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行 (31-40)

1839Clicks 2019-09-09
第31章徒劳

争吵的气氛还没来得及平息下去,赵绩理就被秦绝珩掐着脖子拖进了隔断后的客厅,紧接被猛地按在了冰冷的茶几面上。

赵绩理手肘砸在玻璃面上,骨关节生疼。她撑着桌子几次想要起身,却发觉秦绝珩确实是用了死力,她如果不拼命挣扎,根本就没有挣脱的可能。

混乱与疼痛之中赵绩理微微做了一番思索,最终还是放弃了抵抗。

这一切都是肮脏的,也是恶心的,却满足了秦绝珩奇怪又无厌的欲望。她想要掐死自己吗?赵绩理感受到了秦绝珩指尖的力度,却得不出答案。

如果是想要掐死她,怎么说也不该掐掐后脖子,没有人会被这样掐死。疼痛中赵绩理仍然胡思乱想着,手紧紧攥住了冰冷的桌沿。

或许只是不想看见我的脸吧。她垂眸看着茶几面上的反影,一绺柔软的鬓发从她肩头滑落,细软的发尾坠落在桌面,遮挡去了反影中的画面。微微窒息的束缚感占据了感官,让赵绩理下意识咬住了嘴唇。

既然这一刻的排斥和矛盾强烈到如此,那么她到底喜欢着我什么呢?秦绝珩的力度很大,桌沿也并不圆滑,赵绩理感到了尖锐的疼痛,却仍旧疲于挣扎。

她喜欢我,是因为青春年少的模样,因为心里捏造出天使一样的幻影,又或许是因为那种伪装出来迎合她的乖顺态度?

但无论如何,那都不是我。赵绩理心里染上了恨意,她始终都没有说话,甚至也没有太多的反应。秦绝珩死死掐着她的脖颈将她反按在茶几上,力气大得像是这一刻就要把她掐断气。

强烈的桎梏感和疼痛引发的求生欲让赵绩理最终还是开始了挣扎,她向后握住了秦绝珩掐着自己脖颈的手,艰难地开口:“放手。”

秦绝珩置若罔闻,穿过赵绩理颈间发丝的指节反而更加用力,将她掐得生疼。

两个人贴得很近,赵绩理伏在冰冷的桌面上,甚至能感到秦绝珩紊乱的吐息就吹在自己耳后。

这样的亲密接触下,赵绩理很快就察觉到了秦绝珩的颤抖。

她在难过吗?赵绩理看不见秦绝珩的脸,也就无从得知她的表情。但她几乎能想到秦绝珩的表情。

赵绩理伏在冰冷的桌面上胡思乱想,表情戏谑又凉薄。她艰难地在压迫下呼吸着,垂眸将视线落在桌面映出的灯光上。

或许过去了很久,又可能只有十几秒,赵绩理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带上了几分喑哑:“放开我,好痛。”

痛字出口,秦绝珩使力的动作明显僵了僵。像是在挣扎一般,秦绝珩的动作静止了几秒,手上的力道最终还是猛地松懈了下来。

她屏住呼吸,伸手握住了赵绩理的双肩,改而将她仰面按在了桌沿上。

两人面对着面,谁都没有什么表情,但秦绝珩的眼神里却沾染了赵绩理想要逃避的炙热温度。她直直地看了赵绩理片刻,微凉的指尖在赵绩理颈间徘徊,指尖点滑过的地方都让赵绩理感到一阵不可抑制的微痒。

气氛寂静而古怪,又沾染了掐不灭的欲望。沉默半晌后,秦绝珩才停下了轻微的触碰,缓缓开口:“赵绩理,你信不信……”

她没有说完,赵绩理却敏感地意识到了她想要说什么。

秦绝珩的性格很偏执,又带着与生俱来的控制欲,那一刻如果赵绩理不开口说痛,或许今晚她就能被秦绝珩掐晕过去。

这就是她曾经寄予了强烈依恋的人,一个她曾经以为温和、以为柔软,以为美好的人。

在浅薄的光雾褪尽后,风将最后一层掩饰的纱也掀起。赵绩理看清了她曾经不愿看清的一切。

这个人温和,却随时能够变得暴躁。她脆弱,偏执,并且疯狂。像是两个极端一样,赵绩理记得秦绝珩许许多多的好,却也忘不了秦绝珩性格里扭曲一面带来的窒息感。

即便是许久以后,赵绩理也还会常常想到——如果自己的性格稍微再随和些、对一切强压能更容忍些,如果秦绝珩对她的束缚能再稍微放松一点、占有欲和控制欲能够再弱一些,两个人的关系无论如何也是不会复杂到如今这样近乎无解。

但至少在这一刻,谁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

“我不信。”赵绩理靠手肘支撑起了身子,将两个人的距离又拉近了些。她的语气笃定又带着嘲笑:“你不敢。”

赵绩理的眼神带着轻蔑的意味,但即便是这样恶劣的眼神,秦绝珩也能从深处找出她曾经熟悉的星光颜色。

她很好,无论如何,我是喜欢她的。

秦绝珩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不可救药,她直直地看了片刻后垂眸笑着,从赵绩理身前站直了起来,拉开距离居高临下地打量起了赵绩理。

“没关系。”她轻声说着,握住赵绩理的手腕将她拉了起来。

“你不喜欢我,都没有关系。”秦绝珩动作极轻地用指腹摩挲着赵绩理的脸颊,又一路下滑到下颌,仿佛是贪恋柔软的触觉,又仿佛是在描摹什么,轻轻地触碰着:“我会对你好,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你说的没错,我愿意讨你开心,哪怕是跪下来都可以。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但是……”

赵绩理面无表情地听着这算不上甜言蜜语的话,她丝毫也不期待秦绝珩会说出什么让她感到满足的许诺,即便她说她愿意什么都给自己。

但是什么呢?短暂而沉默的停顿中,赵绩理几乎想到了秦绝珩下一句会说什么。

“……但是,你要听话啊。”

秦绝珩的语气带着叹息,像是极轻极柔的一片花瓣,声线里还带着甜甜的玫瑰香气。

赵绩理预料到了这句话的收场,她反感地别开了视线,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秦绝珩也并不期待她的反应,自顾自轻声说完后,便捏住了赵绩理的脸。

这真是病态的、恶心的,看不见希望的爱意。赵绩理讥诮地想着,极力压抑着喧嚣的思绪,努力让自己变得冷静。

这诡异的场面里有一个人失控就够了,我不要变得和她一样,永远也不要。

赵绩理垂眸将视线错开秦绝珩,不愿意多看她一眼。

“既然知道我没有你不行,为什么还要用离开来威胁我?”秦绝珩捏着赵绩理柔软的脸颊,语调轻柔却带着赵绩理熟悉的偏执气息:“是我对你太好了吗?”

不可抑制的烦乱感让赵绩理将目光落回了眼前人身上,二人视线相接,谁也读不懂彼此的心意。

“对我好不好,你自己知道。”赵绩理语气很冷淡,她的手向后摸索了一番,缓缓攥住了茶几上放着的玻璃水杯。

但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动作,就被秦绝珩一眼看破。

“我觉得是我对你太好了。”秦绝珩抓起了她那只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的腕骨活生生捏折,两个人的眼里都染上了怒意,谁也不比谁冷静。

赵绩理被秦绝珩一直以来的无耻激怒,终于伸手把她猛地推按在了茶几后的沙发上。

秦绝珩看着赵绩理带着恨意的眼神,丝毫也不怀疑如果此刻手边有刀,赵绩理恐怕已经捅了自己不下三次。

“你对我好?你对我太好?”赵绩理按着秦绝珩,决意不让她再抓住自己:“我从你这里得到的,都是你想给我的。你想给我什么,我才能有什么。你根本不会、永远都不会问问我到底想要什么!”

秦绝珩已经不想再多纠缠于这个她不愿思考的问题,这个问题对于她来说几乎永远也无解。她看着怒意难平的赵绩理,半晌后才嗤笑了一声,完全放弃了争辩。

“是,你这样想,那就是这样了。”

“我想给你什么,你才能有什么。”秦绝珩眯了眯眼,笑容带着赵绩理最讨厌的风流意味:“谁让你选了我,又是我养了你那么多年。”

一切都不过是因为秦绝珩捡到了赵绩理,甚至更加令年幼的赵绩理欣喜过的事实是,秦绝珩还愿意养自己。

事实无可争辩,却又在如今染上了肮脏的暗尘颜色。

“这就是你要的报答?”赵绩理的语气带着明显的厌恶和不耐烦,忽然松开了手上的力气,不再用力压制住秦绝珩。

秦绝珩并没有立刻回答。她从沙发上坐直了身子,笑着搂住了赵绩理的腰,将脸蹭在自己胸口。

这个姿势甚至算得上乖巧。赵绩理低头看去,可以看见秦绝珩不过巴掌大小白皙的脸,就蹭在自己胸前,乖巧得半点也没有了平日里强势的样子。

她还在笑,尽管赵绩理甚至并不知道这究竟有什么好笑。

气氛出现了短暂的沉默。赵绩理任由秦绝珩抱住了自己,直到仿佛过了许久之后,她才听见秦绝珩轻轻地应了一句。

“如果你愿意,那这就是报答。”

真是可笑。赵绩理听见这句话时险些没立刻笑出声来,她忍住了嗤笑的冲动,别开了脸。

谁还在意她愿不愿意呢?至少秦绝珩心里,绝对其实并不在意。

“我还是会离开你。”赵绩理眼里带着让人看不清的光色,声音入耳很轻,却依旧带着力度:“我永远也不会喜欢你。”

秦绝珩仿佛并没有听见,她浑不在意地站了起来,将赵绩理按坐在了沙发上。

“没关系。”她重复了一遍最开始的话:“你不喜欢我,都没关系。”

第32章尘秽

一切转变都缓慢无形,却最终融入了骨血。

秦绝珩说不清赵绩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如今的样子。但当她回过神来时,赵绩理已经变得相当冷漠寡言,一切情绪都不再会像从前一样表露显明,相反是令人看不透的深藏不露。

曾经她那一点天真狡黠的气息都已经全然消失不见,而如今隐忍不发又不苟言笑的模样,已经令成年人都会深感不及。

这样的性子渐渐落定后,秦绝珩倒是发觉平日里二人间的争端少了许多。赵绩理不再轻易发脾气,也不再无时不刻开口说出些任性的话,这或许算得上是一件好事,却又怪异而并不健康。

秦绝珩心里时刻明白,赵绩理原本的脾性其实并不好。她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规则。平日里的隐忍一旦积累成型,到了足够让她忍无可忍时,带来的争端就一定比从前更加难以调和。

一个脾气好的人隐忍到头生起气来尚且威力三分,更何况是一个骨子里脾气并不好的人?

