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下(373-3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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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  
【大明天下(373-375)】

作者:hui3292020/4/22發表於:首發SexInSex 第一会所 禁忌书屋字数:10989

  第三百七十三章 皇姑寺

  站在「顺天保明寺」匾额之下,丁寿横眉立目怒瞪着山门前的几个小太监。

  「你们敢拦我?」

  几个穿着绿色团领衫的小太监趾高气扬,「拦你怎么了,也不睁眼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宫里女眷来降香还愿的所在,便是公侯伯府的太太奶奶,也要有司礼监的小票才得放入,你这腌臜货也配进去!」

  一个欺骗愚民愚妇的神棍所在,要不是佳人有约,请二爷都不来,丁寿对皇姑寺神乎其神的民间传说嗤之以鼻,自也谈不上有多敬重,和这几个没卵货纠缠也失身份,直接亮出腰牌道:「连锦衣卫也不得进?」

  那小太监看都不看,一巴掌便将那牙牌拍开,「告诉你了,此地男子不得进,锦衣卫多个什么!」

  另一个小太监吃吃笑道:「就是多了件东西,才进不去,小哥哥,你若真想进寺开开眼,咱家给你介绍个净身师傅,瞧你眉清目秀的,进宫后可不要忘了咱家的好哟。」

  其他一干人同时呵呵嘲笑,说来这班人倒也不是尽忠职守,被派来干寺庙司阍这等苦差事,在宫中也是不得志的,一腔郁闷无处发泄,庙里那帮女菩萨又不好得罪,只得加倍难为进庙不得的善男信女了。

  还真有日子没人拿二爷开涮了,瞧这帮无知无畏的小太监们放肆大笑的模样,丁寿有些哭笑不得。

  「丁大哥,你总算来啦。」

  柔和清脆的声音响起,只见山门内远远一道倩影,衣衫摆动,碎步轻盈,顷刻间便穿过钟楼,来到近前。

  「原来是顾姑娘,您认识这一位?」几个小太监低身作揖,和面对丁寿的态度截然不同。

  「几位公公,丁大哥是我邀来的朋友,可否行个方便?」顾采薇笑语嫣然。

  「顾姑娘发话,有何不可。」

  几个小太监前倨后恭,「这位相公……哦不,锦衣卫的官爷,适才多有得罪还请不要记挂,我等也是职责所在,轻忽不得。」

  「几位公公恪尽职守,在下怎敢怪罪,少不得还要在司礼监刘瑾刘公公面前夸赞诸位一番……」

  瞧着脸色变得煞白的几个小太监,丁寿笑容如常,「只是我确不知这男子不得入内的规矩,蒙几位公公指点,想来还须回了陪太后銮驾进香的差事。」

  「敢问尊驾是哪一位?」一个小太监颤声问道。

  「在下丁寿,现掌锦衣卫事。」二爷笑着再度将牙牌亮在几人眼前。

  「扑通」,「扑通」几个小太监跪了一地,磕头如捣蒜,眼泪如雨般哭得个稀里哗啦。

  「丁大人,奴婢们有眼无珠,求您大人大量,饶了我们几个吧。」

  「小人嘴贱,言语不周,这就撕了自己这张臭嘴,求您给小的一条活路。」

  身份低下不等于是聋子傻子,而今宫里什么人不能得罪还是清楚的,眼前这位莫说他们,便是二十四衙门里好多祖宗们还要上赶着巴结,这事情若是传出去,都不用丁寿说话,自有人拿他们几个的性命送人情。

  瞧丁寿站在那里不言不语,有几个脑子活泛的立刻转了方向,「顾姑娘,求您给说个话,救救小的们。」

  「丁大哥,你看这……」

  顾采薇不知这几个一向和善的公公怎么得罪了丁寿,有心说和又怕恼了丁寿,一时两难。

  「罢了,都起来吧。」丁寿不忍看顾采薇为难,「瞧在采薇面上,这事便算过去了。」

  「谢丁大人,谢顾姑娘,您老真是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几个眼泪汪汪的小太监又向二人连磕了数下,才缓缓站起。

