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玉河 (01-08完结)

313Clicks 2022-02-26 Author: 杨驿行
【踏玉河】(1)作者: 杨驿行22/02/26发表于第一会所及天香华文

  河水多聚玉。其俗以女人赤身没水而取者,云阴气相召,则玉留不逝,易于捞取
  ——天工开物 ・ 玉
  凤头 · 壹

  沿踏玉河溯流而上的船总是在晚云开始变红的时候出发的。王子在天近傍晚的时候走出安西城门。安西城外的踏玉河边有砾石的河滩,河中有浑黄的水,王子所看到的泊岸的客船的确显现出了一些西北边地的异域风情,它们是由白色的羔羊皮革包覆制成的船舷,有一个翘立的弧形船头和一个同样高耸的尖尾,有一些悬挂的锡和琉璃的灯。

  游历大周的印度王子在他抵达王朝边塞重镇安西城府之前,也许并没有期望见到这样浮世的轻奢气氛,人们从诗和散文中读到的边关往往会是一些悲情和豪迈的故事,不过他倒也没有觉得太过讶异。印度王子已经在中土盘桓多年,他已经认识到了大周人民对于现世今生的热忱和执念,生活需要这些看起来有趣的,好玩的东西,尤其是在可以使用它们换到叮当作响的,现世的铜板的时候。正如王子刚才在城门之下见到的那座铸铁裸女塑像一样,凡是阅读过著名诗人李河南所撰异文《昆仑奴》的人,都会知道这一具造像所蕴含的故事,铸铁女人是大周在一场残酷战争中遭遇到的强悍对手,她赤裸而长跪的姿态也很独特,她可能可以代表一些关于征战,功勋,甚至永恒方面的事。但是她现在被一道竹编的栏杆围绕了起来,有一个黄胡子的粟特人守在围栏缺口的地方,粟特人脚下的一块木头牌子上写道:

  摸奶发财!摸逼转运!

  只要两个铜板!

  摸铁奶!摸铁逼!直教你一次摸个够!

  正如李河南所记述的那样,王子注意到塑像的带有箭刺伤痕的胸脯十分逼真,而她的生殖器官也确实足够的醒目,并且绽放出一种光洁润泽的质感,可以想到那是因为它们已经遭受过了很多双人手的摩挲,或者也为很多付出铜板的路人转过了福运吧。

  这就是生活。生活总是这样,由许多形形色色的大小生意所组成。大周的西域是一个各族人民杂居,并且战事纷繁的地方,不过人民们在非常勇武地彼此打斗之余,也会将十分的热情投入到生活当中,在那些争斗暂时平息的时候,边城安西却是以玉石出产而名扬天下。踏玉河中出产的籽玉玲珑晶莹,白如奶,滑如冰,腻如脂,润泽如云,她们从遥远的雪山峭壁上风化剥落,凭水流离,星星点点的散落在一千里长的河床之下。寻找,收集,并且卖掉这些好看的石头,已经在安西发展成了一件很大的生意。

  这一天的安西,漫天铺遍了晚霞的边关黄昏,印度王子跟随在一个年轻女人身后走过砾石河滩,他要乘上一条首尾翘立的白羊皮船溯河而上去看水中的女人和玉。女孩伶伶的肩臂,溜溜的背脊和盈盈的腰,都在她披散的发丝底下影影绰绰的摇动,仅仅只是发丝,她的头发黑,而且长,但是她没有穿着衣服,下身也没有系裙,女孩有一个裸露的,饱满而紧张的臀部,她的光腿和赤脚一直小心翼翼地在大小不均的石块上寻找平衡,她还要使用两只脚踝拖负起一串脚镣环链的金属重量。女孩戴着脚镣。那一支需要拖拽才肯前行的链条会被大一些的鹅卵石头绊住,女孩因为迈步抬高而竖立的纤巧足弓在那时会突然停滞,她趔趄挣踢起来的样子惹人怜悯。