秦绝珩知道这一点,也尽力并不去惹赵绩理不悦,二人间的气氛古怪,关系却始终难分难舍。

但随着秦绝珩的控制欲日渐攀升,这段不平等又扭曲异样的关系终于也开始走向了陡峭的下坡路。。

晚冬薄暮,天色比前些日子暗得迟了一些。赵绩理坐在桌边,指尖轻轻地摩挲着书页若有所思。

第一个学期已经结束,赵绩理却一点也没有领悟到寒假气氛。

从还没放假时起,秦绝珩就一手给她安排满了所有行程,到如今早出晚归的各种修习课程已经占据了她的大半生活。而其余的空暇里,秦绝珩又几乎对她寸步不离。

赵绩理并不适应这样的相处,但又毫无办法。她知道自己还太过于年轻,或许能够张扬叛逆一时,但当秦绝珩真正使出手段要压制自己时,她却完全束手无策。

一切都是跳不出的、无望的,而又令人窒息的牢笼,更遑论提笼的人还是性格有着明显缺陷的秦绝珩。她手下全部的束缚都生硬而毫无遮掩,即便是疼痛过后给的那一颗糖也像是侮辱。

这些令人烦乱的日子里,这样的想法总是盘桓难散。赵绩理垂着眼睫神色郁郁,她坐在秦绝珩的办公室里,写着白天没来得及完成的课程作业。

这整个公司的办公室都是全透明的公开办公设计,加之赵绩理又坐在秦绝珩的桌前,大老板的视线就显得更加通透,能够看到许多人忙碌的样子。

赵绩理慢慢放下手里的笔,撑着下颌开始打量起楼层里来来去去的人,和那些坐在相邻办公室里处理工作的高层。

这些人里很大一部分其实都是赵绩理见过的,她的生日刚刚过去,这些人中的许多都到场了宴会,或许是些有分量的人,但赵绩理却兴致缺缺。那场生日宴里几乎没有她所熟悉的人出现,连唯一交好的乔凛都不知所踪。

赵绩理蹙着眉安静地看了半晌,却并没有发现任何能够引起她注意的事。她缓缓将视线收回到办公桌上扫过一圈后,才伸手从秦绝珩桌前的糖果盘里挑挑拣拣拿起了一粒糖。

赵绩理打开包装纸后才发觉这只是一块纯方糖,或许是秦绝珩平常喝咖啡用的,但赵绩理确信她也曾经看到秦绝珩直接吃过。

这糖有什么好吃的?赵绩理恍然回想起秦绝珩刚才去开会前也拿了一粒这样的糖,但现在看来这糖其实并不小,含在嘴里时如果要说话,就必须要把糖挪到一边去,但那样脸颊又势必会鼓起来一小块,让人一看就能知道嘴里含了东西。

大老板就是用这种态度开会的?赵绩理皱着眉,想到了秦绝珩平时吃着糖说话时微有些含糊而不正经的态度,微微撇了撇嘴。

赵绩理想到这里,秦绝珩的模样已经几乎浮到了眼前。她惊觉后立刻停下了漫游的思绪,皱了皱眉。

赵绩理自认为对秦绝珩不感兴趣,对方糖也同样并没有什么兴趣,在这样的潜意识想法下,刚才的那一串思绪便几乎比看着空气发呆还要无聊。

想谁都好,反正不要想她。赵绩理有些生气似地把糖原封不动包回了糖纸,丢进了糖盘里,转而又拿起了笔将目光落向纸面。

没过多久,赵绩理写完了所有的习题,抬起头再次扫视一圈后伸手合上了本子,将一摞书整整齐齐叠放在一处,码在了办公桌一边。

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秦绝珩说去开会很快就回,却这么久了还是没有动静。

赵绩理虽然认为自己谈不上多想见到秦绝珩,但确确实实是感到有些无聊了。这些日子她几乎没有和同龄人有过交流,纵使她心里其实也并不想和身边同学多作交谈,但还是会感到附骨难去的怪异。

赵绩理和乔凛之间也有很久没有再见过面,尽管赵绩理对乔凛的态度算不上热络,情况却也依旧让赵绩理隐约感到了怪异,并且她也能够模糊地意识到其中原因。

远处的拐角边,秦绝珩忽然从人群里走了过来。她甫一出现,赵绩理就立刻拉回了思绪,坐直身子将目光别向了窗外。

“久等了。”秦绝珩看起来好像很有兴致,她朝门外的助理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不用跟进来,而后才将视线紧紧地粘在了赵绩理身上。

她朝赵绩理走来时顺手将那本不薄的文件夹往桌上一丢,脱下外套后端起水杯,坐在了赵绩理的椅扶手上,笑看着赵绩理喝了一口杯里微凉的茶水。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秦绝珩身上淡淡的香水味让赵绩理有些不习惯地动了动,想要站起来。

秦绝珩看出了她想走,立刻将杯子放回了桌上,伸手按住了赵绩理的肩膀。

这一串动作过后,她伸手捏了捏赵绩理的耳坠,顺便揉了揉她耳垂:“写完了没有?想不想走?”

她的语调很轻快,甚至还带着些让赵绩理感到莫名其妙的愉悦。这些日子里秦绝珩总是这样,仿佛是得到了什么梦寐以求的宝贝一般,始终将赵绩理护得严实。

办公室的透明度很高,秦绝珩却毫不掩饰地坐在椅扶手上,穿着高跟鞋的脚背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始终若有若无蹭着赵绩理的小腿。

秦绝珩指尖则捏着赵绩理耳垂不放,这个姿势无论是谁看了都要觉得暧昧至极,偏偏秦绝珩本人丝毫也不觉得哪里不妥。

办公室外人来人往,大胆的人也会经过时朝里看。赵绩理的脸色在第三个人回头后终于沉到了底,她用力挥开了秦绝珩按住她肩膀的手,站起身来绕到了办公桌另一头。

“可以走了吗。”她的语调几乎让人听不出情绪,眼神也满是防备,已经没有了一丝一毫曾经的依恋感。

秦绝珩笑看了她片刻,并不在意似地从扶手边站了起来,将桌面上的几张纸拿起来浏览了几秒后随手放了回去,垂下眼睫思考了片刻:“嗯。走吧。”

赵绩理看着几秒内被秦绝珩弄乱了的桌面,心里有些糟乱。她目光谴责地盯着秦绝珩看了片刻,最终还是伸手将秦绝珩随手放的杯子归了位。

沉默了几秒,她又伸手把那几页文件和文件夹叠放整齐,最后才拿起了秦绝珩丢在桌上的外套,不情不愿地甩在了秦绝珩身上。

秦绝珩有些吃惊地看着赵绩理收拾桌面的动作。

——这孩子莫非是已经把自己的办公室放在心里了?

秦绝珩自己对整洁度并没有特别严格的要求,但她知道赵绩理却相反,对空间的整齐度要求算得上苛刻。但凡是她赵绩理习惯了的地方,都一定要整整齐齐又干干净净。

这样一个性格里带了几分严肃的孩子会叛逆到沾烟染酒,甚至和人去郊外赛车,最初也曾让秦绝珩感到震惊过。

她接住了赵绩理摔在自己身上的外套,好半天才看着桌上码放整齐的那一摞教科书,笑着摇了摇头:“你其实不用收,有人会收拾的。”

赵绩理根本不理会她,伸手拿起了挂在一边的包。

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赵绩理扫了一眼,却意外发现是乔凛。

她反应奇快地在铃声响起前按了静音,伸手将手机滑入了口袋里,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向秦绝珩:“等等,我去一趟洗手间。”

秦绝珩无所谓地点了点头,翻看着赵绩理一摞最上的那本作业:“去吧。”

赵绩理的字很好看,秦绝珩愉悦地看着那本习题册,看着上面一个又一个的满分,心里止不住地感到骄傲。

赵绩理扫了她一眼,忍住了把本子从她手里夺回来的冲动,推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喂。”赵绩理很快就到了洗手间,她站在隔间里回拨给了乔凛:“什么事?”

第33章伊始

赵绩理再出来时面上表情惊人的差。她一路回来见到了许多人,这些人要么是对赵绩理有所耳闻,要么就是见过并且算得上认识。但赵绩理面对这些人却连表情也欠奉,只径直快步往办公室回行。

这些日子掩藏不发的怒意已经浮现了出来,赵绩理丝毫不掩饰地摔上了办公室的门,冷冷地盯着秦绝珩看。

“怎么了?”秦绝珩漫不经心抬头看了她一眼,笑容更深地伸手拨弄着办公室书架上的摆件:“谁惹你不高兴了?”

这话一出,赵绩理再次为秦绝珩的厚颜无耻感到可笑。她算是知道为什么这两天秦绝珩始终笑容满面,也知道了为什么她能做到对自己的冷漠视若无睹。

“秦总,多大的人了,要点脸行不行?”赵绩理毫不客气地冷笑开口:“还是秦总早年中戏毕业,在这里工作屈才了,让你时不时还想要重归本行展露一下演技?”

秦绝珩忽视了赵绩理的侮辱,反而被她的措辞和比方弄得有点想笑,但她看得出来赵绩理确实情绪不佳,也就并不敢在这个时候贸然笑出来。

她转过脸去背对着赵绩理,淡淡地回了一句:“哦?可能吧。”

秦绝珩的态度在旁人看来很冷淡,仿佛事不关己。这让赵绩理一时感到好气又好笑,将要骂出口的想法也被噎了回去。

她盯着秦绝珩的背影看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

“姨姨,我没有朋友。”半晌过去,赵绩理反复忍耐,最终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倒是很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秦绝珩眼神闪了闪,仍旧背对着赵绩理,轻轻地应答了一声:“嗯。”

“因为我喜欢的人很少,也因为你不给我机会。”赵绩理见秦绝珩始终不肯看自己,像是刻意地冷落她,渐渐自己的态度也就生硬了起来。她语调像是控诉,又像是嘲讽:“我唯一有过的亲密朋友,都是因为你才没了联系。你对我的占有欲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你说那个章家的孩子?”秦绝珩背对着她笑了一声,声音依旧轻软,却沾染了不屑:“你管她叫‘亲密朋友’?”

“早告诉过你要谨慎交友,章家那小鬼一出现,我是不是就告诉过你小心一点?”提起往事,秦绝珩倒是有许多话要说。

她回过头看向了赵绩理,手还碰着书架上那个摆件,身子半倚在书架边,无端显得分外诱人:“你是聪明没错,但有些方面还是依旧又蠢又笨。我不认为有些决定权该完全交给你自己。”

“所以你不让我和任何人做朋友?”赵绩理也不对“蠢笨”这个词多作关注,只皱着眉和秦绝珩对视:“一定要这样说,那你自己的朋友难道就很值得来往?”

