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下(398-3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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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  
【大明天下(398-399)】

作者:hui3292020/8/23發表於:首發SexInSex 第一会所 禁忌书屋字数:11081

  第三百九十八章 巧计断案郿坞县

  二度开审,陕西藩臬二宪安惟学、曲锐面容肃穆,郿县知县李镒忐忑不安,宋国士宋巧姣父女跪在堂下涕泗横流,被妹妹拉来听审的刘彩凤心有戚戚,刘青鸾挑眉紧盯着公案后悠闲摆弄手指的丁寿。

  「啪!」堂上醒木一声脆响,心不在焉的丁寿都被吓了一跳。

  「刘公道,你家院井中发现宋兴儿尸身,还有何话说?」曲锐怒声厉喝,早先对这家伙的丁点好感早丢到爪哇国外。

  跪在堂下一脸惨然的刘公道垂首道:「小人认罪。」

  「从实招来。」

  「那夜小人听到后院」咚「的一声怪响,便去查看,发现是一包袱皮包裹的人头,里面还有一把带血短刀,小人担心沾惹人命官司,便想寻处将包袱埋了,不想却被雇工宋兴儿看到,小人担心他四处乱说,一不做二不休,借让他将人头丢入井中时,背后一锄头了解了他的性命,为防他家眷要人,便污他盗财私逃。」

  「贼子!好狠毒的心肠!!」宋国士丧子之痛,作势欲扑,被衙役拉开,一口气没上来,晕厥过去。

  「爹!」宋巧姣急忙扶起父亲,用力摇晃。

  「带下去救治。」安惟学命将这一堂人带下,再传刘彪母子。

  「刘彪,你可认得这把刀?」安惟学道。

  「不认得。」刘彪毫无惧色,大脑袋一晃,一推六二五。

  「刘彪,你身为屠户,你的杀猪刀何在?」曲锐冷声问道。

  「这个……」刘彪词穷。

  「启禀老爷,我儿杀猪刀已丢失多日,因而这阵子没什么营生。」刘媒婆突然接口。

  「不错,老娘说的是。」刘彪立即附和。

  「那人头已经孙玉娇母女辨认,正是那夜借宿的舅母,又有凶器为证,刘彪你还敢抵赖?」安惟学神色威严。

  「几位大老爷,那刀是死的,谁拿他都可去杀人,为何要诬赖在我儿身上!我儿那夜与我为伴,未曾出家门半步,老媳妇可为他作证!」刘媒婆咬紧牙关,死不认账。

  「大胆刘氏,本宪还未治你勾奸卖奸之罪,还敢在公堂上巧言令色,妄语诡辩!」曲锐大怒。

  「大明律法和奸者罪杖八十,媒合通奸减罪一等,那傅鹏官人与孙家丫头若是定了罪名,老媳妇情愿领受。」刘媒婆干的是这营生,对职业风险有清楚认识。

  「老娘年纪大了,有什么刑罚往我身上招呼就是,若皱一皱眉头,刘爷便是丫头养的。」刘彪咋呼道。

  「好一对刁顽母子,公堂之上还敢放肆!」曲锐怒不可遏,「来人,先打刘彪四十大板!」

  「刘氏纵子行凶,扰乱公堂,罪不可赦,上拶刑。」安惟学也说道。

  拶子往水磨青砖上一丢,刘媒婆幡然变色,面露恐惧。

  「你这鸟官,有什么手段冲我来便是,动我娘作甚!」刘彪破口大骂,若不是上着锁镣,怕是就要扑起。

  安惟学冷笑,「打在儿身痛在母心,只有打在你娘身上,才会让你心痛招供。」

  曲锐点头,「攻心为上,行之兄高见。」

  刘青鸾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笑容,这母子俩死活她不操心,按她的心思,两个人留在世上也是祸害,不过只要刑具加身,那场赌约便是她胜了。

  「且慢。」丁寿突然出声。

  「缇帅,这是何意?」安惟学奇道。

  丁寿起身伸了个懒腰,绕过公案,在堂下围着刘彪转了几圈,突然嘿嘿一笑,「二位大人怕是弄错了,这刘彪怎会是凶犯!」

  这话不但满堂众人奇怪,连刘彪都纳闷,他现在是煮熟的鸭子,肉烂嘴不烂,自己都觉得抵赖不过,怎么还有人为他喊冤!

