,但就实际情况而言,我对情报工作目前还是个雏。

  「那你们那里…」她神秘嘻嘻的,「那地方有女的吗?」

  「好像只有我一个男的,她们都是女的。」我这才想起来,好像的确只有我一个是男的。

  「啊!不会吧……那她们长的漂亮吗?」得知只有我一个是男的,她有点惊讶。

  「一般般了。」我很不想回答这个问题,随口说道。

  「切,骗谁啊,回答的这么不干脆。」「你该不会第一天就看上了哪个女的了吧?」

  她怎么老问这些?我看她脸上好像还有不易察觉的不高兴,就好像舅舅和林娥说话时我的不高兴一样。这是什么情况,听说女人都是敏感的,难道她对我也有什么小心思…这也太离谱了。她是妈妈的妹妹,虽然不是同一个母亲生的,但她的妈妈也是我妈妈的姨妈,这和亲姐妹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区别,她可是我的亲姨,应该是我想多了。

  「没有啦,我本来都不想去的,都是妈妈和舅舅让我去的。」我想扯开话题,借故是因为他们我才愿意去的。

  「姐姐也真是的,她一直反对你掺和这些事,这次却没反对…不过我听说大哥最近好像在追一个女的…」我并不清楚这里的事情,但如果这是真的,那个女人是谁呢?

  「那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有点想不明白但又有点想知道些什么。

  「那我也不知道了,我这都是偷听到的。」她说着还笑着摆摆手,「你可以去问你妈妈啊。」

  问母亲,我该问什么,这都是大人的事情。就算我去问,她也不会说什么吧,不然干嘛不事先和我说。妈妈在我心中一直是一个严母和慈母的形象,他很疼我,但对我又很严格要求,我从不敢忤逆她。

  妈妈下午下班回来时,梅姨姥已做好了晚饭,秋天到了,天黑的快了起来,这一会儿外面就灰暗了下去。妈妈虽然是立法委员,但其实并没有什么事要做,蒋委员长的立法院都是做给外人看的,这人尽皆知。她无非是在政府里挂个虚职,所以她经常会和其他几个委员一起做一些慈善工作,还会和一些开明商人打交道为抗战募捐。

  妈妈今年40岁了。杨家长女,早年上过女子班,接受过近代教育,北伐前帮黄埔军校做宣传工作,后来又去苏联留过学。不过妈妈在我们面前,似乎不太愿意去提这段往事。妈妈是个理想主义者,又常常是个矛盾的人,她有自己的想法主张,她不赞同国民党的一些做法,但她对共产主义同样不感冒。她虽然是国民党,但我知道她应该是倾向于宋庆龄那一派的。

  「第一天上班怎么样,工作辛苦吗?」饭桌上,妈妈一边吃饭一边关心的问着我话。

  「不辛苦,都是闲活。」我在思考怎么向妈妈问话,说的心不在焉。

  「我看你要是不喜欢,我就和你舅舅说,要你别去了。」

  「不不不,说好的事情怎么能不算数。」不知道为什么,也许之前的确不是我自愿要来的。但我现在却一点也不想离开了,我知道长大后的我,心中的某根弦被拨动了。

  「再说不是妈妈你当初要我去的吗?」我旁敲侧击的问道,「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为啥让我去。」

  「我那是想让你出去锻炼,现在这世道这么乱,你在那里有人保护,还有你舅舅在。我放心。」妈妈很聪明,她不直面我的回答,但听起来又那么的爱意满满。

  「对了,听秋秋说,你在里面有看上的人了?」

  「哪有啊,是小姨乱说的。」我有点生气的白了小姨一眼。

  「哼。我才没有乱说。」小姨不理我。

  「第一天就能看上别人。别不是一见钟情吧。」「我跟你说,现在外面的女孩啊,都只认身份地位。真心的少了,你做事要有分寸些。」妈妈又开始唠叨,不停的叮嘱我,

  「是哪家的丫头,长的漂不漂亮,改天带回家给妈看看,妈妈给你把把关。」

  我没想到母亲会这样说,妈妈的关心让我一时语塞。只能埋头吃饭。长的是漂亮,不过人家却不一定愿意跟我来,就算来了,彼此的身份,妈妈也不会同意。我彷佛又想到了什么,我的身份不合适,那舅舅的身份不也不合适吗?如果舅舅追求的那个女人就是她,那我应该也能吧!不过看样子他们好像早先就认识,现在又是一致对外,说不定以后时事都会变好,所以现在身份不合适不代表以后不合适吧。