  陪伴王子随行的年轻女人是一个奴隶。王子曾经仔细观察过他的奴隶的赤裸身体,他那时看到这个女孩的额头和乳下都有朱红色的印文,博闻强记的王子想起来这一种标识其实有它的传承渊源,他曾经听人提到过南海采珠女奴的故事,有些珠女的身上就是被镂刻出了这样的奴役印记。根据书中所载,那是比照中土传统的篆刻技艺,而将之运用于女人肌肤才能做成的。王子当时正在安西城中的客栈套房里,他可以不受打扰的把自己的脸面推进到距离女孩乳房以下只有五六寸的地方,他在那里感受到了女孩软肋淅淅沥沥的起伏,同时也就能够辨认出来使用人肉雕琢而成的细致笔画,女孩肉身上的染朱篆字读作「踏玉奴」。当然了,如果置身于一般而言的公众场合,这样的抵近审视或者会有些不合时宜,所以在她们背部更加开阔的肉面上还会另外黥刺出竖写的行草,在那里恣意而又清朗的踏玉奴三个黑色大字触目可辨。原来正一面是金石,翻一转却是笔墨,或者所谓的相得益彰大概就是如此吧。

  巡游帝国西域的旅人在他们抵达当地之前,也许就已经或多或少地听到过一些天山踏玉奴的传闻。传闻中的安西籽玉生于雪山,孕于流水,是积聚千万年修炼道行的雪魂水魄,至暗,至隐,守中,雌伏,畏阳喜阴。一块没有被找到的玉可以被认为既未来,亦无往,而且不定,虽然属阴但并非一物,他可能只是一缕必须要遇见属阴之器才会现形的妖娆气息。

  道可道,非常道。周身赤露的天山玉奴和她们暴露的阴户就是那件可以凝玉的属阴之器。踏玉河边的原住居民妇女赤身入河趟水,凭借着裸足敏锐的趾掌接触,识玉辨玉而采本来是一项传统,而大周王朝自从施政安西以来,不仅延续,并且非同一般地发扬光大了这项传统。安西镇守府在官方颁行的《玉奴律》中写道:「安西地方允准蓄养、役使妇女奴隶,以营采玉及采玉相关事。」在驭奴原则的确立之下,那些针对采玉奴女们所施行的裸身桎体,黥刺标识的处分都是官家法度。玉奴律中明确并且严格地规定,所有登入采玉奴籍的妇人,在籍期间禁止着衣,着裙,禁一切可掩肌肤事物,禁着罗袜及鞋。采玉奴妇依律佩颈环,戴手足镣,为了官家可以验明正身,以及鼓励社会民众识别监督,防止逃逸,律令还要求必须于妇女额上及体中前后显眼处制作朱印和刺青。官方的文件最后指出,采玉妇人敞阴袒乳可以招玉,禁制手足可以囿玉,天与人之所以感应,玉和人之所以共情,凡造物变化,相生相克,玄之又玄,而其理一也。总而言之就是干着采玉活计的女人必须光着屁股到处跑,去水中固然要光,上得岸来也要光,月夜里采玉的时候要露屄,青天白日底下过平常日子的时候也要露屄,如此一来阴气四射,必然可以感动喜欢阴的玉石妖怪聚集于安西地界,这件事对于采到很多的玉,以及可持续性地采到更多的玉是大有好处的,是势在必行的。依照官方公布的数字,安西地方辖有登记在册的玉奴数以千计,而城里城外以及踏玉河边各处星罗棋布的做玉生意,就更是大家等闲都可以见到的寻常事物。

  如是彼闻。到访安西的印度王子在城中见到了许多周身赤露的天山踏玉奴隶,以及她们暴露的阴户。他也在安西镇守使的官方府邸中荣幸地得到了帝国西域的统治者韩将军的接见。当然这是一个需要凭借关系才能获得的荣幸。当年印度王子周游岭南的时候结识了诗人李河南,他以后到扬州寻访诗人夫妇经营的酒馆,烹鱼煮酒之余谈论起自己前往西域的旅游计划,而西域重镇安西正是诗人文名滥觞的所在。李诗人与韩将军本来就有不错的关系,当下便撰写一封问候书信交付王子,请他到时呈送给将军。这样的安排自然隐含了向将军引见印度客人,并且希望当局给予适当关照的意思。

  那一年的韩将军肯定已经很老了,而且他也笑得和蔼。将军说:那个李,李什么什么……就是那个会作诗的小子嘛,他又跑印度去了?哦哦,阁下是从印度来的,你是一个从印度来的王子。

  印度很好的,印度姑娘……也很好的。将军说,安西以前不太好,安西这个地方人来人往,从东边有人来,从西边也有人来,两头过来的人碰到一起谁也不服谁,那就要打仗了……大家总是没完没了的打来打去。

  不过他们现在不打了,他们都打不过我。打不过就没法打了,对吧?