  「几位既行着宫里的差事,尽职尽责那是本分,可言行上也该注意着些,这口无遮拦的,丢的可是陛下和太后的颜面。」

  还没站稳的小太监们一听这话,两腿一软,又都跪了下来,连称「该死」。

  丁寿也懒得搭理他们,牵着顾采薇柔荑,并肩入了山门。

  见二人远去,几个小内侍算是长出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

  一个抹了抹额头冷汗,道:「我说哥几个,这事算是过去了么,别再找后账啊。」

  另一个道:「我只求能保住这条贱命,哪怕发做净军也好。」

  「说了便是你嘴贱,见到俊俏的便占几句便宜,你又没那个物件,口花花顶个鸟用!」背后一个愤愤道。

  这一句话可扎心窝子,前面这个当即转身扑了过去,「偏你都是对的,那么大的牙牌举到眼前都看不见,连累我们担罪。」

  二人纠缠撕打,剩下的连忙拉架劝和,山门前登时乱成一团,无人留意一个人影绕过山门,贴着朱红雕墙蹑手蹑脚溜了过去。

  ***    ***    ***    ***

  山门内苍松翠柏,交植左右,佛堂中巨烛高烧,香烟缭绕,不时传出群尼诵经之声,更添肃穆庄严。

  「丁大哥你看,这寺内第一进是天王殿,殿内供奉的是弥勒佛祖,四大天王。」

  顾采薇亲热地挽着丁寿手臂,为他解说寺内布置。

  「二进是观音殿,三进是老祖殿,最后是大佛殿,如今寺内僧尼都在殿内礼佛。」

  「采薇,这几人对你倒是客气,咦,你又是如何进来的?」

  前番在顾女侠闺房,约定今日在皇姑寺会面,当时丁寿还不知这尼姑庙有这么大来头,太后说出陪她进香的话时,还当是自己私情露馅,吓了一跳,如今看守门的几个小太监一番狐假虎威,起码让他明了这寺庙有宫中背景,可那几个小子竟然对顾采薇如此客气,二爷却有些摸不着头脑。

  顾采薇得意地一扬粉颈,「难道只有你丁大人才能来,我这小女子还进不得这皇家寺庙了?」

  「知道妹子面子够大,就不要取笑你丁大哥了,快与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丁寿央道。

  一声轻笑,顾采薇拉着丁寿快步穿过侧殿游廊,直到观音殿前,指着一块石碑道:「丁大哥,可认得这个?」

  「皇帝敕谕官员军民诸色人等:朕惟佛氏之教,自西土流传中国已久……顺天府宛平县香山乡黄村女僧吕氏,先年置买田地六顷七十六亩,起盖寺宇一所……特赐额曰顺天保明寺,俱蠲免地亩、粮草。今仍与其徒弟女僧杨氏居住管业,颁敕护持之……弘治十二年六月十五……」

  「这是弘治爷的敕谕。」丁寿默念至此,悚然一惊,「难道吕尼救驾的传说是真的?」

  虽说丁寿自个儿赶上了雷劈魂穿的超自然事件,可他骨子里对所谓漫天神佛可没多大敬意,要不然也不会拿赌咒发誓当屁放,这皇姑寺传说中又是火龙盘帐,又是指地涌泉的也太过玄乎,谁信谁是傻子,可这要不是真的,小皇帝他爹干嘛这么照顾这里。

  「坊间传闻以讹传讹者甚多,可也不是空穴来风,老祖殿内供奉的吕祖是一位前辈高人,与峨眉派渊源甚深,具体情由我也不甚清楚,若是好奇,届时你可问问住持大师。」顾采薇笑道。