  「你也老大不小了,确实快到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孩子大了,母亲就要操心婚事,这可能是每个母亲都会有的情况。

  「我再大,也还是妈妈的孩子。」

  「男大当婚。不过孩子大了就由他去吧。」姥爷开口说话了,姥爷可能是想到了他自己的儿女们。

  「总是由着孩子去,你看到现在立仁和立青还没有成家。这两兄弟都这么大了…」接着梅姨姥又开口说了句,「我听说立仁现在要去追一个女的,你看他现在都不怎么回家了…」」对了,听说好像就是你们侦讯处的。费明啊,你见过那个女的吗,知道那个女的来路吗…」

  「他才去第一天,知道些什么。」妈妈打断梅姨姥的话。

  吃完饭,梅姨姥去收拾餐具,打扫卫生。不得不说,梅姨姥真是一个贤惠的人,任劳任怨,从妈妈他们小时后就开始照顾他们,一直到现在,家里的大大小小杂物都是她收拾。但梅姨姥在家里的地位并不高,舅舅和妈妈只是默认她和姥爷的关系,但不承认。姥爷明面上是一家之主,但他已经老了。还好,这是一个有着血缘关系的家庭,不至于不和。

  饭后我和小姨又在屋里说了会话,然后就出来了。我上了楼要回自己屋里,转头看到母亲又在抽烟了,这是她一直一来的坏习惯,我们说过好多次,她并不理会。我知道她这是想起了往事。

  我走了过去,「妈妈,你想爸爸了吗?能给我说说你们的事吗。」

  听到我认真又像是正式的问话,妈妈怔了下。也许是她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些,也许是我已经大了,这些事总要让我知道,妈妈丢掉了烟头,在脚下踩灭,然后开始了她和爸爸的故事叙述。

  瞿恩。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父亲的名字。1898年生人,比妈妈大4岁。

  瞿恩对她是男神一样的存在,留学法国归来,书生气质浓厚,满腹的中外学识,满脑的革命理论,妈妈仰慕他。

  爸爸对她也是欣赏的,却一直保留着一种若即若离的态度。理想主义的瞿恩认为,选择革命和选择爱情都是一样的,需要一个人从心底里的认同和决定,他引导她,影响她,但不想决定她,他把成长和选择的权利都赋予她自己,他一直默默注视着她,等待着她。

  妈妈不愿意在这回忆里提起老董,说出的话也是一段一段的,所以有些话需要我自己去理解。

  瞿恩始终是不主动,不积极,不拒绝的态度,更像一个怀抱完美主义情怀的羞涩的大男孩。

  她冷静下来,理清思绪,想慢慢打量周遭的一切,自己给自己做出选择。波诡云谲的时代,世事瞬息万变,舞台中央的男人都没法认清一切,掌控一切,她只是裹挟其中的一个女人。她选择留学俄国,远走他乡,先缓一缓,或许守得云开见月明,想要的最好的结果自然而来。

  我知道妈妈有留学俄国的经历。

  当她把留俄的消息告诉瞿恩时,没想到瞿恩大发雷霆。经过东征战争的洗礼和手术的痛苦,瞿恩也悄然发生了改变,时不待人,有些事,有些人不能靠等,要主动。病床上的瞿恩受到她细致周到的照顾,瞿恩虽嘴上不说,心里早已沦陷,他爱上了她。

  他刚想要和她谈恋爱,却没想到她却要远走异国他乡了。人等到要失去时才想起珍惜和拥有,瞿恩恨自己一直以来的优柔寡断,他潜意识里也认为世事难料,此别经年,他们之间又发生啥样的改变也未曾可期,所以他才会发那么大的脾气。

  妈妈对瞿恩的发火虽始料未及,但心还是倾向于瞿恩的,离别之际,瞿恩拄着拐杖来给她送行,她喜极而泣,并接受了他送给她的翡翠耳环,那是瞿恩母亲交给他的耳环,她欣喜地带上,她当然知道接受这对耳环的意义,就差说出那句,你等着我。

  留俄期间,她挂念和心仪的还是瞿恩,第一时间给瞿恩写信,倾诉所见所闻,互诉衷肠…….