  「罪证确凿,不是他还能是何人?!」曲锐瞪圆了眼睛。

  「是谁也不能是他。」丁寿不屑嗤笑,「两位还记得初次过堂见刘彪的样子么?」

  二人不知何意,疑惑点头。

  「他那样,膀子淌着血,这还一乌眼青,衣服还破破烂烂的,跟叫花子似的……」丁二爷开始了夸张表演,被他描述出来的刘彪还不如叫花子呢,整个就是一智障残废。

  「哎呦,我当时就纳闷,这人怎么这惨象,和手下人一打听您猜怎么着……」

  「怎么回事?」安惟学和曲锐同时表示出了好奇宝宝的求知欲,连刘青鸾都竖起了耳朵。

  「他因为逛窑子不给钱,被婊子给揍了……」

  安惟学干咳一声,「缇帅,注意官仪体统。」看向刘彪的眼神里不觉多了几分鄙夷。

  「你他娘放鸟屁!老子是嫖她没给足钱,她找了几个泼皮堵我,都被刘爷我放倒了!」刘彪挣扎着起身,早被身后锦衣卫死死摁住,哪里动弹得了。

  「住口。」刘媒婆喝止儿子,敏感地觉得事情不对。

  「就你这样的还放倒别人呢!知道为什么没人找你杀猪么?嫌你太废物,杀个猪哆哆嗦嗦,娘们唧唧,到头来还不够别人费事的呢!你呀就猫在家里,靠你娘一把岁数抛头露面鼓唇弄舌地养活你吧!」二爷嘲讽技能大开。

  「草你姥姥,信不信放开老子,老子一刀攮翻了你!」刘彪脖子上的青筋都凸了出来。

  「快住……唔!」刘媒婆还想提醒儿子,被身后的于永突然塞嘴里一只麻核,顿时舌尖发麻,再也发不出声来。

  刘彪没注意到身边变化,只梗着脖子怒视丁寿。

  这小子果然如于永所说,鲁莽暴躁,丁寿心中得计,面上则充满蔑视地乜斜着眼,「你能攮了谁?孙玉娇舅舅舅妈岁数是大点,可收拾你这废物还是手拿把攥,你真去了还不被打得抱头鼠窜!」

  「杀那两个老东西一只手的事!」刘彪已然红了眼。

  「你当杀人和杀猪一样,捅上一刀就算完了?」

  「老子杀他们是一刀一个剁了脑袋!!」

  大堂上突然静谧,丁寿拍拍手,对目瞪口呆的安惟学和曲锐道:「口供出来了。」

  反应过味儿的刘彪转目四顾,见老娘噙着眼泪看着自己,顿时明白:完了!!

  于永松开手,刘媒婆吐出麻核,嘴里麻劲未过,仍说不出话,只是扑到儿子身上拼命捶打,泪水潸然。

  刘彪默默承受,闷声道:「几位老爷,小人愿招,只求宽饶老娘。」

  「那日与傅鹏街上争执,刘公道办事不公,句句偏向傅鹏,回到家中喝了几杯闷酒,越想越是气愤不过,原想他得美人,我得几个酒钱,既然不给酒钱,我便去得美人,靠着那只绣鞋,不定还可来个以假乱真……」

  「夜入孙家庄,摸进孙玉娇房中,发现床上竟睡着一男一女,想是那傅鹏又抢先我一步睡了美人,这厮事事在我先头,岂能容他!便手起刀落,结果了两人性命,想起白日受刘公道所辱,便给他分润个人命官司,寻了个包袱皮,包住一颗人头,趁夜扔进刘公道家院中,只是一时大意,将我那吃饭的家伙也扔了过去……」

  ***    ***    ***    ***

  真相大白,立即召集所有涉案人等,当堂宣判。

  丁寿请出御赐金牌,众人山呼万岁,齐齐跪倒。

  看着呆立不知所措的刘青鸾,丁寿微微一笑,「刘二小姐,既然赶上了,跪下说话吧。」

  刘彩凤一扯妹子衣袖,刘青鸾琼鼻轻皱,心不甘情不愿地跪了下去,御赐金牌?了不起么!