  这等宫中秘事知道的越少越好,郑旺妖言案还压在心头呢,谁愿意操心他们老朱家和尼姑寺乱七八糟的关系,丁二腹诽道。

  他二人正在说笑,寺内做毕早课的僧尼们络绎而出,对寺内突然多出的一个大男人也颇为好奇,虽说无人出言询问,可还是让各种眼神汇聚焦点的丁二爷浑身不自在。

  「那个……采薇,你此番出来令堂没有阻止?」想起那夜凶险,丁寿心有余悸,当然相比一饱眼福,二爷自觉还是赚了。

  「拜见师门长辈,娘怎会阻止。」顾采薇玉颊浅陷,貌极得意。

  「长辈?哪一……」

  丁寿刚想发问,便听殿门前一声佛号,「请问这位施主,来此何干?」

  丁寿举目望去,只见观音殿前立着两名女子,俱是衲衣芒鞋的僧人装扮。

  「两位师叔,且容我引荐。」顾采薇引着丁寿步上石阶。

  「这位丁寿丁大哥是采薇的朋友。」顾采薇侧身让出一个年长女尼道:「丁大哥,这位金西白大师便是此间住持。」

  丁寿见这金西白年近六旬,一派安闲慈祥之色,上前施礼。

  「这一位是静因师叔,可是薇儿的嫡亲师叔,丁大哥你可要好生见过。」顾女侠的语气中有股子引见家长的味道。

  峨眉三静之一?丁寿心中一动,见这位江湖中鼎鼎大名的静因女尼年不过三旬有余,目秀神莹,丰标脱俗,显然修为不凡,不想还如此年轻。

  顾采薇见丁寿愣在那里,不由忧心他失礼引得师叔不快,急忙重重咳了一声。

  恍然惊醒的丁寿急忙稽首拜见,「不才曾与令徒妙善女侠有一面之缘,未想在此得遇师太,一时失神,还请恕在下失礼之罪。」

  「原来丁大哥见过妙善师姐,真是好巧,怎不说与我听。」顾采薇拽着丁寿袖口,语含嗔怪。

  「采薇,不得无礼。」静因瞥见二人小动作,蛾眉微敛,「此间由内侍把守,规矩不得男子入内,休要为西白师兄招惹祸端。」

  「无妨无妨,」金西白笑道,「一入空门,无相无作,何来男女之别,既是采薇佳友,可入内叙谈。」

  「正要叨扰住持,明日太后进香礼佛,不才此来也是想观摩一番寺内布置,早做准备。」丁寿道。

  「哦?未请教贵介何处高就?」金西白讶异道。

  「锦衣卫处挂个闲差,教住持见笑。」丁寿奉上牙牌。

  「原来缇帅当面,有失远迎,请入方丈详谈。」金西白举臂相邀。

  静因却道:「寺内供奉皇家也非一次,有师兄足矣,小弟还有功课,便失礼告退了。」

  说罢作别而去。

  丁寿也不强求,与顾采薇随着金西白进了方丈室,一番闲话叙谈,又被引着观摩了一番丛林景致,二爷走马观花,草草看过,倒是对寺中偶遇的几个俊俏小尼颇感兴趣,碍着身边顾采薇跟得紧,没敢多看,直到日斜离寺,也无机缘攀谈,心中甚是抱憾。

  那边厢静因回了禅房,在蒲团上闭目诵经礼佛,正自物我两我,心性澄明之际,忽听外间院落「扑通」、「诶呦」两声,声音不大,却难逃她的耳力。

  信步出了禅房,踏着卵石小径,静因转到侧院,见一个唇红齿白的俊秀男子坐在地上扶腿轻声痛吟,不由黛眉轻锁,微微错愕。

  「你是何人,擅入此间是何居心?」静因神色清冷,语意不善,此处居住的都是娇弱女尼,此人翻墙而入,难保不是色胆包天的登徒浪子。

  「师傅救命。」那男子苦苦哀告,声泪俱下。

  静因不觉奇怪,此人身上并无重伤,何谈救命之说,不由俯下身子询问道:「你伤了何处?」

  「我……」男子仰头欲答。

  「你是女子!?」静因见此人喉间平平,惊愕问道。

  第三百七十四章 拦驾鸣冤

  七月十五,中元之日。

  鼓乐铿锵,金瓜引路,太后銮驾一应卤簿仪从浩浩荡荡出了京城,向西直奔皇姑寺。

  十六名女轿夫抬的轻步亮轿直趋山门,住持金西白领着一干僧众迎出门外,早有锦衣卫封了各处道口,殿廷卫士从门外石桥一直排进大佛宝殿,护卫得密不透风。

  红罗销金掌扇遮簇之下,慈寿张太后一身通袖宫袍,头当中戴一尊赤金拔丝观音,右边偏戴一朵指顶大珠翠叶嵌的宝花,由翠蝶和丁寿搀扶着下了轿子,十二名宫娥使扇遮行,后跟着乌压压一群宫女太监伺候,径直入了山门。