  后面的话她没有继续说完,而是转身回她卧室里了。她好像在翻找什么,过了一会,她又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对翡翠耳环。

  「这对耳环原本是你奶奶的,是她让你爸爸亲手交给我的。」妈妈接着说,「我怕弄坏了,一直没有带。又怕弄丢了,所以就保管起来了。」她摊开裹布,示意我看一看。

  这是一对绿色的耳环,质地细腻,做工精美。看样子价格应该不菲,不过父亲既然能出国留学,家境一定也不会差。

  耳环和其它首饰品是不一样的,有些首饰可以单独佩戴,但是耳环却只能够成双成对,这是古人一直流传下来的。并且,传统的观念里,翡翠耳饰可以将女性的温柔优雅展现出来,寓意只有佩戴一对翡翠耳饰才能够圆满,可见奶奶将这对耳环送给妈妈意义非凡,这明明就是婆婆送给儿媳的嫁妆礼物。

  「你现在也长大了,这对耳环就交给你保管吧。」我跟着看了一会,然后妈妈将这对耳环递给我说道。

  我没想到妈妈会这样做,连忙推据,「那怎么行,这是爸爸留给妈妈你的。我不能要,再说我一个男孩子要它干什么。」

  「这本来就是你的。」我不明就里的听着。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插上这一句话。

  妈妈接着说,「你不是有心仪的女孩子了吗,你奶奶传到你父亲这一辈,现在再传给你……反正妈妈现在也不带了,留着没用,不如拿来给你去送人……费明要听话。」

  妈妈说的好像也有些道理,爷爷送给奶奶的定情之物,父亲再送给母亲,然后到我,我要把它送给谁呢?我不知道该接还是不该接。

  「这是妈妈的心意,妈妈希望你能早点成家,只要你能健康幸福的成家立业…..那样我也算是没有辜负你父亲…..」看到我还在犹豫,妈妈继续劝我要我收下,只是妈妈说完话整个人都像是释然了。

  我把这误以为是母亲对儿子的亲情之爱。我只能收下,虽然我还没想好,要不要把它送人。「谢谢妈妈,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给你娶一个漂亮的儿媳妇回家。」

  「傻样儿,就知道漂亮不漂亮…..别娶了媳妇忘了娘。」妈妈这时候显得很开心,「妈妈只要你能好好的……」,她再一次流露出母性的一面。

  「哪能啊,儿到什么时候也不会忘了母亲的。」

  「呵呵,小样儿…..对了,现在头还痛吗。」

  「偶尔会吧,妈妈,我这是怎么回事啊。」我自己都想不起来,我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情况的,也许是从记事时就存在了吧。

  「你小时候啊……」

  「立华啊,热水放好了。可以洗漱睡觉了。」梅姨姥的出现打断了妈妈的说话,「费明啊,时间不早了,你也要回去休息了。」

  「回头再和你说吧。」妈妈去洗漱,也让我早点回屋休息。

  今天是我第一次知道父亲和母亲的故事。虽然妈妈中间把耳环交给我,打断了她对父亲的回忆,但我总觉得妈妈像是故意这么做的。而且她的话里似乎有意在过滤着什么。妈妈既然爱上了爸爸,那后来和老董又是怎么回事呢。我终于想起来,妈妈漏掉了时间线,她是什么时候遇到爸爸的,什么时候生我的,又是什么时候留学俄国的?