  「刘彪刀伤二命,嫁祸他人,罪不可恕,判斩立决。」

  「刘氏包庇凶犯,本该同罪,念事先不知实情,事后回护也有亲亲之意,杖责八十,流放琼州。」

  刘彪向堂上叩头,又冲着母亲连磕三个响头,刘氏泪流不止。

  「刘公道杀害宋兴儿,绝人子嗣,秋后处决,家产充公。」

  刘公道心若死灰,一言不吭。

  「宋国士,你养了个好女儿啊。」丁寿对互相依偎的宋家父女笑道。

  宋国士欣慰地看着自己女儿,宋巧姣叩首拜谢。

  「宋巧姣为父为夫,独行千里拦驾鸣冤,孝感动天,刘公道害宋国士子嗣,他家罚没财产便补偿于你,给女儿备一份好嫁妆吧。」

  「谢大人。」宋国士热泪盈眶,感觉丁寿句句说到自己心坎里,若非家徒四壁,幼子岂会到刘家佣工,没有丰厚嫁妆,女儿嫁过去定受夫家轻视,这下却是解了后顾之忧。

  「傅鹏!」丁寿转向了这一串事件的始作俑者。

  「学生在。」傅鹏应道。

  丁寿叹了口气,「年纪轻轻的,干点什么不好,熟读兵书勤练武艺,来日承袭世职,也算不辱没先祖门风,再不然苦读寒窗求个功名,你偏偏四处招蜂引蝶,惹出这么一档子事来,你这场牢狱之灾算不得冤!」

  「学生知错。」傅鹏面红耳赤,羞愧难当。

  「知道错还有救,你这未过门的小媳妇不简单,好好疼惜人家。」

  丁寿这话说得宋巧姣玉面发烧,螓首低垂。

  「那孙玉娇你怎么处置?」

  「啊?」傅鹏惊讶。

  「啊什么啊,这案子弄得满城风雨,你小子撩完不管,人家姑娘还怎么活!得了,好人做到底,那丫头对你也有意思,干脆一妻一妾,一同过门,便宜你小子个齐人之福。」

  「谢大人恩典。」傅鹏没想到因祸得福,大礼拜谢。

  「平头百姓的事说完了,您几位的账是不是也该算算了?」

  知道躲不过去,安惟学心中一叹,由衷道:「缇帅办案机巧,筹划深远,我等心服口服,听凭大人钧裁。」

  「郿县知县李镒!」

  「下官在。」李镒身子瑟瑟发抖,前程怕是保不住了,不进诏狱便是烧了高香。

  「我让人查了一下,你的官声确实不错,为官也是清廉,可就这么一个案子,让你审得乱七八糟,搞得陛下不安心,太后不顺心,本官我几千里路这通折腾没个消停,你可知罪?」

  「下官知罪。」李镒颤声道。

  「那便将功折罪吧,罚俸三月,宋巧姣的婚事交由你筹办,务必办得风光体面,免得太后问起我没法交待。」

  丁寿颇语重心长地说道:「审案断狱,切忌先入为主,凭空臆断,今后引以为戒。」

  「下官谨记。」李镒感激涕零,这位锦衣帅似乎不像传说中那般凶神恶煞,不近人情。

  「陕西按察使曲锐!」

  「本官轻信妄断,出入人罪,自感罪行深重,昨夜已具手本辞去官职,请缇帅转呈陛下,并听候发落。」曲锐取出一份奏本,双手呈上。

  曲大人,你这不是坑下官么,你一个隔了好几级的提刑按察使都因此案辞官,我这个直接审理的县令还保得住嘛!李镒欲哭无泪。

  「臬宪,此举似乎太过?」丁寿也是微微讶异。

  「朝仪,三思而行。」这案子和安惟学这个管民生的布政使关系不大,最多是个失察之过,可曲锐这下玩得有点脱,让安惟学跟不上节奏。

  「曲某提点一省刑名,险些一叶障目,错害无辜,使凶手逍遥法外,如不加严惩,如何正国法,肃纲纪!」曲锐掷地有声。

  丁寿接过奏本看了看,随手就给撕了。

  「你……」老曲锐被气得险些从地上蹦起来。

  到底是锦衣卫啊,三品大员的手本说撕就给撕了,这位爷跋扈起来也是真没边啊,李镒将头再度埋了下去。

  「御赐金牌,如朕亲临。本官代陛下驳了你这道手本。」

  「曲某险铸大错,若不严惩,如何忝列朝班,面对同僚!」

  「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丁寿含笑扶起安惟学和曲锐,「况且只是无心之过,并未酿成大恶,两位大人为官多年,素有清名,安靖地方,百业兴盛,若为此小事便弃官而去,那才是上愧君王,下负百姓。」