赵绩理对秦绝珩那一群狐朋狗友的印象很深刻,都是些世家纨绔子弟,满肚花花肠子,说出来的话好像从来没清醒过。尽管秦绝珩早已经改了许多,但透过她的某些作风,有些往事其实也不难想象。

“我没有不让你和人交朋友。”秦绝珩笑了:“你不用扯到我身上,赵绩理。先不说你究竟见过几个我的‘朋友’,就单说我是成年人,我的社交圈子就还轮不到你来c-h-a 手。”

多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赵绩理越发觉得和秦绝珩聊不下去。她也不再绕弯子冷嘲热讽,上前一步站在了书架边,和秦绝珩对视着:“我不许你动乔凛。”

“动?”秦绝珩看着赵绩理护食幼猫一样的神情,好笑地伸手替她把颊畔一缕发丝理了理:“我对你的小朋友没有兴趣。她的父亲让她出国去,是因为他们家本来就在国外。绩理,别人家家长管教自己小孩,跟我有什么关系,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秦绝珩的声音轻而柔,近距离的接触之下,赵绩理清晰地闻到了那股清清幽幽的香水味。是很好闻的味道没错,却是她不熟悉的气息。

有些生硬,又有些冷冽,并不带一丝她所熟悉的甜味。

赵绩理讨厌极了秦绝珩装不懂的模样,不耐地挥开了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也想问你,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就要跑到人家家长面前去,数落人家小孩的不是?”

“你说这个。”秦绝珩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再看向赵绩理时,眼神里就多了点不容反驳的强硬意味:“乔家育儿无方,教出来的孩子打架斗殴危险驾驶,抽烟酗酒拉帮结派,没错,这些跟我都没关系。就算是他乔家的小孩再不成器,都提不起我一丝一毫兴趣去关注。”

两个人都知道这件事彼此都有份,谁都有足够充足的理由去指责对方。

“但她带坏了你。她对我的人造成了严重的不良影响。这跟我还有没有关系?”秦绝珩的语气到了这里已经不复温柔,相反显得十分强硬:“我不管是她想和你做朋友,还是你想和她怎么样,今天我都明确告诉你:我不同意。”

她将摆件放回了书架上,抱臂看着赵绩理的反应。

两个人安静地对视着,几秒过去后赵绩理却并没有什么反应,她只是直直地盯着秦绝珩,并没有回答一个字。

两个人沉默着对峙了片刻,秦绝珩看了眼办公室外来来往往的员工,态度忽而一变,转而笑着轻轻拍了拍赵绩理的脸颊:“不是说想走了吗?走吧。”

说完她就穿上了外套,推开门走了出去。

秦绝珩推开门后按住了门把手,站在门外看向了赵绩理,无声地催促着。

这股明显的命令意味让赵绩理的面色沉到了冰点,她对秦绝珩这样莫名其妙又变化多端的情绪感到烦乱异常,仿佛是这场争论还没开始,就被秦绝珩单方面宣布了结束。

赵绩理一句想说的话都没能说出,仅仅是问出了一个问题,整个对话就被秦绝珩一人掐断。

她为什么还笑得出来?赵绩理眼里带着明显的恼怒,依旧站在书架边看向秦绝珩。

“嗯?”秦绝珩一眼就看出了赵绩理的情绪,却依旧视而不见地笑着问道:“是有什么忘拿了吗?”

赵绩理没有回答她,冷着脸走了出来。

“你可以控制住我,也可能可以控制我很多年。”

直到坐在了车上,赵绩理才看着窗外再次开了口:“但不是所有事情都能永远在你掌控之中,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满足你变态的占有欲。”

赵绩理转了转手腕上的表,面色被车窗外明暗不定的街灯映照得有了几分模糊。斑驳的光影在她白皙的脸上纷纷掠过,又在她纤长的睫毛上跳跃。

“那我更要抓紧你了。”

秦绝珩盯着她的侧脸看了片刻,轻轻回答:“今天你会感到不适应,或许也是在所难免。”

“但今天过去,三年后,十年后,总有一天你会习惯。”

“总有一天……你还会喜欢我。”

末尾那一句话的声音轻到几不可闻,仿佛打开车窗就能立刻被湮没在衮衮车流中,但微微嗡鸣的嘈杂中,赵绩理却清晰地捕捉到了那句话。

她像是看笑话一样猛地别回了脸,面色染上了不可思议,将目光上下扫量了秦绝珩一遍。

“你觉得可能吗?”赵绩理的眉梢眼角都染上了吃惊的神色,她不知道秦绝珩的厚颜无耻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也无法理解为什么能深厚到如此程度:“是什么让你觉得我还会喜欢你?”

秦绝珩只是看着她笑,并不回答。赵绩理看着她在昏暗中无端显得风流妩媚的神色,心里也跟着添上了一丝不满。

她或许确实是公认的多情绝艳,或许也真的曾经给过自己殷切关怀,更或许是真心想要用错误的方式尝试去爱自己。

但无论这真心中有几分真假,这种爱在扭曲的关系里都永远不会生长,也永远不会变得正常。

“这种事情,哪怕是一点点可能性都没有的。”赵绩理嗤笑了一声:“秦总还是不要痴人说梦,想好怎么抓紧我才最重要。”

话音刚落,赵绩理就见秦绝珩忽然朝自己伸出手来。她下意识微微向边上倾了倾想要躲开,却发觉后座的空间就这么些,她其实根本无处可逃。

但预想中的动作都并没有发生,秦绝珩伸出手,却只是紧紧握住了赵绩理的右手五指,接着强硬地将她五指分开,指尖穿c-h-a 入赵绩理的指缝间,一时十指相扣。

秦绝珩的指节很纤细,却又柔软而微凉。赵绩理被她的动作惊了一下,反应过来后随即烦躁地甩了甩,预料之中并没能挣开。

“无所谓的。”秦绝珩将两人的手轻轻举了起来,用脸颊亲昵地蹭了蹭赵绩理的手背:“我说过,那都没有关系。”

“需要多久都无所谓,只要……你还在我身边。”

第34章因缘

这件事并不可能简单结束,纵使赵绩理面色上并没有显露出多大愠怒,秦绝珩心里却也知道她是确实生了气。

平时无论如何被束缚被针对,赵绩理也能怀着“总有一天会结束”的念想,告诉自己没必要太过重视。但随着秦绝珩的手越伸越远,以至于到今天将乔凛直接从她生活里剔除了出去,一切就终于开始让赵绩理感到了过分。

赵绩理心下有意难平,压抑了许久的脾气就来得很快,也异常难以平息。

但这脾气说到底也翻不出什么新花样,这些年来秦绝珩已经有了几分习惯。

往昔的温柔相待对赵绩理已经完全失去了作用,尽管赵绩理性子刚硬、向来吃不得一点硬手段,秦绝珩却发觉但凡是她退让一步,赵绩理往往能再强行进上三步。

而但凡她强硬一点,赵绩理的态度也会跟着变得更加冷漠,身上的刺又会更凌厉三分。

情况确实容易让人束手无策,但秦绝珩放纵惯了,温柔不过是一层原本只属于赵绩理的外衣。

此刻她既然已经无意再去和赵绩理玩你退我进、你进我退的小游戏,也就不会再去在意赵绩理的反应。

只要能将她紧紧地握在手心里,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可以。。

绕着乔凛一事争论无果后,两个人一路沉默着回到了家。秦绝珩难得地并没有多和赵绩理争论有无,连进了家门也并没有多余表示。

如果是往常,秦绝珩总会在下车时顺手扶一扶赵绩理的腰,又或者是在进门时拉一拉她的手。

但今天气氛紧张,秦绝珩不仅不打算和赵绩理口头争执,也并没有意向和她作过多肢体接触。

两个人各怀心思回到家,没过多久,秦绝珩就换下了套装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站在门口轻轻敲了敲赵绩理房门。

天色已经暗了下去,赵绩理房间里光线昏暗。秦绝珩微微眯了眯眼,又向里站了些才勉强看清房里的细节。

窗帘开着一条小小的缝隙,有微弱的光色从细小的窗帘缝里投入。赵绩理站在那道缝隙边,那一束光就柔柔地落在了她胸前肩上,将耳尖那一点肤色映照得更加剔透。

秦绝珩心神微晃地看了几秒后才意识到自己的走神,她微微叹了一口气,开口提醒了一声:“绩理?”

赵绩理并没有反应,像是没有听见秦绝珩的声音一样,头也不回地继续伸手脱掉了衬衣。

秦绝珩对她换衣服不关门的动作报以微微挑眉,她视线在赵绩理纤细的蝴蝶骨上流连了一会儿,安静地等着赵绩理换完后才继续开口:“有没有空?”

“没有。”赵绩理将脱下的衣服挂了起来,站在衣柜前拿出了一套干净睡衣,径直走进了浴室,嘭地关上了门。

“行。”秦绝珩站在门口没所谓地回道:“那就吃饭的时候说。但我先告诉你……”

赵绩理没心情和她说话。她自己心情尚且糟乱一团,此刻甚至连秦绝珩的声音都不想听到。

赵绩理正对着镜子解开了头发,一手刚刚拿起梳子,就听见秦绝珩还在门外说着什么。

仿佛最后一点私人的、安静的空间都被侵占掠夺,赵绩理心里不由得感到憋屈又烦乱。

究竟要这样下去到什么时候?究竟什么时候才可以结束?她皱眉放下了梳子,伸手猛地扭开了花洒龙头,将门外的声音盖了过去。

秦绝珩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浴室里传来了水声,突如其来的打断让她感到不适应,但她最终还是安静地站了两秒,抿抿唇离开了赵绩理的房间。

这件事其实并不着急,秦绝珩只是简单地有了个想法,不管是今天晚饭提又或是明天晚饭提,其实并没有什么大区别。

想着,秦绝珩慢慢走进了厨房。

晚饭一直都是秦绝珩担着,赵绩理并不会做饭,秦绝珩也没有想过让她去做。好在秦家三个姐妹厨艺都并不差,秦寸心更是难得的下厨好手。秦绝珩自从掌了家里的勺,两姐妹间就时常凑在一块儿探讨厨艺,倒是新鲜又有趣。

秦绝珩习惯了晚归,也就习惯了用最快的速度做好晚餐。赵绩理擦着头发从房间里出来时,秦绝珩已经将第二道菜装进了盘子里。

“你下来坐会儿,汤还没好。”秦绝珩听见响动,微微走出去了几步,握着勺子抬头瞟了眼靠在楼上栏杆边往下看的赵绩理,重复道:“下来。”

赵绩理相当不高兴,也就一点半点都不乐意听秦绝珩的话。她听见秦绝珩要求了两遍,反而心里怎么也不愿意照做。

赵绩理这样想着,半晌凉凉地看了秦绝珩一眼后,一声不出地回头走进了房间里。

“……”秦绝珩握着勺子,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她关了火朝厨房外走了几步,站在客厅边冲二楼微微提高了音调:“赵绩理,我给你十分钟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不要在我面前发脾气,也不要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其他人惹我生气。”

话音刚落,楼上隐约传来一声凉凉的“whatever”,尾音轻轻巧巧,入耳却满是不屑。

不得不说赵绩理的确很会惹人生气。秦绝珩心里堵上添堵,一时对赵绩理这个口头禅既厌烦又无可奈何。她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才转身回到了厨房。

时间并不到十分钟,没过一会儿,赵绩理就从楼上走了下来。秦绝珩扫了她一眼,也没有说话。

两个人一个站在流理台前,一个坐在外面距离不远的客厅沙发上,隔着一段距离谁也没看谁。

直到上了饭桌,秦绝珩将筷子递给赵绩理后,才向后靠在了椅背上,将手腕上的镯子转了转,状似漫不经心地开口:“你想我饭前说,还是饭后?”