  瞿恩是我爸爸,那我为什么要跟着妈妈的姓?还有爸爸他去哪了,他也是国民党吗?我第一次发现,敬爱的母亲原来也有陌生的一面,关于爸爸和妈妈有太多未知的事情需要我去了解。

  不过夜很深了,我也困了,就这样带着些许疑问我深深的睡去。

                第三章

  「宝宝,乖,让妈妈抱抱你。」银铃般的喜笑声从门外传来,由远而近,女人的说话声很开心,笑意连连充满幸福。女人慢慢向我走近,我却看不清她的脸。

  女人走到床前,坐了下来,她细心的伸出双手把我抱在怀里,双手微动像是摇婴儿车一样哄我。「宝贝不哭…一定是饿了,妈妈来喂你。」说完女人伸回一只手去撩她的胸前外衣。女人里面穿了一件贴身薄衣,罩在薄衫上的是一件手工针织线衣,最外面披的是一件黑色外套。女人身高约莫 1米65,一头黑发垂在腰间,样貌出众,体态纤细苗条。因为在哺乳期,女人薄衫里别无内衣,丰满的乳房浑圆鼓起,像一对挺拔的玉女山峰,她一手抱我,一手有些吃力的慢慢的掀起上衣,随着衣服的上升,露出里面深藏的白皙鼓胀奶肉。

  「哦,乖儿子,饿坏了吧…..来吃奶,妈妈喂你奶吃。」她说着小心的把我的脑袋往她的胸前按去,她扶着我后脑勺的手用力不大,不一会我的脸就被一团温香软玉包围,婴儿吃奶的动作应该是人类的本能,但我一时却没找到她的奶头,只是嘴巴在她的奶子上啜来啜去,啜的她不时发出迷人的笑声,她不满我的动作,伸出手一只手捏住奶头往我的嘴里塞。

  她的胸部挺拔好看,乳香迷人,我嘴里衔着奶头,双唇本能的唆起含咬,牙齿不小心碰到了她的奶头。

  被我咬住奶头,她「啊,哦!」的叫了一声,「小坏蛋,轻点吃,这么小就知道咬妈妈的奶头…奥…弄疼妈妈了」。女人的声线清脆悦耳,嗔怪中夹杂着愉悦……..

  从床上醒来,天已经大亮了,我揉了揉眼睛,思绪还停留在昨晚的梦里。这个梦太奇怪了,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梦里的我还在襁褓中,婴儿形状需要吃奶。她喂完我吃奶后,又抱着我自言自语说了一些话,然后唱起好听的儿歌哄我睡觉。躺在裹布小被子里的我始终看不清那个女人的脸,但我确定那个把我叫做儿子的妈妈,她不是我现在的母亲杨立华。

  我母亲的声音没有那样细腻好听。等等,那女人的声音怎么好像….我好想想起了什么,一个疑惑产生。我赶紧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在想什么呢,这怎么可能!只是一个荒诞的梦境而已了。

  「费明,早饭做好了,可以起来吃饭了。」梅姨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适时的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我摇摇头只当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穿好衣服我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妈妈已经在吃饭了,她是那种敬业又从来不迟到的人。梅姨姥又回到厨房里忙了,姥爷还躺在床上,他年龄大了,起居都是梅姨姥在照顾,起的晚。我没看到小姨,她应该也还在睡觉,要么就是去学校里了。

  妈妈看到我走了出来,「你呀,现在有事做,就要按时上班,现在抗战形势并不乐观,你们的工作很紧要……」妈妈说着又看了看我,看到我精神似乎不好,就又问道,「你晚上没睡好吗?无精打采的。」

  「啊,不是。晚上做了一个梦。」我往洗漱间走去,不经意的回答着。

  「这么大个人了,还能做什么梦,说来给妈听听。」

  「梦到妈妈小时后唱儿歌哄我睡觉。」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说这么一句话。

  「哦,是吗。」妈妈说着吃了一口面包喝了一口粥。接着说道,「妈妈才不会给你唱儿歌了,那都是城里的小女人才去做的事情。我生你那会儿已经进了广州新政府,那时候流行唱的都是打倒军阀的歌曲……虽然我也想像别的母亲一样,但我并不会唱了。」

  我整个人都愣了一下,怕妈妈发现我的情况,我没有再回答妈妈,径直走进洗浴室洗脸。我打开水龙头,撑开双手不停的捧起水往脸上冲,冰冷的水打在脸上,我清醒了许多。那只不过是一个梦,妈妈本来就没给我唱过儿歌,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我出来时妈妈已经吃完了,她提醒我注意时间别迟到,然后又说,「改天我去你那里看看,看看儿子平时都做些什么。」我想说我们又不是一般的工作,那地方保密很严,妈妈你想来也进不来啊。