  曲锐二人若有所思。

  「丁某昨夜偶有闲情,信笔涂鸦,请二位前辈赐教。」丁寿从案上拿起两幅卷轴,分递二人。

  曲锐展看轻诵,「执法无偏,今不异古。」

  安惟学接口诵道:「律身有度,公而忘私。」

  「缇帅高义,老夫受教。」曲锐语意真诚。

  「字字珠玑,我等感奋于衷。」安惟学颔首认同。

  「小子不敢,当与二公共勉之。」丁寿拱手为礼。

  跪在堂下的刘彩凤目泛异彩,低声对身边妹妹道:「不想丁大人平日嬉皮笑脸的,公堂之上却宽严相济,正气播扬,让人钦慕不已。」

  姐姐的话刘青鸾一句都没听进去,只有一个念头:这赌输了……

  ***    ***    ***    ***

  「二小姐,可准备好了?」

  「好了,你快点。」

  「可能会有些疼……」

  「别啰嗦,来吧。」

  「若是觉得疼,可以喊出来……」

  「你是不是男人!弹个脑奔儿哪那么多废话!」

  郿县城外,愿赌服输的刘青鸾鼓着腮帮子,横眉立目地瞪着丁寿。

  「我不是怕二小姐你承受不住么。」丁二爷满心委屈,随手向侧方屈指一弹。

  「嗤」地一声破空轻响,丈外的一根拇指粗细的树枝咔嚓折断。

  这恶徒不显山不露水的,指上竟有如此劲道,这要是弹到自己脑袋上,还不一下敲个窟窿出来,刘青鸾心中打鼓,面露惧色。

  丁寿心中得意,「青鸾姑娘想好可要履约?」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来吧。」刘青鸾倒有点巾帼不让须眉的味道。

  瞅着强自硬气的刘青鸾,丁寿摸着鼻子笑道:「其实姑娘可以不挨这三下的……」

  「真的?!」刘青鸾惊喜雀跃。

  「只要姑娘说出那日所使得与华山派风格迥异的剑法是何人所授,这赌账便两相抵消,如何?」丁寿说出真实目的,二爷对所有不确定的事有种本能抵触,何况还是和自己结过梁子的华山派。

  「你只想知道这个?」刘青鸾诧异。

  「不错,举手之劳,姑娘不亏。」

  「这倒是简单,不过……本姑娘不答应。」菱唇微抹,刘青鸾笑容三分得意,三分讥诮。

  「姑娘我不知道你为何要打听这个,不过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偏不告诉你。」

  「青鸾姑娘可想清楚了?」感觉被耍了的丁二面色不善。

  「有本事你就动手……哎呦!」

  丁寿没废话,抬手便是一记,刘青鸾只觉眼冒金星,脑浆似乎都乱成了一团浆糊,差点一头栽倒。

  「小贼,你真敢打我!?」刘青鸾抱着嗡嗡作响的脑袋大叫。

  「丁某说一不二,你现在答应条件还来得及。」丁寿冷冷道。

  「不说不说就是不说,气死你……哎呀!」

  丁寿第二记来得更狠,刘青鸾只觉头晕目眩,烦闷欲呕。

  「我告诉二叔你打我!」刘青鸾使出了弟弟被她打时常用的招数。

  「愿赌服输,青鸾女侠可是要食言而肥?」丁寿摊手,一脸无辜。

  「我……」刘青鸾一向以侠女自命,丁寿一句话竟让她无言以对。

  「第三下丁某可要用尽全力,刘二小姐想好挨不挨这一下?」丁寿夸张地吹着手指,语意威胁。

  「谁怕谁!来吧。」刘青鸾紧闭双目,秀颈微扬,一副视死如归的刚强模样,可微微颤抖的樱唇和眼角沁出的泪珠却把她出卖得干净。

  「那好,我可打了。」

  抿紧双唇,刘青鸾全身不由绷紧,闭眼用力点头,「打吧,本姑娘受着。」

  等了半晌,未觉指头落下,刘青鸾心悬不定,微眯着睁开一只眼睛,提防地左顾右盼,哪还有半点人影。

  捂着还在发痛的额头,刘青鸾顿足娇叱,「该死的小贼,你骗我!」

  第三百九十九章 孤身失陷太白山

  太白山,崇高峻伟,草木繁盛,其地恒寒,积雪终年不化,纵是三伏酷暑,仍旧白雪皑皑,太白积雪六月天,更是「关中八景」之一,而今虽是深秋,却也不妨碍丁大人登山赏雪的闲情雅兴。

  由郿县路径登山,道路险峻,常人视为畏途,丁二自非常人,何况相比整日和眼冒寒光的刘二小姐同行,丁寿宁可孤身翻山赏景,二爷毫不怀疑,若是眼睛能射出利刃,他早就被刘青鸾千刀万剐了。