赵绩理知道秦绝珩要说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她兴致缺缺地看了秦绝珩一眼,直白地回:“现在说我吃不下饭,吃完饭说我会吐。想什么时候说,姨姨自己决定吧。”

秦绝珩听她这样说莫名有些想笑,忍了三秒后才摇摇头,轻声说:“那就饭后说吧。”

“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赵绩理拿起筷子,把盛好了饭的碗往秦绝珩面前推了推,语气淡漠。

提醒自己什么?真的要吐吗?秦绝珩想象了一下,觉得赵绩理泼自己一脸水的可能性更大。

想什么呢。秦绝珩叹了一口气,也跟着拿起了筷子。

从前在赵绩理还小的时候,秦绝珩记得饭桌上还是有声音的。

赵绩理会和自己说许许多多当天见到的趣事,也会缠着秦绝珩和她说新鲜见闻。有时候秦绝珩给自己倒上半杯酒,赵绩理也会探过手来偷偷抿一口,再谈笑时,气氛总是融融。

但现在却冰冷又无言。秦绝珩微微抬眸看了对面的赵绩理一眼,发觉对方正专心致志地小口吃着饭,一点想要看自己一眼的意思都没有。

算了,总之食不言也是个好习惯。秦绝珩默默想着,将视线错开。

“说吧。”

沉默的一餐饭过后,赵绩理很快就放下了筷子。惜字如金地说出了这两个字后,她隐约已经有了立刻起身离开的意思。

秦绝珩看着她直起身将椅子往后推了推,半晌才慢条斯理地抽了一张纸,将碗筷推开后拿起了桌边那杯水。

赵绩理有些不耐地看着秦绝珩,等了大概足有半分钟,才听见秦绝珩幽幽说了一句。

“还有两年你就高中毕业了,想好了要去哪里的大学吗?”纵使心里早有了决定,秦绝珩还是下意识地先问了赵绩理一句。

“加州,或者新州。”赵绩理没什么表情,回答得却很迅速,显然是很早就计划好过。

秦绝珩对她的答案并不意外,这些年她确实有过让赵绩理出国去的打算,也始终有意识地让赵绩理上着对应的培训班。但她没想到的是,赵绩理已经将这件无关紧要的事想到了如此不假思索的程度。

是不是计划了很久、究竟计划了些什么,这些问题秦绝珩此刻都不在意。她知道赵绩理注定要失望。

“还有别的想法吗?”秦绝珩淡淡地看了赵绩理一眼。

“没有。”

“那我和你说说我的安排。”

话一出口,赵绩理就知道自己的想法在秦绝珩眼里或许根本算不上决定。微微的不适感在此刻渐渐变强,她不安地看了秦绝珩一眼,眼里流露出了防备的意味。

“秦绝珩,你不能阻止我去我想去的学校。”赵绩理的语调很严肃,甚至还带着些警告的意思。

但这份警告在秦绝珩眼里就显得有了几分无力。她对赵绩理这句话不认同也不反驳,只静静地看了赵绩理片刻,才缓缓说:“我说过,我不会让你走。现在和从前不一样,我随时都在害怕你会离开。”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视线,赵绩理。”秦绝珩将视线落到了厅边的窗外。夜色已经全然笼罩了下来,她没有拉窗帘的习惯,于是一片昏黑暗沉的夜景就全数落入了眼中。

“我不管你是想去加州还是新州,你都只能想想。”静静地看了片刻,秦绝珩将目光落回了赵绩理脸上,神色里带着微弱而晦暗的笑意:“不用说什么我不能这样做,我就是可以。也不用质问我为什么,我相信你自己心里都明白。这是对你一直以来叛逆行为的惩罚,也是对未来的保证。”

秦绝珩话音还没落下,赵绩理就已经愤怒地从桌边站了起来。

“未来?我和你有什么未来?能有什么可笑的未来?”赵绩理的怒意十分明显,她愤怒地猛拍了一下桌面,白皙的两颊浮上了绯红的颜色:“你凭什么把我拴在你身边?秦绝珩,我是什么?我是你的什么?你回答我啊!?”

从前秦绝珩告诉赵绩理过无数遍——“你是我最喜欢的孩子”。但如今,这句话早就变了味,无论是说还是听,都无端让人觉得可笑又可悲。

喜欢仍旧是喜欢,却再也不是往昔单纯的怜爱意味。

赵绩理依旧是自己最喜欢的人,但此时此刻秦绝珩无论如何也再说不出口,以至于到了最后,这句话连想都不再愿意想起。

秦绝珩的沉默留给了赵绩理无限的空间,她的脸色随着静默的气氛一分分冰冷,最终忍无可忍地伸手将桌上半杯温热的水泼在了秦绝珩脸上。

果然是泼了自己,倒是念想成真。秦绝珩第一个反应居然是调笑,她安静地看着赵绩理,任由水珠从睫毛上滴落。

“你不要做梦了。”赵绩理紧紧咬住了嘴唇,很快又松开,下唇上就多了一点浅浅的牙印:“你没有办法永远拴住我,你没有办法、你做不到。”

没有办法,做不到啊。

同样的声音在赵绩理心里盘桓着。她还太过于年轻,当她一度视之为希望的计划忽然落空时,这一刻带来的打击便比这些日子以来受到的折辱还要摧人。

她想要离开这里,想要离开秦绝珩的视线。她想要放开这段让人窒息的、变质的爱,想要从牢笼中脱出去。但到了如今,她却发现自己一切的计划,只要是秦绝珩想,太轻易就能够被改变。

愤怒与无力的情绪交织着,让尚且年少的赵绩理很快临到了崩溃的边缘,她将空了的杯子猛地丢向了秦绝珩,咬着嘴唇,想要不示弱地和她对视,却最终发觉自己做不到。

“我不要和你在一起,我不要在你身边,放我走,我不喜欢你。我不是你养的什么玩物,我是个人,我不想做你的附属品。放我走,我不要和你在一起——”赵绩理紧紧攥着手边的椅背,垂着头,声音细弱而颤抖,断续着说到最后时,连声音都被眼泪模糊。

往昔的面无表情与冷漠态度并不是代表她不恨,也不是真的坚强,只不过冷漠到了这一刻都变得苍白无力,什么也没有办法改变秦绝珩的一手遮天。

真的没有办法吗?赵绩理痛苦而又不甘地看着秦绝珩晦暗不明的神色。

——会有办法的,总会有的。

少年时期的强烈愿望在这一刻被深深埋入了心底,赵绩理再也没有提起过,也再也没有忘记过。

第35章食果

一切都有因有果,有根有源,最开始做出种种决定时,秦绝珩就能够隐约想到会有什么结局。

于是她开始竭尽所能地避免它出现,她要赵绩理永远都在身边。

“江大也已经很不错了。”

高考结束后,秦绝珩带着赵绩理在江省大学外,慢条斯理说着。

“虽然的确比不上加州大学。”秦绝珩见赵绩理没有什么反应,便慢悠悠地继续开口:“但也算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好学校了。”

赵绩理扫了秦绝珩一眼,全无兴趣地抬眼朝江大前门看了一圈。

“嗯。”看了几秒后,她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稍微表示一下喜欢嘛。”秦绝珩倾身朝她靠了过去,牵着赵绩理手的指节紧了紧,捏了捏赵绩理。

“很好,我喜欢。”赵绩理面无表情地跟了一句。

秦绝珩安静地听着,半晌抿着唇笑了,目光轻飘飘落向远处:“嗯,我也喜欢。”

两人一时沉默。

眼前天气恰到好处,带着夏季暴雨前的阴沉,秦绝珩喜欢这样的天气,赵绩理却总嫌太憋闷。

“可以回去了吗。”赵绩理被秦绝珩拉着走了一圈,终于忍不住开口。

“行。”秦绝珩很爽快就答应了,招招手将路边的车叫停。

“这个暑假你先休息几天,”车门合上后,秦绝珩伸手将赵绩理大腿上沾着的一点细小灰尘掸落,指尖有意无意在她大腿便点滑着,“再过几天我具体安排一下,你可以跟着我试一试实习。”

“太早了。”赵绩理皱着眉扫了秦绝珩一眼,神情不耐:“你的工作不合适我。我随便跟个主管或者普通员工就行。”

她并不想在接下来的整个暑假都围着秦绝珩转,更不想被秦绝珩手把手地教什么。

“不早了。”秦绝珩笑着摇头:“也没有什么不合适。一定要这样说,我在字都不认识的时候就能跟着母亲工作了。年龄能说明什么?还是你认为你不够聪明?总之有你帮得上忙的,你就做。没有的时候,你就是在边上看着,都行。”

赵绩理听着秦绝珩轻软到仿佛本人并不挂心的语调,心里也知道她其实根本不需要反驳。秦绝珩说什么,她只需要点头就行,哪里轮得到她去c-h-a 手。

想着,她将视线别开落向另一边,声音轻到不能更轻地敷衍了一句:“行吧。”

这种敷衍的态度很熟悉,称得上司空见惯。秦绝珩记不太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赵绩理变得不爱计较,不再像少年时期那样乐于反抗,而是将尖利的硬刺暗藏在了疏离的神情之下,暗自磨砺。

这样冷漠又带刺的态度曾一度让秦绝珩感到无措,但那份无措日积月累下来,也最终变成了习惯。

尽管冷漠隔断了曾有的许多沟通,秦绝珩却也逃避性地认为它至少要比一味叛逆来得更好。

至少赵绩理如今要比过去听话。她或许已经在接受自己,秦绝珩毫不担忧地想着。

往昔锋芒毕露的少年人终于渐渐长大,曾经藏于稚嫩皮囊之下的风情终于现出了端倪,并不出所料,诚然是难得的风流艳骨。

赵绩理生得太过于好看,又有着和同龄人全然不同的脾性想法,无论是放在哪堆人中,都总是气质出众,从而格外勾人魂魄。

秦绝珩看着眼前日益纤细成熟的赵绩理,不可抑制地弯了眉眼。

她是如此星辰一样熠熠生辉的宝藏,是我的宝藏。

但宝藏本人却并不领情。一段沉默后,赵绩理面无表情地开口,冷不防提起了另一件事:“我先前查过,江大不许走读。”