  看到我疑惑的脸神,她笑着说,「放心吧,你们有你们的规矩,我们有我们的方法。」妈妈说完拿起手提包出了门。

  舅舅昨天忙着工作,晚上没有回来,于是我自己一个人去了侦讯处。我进去的时候没想到她们几个人都已经在了,我是最晚的一个。我和她们打招呼。

  「早。」

  先注意到我的是刘敏,「费明啊,你看你刚来没多久就迟到了,你看人家琪琪一个女孩子,都比你来的早。」她也不像是要责怪我,可能只是话多先开口说道。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然后看到了林娥撇了撇嘴,因为我迟到了,她好像对我有点不屑。

  工作的事情其实也很简单,林娥,刘敏和李丽她们三个负则电台监听,将对方的电报记录下来,林娥并不是常驻监听,她一般只在一些固定时间里去听一下,刘敏和李丽是一直在听,这是她两的主要工作。赵琪琪是发报员,但在忙的时候她也会转为监听。

  林娥的另一个工作是负责破译,但并不是全都需要她来处理,在隔壁的房间里还有一些专人负责破译,只是一些比较重要的电报她才过问。

  国民党的一大缺陷就是关系户比较多,真正办事的往往都是地位低下的人,所以破译工作并不理想。这才请了林娥来负责这些事,我不知道她以前是做什么的,但她聪明伶俐。

  我的工作更简单了,可能是新人,又是舅舅让我来的,估计她把我当成是吃闲饭的人了。她让我整理抄写好的电报,分类整理,然后根据重要的程度,把有些她不需要的送到隔壁房间里。

  刘敏和李丽偶尔闲的时候会聊天说话,都是一些八卦的琐事,赵琪琪有时候会接上几句,我对此不感兴趣,又是一个男的,插不上话。她们两也不说话,我知道两党之间的隔阂还是挺深的,现在不过是为了对付一个共同的敌人才走到一起。我虽然不喜欢这两长舌妇,但偶尔的说话声也缓解了死气沉沉的气氛。

  她们还在说话,我走到茶水间拎了一瓶热水过来,我倒不是要给她们献殷勤,因为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做,男人就该跑跑腿,这是男人该有的风度。

  「大家别只忙着工作。来一杯热茶吧。」说完我伸出一只手先去拿林娥的杯子。

  「我自己来吧。」她想要拒绝我的好意,也伸手来拿杯子,我的手是摊开握住杯子的,她碰到我的手,指尖碰到我的手背,她的小手纤细白嫩,触感很舒服。这个姿势使我离她有点近,她身上的馥郁兰香从领口传入我的鼻息里。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没有应她,我的好意使她澹澹的表情面露一些舒缓,她不好意思的缩回手。

  「小伙子什么时候学会看人下菜了。看人家长的漂亮就给人家倒水,还有我们的呢?」

  刘敏的说话声使她微不可查的脸红了一下。

  「都有。」我说完就去给说话的刘敏倒水了,然后按着顺序给李丽和赵琪琪也倒了水。最后是陈影,她坐的位置靠里,她倒是不像她的组长那样拘束,主动起身将杯子递到我手里。我接过放在桌子上倒满水,然后站起身重新递回去,我的位置在她旁边,我弯身递杯子刚好可以看到她的脸。

  她的脸庞圆润白皙,唇形美丽娇艳,我不确定她是否画了澹妆,她此时一双大眼睛盯着桌子上的纸张若有所思,两侧云鬓划过耳畔略过脸颊。我看的有些入迷,没有发现陈影来接杯子,就这样杯子失控的溅出一些水花,打湿了几页抄好的电报,还有一些顺着桌面流到了她的衣服上。

  她的反应很快,一下站起身来,我也从失神中回过神来,伸手要给她掸水泽,被她一手打开。「倒个水,还这么不小心。我们做情报的不能粗心大意…还有这几张电报,都是有用的…」她开始数落我。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她没理我,出去拿干毛巾嚓水,还好溢出的水并不多。