  在住持陪同下礼佛进香已毕,张太后又登楼上阁,串殿游廊,四处游历了一番,二爷昨日那番前站也没白打,每逢妙处有问有答,从容谈笑,逗得太后开怀不已。

  「敝衲静因,见过太后。」

  游历已毕,丁寿陪着太后到方丈静室歇息,静因早已伫立门前。

  「静因师傅来了,山中可好?」适才还与丁寿言笑晏晏的张太后语气突然带了几分激动。

  「劳太后记挂,峨眉山中风调雨顺,上下平安。」深深望了太后身侧的丁寿一眼,静因俯身唱喏。

  太后似乎想起丁寿在侧,扭头嘱咐道:「小猴儿,哀家要听静因师傅说法,你在外间候着吧。」

  别介啊太后,这大清早出来的,陪您老折腾大半天,嗓子都冒烟了,连口茶都没喝上,还不让进屋歇呀,二爷满腹委屈,「太后,微臣……」

  「不要多说了。」太后根本不给丁寿卖惨的机会,独自与静因进了禅房,和颜悦色道:「每年都要劳烦师傅千里奔波,实在辛苦。」

  「分内之事,何敢言苦。」静因恭谨说道,随即回身「哐当」一声,毫不客气地掩上了房门,将二爷拒之门外。

  说禅语打机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切,丁寿负手百无聊赖地站在院子里,怨天怨地怨空气。