  臭丫头片子,心眼儿忒小,连个玩笑都开不起,丁寿后背紧贴崖壁,俯瞰半山云雾,不满地撇撇嘴。

  这条山腰小路甚为狭窄,不容旋踵换步,一个不小心真是万劫不复,不过以丁寿如今武功,天险亦是坦途,提起一口真气,施展身法,不过片刻,便过了半山栈道。

  山风吹过,奇寒凛冽,丁寿不由拉紧身上轻裘,暗道这太白山果然还是六七月朔望之期登山为佳,这阴寒透骨的鬼天气,人还没到山顶,怕就冻成了冰棍。

  心中虽有悔意,丁寿可没打算回去,不然会被刘家二丫头笑死,二爷不打算白给她这机会,区区一座太白山,还难住二爷不成,当下提气纵身,向山巅一路驰行。

  无限风光在险峰,云开雾散,丁寿方知诗中深意,只见群山耸立拱峙,千峰竞秀,势若围屏,山峰间沟壑宽阔,深邃莫测,云层如海涛汹涌,变幻多端,恍如仙境。

  「好地方!」丁寿暗赞一声,慨叹不虚此行,游兴更浓,再向前行,不久便见雪峰环绕之间波光粼粼,玉树琼枝掩映着一片大湖,湖面清澈明净,一尘不染,光洁可鉴,湖光山色,天地一白,美不胜收。

  俯身湖边,丁寿掬了一口水喝下,只觉一阵清凉直透心肺,不由道了一声「痛快」。

  还待俯身再洗把脸,丁寿心底莫名警觉陡生,未等站起,一支碧翠玉笛已然压在他头顶百会穴上。

  「小淫贼,你还真是附骨之疽,如影随形啊。」

  听到熟悉清脆的声音,丁寿苦笑,「天地良心,我可真不知道戴姑娘在此。」

  「这么说来,你我是有缘千里来相见?」

  「该说千里姻缘一线牵才是,」丁寿好像没听出戴若水戏谑之意,反而更套近乎,「前番姑娘不辞而别,丁某日夜牵挂,不想在此偶遇,且容在下拜见。」

  不待丁寿转首,身后已是一阵娇笑,「那可不行,我刚才在洗澡,现在没穿衣服。」

  似乎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一只秀美玉足挑着一件蓝色肚兜,伸到了丁寿眼前。

  肚兜轻薄,是上好湖丝织就,玉足纤削,玉瓣般的脚趾示威般顽皮地挑动了数下,丁寿目光顺着匀称的圆润足踝慢慢向上,一段光洁紧致的小腿映入眼帘。

  还待顺着再往上看,身后人儿忽然嘻嘻笑道:「你的头敢再转一分,我就把你的尸身扔湖里喂鱼。」

  感到头顶上的玉笛所蕴含的真气含而不吐,丁寿虽不信这丫头会真对自己下死手,但犹豫再三,觉得还是没必要拿命去赌,只得遗憾万分地叹了口气,「姑娘这样可是更勾得在下心痒,今后怕是要食不甘味,寝不安眠了。」

  「活该。」戴若水娇嗔一声,「我要穿衣服啦,你不许偷看。」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丁某对姑娘倾慕已久,可未必忍得住。」丁寿不忘说便宜话。