  「这就叫偷鸡不成蚀把米。」李丽幸灾乐祸的嬉笑。

  「就是,就是。你这样会连累我们挨骂的。」刘敏接起了话匣子。

  「费明他也是好意,只是不小心而已啦。新人嘛,大家多体谅。」赵琪琪倒是说了句公道话。

  「呦,琪琪你还替他解围,你平时倒不是这样的。」李丽接话。

  「琪琪,你该不会是看上这小子了吧。」刘敏说完又略显神秘的撇了撇嘴巴,「不过依我看,这小子可能对你没兴趣哦。。。」

  我的到来,好像给她们这些办公室里的女人找来了话题,这些看起来有些不合时宜的话也引起了陈影说起话来,「真是咸吃萝卜澹操心,我看他们两就挺配的。」她说完还特地看了看我和赵琪琪,弄的我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这赵琪琪却是不以为意,没我那样害羞。

  「谁和谁配啊。」她回来了。

  「没有没有,我们在说着玩呢。」她们说完都闭了嘴,只留下尴尬的我。

  因为刚才的事。她没在让我整理电报,而是不管我的忙着自己手头上的活。我也识趣,深怕再招惹了她,虽然她总是带给我一种熟悉亲切的感觉,但她有时就像是带刺的玫瑰一样,给人冷冰冰的,我得慢慢来。

  她们忙她们的,我没正事做,闲的无聊,随手拿着铅笔在纸上漫无目的横一笔竖一笔画着,闲散的就差嘴里哼起小调来。

  秋天是什么样子,应该有枫树和枫叶。我想起了以前学校里的林荫小道,高大的枫树在道路两旁,每到秋天时,枫叶染上红色,美不胜收,课间时总会有人再树下散步。「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诗人把枫叶描绘得胜于「二月花」是一点儿也不过分的。春天的红花虽然色彩鲜艳,但不如秋天的红来的深沉透彻。因为枫叶还拥有一种飘逸的美。一入深秋,整个道路会被红叶覆盖着,秋风一吹,枫叶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我无所事事的脑子海天海地的游走着,竟然跟着提笔画起来,削尖的铅笔适合素描,不一会,枫树和枫叶的轮廓就被我描绘出来。素描是我以前在学校里跟一个画画的老师学的,我虽然比不上专业的,但这也算是一门我比较得意的手艺吧。

  枫树下还应该有一位美丽的年轻女子。我这样想着,画起了昨晚梦中的女人,虽然梦里我没有看到她的脸,我只是凭着自己的想象画起来。

  秋风中,落叶里,一袭洁白的棉布连衣裙,一个头系蝴蝶花,长发杏目的窈窕女人。一阵微风吹过,片片枫叶在空中洒落,清风带起女人的翩翩裙袂飞舞,女人伸手去接风中的一片枫叶……这幅画面浑然天成,一切相得益彰,「西园枫叶正红时,树下佳人醉清风。」女人的面貌和此时的动作如下凡的仙女一样不食人间烟火。

  点点线条笔画,虽然好久没有画过了,但这时候却很顺手,一气合成。就要画完时,我转头偷偷的瞄了一眼旁边的美人儿,她此时正细心工作,白净的脸蛋煞是好看。有了,我抬起铅笔有添了几笔,只见笔下美人的脸上笑起来浅浅酒窝…..画中的美人和现实中的美人居然神似,就要合为一体。不得不说,我觉得这是我画的最好的一副素描了。

  「你在画什么?」我一旁坐的是林娥,另一旁是赵琪琪。林娥在看手上的电报,她没注意到我的动作。我看着手中得意的作品,这会儿却被赵琪琪发现了。

  「看不出来你还会画画啊,这画的什么,给大家看看。」她像是熟人一样来拿我手里的素描。

  「没,没什么。」我不想让她们看到我在画东西,但又怕争执中弄坏了素描,忙松手让她拿去。

  「想不到你还有这般手艺,你不去画画真是可惜了…画的不错,风景美,人也美。」她开始夸赞我,要对我刮目相看。

  我们的对话也引起了里面女人的注意,刘敏靠过来也看了看,「这画的是谁啊,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不过不得不说,你小子居然还有这本事,画的不错。」

  「嗯,画的是不错。」李丽也凑了过来,只是接下来一句有点不合时宜,「哎呦等等。这画上的女人还有酒窝,怎么看起来…..像,像我们…..组长。」她说到后面还拉长了语句。