  「大人今日辛苦,卑职从厨下寻了一瓶素酒,给大人解渴。」杨玉满脸堆笑地上来献宝。

  打开瓶塞闻了闻,随即饮了一大口,丁寿满意地咂咂嘴,「葡萄酿的?」

  「大人明见万里,正是葡萄酿制。」杨玉竖起拇指夸赞道。

  「味道不错,回头寻寺里要下方子,等宣府的马奶葡萄熟了,请哥几个痛饮一番。」

  「哎呦,那卑职先替弟兄们谢过大人了。」杨玉躬身作揖。

  「甭客气。」丁寿仰脖又灌了小半瓶素酒,才算缓了口渴,有心情四处打量禅院四周。

  哟呵,这细细一打量,二爷才发现紫竹林内有一妙龄小尼,清秀雅丽,倚竹独立,正把着一双妙目向这里偷觑。

  「老杨,你说这小尼姑看什么呢?」

  杨玉看看小尼,又打量一番自家卫帅的神色,凑趣笑道:「想来这寺院清冷,不见男人踪迹,一朝见了大人风采,这小尼姑生了尘念。」

  「哦?果真是见本官动了凡心?」丁寿望着小尼一瞬不瞬,脸上露出标准色狼的笑容。

  「定是如此,想卑职等人一干粗坯,也入不得仙姑法眼。」杨玉斩钉截铁道。

  管他呢,先撩了再说,二爷还没试过尼姑呢,甩手将酒瓶丢给杨玉,丁寿直直奔着林中小尼走了过去。

  小尼姑见丁寿走来,扭身欲走,却不知为何没有移步,素手拨弄僧袍,徘徊踟蹰。

  有门啊,丁寿掩唇呵了口气,确认口中没有酒气喷薄,整整飞鱼服,飞步至前,欠身施礼道:「拜见仙姑。」

  小尼侧身避过,回礼道:「奴家……哦不,贫尼见过官爷。」

  「在下陪太后降香,未及竭诚奉拜众位师父,既幸会仙姑,也是有缘,敢问宝号上下?」二爷的一双桃花眼烁烁放光,直盯着小尼粉腮。

  「贫……贫尼入寺不久,还未得赐法号。」小尼吞吞吐吐道。

  「那也无妨,仙姑芳名可否见告?」丁寿锲而不舍。

  「这……素味平生,贫尼已居方外,俗名不敢见君。」小尼一再推脱。

  好大的架子,这么不给面儿,丁寿当即打起了官腔,「那请问小师父仙乡何处?何时剃度出家?家中又有何人?」

  「这个……」小尼被丁寿追问得愁眉不展,支支吾吾地快要急出泪来。

  正当二爷盘问小尼之际,禅房门开,静因陪着太后走了出来。

  一打眼不见了丁寿,张太后微微不喜,「小猴儿哪里偷懒了?」

  「太后,臣在这儿呢。」丁寿喜笑颜开地迎出竹林。

  「你去林中做什么?」太后往林间一望,见那俊俏小尼更加不悦,「那人是谁?」

  「寺中一个小尼,无事的。」

  二爷总不能告诉太后刚才去撩逗小尼姑吧,正想轻飘飘揭过此事,不想当即被打了脸。

  「冤枉!」一声凄呼,紫竹林内的小尼直冲太后奔来。

  「大胆!」「护驾!」

  一阵呼喝,院中的数名锦衣卫当即抽刀拦阻,可每到女尼身前便都环跳穴上一麻,眼睁睁看着人从眼前穿过。

  丁寿眼神微移,见静因如笋芽般的玉指快速地缩进僧袍之中,低声笑道:「峨眉三静,名不虚传呀。」

  静因闻言星眸转盼,不发一言。

  转眼间那女尼已奔到近前,杨玉要出手阻止被丁寿挡住,有他在侧不虞太后有碍,他倒想瞧瞧静因搞得什么名堂。

  因奔得急,小尼僧帽已然掉落,三千青丝披在削肩之上,吁吁娇喘地跪到在前。

  「民女有冤,求太后做主!」

  「这是怎么回事?」重重戒备之下突然遇见拦驾喊冤的,这锦衣卫是做什么吃的,太后问向丁寿的话中带了一丝薄愠。

  「这怕是要问静因师傅吧。」丁寿眉峰一挑,乜眼问道。

  「禀太后,此女确有冤情,求告无门,敝衲斗胆为之陈情。」静因双手合十,躬身回话。

  闻听静因知情,太后也不再说什么,「既有冤情上告,可有状纸?」

  「有。」假冒尼姑的女子从怀中取出状纸,双手呈上。

  丁寿接过尚有少女体香余温的诉状,忍不住放在鼻尖嗅了嗅,女子见了他这轻薄动作,因奔跑过激而酡红的脸颊更是火烧一般。

  一声哂笑,丁寿转身将状纸呈与太后。

  「你叫宋巧姣?这傅鹏又是你什么人?这案子怎么回事?」太后不耐细看状纸,直接问道。

  「民女宋氏巧姣,陕西凤翔府郿县庠生宋国士之女,自幼遵父命,许配世袭指挥傅鹏为妻,六礼已成,尚未合卺,我夫因丁父忧,未能出任为官,一日在街游玩,无意中失落玉镯一只,被西村民女孙玉姣拾去,内有刘媒婆看见,诓去绣鞋,勾奸卖奸,她子刘彪,手拿绣鞋,在大街之上讹诈我夫傅鹏,幸有地保刘公道解劝,我夫只得忍气回家。」

  「黑夜之间,孙家庄一刀连伤二命,天明地方呈报,太爷相验,男尸有头,女尸无头,太爷问起绣鞋情由,言说是杀人凶犯,应在傅鹏身上,将我夫傅鹏带上公堂,百般拷打,一无凶器,二无见证,无故竟将世袭指挥拿问在监。」

  「民女之弟名唤兴儿,在刘公道家中以为雇工。刘公道告他盗物逃走,太爷又将我父带上公堂,断还刘公道十两纹银。民女贫寒之家,无银可还。太爷又将我父押问在监,民女前去送饭,问出我夫情由。我想杀人凶犯,定是刘彪无疑。闻得太后慈悲广播,菩萨再世,民女不顾羞耻性命,今番前来,求太后断明此案,犹如草木得生,拨云见日。谨此叩天,哀哀上告。」