  「无妨。」戴若水轻笑,出手如风,瞬间封了丁寿五处穴道。

  「你……」丁寿无比惊疑,他的天魔功已修至六重天的第四层兜率陀天境界,当日连杜云娘这等老江湖都无法攻破他的护体真气,这丫头却指劲透体,轻松封了他的穴道。

  「奇怪么?我师门的出神还虚指可不比魔门的搜魂指差。」戴若水得意娇笑,玉笛离了丁寿头顶。

  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穿衣声,二爷百爪挠心,偏动惮不得,长吁短叹,懊丧不已。

  一张丽光照人的俏脸转到了丁寿眼前,戴若水一袭白裘,手扶玉笛,黛眉微微扬起,俊目上下巡睃了几遍,「你那案子审得不错。」

  「你听说了?」

  「锦衣缇帅平冤查狱,奸宄授首,恩威并施,士民咸服,谁人不知!」玉笛敲打手心,戴若水悠悠说道。

  「岂敢岂敢。」丁寿洋洋自得。

  戴若水嫣然一笑,伸手开始在丁寿身上摸索。

  「诶,戴姑娘,你这是做什么?」丁寿纳闷,以往相处这姑娘没这么直接奔放啊。

  「坊间都说你身上有块劳什子令牌,连陕西两大宪见了都得下跪听命,借我瞧瞧。」戴若水嘴上应答,手上不停。

  「不是……姑娘,那金牌是当今万岁御赐之物,不能轻易……哎哟,没在那里,痒痒……」

  片刻之后,戴若水鼓着粉红桃腮,没好气地瞪着丁寿,丁大人难得面带羞涩,腼腆地不好意思看人。

  「这,还有这个,都是女人送的吧。」戴若水扬着谭淑贞与郭飞云绣的扇套和荷包,气哼哼问道。

  「这个,姑娘先解开穴道,容在下解释。」

  「别解释了,我不想听。」拉开荷包,见里面尽是钗钏坠环等贵重饰物,戴若水气更不打一处来,「你到底是男是女!身上带这么多女人首饰做什么?」

  「这个么……」这理由一时间不太好编,丁寿有些为难。

  「招花引蝶的小淫贼!!」看丁寿神情,戴若水猜出了大概,咬牙切齿道。

  「冤枉,前番姑娘走得急,丁某礼节荒疏,未尽心意,特准备了这些小玩意作为馈赠,只是由姑娘搜出,在下不好言明罢了。」丁寿急忙辩解。

  「真的?」

  「千真万确。」这么快就能编出来,我他么真是天才,丁寿真心为自己的急智骄傲。

  「这么说你果然是尾随我到此,说吧,打的什么主意?」

  「明摆着么,追你呀。」丁寿嘻笑道。

  戴若水可听不出丁二「追」字的双关意味,她担心的是另一件事,「我是问你们魔门打的什么主意?」

  「魔门?」丁寿一愣,如今魔门中他能使唤动的不多不少就他一个,连梅惊鹊都有一肚子歪念头,其他人打得什么主意哪里知道。

  戴若水以为丁寿故意装傻充愣,冷笑一声,「既然不说实话,那你这块牌子便借姑娘我玩几天。」

  「戴姑娘,金牌是御赐之物,轻慢不得。」丁寿可真急了。

  戴若水横了他一眼,「放心,我不会拿去垫桌子,便是垫,也会寻块抹布盖上。」

  「姑奶奶,这玩笑开不得,丢了御赐金牌,我有几个人头也不够砍得。」丁寿可不想步牟斌的后尘,何况与日月精魄这等玩物相比,丢金牌的罪名怎么看都更重些。

  性命攸关,丁寿的嗓门难免大了些,惹得戴姑娘分外不快,杏眼圆睁,怒视丁寿娇喝道:「你敢吼我?」

  「没有!」丁寿秒怂,麻利儿地一卜楞脑袋,近乎谄媚地低声下气道:「只是和姑娘打个商量,可否要些旁的?」

  纤嫩白皙的手掌轻托着下巴,戴若水似在考虑,随后在丁寿满是希冀的目光中摇了摇头,「不行。」

  丁寿表情一窒,随即道:「这事容后再说,姑娘先把我穴道解了,这总行吧?」

  戴若水笑嘻嘻地凑近丁寿耳边,吐气如兰,「小淫贼,你以为我不知你打的什么鬼主意,解开穴道你怕是立即动手开抢了,做梦!」

  「那你还想让我在这湖边做冰雕不成!」丁寿也是恼了,二爷纵横欢场,竟然拿这丫头毫无办法。

  他这一叫唤,戴若水未置可否,却引来了旁人注意。

  「何人在此喧哗?」一个宽厚洪亮的声音突然在雪峰之间飘忽回荡,悠悠不绝。

  千里传音?丁寿愕然,这山巅还有高手在侧!