这句话过后,秦绝珩罕见地并没有发表意见,反而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示意赵绩理继续说。

“所以我想该开始收拾行李了。”尽管知道完全留宿学校的可能性并不大,赵绩理却仍然面色如常地计划着:“我不愿意和别人太不一样,也不愿意因为和同学没接触,而走出什么传闻说是被包养。”

“嗤。”秦绝珩轻轻笑出了声。

她好笑地看了赵绩理一眼,心里完全没想到赵绩理会对这种事想得这么远,也没想到这种话会被赵绩理一本正经又毫不避讳地说出。

她终究还是长大了,以至于曾经哪怕是提起都要发脾气的风言风语,如今她却能够面不改色地说出口。

秦绝珩抿唇笑着,但赵绩理本人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笑。她冷淡地看了秦绝珩一眼,讽刺道:“尽管我认为我们的关系离它也不远。”

“但我还是不希望被那样说。”

赵绩理确实总喜欢说种种类似的话来惹秦绝珩生气。但这话出口后秦绝珩却笑了,并没有反驳。

许多事到了如今已经没有反驳的必要,尽管秦绝珩心里知道这一切并没有赵绩理说得那样见不得人。

反驳有时候只会引起一场争论,而眼下这个话题又始终是赵绩理解不开的心结,便不如一带而过。

“嗯。”秦绝珩缓缓敛起了笑意,将手放在了赵绩理大腿上:“行。那就掩饰一下这位赵绩理同学是秦总家小情人的事实,让她搬去住寝室。”

秦绝珩看起来心情很好,但话说出口气人的功力也并不比赵绩理差。

眼看着赵绩理的脸色沉了下来,秦绝珩也并没有开口缓和气氛的意愿,反而继续说着:“你想搬出去,可以。”

“不过呢,我想见你的时候,你必须出现在我面前。”

她语调轻柔地说着,指尖挠了挠赵绩理的膝头:“答应我,赵绩理。说好。”

暴雨将至的街道比往常要安静。赵绩理开着车窗,有潮湿的疾风从窗口挤入,撞进了她的怀里。

沉默并不长,气氛却格外僵硬而怪异。秦绝珩的指尖仍然放在她膝头,神色也依旧带着清浅笑意,还在等她的答案。

赵绩理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甘的怨怼和难平的怒意都被紧紧地压下了心底。

一切都还有机会。秦绝珩放松了警惕,也渐渐开始相信自己终将适应。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永远也不会适应。这段越发畸形而扭曲的关系,她一辈子都不可能去接受。

赵绩理垂下了眼睫,默默按捺下怒意,调整着情绪。

她要逃离,也要让秦绝珩最终吃下她无数个日夜里亲手种下的苦果。

想着,她微微笑了笑,答道:“……好。”

第36章端倪

一切都并不是从来看不出端倪,赵绩理的性格如何,秦绝珩再了解不过。

当她第一次看见赵绩理压抑住自己的脾气时,其实心里就早已有了猜测。

——她一定是又有了想要的东西,是非常非常想要,却不愿意说出的东西。尽管赵绩理一次也没和秦绝珩提起过,秦绝珩也能够隐约意识到那是什么。

是虚无的、缥缈的,童话一般翻飞着,从没有人握得住的东西。

但赵绩理的狡黠总是出人意料,一旦她有所渴望,就无论如何最终都要得到手。不管这过程中是需要哄还是需要骗,需要偷还是需要抢,她都会不顾一切地做到。

赵绩理并不善良,也不无瑕,秦绝珩都知道。但不可抗拒地,她在秦绝珩心里仍然足够可爱,以至于即便到了这一步,秦绝珩虽然无法面对赵绩理的无情,也依旧不可否认她的吸引力。

或许一张传票或一场诉讼并不代表问题的终结,但眼前的矛盾最终要解决,无非是一方胜诉,另一方惨败而归,或者是反之,又或者是双方各退一步的和解。

但每当日后秦绝珩看着眼前空荡荡毫无人烟的房间时,她又会开始怀疑。

——或许当初退让的并不只是一步。随着时间渐渐过去,她和赵绩理的距离被纷乱的洪流愈冲愈远,当初的一步就变成了三步、九步,以至于最后的百步千步。

在这样的退让过后,一切都最终变成了秦绝珩不熟悉的样子。

整个房间里赵绩理的气息都在一点点淡去,直到最终变成了全无人烟的样子。秦绝珩一直有意识地聘请了家政,于是这个房间也还至少保持住了赵绩理在时的一丝不苟。

尽管这一丝不苟是空洞又冰冷的,却也仍旧能让秦绝珩联想到赵绩理,联想到她在自己面前一度伪装出的板正,那种带了七分讥诮意味的严肃、假的严肃。

这个孩子从小到大都是一只狐狸,牙尖嘴利,总是捂也捂不热的无情。秦绝珩靠在门边,望着窗外白昼时的江面,心里默默地责备着赵绩理。

很久没有见过面了,两个人之间曾经密不可断的线像是猛然间断裂,彼此再也没有了消息和问候。就在秦绝珩承诺解除收养关系、承诺不再干扰赵绩理从今往后的人生之后,赵绩理就像是池鱼归了茫茫沧海,半点都不再和自己有牵扯。

“你要是喜欢孩子,就去再养一个。”这些一年有余里,秦寸心终于也习惯了秦绝珩怅然落寞的模样。两个人得了空聚在一块,却眼看着秦绝珩还是没什么心情。

秦寸心有些无奈又没所谓地重复着反反复复说了一年的话,劝慰着:“好看的孩子又不止有那小白眼狼一个,但没良心的,恐怕就只有她一个了。”

秦绝珩难得地没有反驳,只沉默着摇了摇头。

“不想养孩子,那就再找个小情人。”秦寸心笑着支起下巴,挑眉说着:“这次要找个甜甜的、听话的,一定得是一个不会让我们小满伤心的。”

秦绝珩抿抿唇,还是没有理她。

“我记得你上一次因为女人这么难过,还是十几岁的时候吧?”秦寸心却并不气馁,搂着秦绝珩的肩膀继续说:“是谁?好像是个美术老师。是不是教你油画的那个?当时可把我和又龄吓坏了,那时候我们真是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我们家小满还是个风流好手呢。就连大你那么多的艺术家芳心都能抓住,真是难得到说出去我脸上都有光呢。”

秦绝珩没想到秦寸心会忽然将话题扯到这么远,更何况秦寸心说出这番话时的语气扑朔迷离,像是在夸她,回过味来又不像那么回事,让她一时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抬眼迷蒙地看着秦寸心。

不过油画老师,好像确有其人。

秦绝珩认真地回想了一下,渐渐就回想起了那个模糊的身影,想起了那个人温和的吐息和始终优雅的艺术气息,也想起了自己少年时候做过的荒唐事。

遥远又模糊的少年记忆里,那好像是一个很温柔的人。相比那时张扬骄纵的自己,那是一个成熟而风韵的成年人,也是个大胆又不拘一格的艺术家。但即便再大胆,却也依旧离开了自己。

是为什么呢?秦绝珩很快又想起来了,那时候从来都温柔又优雅的年长女人站在远远的另一头,控诉着自己的画面。

“你能不能把我当作恋人?能不能不要总是把我当作一个新鲜的玩具?”

遥远的画面还没有彻底模糊,不远的记忆里,赵绩理的模样就清晰了起来。

秦绝珩蹙起了眉,微微异样的情绪落入心间——她是不是也说过同样的话?

——我真的也让她觉得,我把她当作了新鲜的玩具吗?

但秦绝珩并没有给自己答案,纠缠的思绪猛地在这里被掐断,她突兀地止住了出神,逃避一般地不再去深究过往。

总之无论如何,中学时代的油画老师也好、大学时代的莺莺燕燕也罢,那些都是年少不经事、一次又一次出于冲动的突来爱恋,又怎么能和她对赵绩理朝夕面对的、不可割舍的爱意相比呢?

那是无可比拟的,不可代替的。

“可怜我们小满,喜欢的女人一个两个都跑得没了影。”秦寸心看着秦绝珩不知怎么又出起了神,啧了一声。她语气像是叹惋,面上却笑得开心:“要不,换换口味?前些天徐二那家酒吧里,新来的那个小男孩儿好像很喜欢你呢。”

秦绝珩听她这样说,睁大了眼睛立刻回绝:“那不行,那不可能。”

这回绝干脆又利落,秦绝珩看她二姐的眼神还掺杂了丝丝惊讶,像是在质问她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真是完蛋了。秦寸心看着怎么劝都劝不动的幺妹,心里直发愁。

无论怎么看,秦绝珩都像是吊死在了一棵树上,整个儿绕进了一个弯路,十个八个人都拉不回头。

那小白眼狼究竟有什么特别,能让秦绝珩在彻底栽了个跟头后,直到一年有余后的今天依旧念念不忘?

秦寸心住了口,开始在心里默默责备起赵绩理。

第37章秋雨

这始终都是一场怪异的恋情,严格来说,甚至并不足以被称之为恋情。而这样的关系到最后,终于也还是走向了破灭。

秦绝珩依旧会常常回想起初收到传票时的心情,纵使那时赵绩理的反常早有端倪,公告上的种种理由还是如同当头一木奉,将人神志都为之凝滞。。

那时候的赵绩理还很年轻,年轻到让秦绝珩有足够的把握,能够将她变成自己想要的任何样子。

但就在年复一年过去,秦绝珩认为身边人足够柔顺、足够稳定时,一切对于赵绩理而言还不过方才开始。

当一切时机成熟后,羽翼丰满的夜莺终将离开金丝织就的牢笼。

毕竟是个狡猾的孩子,怎么会任人拿捏,又怎么会真的忍气吞声呢?

“你是什么意思?”秦绝珩看着窗外窸窣零落的秋日夜雨,看着它一点点滴落入窗下昏黑的叶丛中。

“我什么意思,你心里清楚。”赵绩理的语调里带着恣意的戏谑,半点也没有了平日冷言冷语时的点到为止:“我很早就说过,我总有一天要离开你。这些年里,我没有一天忘记过这句话。”

“倒是你,姨姨。你忘了吗?”