  「阿~~欠,」丁寿掩嘴打个哈欠,「太后,时候不早了,咱回宫吧。」

  宋巧姣哭得声嘶力竭,丁寿从知道这是别人老婆后便没了兴趣,「案子您已经知道了,交付法司办理就是,臣将人和状子一并转交都察院。」

  「太后不可。」宋巧姣连连叩头,「按察使曲锐官官相护,若由都察院审理,恐上下勾连,民女冤屈石沉大海,永无出头之日!」

  「这个……」张太后也是懒得管闲事的,民间疾苦并不操心,不然也不会由着自己家人胡闹,可这边却有静因的面子在,不好撒手不管。

  「太后您放心,咱大明朝有的是清官,都察院不行,还有刑部和大理寺,总有能断个清楚明白的,后面刑部阁臣还会多番廷议复核,断不会屈死无辜良善。」

  宋巧姣凄厉惨笑,「清官不明,有冤难诉,朗朗乾坤,青天何处!」

  「大胆!」这话犯了忌讳,杨玉大声呵斥。

  一改方才谨小慎微,宋巧姣缓缓起身,「既然阳间无人做主,民女唯有一死向阎君求个公道。」说罢合身向禅院内的一块太湖石撞去。

  袍服摆动,两条人影不约而同拦在宋巧姣身前,各伸手扣住她一条肩膀,不得动弹分毫,闲着的另一只手电光石火间互拆了数招,不分胜负。

  丁寿只觉对方招数变幻多端,掌力飘忽不定,难以捉摸,当即收手,「峨眉神功,果然名不虚传。」

  殊不知静因惊疑更甚,对方年纪轻轻,竟然在自己浸淫多年的飘雪穿云掌下不退半步,也收了小觑之心,「朝堂之中,确是藏龙卧虎。」

  「太后,此女虽行为乖戾,也是情有可原,想她千里迢迢来到京师,只为陈冤上诉,怎奈四处碰壁,求告无门,这才有了以死明志之念,断无要挟圣人之意,伏请太后明察。」

  「朝廷设登闻鼓便是让百姓有自陈冤狱之所,倘若人人都来拦驾喊冤,法度何在?」丁寿不满道。

  被他扣紧香肩的宋巧姣闻听凄凉一笑,「登闻鼓,呵呵……」

  「此女正是在登闻鼓下遭人逐斥,才行此险着,敝衲也曾劝解,惊扰銮驾九死一生,可她为救亲人情愿舍命,出家人慈悲为怀,便助她一臂之力,太后,敝衲情愿一同领罪。」静因躬身合十。

  「好个烈性女子,这案子哀家接了就是。」张太后道。

  「谢太后慈悲。」宋巧姣双膝跪倒,连连叩头谢恩。

  「杨玉,去查查这几日值鼓的人,不管是谁,一体锁拿北司鞫问。」丁寿只是单纯不想多事,不等于见死不救,连登闻鼓都不让百姓敲了,还留这帮守鼓的有个鸟用。

  「宋巧姣,太后已经允了你的状子了,起来吧。」丁寿走到女子身前提醒道,心中满不是滋味,又一颗好白菜不知便宜那头猪了,二爷没口福哟。

  心中大石已去,谢恩后起身的宋巧姣突觉一阵天旋地转,一头栽到在丁寿怀中……

  第三百七十五章 加官弄权

  低吟一声,宋巧姣缓缓睁开眼帘,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绣有干枝梅花的葱绿罗帐内,光滑的锦缎被褥贴合在肌肤上,说不出的熨帖舒服。

  猛然惊觉自己身上只穿着贴身小衣,宋巧姣不由惊叫一声,抱被紧缩在床角。

  「你醒了。」一个柔和的女子声音在罗帐外响起。

  尽管心中惊惧,宋巧姣还是伸出裸露藕臂,小心提防地掀开帐角。

  透过六扇透雕花卉杉木围屏,只得见房角高几上的花瓶内插着几朵野菊,显得简单雅致,临窗一张黑漆榆木坐榻上散坐着一名绿裙美妇,修长的双腿随意闲适地交叠在一起,绣花软底睡鞋随着纤细圆润的脚踝动作轻微摆动,鞋子的主人捧着一只永乐甜白暗花茶碗,一边小口饮茶,一边神色专注地翻看着一本唐慎微的《证类本草》。