  戴若水神色如常,娇声笑道:「萧伯伯,是若水来了。」

  「原来是水丫头,」声音带着笑意,柔和了几分,「怎么听着还有旁人在?」

  「别提了萧伯伯,我本想着见您之前借贵宝地洗涤尘俗,总不能灰头土脸地见您老不是,谁想竟遇见一个小淫贼,偷窥侄女入浴,您说可不可恨!」

  丁寿正在辨别发出千里传音之人的方位,不想却突然被戴若水栽赃,急忙想张口辩解,戴若水怎会给他机会,抬手又封了他的哑穴。

  「哦?真是岂有此理!萧伯伯与你出气,阿离,带那恶徒上来。」声音怒气冲冲道。

  「小淫贼,马上要见正主了,你的帮手再不出来,你可要没命咯。」戴若水冲着丁寿眨了眨眼。

  今日二爷算是栽了,看着戴若水得计的眼神,有口难言的丁寿悲愤莫名。

  犬牙交错的雪峰间突然出现一道人影,向此间跳跃飞驰,如阪上走丸,速度极快,初时还看不真切,转瞬间便已到了近前。

  丁寿见来人剑眉星目,锦帽貂裘,俨然一贵介公子,只是眉宇间似乎有股忧愁挥散不去,凭添了几分苦意。

  「小离子,你也来了?」戴若水对来人很是熟稔。

  来人躬身一礼,「萧离见过小师叔。」

  「什么大啊小啊的,不必见外,直接叫师叔就是。」戴若水装得老气横秋,拍拍来人肩膀,亲切道:「小离子,你又长高了。」

  萧离无奈苦笑,躬身道:「谢师叔夸赞,祖父他老人家还在洞中等候,小侄这便为您引路。」

  这小子都多大岁数了,不往回缩就不错了,还能长高?我呸!二爷心中正自不屑,突然一下反应过味儿,萧离?别情公子?那他爷爷不就是刀圣萧逸轩!这几个人当年和魔门打生打死几十年,双方可谓仇深似海啊,自己上去还不羊入虎口被生生吞掉,丁寿不禁哀怨地看向戴若水:姑娘,这下玩大啦!

  戴若水对丁寿求助的眼神视而不见,指挥萧离挟住丁寿,二人施展轻功,沿着如刀劈剑削的覆雪崖壁,直趋山峰。

  不多时,几人便来至山峰岩崖下的一个巨大阴冷的山洞内,山洞幽暗阴森,每隔十步便有一颗鸡卵大的夜明珠悬在石壁上,作照明之用,洞顶处处可见冰柱倒挂,如利刃悬顶,望之心寒。

  山洞尽头是一张黑黝黝的长方形石床,床上盘坐着一名皓首老人,相貌清癯俊雅,颌下银须疏疏朗朗地垂在胸前,看不出多大年纪。

  「萧伯伯,侄女给您贺寿来了。」戴若水蹦蹦跳跳来到老人身前。

  老人微笑,「难得丫头你还有这个心思,你师父他们可好?」

  「几十年相敬如宾,岂能不好。」戴若水本要挨着老人坐下,突然打了个冷颤跳了起来,噘着嘴道:「他们在终南山结庐为伴,可比你这冻死人的太白山逍遥多了。」

  「令师伉俪是神仙眷侣,所住之地当然是瑶池仙宫,老夫徒有艳羡,却学不来的。」

  戴若水琼鼻一皱,「骗人,堂堂刀圣,世间事能有几件是您老做不到的。」

  果然是这老家伙,丁寿心中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恶意揣测这姓戴的小丫头别不是一直装着和二爷套磁,就为了这一天引我入毂吧,二爷已将自己心血来潮爬山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能为不愿为,天下事并非都那么简单的。」萧逸轩看向一旁垂手肃立的孙子萧离,微微一叹。

  萧离不言不语,眉间郁色更重了几分。

  「侄女不懂您在说什么。」戴若水懵然摇头。

  「不懂好,难得糊涂嘛。」萧逸轩哈哈大笑,指着被萧离摆在一边的丁寿道:「便是这小子轻薄了水丫头?」

  「可不嘛,您老怎么给我出气?」

  「爷爷,这人似乎被戴师叔点了哑穴,不妨听听他怎么说。」萧离侧身说道。

  好人啊,丁寿恨不得抱着萧别情亲上几口,只要让二爷张嘴,死的都给你说成活的,什么魔门中人,老子抵死不认,丁寿不由庆幸此番出京没带上那块谁都不甩的天魔令。

  「萧伯伯,你可不能让他说话,这小淫贼的舌头和簧片一样,惯会颠倒黑白,搬弄是非。」戴若水急忙道。

  臭丫头,二爷回头和你算账,丁寿心中嘀咕。

  萧逸轩抬臂轻摆,止住口如悬河的戴若水,「老夫自有打算,小子你过来。」

  二爷连话都说不出来,还能走么!我看你个老梆子是老糊涂了,「我……」丁寿突然被自己出口的声音吓了一跳,捂着嘴道:「我能说话了?!诶,我也能动了!」

  萧逸轩举手之间已经解了他身上穴道,丁寿感叹老家伙功力深厚,走上前带着几分衷心道:「晚辈丁寿谢过萧前辈援手之德,这其中有些误会……。」

  丁寿姿态放得很低,至于早先打算替不语棋魔方亭侯报仇的打算暂时抛到了九霄云外,形势比人强,萧逸轩已到了念动神知,劲随意动的境界,自己现在帮同门找场子,不是厕所里打灯笼——找屎(死)么,人活一世,该怂的时候就得怂。