赵绩理笑了,声音轻而跳脱,像是幼时完成了一桩恶作剧一样愉悦。

上一次开口叫秦绝珩做“姨姨”是什么时候?赵绩理趁着秦绝珩沉默的间隙,看着从伞沿上连珠滑落的雨水,默默想着。

——或许是好几个月前的上一次春节。

每一年里,赵绩理都只有寥寥几次机会能见到秦家的大姐,而在这位大姐面前,她必须要视秦绝珩作长辈。

即便谁都知道她们的关系绝不止如此,明面上,那时候赵绩理也仿佛永远只能是秦绝珩的养女。秦绝珩既不可能去断绝这种关系,也不可能放弃她的赵绩理的占有欲。

不论如何,眼下已经到了夏末初秋,上一次开口叫姨姨,确实已经是很久以前。

但平心而论,赵绩理不再开口这样叫秦绝珩,又或许是从更久的以前开始,是从某个十五岁时心怀不甘的时刻起。

赵绩理自己也说不清。但此刻她心情大好,并不愿意去想那些少年时候无力又彷徨的过往。

秦绝珩听着电话那一头车轮碾过泊油路上新鲜雨水的声音,听着秋雨砸落在近如咫尺伞面上的响动,半晌才压抑着怒气,咬牙回道:“……我不清楚。”

赵绩理当然听出了秦绝珩语调里的激怒,她下意识地先产生了一丝恐惧,随后才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再是一个任人拿捏、手无寸铁的孩子了。

长大了,也就可以和曾经难以悖逆的人抗衡。想到这里,赵绩理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愉悦。

她态度随意地开口戏谑:“不清楚的话,秦总就再好好想想。”

“……”

秦绝珩紧紧攥着手里的传票,强忍着开口骂人的怒意。

赵绩理在那一头依旧态度闲适,秦绝珩甚至能够隐约听见她那边传来的乐声。

“你在哪里?”

“开庭前,我想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

赵绩理避开了秦绝珩的问题,眼神在马路边的行道树上流连,漫不经心地沿着街边漫步。

路边的乐器行放着响亮的琴曲,赵绩理慢慢走着,听着它的声音在雨中从微弱到强烈,又渐渐淡去。终于到那声音全然无踪时,她也彻底经过了那家店。

“开庭?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秦绝珩怒极反笑,也不再绷着脊背,反而向后软软地靠倒在了椅背上,再开口时,声音听起来幽幽柔柔:“赵绩理,你疯了吗?你以为你能有几成胜算?”

“十成十哦~ ”

赵绩理心情确实好极了,像是回到了叛逆的少年时代一样,听到秦绝珩怒极的声音,她心情反而愉悦到了顶峰,就连说话,尾音都沾染了跳脱。

对了,就是这样。再生气一些吧。赵绩理默默感受着秦绝珩那边寂静无声的沉默,几乎已经想到了秦绝珩的面色。

没有我,她会怎么样呢?会生气、会难过,也会无望吗?

——可她确实就是要失去我了。面对这样的变故,她一定会既生气,又吃惊吧。

赵绩理唇角勾出了一个顽劣的笑意,单手解开了衬衫领口的第二颗纽扣。

秋雨斜行里凉风穿过,赵绩理却丝毫也不觉得冷,反而感到了一阵散不尽的热度。

“哈。”秦绝珩沉默了半晌,发出了一声近乎是气音的冷笑。

窗外雨势又大了几分,秦绝珩看着窗面上映照着的微弱水色,笑声越来越清晰。

赵绩理走到了市中的小区外,指尖圈着一串钥匙,来来去去地轻轻甩着,并不打断秦绝珩这突如其来的笑。

“不要不信哦。”赵绩理拿出了哄人时惯用的柔软语调,声音像是沾了软蜜一样,入耳无端让人失神:“姨姨,我有无论如何都能让你有罪的……证据哦。”

证据?秦绝珩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赵绩理说了什么。

她再次嗤笑了一声。那头赵绩理说出的话对她而言都太过突兀,和眼前的这份快递一样荒谬,秦绝珩甚至不愿意去相信这是赵绩理的本意。

她下意识地选择了不相信,于是再开口时,说出的话也忍不住带上了几分讥诮。

“证据?你有什么证据?”秦绝珩伸手猛地将那张公告从桌面上抽了出来,伸手拍开了落地灯。

“我,虐待你?你有我虐待你的证据?”秦绝珩看着白纸上清晰的黑字,语调里带了几分惊讶,却又满是嘲讽:“还有性。侵?你说你有证据?”

“你有什么证据?”秦绝珩无奈地用指尖摩挲着那张纸,细细地揉搓了半晌,直到纸面都起了细弱的皱、直到那张纸渐渐被揉搓成团,她才别开视线,将那张纸随手丢到了一边。

“我们是情人关系没有错。”秦绝珩脸色戴上了若无其事的笑意,指尖挑起了耳际一绺长发,一圈一圈地绕着:“这一点谁都知道,我们的关系的确是这样。”

“所以如果你是想凭着那些无用的人证,来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秦绝珩微微停顿了一下,指尖在扶手上敲了一轮才笑着接道:“是没有用的哦。”

“你找得到的人,我也能找到。你找得到的小证据,我也都能让它无效。”

秦绝珩一口咬定了赵绩理就是没有实证,她并不认为赵绩理能有怎样十成十有效的强力证据,这样想着,她也就放松了下来,之前不可置信的冲击感也渐渐淡去。

到底还是个年轻人,就算再聪明,就算再狡猾,每天和自己朝夕相处,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又能翻出什么风浪呢?

“是吗?”赵绩理扭开了新租来公寓的门,合上门后将指间的钥匙叮啷一声放在了玄关柜边。

赵绩理进电梯和开关门的声音都足够引人注意,秦绝珩也能够从中明白,赵绩理确实是谋划已久。

为了想要的、幼稚的“自由”,不惜终于在这样一个时间和自己撕破了脸皮。为了得到想要的结局,甚至早早地,连别处的房子都租好了,而后拿着所谓的“证据”,开始要挟自己。

确实是长大了,翅膀硬过了往常。秦绝珩对她这样的把戏感到了一阵好笑。

但赵绩理的态度却一点也没有证据不足的紧张。她打开公寓的灯后,拉开了桌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这个证据有没有效、你销不销得了,我想都不取决于你呢,姨姨。”

这次赵绩理倒像是对姨姨两个字上了瘾,两个人都能清晰感觉到这个称呼在今夜的讽刺性。

秦绝珩听着听着就分了神,她心不在焉地咬住了下唇,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嗯”。

赵绩理听出了她的心不在焉,却也并不在意。

“姨姨不想知道,是什么吗?”赵绩理伸手打开了桌面上合着的电脑,按下了开机键。

是什么呢秦绝珩当然想知道。

究竟是什么东西,能够让赵绩理认为她有了十成十的把握,能够离开自己呢。

第38章博弈

是什么呢?秦绝珩看着邮箱里的未读邮件,忽然失去了点开的勇气。

种种不安的预感浮涌上心头,让她不禁开始怀疑起赵绩理这些日子的表现。

具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赵绩理开始变得阴晴不定。

时而过分乖巧柔顺,时而又阴郁反叛到让人恼怒无措。上一秒还轻巧讨喜地笑着,下一秒却能够毫不掩饰地开口冷嘲热讽。

尽管秦绝珩一直知道赵绩理说话难听,也知道她乖张难驯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但随着她年龄渐长、眼界与胆量渐开,赵绩理如今说出口的话有时便要比少年叛逆的时候更加能够刺痛人心。

秦绝珩知道一直以来她自己并不是没有错,但无论如何,赵绩理也绝对算不上无辜。而两个人究竟谁错得更多一点,她自己始终逃避着不去深究。

知道了又怎么样呢?她自己还是做不出什么改变,赵绩理也并不会对这种无聊的问题有兴趣。

正犹豫着出神,放在桌面一边的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

赵绩理发来的消息直接弹出到了屏幕上,只有寥寥一句话。

——“有没有看?秦总要是喜欢的话,我这里还有哦。”

末尾还带了个眨眼的颜文字,调子稀松平常得就像是两个好友的晚间密聊。

但秦绝珩并不是她的什么密友,这也更不是什么没有营养的闲聊。眼前赵绩理这种高中生一样的措辞和语气,无端让人入目就感到了一阵甜腻。秦绝珩盯着这句话反复看了几遍,居然也从中读到了几分幼稚。

平时的赵绩理或许会带着目的而撒娇,那时候的语调纵使要比这短信甜蜜上千百倍,秦绝珩也依旧觉得赵绩理此刻说出的这句话,带上了她性子里十足的玩心和幼稚性。

她现在应该很高兴吧,一定在为她的所作所为感到愉悦吧?

听到自己愤怒又惊异的声音时,一定也感到了奇怪的满足吧?

秦绝珩意识得到两人关系有多僵硬扭曲,也意识得到赵绩理有时甚至并不喜欢看见自己得志满意。

这孩子其实无论放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都总是属于光彩出众又自信有为的一类,秦绝珩始终记得这些年来她在种种场合中游刃有余的模样。

她向来是老师眼里的聪明学生,也是同龄人眼中的佼佼出众者,无论是谁的欢心,只要她有心去讨,就一定能够要到。

但即便是这样一个光彩耀目的人,到了自己面前,却无论如何都只能是一个关系不明的情人,甚至是一个违背了隐约伦理的存在。

秦绝珩当然知道赵绩理不甘心。这种事情,无论发生在谁身上,都没人能够感到舒心,更何况赵绩理又从来是一个敏感纤细的孩子、更何况她曾经一度依恋信赖着自己。

一切是怎么终于走到了这一步,秦绝珩已经疲于去深挖。她揉了揉蹙起的眉心,看着赵绩理发来的邮件,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能放在邮件里传送,又足够被赵绩理安心发来的东西,来去也无非就那么几种。秦绝珩已经有了隐约的心理准备,但这想法真正成为现实后,又是另一番滋味。

赵绩理脾气阴晴不定、冷热难辨,一直以来秦绝珩都是知道的。她虽然并不知道有时候赵绩理为什么生气,却知道如果想要哄赵绩理开心,其实很容易。

很多个瞬间,如果她对赵绩理说:这件事随你的心意;又或者对她说:你想怎么样都行——这些时候,赵绩理即便面上仍然冷淡,秦绝珩也能察觉出她心里有那么一秒,还算得上高兴。

但就像她知道怎样让赵绩理感到些微高兴,赵绩理也十分清楚怎样让秦绝珩不悦。

两个人常常就像是在进行一场博弈,秦绝珩为了彼此都好过一些,总会在她允许的范围内退一步、再退一步,去讨好赵绩理。与此同时,赵绩理最拿手的则是招招精准地惹恼秦绝珩。

赵绩理向来心思通透,也就无比清楚地知道说哪一句话能让秦绝珩感到不适、知道将话说道哪种程度时秦绝珩会忍无可忍,也知道自己做出什么样的举动,能让向来放任她的秦绝珩不惜亲自动手去制止。

秦绝珩原以为来日方长,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顺其自然的驯化,终有一日她也能让赵绩理变回昔日记忆里柔软又乖巧的模样。