  对方虽是女人,宋巧姣还是不能完全放心,戒备地问道:「你是谁?」

  「我么,一个女大夫,兼职教书。」谈允贤虽是答话,眼神却始终埋在书里。

  「为什么脱我衣服?」现在的模样让宋巧姣不能释怀。

  「不脱衣服如何用针。」谈允贤抬起螓首,远山轻颦,带着些许怒意道:「你太不爱惜身体了,长途奔波,肝火旺盛,又受了夜间寒气,水火交攻,你这柔弱身子如何受得了!」

  「我……」宋巧姣嘴唇嗫喏,没有回声,自己一路进京,床头金尽,未舍得投店,栖身在酒坊檐下,若非遇上好心人,如今怕已是客死异乡。

  「谈先生,宋姑娘可醒了?」外间一个温柔动听的女声说道。

  「醒了,已无大碍。」谈允贤继续埋头看书。

  「那便好,爷还专门问过。」随着绵软笑声,一名身着月白绉纱衫裙的妇人捧着几件叠好的衣裙走了进来。

  虽还是个女人,自己终究袒身不雅,宋巧姣抱着锦被往帐内缩了又缩。

  「姑娘,请更衣吧。」妇人将衣裙放在床边,笑着说道。

  「这不是我的衣服?」

  「姑娘请恕府中招待不周,您的衣服寻不见了,唯请见谅。」妇人笑容尴尬,总不好说自家老爷嫌那身衲衣惹了寺庙晦气,直接让人给烧了吧。

  也不能光着身子不下床,宋巧姣虽是不愿,还是躲到屏风后换了丁府衣裙。

  不多时,一身青缎比甲,水绿湘裙打扮的宋巧姣转了出来,虽因病体虚弱,面色苍白,却更衬得眉蹙春山,寒凝秋水,清丽非凡。

  「好个西子捧心,真是我见犹怜。」妇人赞道。

  「谢过夫人。」宋巧姣开口称谢。

  「可不敢当如此称呼,婢子姓谭,若姑娘不弃,称我谭妈即可。」谭淑贞万福施礼。

  见这妇人眉弯目秀,衣着讲究,谈吐不俗,怎会只是一个粗使仆妇,宋巧姣不觉心中诧异,再看坐榻上那位一脸书卷气的女先生,更是搞不懂这府中人物了。

  「谈先生,宋姑娘玉体可是痊愈?」谭淑贞问道。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她身体底子弱,还需在饮食上细心调养才是,厨下现有什么吃食?」谈允贤翻了一页医书,随口问道。

  「询问过倩娘妹子,刚好赶上中元节,灶上材料还算齐备,辽东镇守朱公公那里送了一批金虾;山东镇守毕公公遣人送了许多海鲜和羊肚菜;今年由河南按察使迁转操江提督的朱大人用快马送来了一些冰镇鲥鱼和大闸蟹,这在京城可是稀罕物;漕运总督洪大人送来的尽是运河两岸方物,泰州鸭蛋、浦江火肉、诸暨香狸、苏州带骨鲍螺……」

  「这些东西她都吃不得。」谈允贤摇首打断。

  「再有七月十五是甜食房进贡蜂蜜的日子,罗公公提前送了一份,皇爷又赏了老爷一份,厨下确是富裕好多。」

  「蜂蜜好啊,清毒滋阴,合她的脾胃。」谈允贤起身,握着书卷负手踱了几步,「劳烦倩娘给预备一份蜂蜜梗米粥,哦,冬日在荷塘掘的老藕可还有剩?」

  「这……多已制成了藕粉。」谭淑贞为难道。

  「那便省事多了,再做些藕粉桂花糖糕吧,」谈允贤击掌笑道,「老藕捣浸澄粉,营胃生津,正是病后滋补妙品。」

  谈、谭二人一答一合,宋巧姣听得挢舌不下,这府上到底什么人啊,怎么大明朝上从皇上下到太监,都把东西往这里倒腾。

  「敢……敢问二位,尊府主人究竟何方神圣?」

  二人相视一眼,齐声道:「姑娘是由东主(老爷)一路抱回,竟不知他是何人!?」

  ***    ***    ***    ***

  「连登闻鼓都敢阻拦不报,他们眼里还有朕么,还有黎庶百姓嘛!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乾清宫内,小皇帝咆哮的怒吼声几乎掀了殿顶的琉璃瓦。

  「臣已将那几个锦衣校尉押解南镇抚司,按律治罪。」揉了揉被震得隐隐发痛的耳朵,丁寿欠身禀道。

  「那个吉时呢?」朱厚照不依不饶。

  「阻遏下情,蒙蔽上聪,老奴以为此例不可开,需严加惩治,以儆效尤。」刘瑾道。

  「老刘说得对,你说怎么办?」朱厚照追问道。

  「廷杖三十,给他个教训……」

  「这就完了?」朱厚照对处理结果很不满意。

  「降其为云南鹤庆军民府经历司知事,他既不愿为民陈情,便打发他去南陲教化夷人吧。」刘瑾道。

  「老刘这办法好,言语不通,对牛弹琴,看他以后日子还怎么过。」朱厚照鼓掌大笑。

  「那母后交待的这个傅鹏案又怎样处置?」小皇帝将状子往御案上一扔,忿忿不平地说道:「一个世袭指挥,随随便便就被县令下了大牢,也是个废物!」

  怪谁?太祖皇帝定下的军户世袭制度,又不是白养吃饭的,子弟成年袭职是要考较兵书武艺骑射的,初考不中准予袭职,俸禄减半,两年后再考,合格了拿全俸,不合格滚蛋,风险与收益并存,你祖宗夺了侄子皇位,为了奖励跟他身后造反的军功武臣,强分个「新官」「旧官」,新官子弟应袭免试,哪还有脸再严格要求洪武旧官,凡是给钱,没有不过的,搞得如今武职泛滥,什么东西多了也不值钱呀。