  「不是的。我随手画的。不是组长了。」我不好意思的连忙否认,伸手要拿回我的素描。

  其实在刚才,我就发现她也被好奇心打动了,只是一直安奈着没动,这会儿听到我们提到了她,她起身先我一步拿走了素描。然后低头看了一下,「外面天天都在死人,你来这里是来画画的吗。「她虽然在责骂我,但我发现她的脸红了一下,要是李丽都能发现这画中人像她,她自己应该也能感觉到吧。

  「当枫叶飘落的时候,是最感伤的时候,凋落的枫叶是最催人泪下的…..格调都不对,还以为自己画的好。」她说完将素描丢给了我。

  她虽然这样说,但我觉得她有点强词夺理了,谁说枫叶凋零就该有感伤?但我不想和她顶嘴,赶忙仔细收起素描,想要珍藏。

  「我觉得你画的好,但组长说的也有道理。要不费明,你下次画我吧,帮我也画一张。」面对怪异的气氛,赵琪琪笑着说道。

  我不确定她是玩笑话还是认真的,不过我怕刘敏那俩娘们抓住这个话题不放,也不好拒绝赵琪琪来厚此薄彼,「可以吧,不过不一定画的好。」

  「没事啦,本姑娘不介意。」她大大方方的说着话,和小姨的性格蛮像的。

  ……..

  经过了一段小插曲,到了中午。

  午饭在食堂里吃,因为是封闭式管理,这个地方在征用之初就建了食堂,和外面相比,这里的伙食尚可,每人两菜一汤,一周加两次荤菜,馒头和米饭自选。

  开饭的时候立仁也来了,他坐在林娥旁边,林娥起初并不想和舅舅坐一块,只是这一会吃饭的人多,空位不多。而我则坐在林娥对面,经过我的观察,我觉得小姨她们口里的那个舅舅要追的女人必是林娥无疑了。

  舅舅没有开小灶,和我们吃的一样,这倒符合他的人设性格。舅舅吃饭还不忘找话题和她说话,不过大多数都是三问一答。我坐在对面,食堂人多,我听的不是很清楚,只是隐约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饭菜虽然差了点,但能吃饱肚子,这样的已经很不错了。」

  她没有回答,自顾自吃饭。

  「对了,最近追的那个情报怎么样了,听说小鬼子那边又换了密码本…我们的前线处境现在不妙。」

  「他们保密工作做的很好,不仅换了密码本,连发报人员也换了。」我知道有些老练的发报员仅凭发报敲击按键的手法就能判断出对方的人员。

  「哦,那有点棘手。不过有一个好消息,我们在重庆这边发现了一个活跃的电台与他们常有联系…应该是小鬼子在重庆内部安插了人员搜集情报…我已经安排了人员去调查,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

  「这个再说吧,能拿到密码本当然好…不过我现在需要的是熟练的精干人手。」我想她估计是在说我,也或许她是真的需要得力干将,不过她却没有提上午发生的尴尬事情,她一看就不是那种会嚼舌头根子的人,我有些感激。

  「你说的是他?」舅舅说话时还看了我一眼。

  「这里每一份情报都事关重大,你不该让一个毫无经验的小孩子来。」她居然说我是小孩子,那你有多大。我好象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因为她看起来也不过才二十五六岁,邻家大姐姐模样。不过既然舅舅想和她处对象,我猜测她实际年龄估计比样貌大一些,至多不过三十岁罢了。

  「你说他没什么用,我也不介意,本来也只是让他给你打下手,帮你处理一些粗活…..不管你想不想,不过你以后一定会知道,我这都是为你好。」舅舅把话说完却不挑明,我隐约觉得他像是在故意说这句话,会知道什么呢?我不是舅舅肚子里的蛔虫,我也不清楚。

  后面他们就各自吃着饭,没有再说话了,食堂里陆陆续续的有人也都吃完出去了。吃完我和他们一起站起收拾餐具往回收处放。走到门边时,舅舅不忘说了一句,「现在城里渗透了一些小鬼子的特务,为了安全起见,我要教你一些防身的本领,尤其是要学会用枪。」林娥没有说话,但她的眼神表示她不反对。之后我们就出了食堂。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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