但如今想来一切过往,其实都只不过是一场又一场没有人赢的较量。她不过是在一味尝试着去关住一只关不住的夜莺,试着留住一个越长越大、野性难驯的少年人。。

如果说仅仅是一些小的进退纷争,倒还不失为情趣。但秦绝珩从没想过,原来赵绩理的那些阴晴不定并不是出于脾性,而是刻意而为、有意埋下的引线。

直到这一刻,秦绝珩才真正意识到原来她一直以为被握在手心里的那个人,从某个不起眼的时刻开始,早就具备了左右人心的能力。

秦绝珩感到一阵尖锐的头疼。她伸手猛地关闭了窗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理智地回想了片刻后,她才终于过迟地发现了赵绩理确实是在有意识地引导自己,不论行为还是心境。

她一定觉得自己很好愚弄、很好哄骗吧。秦绝珩看着分好了段的录像,才真正意识到了当时的冲突都不过是赵绩理一手导好的、预料之中的场面。

她总是有无数种方法惹人生气。

——却到底总也有无数种方法能哄人开心。

秦绝珩神情恍惚,思绪不定地想着,半晌后才又将注意力拉回到了屏幕上。

这一切都无可争辩,秦绝珩知道自己生气的时候会做什么,也完全记得自己在怒极之下都做过什么。赵绩理再精明不过地抓住了自己易怒的把柄,一手将这个错误推上了极致。

秦绝珩将视线聚在了附件里一长列的日期名称上,面色冰冷地急促扫视过后,随手点开了序列较上的一段,场景中都是在记忆里还算清晰的过往,也是秦绝珩这些日子以来算得上熟悉的冲突。

这些冲突的过程都千篇一律。一切起初都还不过是一场交谈,但在某一个瞬间,这场交谈会因为赵绩理的态度而变得令人分外不悦,接着便是熟悉的纷争。

纷争过后,也偶尔会因为赵绩理刻意的挑衅,而发生一次压倒性、带有再明显不过强迫意味的性关系。

画面是无声的,意味着撇去二人彼此,再没有别人能知道纷争是起因于何,而但凡是见者,都能看到在一场谈话中,秦绝珩是怎样先动了手,又是怎样以近乎是施暴的手段压制了赵绩理。

整个过程下来不论前提如何,谁对谁错都再清晰不过。这是赵绩理的聪明之处,也是她的狡猾之处。

“……”秦绝珩沉默着看了片刻,直到看见画面里自己卡着赵绩理的双手将她按在了桌上,才终于无声地捂住了眼眶,闭着眼慢慢伏在了桌边。

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无比清晰又无措地意识到了这些她自以为日渐稳定的日子里,被她极力讨好着的人是怎样始终算计着自己,又是怎样绞尽心力欺骗着、引导利用着自己。

秦绝珩强忍着不适,被依稀泪水模糊了的视线缓缓向下,看见最底端的那个日子后,终于忍不住咬着唇合上了屏幕。

她终于意识到尽管这一切的发生对她而言都太过突然,可对赵绩理而言,却始终是按部就班。

这样的算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秦绝珩毫无知觉。直到亲眼见到了最底部的那个日期,秦绝珩才终于连最后一点希望都涣散。

那是多少年前?五年,又或者六年,而那时候的赵绩理还只是不过十五岁的年纪。

秦绝珩捂着脸,无望而又迷茫的思绪终于在这一刻漫过了理智。

一切曾经期待着的、盼望着的未来都变成了天真的幻想。捂在怀里多年、尖牙足够锐利了的蛇终于咬下了复苏后都第一口。

她或许是真的不爱我。秦绝珩透过迷蒙的泪光,讲实现落在了窗外远处的灯塔上。

那灯塔未明,周遭一切也就都黯淡无光。

——原来从那么早那么早的过去开始,她就渴望着、期待着能够离开自己。而为了这一刻,她欺瞒了自己许多年。

第39章不见

心灰意冷的时候,一切选择与结局就变得不再重要。

秦绝珩从来没有如此清醒地面对过赵绩理的真实想法,她甚至终于意识到,自己或许从来都没有真正理解过赵绩理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究竟是怎么想的?秦绝珩过去或许会做出种种猜测,通过赵绩理时而展露的柔顺面、通过她时常的冷漠和偶尔的一个眼神,秦绝珩都自以为完全了解了赵绩理的每一个一闪而过的心思和想法。

但就目前而看,这一切都开始变得扑朔迷离。

——她或许是真的不爱我。

如今走到这个结局,再回过头记忆里也就一点光亮都不剩,秦绝珩左思右想,无论哪一幕都尽是不愉快的回忆。不愉快、不正常,并且无望的回忆。

放弃吗?她看着远处江面上映出的隐约天光,疲惫地再度抬手捂住了眼眶。

这一刻她终于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一直以来,究竟是被她始终尽全力挽留讨好着的人怎样看待。

事实将一度高悬的梦境拖拽坠地,一切都仿佛是一记重击,一瞬的麻木后有呼啸的痛感紧随而至。

那疼痛清晰又猛烈,让她忍不住终于将曾经坚持着、断言永不会放手的一切都暂抛在了一旁。

——如果她不爱我,如果她永远都不会爱我,这一切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即便再度将她留住,漫长的来日里,彼此又该用什么样的神情与心态去互相面对?

一切都变得没有了答案也没有了意义,秦绝珩垂下了眼睫,无声却用力地一遍遍抹去了桌面上斑驳的泪痕。

放弃吧,既然如此,那就放弃吧。。

“……嗯。”

“嗯?‘嗯’是什么意思,代表你没有意见吗?秦总,真的听清我刚刚说的话了吗,没有一点想要反驳吗?”

“没有。”

秦绝珩没什么表情地抬眸看了桌对面的赵绩理一眼,只是一眼便立刻错开了视线,目光在窗外搜寻一圈,最终落在了一棵并不起眼的树上。

二人沉默片刻,秦绝珩才终于继续缓缓开了口。

“我没有意见。”

“断绝收养关系,可以。赔偿,可以。从今往后不再干扰你的生活,可以。”说到这里,她将视线收了回来,微微叹了一口气,看向赵绩理。

“你想要怎样,都可以。你想撤诉可以,想继续告我,也可以。”秦绝珩一口气说了很多个“可以”,最终话止于此。她抿了抿唇,松开了手里始终紧握着的杯子,指节一时都泛起了微弱的白。

两个人坐在市中心的咖啡店里,身边的窗外就是人来人往的商业街。数不清的行人或匆忙或闲适地经过,没有一个人会在意窗里的两个女人究竟在谈论什么。

“你能这样想就再好不过,多简单的结局。”赵绩理沉默了片刻,最终笑了起来,纤长的睫毛颤了颤,眼底闪着细碎的微光:“——我撤诉。”

秦绝珩并不在意赵绩理撤诉或否,也不在意她究竟想要何种程度的赔偿。她用了几秒时间调整好呼吸,才再度开口:“嗯。”

“都不是什么难事,也就解除关系稍微麻烦一点。”赵绩理放下了手里的杯子,轻轻撑着下颌看向秦绝珩:“今天,现在,秦总有没有时间?”

秦绝珩呼吸微微滞了滞,等了几秒后才轻声回答:“……有。”

“那待会儿就去办吧。”赵绩理指尖轻轻敲了敲脸颊,带着笑意的目光在秦绝珩脸上转了两圈:“我户口本还在秦总那儿呢,待会儿不要忘了带。”

秦绝珩极轻地应了一声,将身边的包拿了起来。

“秦总没必要露出这种绝望的表情吧?”赵绩理跟着站了起来。她这些年长高了不少,今天的鞋跟又比秦绝珩的要稍高一些,一时两人对面,视线完全平了齐。

秦绝珩微微向后错开了一步,沉默着抬眼看向赵绩理的脸。

直到如今,秦绝珩才完全意识到了她的成长。

赵绩理长大了,早已经不再是那个一度完全依赖自己的孩子,也不再能够被自己牵制。她已经成为了一个独立的、即便离开自己,也一样能够独当一面的成年人。

而在长大之后,她终于还是完成了从年少时起就埋下的心愿,终于离开了自己。。

这一次的和解并不算是和解。没有人赢,甚至算得上双方皆输。

赵绩理说不清自己究竟斩断了什么,也不愿去想在这之后会失去何物——但她知道,这段扭曲又无望的关系总该有个终结。

多年的压抑与束缚终于消散殆尽,她第一次真正从那个曾经逃不出的桎梏里脱出,不再被一段令人窒息的关系牵绊,也不再有一个人始终欺压在她头上、始终企图着控制她一言一行。

两人间的和解很顺利,秦绝珩果真并不再干预她的任何选择,彼此间最后的相处气氛寂静却默契,让赵绩理在某个出神的瞬间还会怀疑,这一切究竟是不是真的就如此平和地走到了结束。

“钥匙我还给你了,放在玄关上。”

赵绩理背对着房门口,将一摞证明文件码放整齐,又拉开了书桌左边的抽屉,翻找着什么。

秦绝珩安静地站在房门外,并没有回答。

她静静地看了赵绩理片刻,半晌才开了口:“你不怕我反悔吗?”

赵绩理站在书桌边,闻言回头瞥了秦绝珩一眼。

“不怕,因为你不会。”赵绩理没什么表情地拆穿了她,将收拾好的东西推到了书桌另一边,动作干脆。

“可我并没有说过放你走就代表我会放弃。”秦绝珩靠在门边,漫不经心地抬起手,抚摸着自己光滑剔透的指甲:“你要走,要搬去哪里,只要我想知道,我也还是能知道。”

“哈。”赵绩理听出了秦绝珩话里的威胁意味,轻轻笑了一声,放下了手里拿着的东西。

“秦总的意思是,”她朝秦绝珩走了过去,凑到了她面前,“我都做到了这一步——你还想留我?”

距离很近,有隐约的香水味钻入嗅觉。秦绝珩记得这种味道,是她亲手给赵绩理挑的香水味道。

忽然就感到了一点安心。秦绝珩伸手握住了赵绩理的胳膊肘,两个人近距离地对视着。

“我喜欢你,赵绩理。”秦绝珩的声音很轻软,像是所有童话故事里最善良又温柔的无辜少女,又像是清晨林间受了惊、遭了什么委屈的鹿,在柔和的光线里神情脆弱,看起来全然无害:“可我留不住你。”

她语气如吹如叹,像是经历了什么不可承受的无望结局,仅仅一眼就无端让人见之不忍。

赵绩理盯着她这表情看了片刻,忍不住抿着嘴唇笑了起来。

——为什么这个人无论做过什么、无论心里有多贪婪又自私,却总能在面上做出这一副无辜又委屈的表情?