  丁寿抬头偷瞥了小皇帝一眼,心里话没敢往外说,「臣已传命陕西锦衣卫封存案卷及涉案人犯,只等陛下旨意,便可提调入京鞫问。」

  「老奴以为如此处置不妥。」刘瑾当即否了丁寿的建议。

  老人妖今儿怎么了,丁寿纳闷,他可很少撅二爷的面子啊。

  「国朝登闻鼓案,皆需涉案官员同场审议,知县管一县民生,按察使掌一省刑名,若是主官擅离,恐会案牍积累,迁延公务,况且人犯千里押解,若是其中有何纰漏,如何向太后交待。」

  「老刘你的意思是……」朱厚照问道。

  「与其兴师动众,不如择一近臣能员,赴陕西审案,既免去横生波折,又可体察民情,彰显陛下爱民如子,明察秋毫之王化,使三秦父老荣沐皇恩。」

  「嗯——言之有理。」小皇帝连连点头,「还是老刘想得周到,干脆也别麻烦选人了,我亲自走一趟。」

  「陛下不可。」丁寿与刘瑾同时喊道,开玩笑,你小子前脚出紫禁城,百官劝谏的奏本就能给二爷起个坟头,太后那里怎么交代。

  「陛下千金之体,不可轻出,老奴万死不敢奉旨。」刘瑾肃然道。

  看两人突然变脸,朱厚照讪讪一笑,「朕就是随口说说,玩笑话,不当真。」

  这倒霉孩子,吓二爷一跳,小皇帝从谏如流,两人也不再多事,免得引起熊孩子的逆反心理。

  「那安排谁去好?」

  丁寿嘴欠地问了一句,随即见刘瑾与朱厚照二人同时将目光转向了他。

  「我?!」

  「案子是你陪母后接下的,原告又在你府上安顿,你若不去说不过去吧?」朱厚照幸灾乐祸的样子很是讨厌,丁寿恨不得往他脸上砸一拳。

  「锦衣卫干员甚多,臣手下的钱宁便很机警,可由他出面……」自打进了大明官场,二爷就没哪个年底消停过,关键每次都挂彩,这西北路迢迢,要是有个马高镫短,阖府上下的一堆女人还不知便宜哪个呢。

  「代天巡狩,体察民风,若非陛下近臣,如何能宣扬天子仁德。」刘瑾道。

  「不错不错,你办事,朕放心。」朱厚照附和道。

  「臣不过区区三品指挥,与臬司同级,应对陕西臬台衙门难免束手束脚,请陛下另择重臣前往。」

  「好办,朕加封你为二品都指挥使,仍掌卫事,你这官儿也早该升了。」朱厚照大方得很。

  「此行除了正风肃纪,昭雪冤狱,还要考察边事,西北边境胡戎密迩,兵燹频仍,选将练兵,不可轻忽,务要循名责实,以备将来。」

  刘瑾说一句,朱厚照便点一下头,「锦衣卫是天子耳目,你又是朕的心腹之臣,你定要替朕好好看看,这西北究竟是怎样一番情境。」

  二爷命苦啊,丁寿苦着脸道:「陛下明鉴,边臣不是统兵大将,便是封疆重吏,臣如何压制得住他们?」

  「陛下,丁大人担心不无道理,不说手握兵权的边事大员,便是陕西法司有意推诿,只这案子就不知要拖沓到何年何月。」

  「刘公公所言极是,还请陛下您开恩,将这差事便宜旁人吧。」

  看丁寿可怜巴巴的模样,朱厚照有种恶作剧得逞的开心,「这有何难,你本就有御赐金牌,朕再予你便宜之权,这下总该放心了吧。」

  丁寿噘嘴皱眉,不情不愿地领了旨意,看他吃瘪的神情,朱厚照龙心大悦,暗笑一声:你也有今天!

  出了乾清宫,刘瑾斜首眄天,「升官加权,哥儿,此番可还满意?」

  「左右推不掉了,借机讨些便宜也是好的,」丁寿歪头笑道,「公公成人之美,想来不会只为区区一个傅鹏吧?」

  刘瑾嘴角微翘,「咱家的确有事要你去办。」

  注:降吏科给事中吉时为云南鹤庆军民府经历司知事,时以直鼓不尽受状,以致诉人自残,下锦衣卫狱,杖而遣之(《明武宗实录》),正德二年的事,这小子不冤。

  旧官即比试,贿赂无不中(《明史……卷七十一 志第四十七》)。

  洪武初,军功袭职,子弟年二十者比试,初试不中,袭职署事,食半俸。二年再试,中者食全俸,仍不中者充军(《明史.卷六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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