  「休要饶舌,且与老夫比过一场,你若胜了,万般由你。」萧逸轩根本不想听丁寿解释。

  「小淫贼听到没有,快乖乖与萧伯伯比试吧。」戴若水幸灾乐祸。

  「晚辈若是败了呢?」丁寿想探听下底线,以便及时止损。

  萧逸轩呵呵一笑,「你若败了,自也万事休提。」

  丁寿心里咯噔一下,瞧这意思还要生死对决。

  「萧伯伯,您来真的?其实这小子也没占我多大便宜。」戴若水面露忧色。

  「萧前辈当世高人,武功绝顶,晚辈定非敌手。」丁寿暗运真气,如果老不要脸的真打算以大欺小,二爷也不会坐以待毙,跑估计是跑不过了,先出其不意倾尽全力把他孙子擒下做人质再说。

  「老夫有二十年未和人动手了,也不想为你小子坏了规矩。」

  萧逸轩这句话一下就让丁寿长出口气,老家伙早说么,吓得人小心肝扑通扑通的。

  「那萧前辈的意思是……」

  萧逸轩一拍石床,身子转了半圈,「老夫和你在这石床之上比定力,你我相对而坐,哪个先坐不住便是输方。」

  「就这个?」

  「就这个。」

  「好。」丁寿曾在阴山石隙中呆了三年,并非坐不住的猴儿性子,旋身飞转,人已端端正正盘坐在了萧逸轩对面。

  「嘶——」丁寿突然倒抽一口冷气,双足与臀尖传来一股寒意直冲顶门,本能地身子一长,就要跃起。

  萧逸轩突然出手如电,将丁寿定在了石床上。

  「小子,你若这么快便输了,老夫岂非很无趣。」

  丁寿牙齿打颤,「这……这什么鬼……鬼床?」

  「太白山气冷地寒,终年积雪,祖父他老人家从湖底冰川之下挖出这万载寒玉,制成床榻,常人却是难捱。」萧离解释道。

  丁寿气运周天,将身上寒气逼得渐往下行,足尖仍旧冷如寒冰,说话却能如常,「仅只如此?」

  「仅只如此。」萧逸轩瞑目答道。

  「兄台不要掉以轻心,寒玉床奇寒沁骨,时候越久,寒气堆积体内越深,倘若积重难返,遗患无穷。」萧离提醒道。

  「这么厉害,小离子你怎么不早说,小淫贼,你赶快认输,再向我告个饶,这事便过去了,快点,莫要耽误了。」戴若水粉脸煞白,焦急万分。

  「认输可以,自己冲开穴道离开,老夫不拦着。」萧逸轩一动不动,犹如阖目自语。

  「省省吧戴姑娘,」丁寿对今日这位罪魁祸首也没了好声气,连遭算计,将二爷的犟脾气激上来了,一边运功抵御寒气,一边分出真气冲穴,嘴上兀自强硬道:「萧老前辈既然有此雅兴,丁某岂能不奉陪到底。」

  「你……不识好歹!」戴若水气得狠狠顿足。

  「老夫欣赏你这脾气,」萧逸轩缓缓睁开眼睛,「我的确寂寞久了,上次与老夫对赌的人还是钟神秀……」

  「巧手魔工钟神秀?!」戴若水受师命下山探访魔门消息,自然熟知魔门人物,十魔之中钟神秀心狠手辣,号称「寸草不留」,所过之处赤地千里,不想竟在这太白山巅与萧逸轩赌斗过。

  「他后来怎样了?」丁寿问道。

  「他的口气可比你狂,与老夫对坐了一天一夜,最后算是平手,不过么……」萧逸轩捻须长瞑,「他的一双腿废了。」

  感觉寒意已然蔓过脚踝的丁寿悚然一惊,戴若水则直接跳了起来,玉笛指着萧逸轩大喊大叫,「好你个萧老头,恁歹毒的心肠,快点把人放了,不然本姑娘和你没完!」

  一缕指风透体而入,戴若水身体陡然僵住。

  「阿离,带水丫头出去赏赏雪景,待这里分出胜负后再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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