赵绩理至今还记得许多时候,秦绝珩莫名其妙、尽管谈不上虚伪,却也足够突兀的眼泪。

看着眼前神色和姿态都完全柔软示弱的秦绝珩,赵绩理渐渐隐约想起了某个扬着郁金香风色的夏夜,她第一次出于愤怒和无措吻住秦绝珩时,对方眼里明显的脆弱。

一片枯叶落地的时间,记忆一时风一般掠过,将书页翻起又翻落。

赵绩理又隐约想起记忆深处,那个被贴上封条的夜,想起那时的某一个瞬间,滴落在自己脸颊上的、秦绝珩微凉的泪水。

许多记忆翻涌浮上心间,让赵绩理清晰地意识到了秦绝珩的强势和控制欲背后,其实也另有脆弱又柔软的一面。

——她很脆弱,也很擅长示弱,甚至很轻易地,就能在你面前流泪。

可她凭什么脆弱?又凭什么感到受伤?

一直以来,秦绝珩都总能用压倒性的手段制住赵绩理,即便赵绩理表现得再软硬不吃、再冷漠叛逆,却也总是要最终要屈服在秦绝珩近乎强硬的手段之下。

想到这里,一切相关的记忆都并不愉快。这些年里不过都是在一次次近乎是受辱的忍耐屈服中度过,秦绝珩的爱意太过于令人窒息,又太过于畸形,全然不是赵绩理所期望的任何一种温柔。

想着,赵绩理烦乱地看着秦绝珩,心底不甘又不耐地想着——在我都没有流泪的情况下,她凭什么比我先哭?

她分明并不是一个完全柔弱的人。她暴躁而易怒,骄傲又自视高人一等,有着良好的教养,骨子里却始终是一个娇生惯养的世家子弟。

这样的一个人,究竟为什么要在明显是更弱者的我面前流泪?

“——你留不住我。”赵绩理盯着秦绝珩看了片刻,才伸手推开了她,转身回到了书桌前。

“我想你或许意识到了,”赵绩理不在意地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秦绝珩,“其实你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我的想法。”

“你觉得我会爱你,你觉得我总有一天会变成你想要、你期待的样子,你认为我所有的叛逆和冷漠都只是暂时。”她将最后一点想要带走的东西整齐地放在了书桌一边,微微靠坐在了书桌边缘上:“你是这么想的吗,姨姨?”

秦绝珩的神色依然很清浅,她微微叹出一口气,并不对赵绩理的质问作出回答。

“那么我要告诉你,我并不坚强,也并不冷漠。”赵绩理双手撑在桌面上,下颌微微抬起,说完后停顿了片刻,抿着唇看向了房外的秦绝珩。

“我有过漫无边际的无望,有过彷徨痛苦到想要奋力挣扎的冲动,也有过绝不、永不愿平息的不甘。还是孩子的时候我不明白究竟为什么,我会因为你而感到痛苦和绝望,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会被自己看不见的东西束缚。”

“我只知道,很怪。”赵绩理像是在努力去回想什么,纤长的睫毛轻轻颤着,神色看起来分明天真:“——从来都很怪,让人窒息、看不见未来,这是你给我的‘爱’,你给我的承诺。”

“——你的承诺,小孩子都不信呢。又缥缈,又无望。姨姨,你以为我是傻子吗?”

赵绩理笑了,从桌面上跳了下来,朝前走了几步,靠在了离秦绝珩一步之遥的门内。

秦绝珩站在门外,垂下了眼睫安静地听着,不知所思。

“还是因为你知道我是个孩子,知道我最好控制,比你所接触过的、所玩弄过的任何一个成熟女人都要无知、都要幼稚,所以你才敢一遍又一遍地对我说出你对她们不敢说的话?”

“——说你喜欢我,说你爱我,说你会永远、会一辈子陪伴我,说你会给我一切。”

赵绩理嗤笑了一声,看着秦绝珩晦暗不明的面色,继续说着。

“你极尽全力把我捏造成你想要的样子,把我押进你一手布置的牢笼,却还要对我说——你看,这个金丝的笼它多美、我给你的一切多舒适,多安全。”

“秦绝珩,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东西?还是你以为不论你想要玩弄的是谁,只要你欺压揉捏的力度足够强大,就无论是什么都能最终变成你想要的?”

“我害怕,也恐惧这种变质的爱,我怕你透过笼缝看我的眼神。那种含满了观赏一样的爱意,那种认定我永远无法逃离的、沾染了变态占有欲的爱意。”

“——这是爱吗?是什么爱?你爱我的青春,还是爱我的皮囊?”

赵绩理的态度并不冲动,尽管她的话语带了十足尖锐的攻击力,秦绝珩抬头去看时,她的面色也依旧很平静。

她原来是这样想的。秦绝珩无助地看着眼前的赵绩理,咬着嘴唇,几次想要开口解释些什么,却发觉她根本无话可说。

占有欲、控制欲,和恨不得能让赵绩理一辈子只在自己身边的扭曲爱意,这些都是真的,也是无可辩驳的。

这些日子以来受到的冲击,都在这一刻被揉搅入了赵绩理的话里,互相纠缠着蔓延,让秦绝珩感到了一阵混乱,几乎不知所措。

秦绝珩忽然感到了几分迷茫,她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眉眼,低下头,不再去和赵绩理对视。

错了,一切都错得严重,一切都并不是这样、也不改是这样。

“不过——”赵绩理看着秦绝珩明显是无话可说的反应,心下也有些滞塞。她面色带了些玩味,第一次的开诚布公,最终还是不可克制地说出了并没想过要说的话:“不过我想,我或许也是喜欢你的。”

这句话的声音很轻,赵绩理说话亦真亦假、虚实难辨,但方一出口,秦绝珩还是明显地僵硬了一下。

“一直以来无论你怎样对我,无论你带给我的受辱感有多强,我的心里居然都始终有你温柔时的样子。”

赵绩理的语气带着恶作剧的狡黠,说出来的话也令秦绝珩觉得格外失真:“那是我喜欢的样子,是我眷恋的你。”

“但清醒过来的时候,我知道我们的关系太过于扭曲。只要有一天你是透过牢笼看着我,只要有一天你是站在高处俯看,它永远都不会生长,永远都只能像现在一样枯萎死去。”

赵绩理认真地看了秦绝珩一眼,将收拾整齐的东西抱了起来,开始朝楼下走去。

站在门边时,赵绩理仰起头看向仍旧立在原地的秦绝珩,面色平静。

“——所以我想,或许我也爱你,但是这一切病态又扭曲的关系,到此为止。我们不要再见了吧,至少不要再见面。”

第40章转圜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最近,秦绝珩像是入了一道云雾缭绕的迷境,满脑子都总盘桓着赵绩理离开前说的那些话。

那些话像是在某一夜里的梦与醒之间忽然冒出、从被秦绝珩刻意逃避绕过了的记忆里忽然展露脱落,倏地落入了一片平静无波的深潭中,晕开了难以平息的涟漪。

而这涟漪突兀又难以散去,日日夜夜始终在脑海中盘桓。

——只要有一天你是透过牢笼看着我,只要有一天你是站在高处俯看,它永远都不会生长,永远都只能像现在一样枯萎死去。

——我想我或许也爱你。

这些话像是再直白明显不过的决然拒绝,就连那句“喜欢”和“爱”都像是赵绩理一直以来拿手的恶作剧,带着模棱两可的朦胧气息。秦绝珩仍旧记得赵绩理说出这些话时面色上的平静无波,也记得她语调里的隐约玩味。

但时过许久的这些日子里,秦绝珩每每隐约回想起来时,又总仿佛觉得不止如此。

事到如今,再去自作多情地设想赵绩理其实有多喜欢自己已经变得没有了意义,但她心里又总能隐隐约约察觉到不对,觉得一切的结局,并不该只是如此。

赵绩理的离开很突然,也很认真,这将近两年的时间里,纵使秦绝珩每到元旦依旧会给赵绩理送去礼物,但她也从来没有收到过赵绩理的消息或回音。

一边是不愿去捅破的尴尬关系,一边是远在加州、难以真正放手的心上人,秦绝珩并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抉择。无论是真正放下赵绩理还是继续厚着脸皮装作无事发生,好像都并不是令人愉快的选择。

一切行为都需要权衡利弊,而这一权衡,秦绝珩又开始了逃避。

这种逃避持续了十余年,从某个扬起轻纱、暗含琴音的夏夜开始,她逃避着喜欢赵绩理的心意。而在许许多多个发生过关系的瞬间,她逃避着去理解赵绩理的真实心情,掩饰一般地始终坚持着,她喜欢自己。

十余年后的如今,她开始逃避去面对和赵绩理破碎的关系。逃避彻底断绝,也逃避去尝试重新开始。

但想到赵绩理,秦绝珩心里却知道她一定过得很好。

洛杉矶的生活一定新鲜又斑斓,在一个既艺术又自由的城市,没有了被强加的束缚、没有了种种挣不脱的牵绊,或许赵绩理终于开始接触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一切。

甚至或许也会喜欢上别的什么人,会过上没有自己也依旧有声有色的生活。

秦绝珩每每想到这里,便克制不住心间的五味陈杂。

或许她可以轻易地知道赵绩理最近过得怎么样,也可以不过是一通电话的工夫,就能得到她想要得到的任何消息。但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随着赵绩理的气息与存在感变得越发暗弱,秦绝珩也开始变得越发犹豫。

在犹豫的尽头,她也终于想起来了这许久时日里都没有想起过的问题,终于渐渐开始意识到,或许一切其实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这些日子里盘桓不散的记忆仿佛在提醒着她什么,将其他的可能性推上心头。

——赵绩理厌恶她的高高在上,厌恶她的一手遮天,秦绝珩从来都能察觉到。但在过去,那是她留住赵绩理的唯一手段,也是她维持那段关系的唯一办法。

而时到如今,这段关系早已不复存在,赵绩理也再留无可留,秦绝珩知道自己如果仍旧一味高高在上,或许接下来的一辈子都会真的与赵绩理再无交集。

赵绩理从来都是一个骄傲的、不服输的,吃软不吃硬的狡猾孩子,秦绝珩亲身经历过,也就深知她是如何地不肯被人束缚,如何地不甘屈居人下。

她不可能会接受一段不平等的感情,更不肯能会在亲手斩断这一切后,再去回头看一个依旧停在原地的人。

——但如果两个人是站在同一个平台上、是平等的呢?她还会厌恶、还会抗拒吗?

这个可能性新鲜又刺激,出现在秦绝珩脑海中的第一秒,就仿佛是一束冲破了昏黑的微光,又像是一束救命的稻草,被秦绝珩紧紧地握在了手心里。

该怎么做?

秦绝珩指尖无意识地抚弄着腕上的手镯,将目光落向一边。

片刻后,她终于轻轻叹出一口气,拿起了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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