  安西不打仗以后也很好了。安西出产很多玉石的,这个东西你可以去看一看……对,咱们安西那也有很好的姑娘。将军转脸看一看恭恭敬敬站在旁边的属下,说,去弄玉阁找个姑娘来,领他去看采玉嘛。

  将军端起茶碗来吹了一吹,这个接见就算完了。那一天将军府中的几位幕僚礼数周全地将王子送出到府门以外,府门外边端端正正地跪着一个周身赤裸,手上脚上还戴着镣铐的年轻姑娘。

  姑娘也是礼数周全的对准王子脚尖磕了一个头。姑娘说,女子是安西将军府中的奴婢,在官家运作玉事的弄玉阁中服役。奴婢略略知道一些地方上做玉相关的风土世故,故此冒昧的领命前来为王子引路。女孩说,奴婢的名字叫做岫儿。说到这里她的脸颊像是有些泛红,她说,从山,从由的岫。

  王子看看脚下低伏的这个女孩,体态苗条,面目清秀,而且以她如此的奴女身份形状,出言谈吐却能流畅文雅,难免教人心中称奇。王子心想带上这样一枚妹子闲逛几日,应该也可以算是一场不错的萍水之旅。不过既然是置身在了礼仪重地的中土,必须的谦让是一定要讲一讲的。王子当时喃喃地说了些将军如此礼遇令致在下感激涕零之类,王子说,只是在下的些许行止琐事,实在不必烦劳姑娘移动玉趾了。姑娘回府去向上禀报,便说在下愧不敢受如此安排就好。

  那就是王子怪罪奴婢侍奉不周到,不妥当了。岫儿说,阁中管理服役奴女的规矩,领受了主人指派又不能施行的,一律都是酷刑严惩四个字的处分。鞭抽火烫,桚指锥胸这些都是寻常手段。女孩低头看一眼她自己赤露的胸脯小腹,说,只是不知道岫儿的这一副皮囊,今夜一个通宵里又要消受多少种花样呢。

  情势推进到了这样一个阶段,继续推辞肯定不合适了,这时一定就要恭敬不如从命。以后的几天里印度来的王子跟随将军府中的小女奴隶在安西各处走来走去的看玉,既然身为一个男人,他一路走一路也没少看旁边近在咫尺的光身子姑娘。除了没有穿着衣衫裙裤之外,岫儿姑娘脖子上戴的项圈,手足负坠的镣铐都是符合《玉奴律》中的规范,王子后来知道,那些隐隐的现出暗绿光泽的锁链都是使用青铜打造,系链没有多长多粗,提一提也还轻巧,虽然负担在一个小姑娘身上总要有些牵手绊脚的麻烦,不过确实不是那种专门为了压榨刑徒筋力所使用的啷铛重器。再看女孩脖颈手腕脚踝几处地方锁套的箍圈上面,更是铸印出精致的饕餮花纹,详细体味起来古意十分盎然。岫儿说,也就是在将军府下做事的奴仆才戴细铜物件,真在河里踩玉的那些女人脚底下钉死粗笨铁镣不说,有时候还要故意多拴两块生铁……那就是要教她们一点一点的挪移两条腿,才能靠着脚掌下边那一丝一缕皮肉的凹凸感触,慢慢摸出河底石头夹缝里的玉来呢。

  先不管生铁死镣那种凶神恶煞,岫儿身上其实也有各种悬着挂着的零碎事物。第一样就是她的项圈下边连系有一条长至二尺的青铜细链,细链尽头又吊挂一副铜锁,这个配置的用处,当然是为了行路途中方便主人提起链子来牵着,或者就是不行路的时候,可以把奴隶拴住脖子锁在什么地方,而用来开启这把锁头的钥匙,则是十分周全地贯穿于一缕红绳之中,和项圈一起挂在小姑娘修长的颈子底下,主人取用起来垂手可得。不过王子当然没有真的在安西大街上操作这种调教美女犬的游戏,他有时候觉得还不如用那条狗链拴住自己,然后交给岫儿姑娘牵上,毕竟在安西这块地界他一个游客才是更容易走丢了的那个人。身为一个走进了奴女不准着衣之城的男人,王子确实会因为流连沿街风光而弄丢了他的向导。城中这些有叫白璧楼有叫绿玉小馆的卖玉商户,门外总是要安排若干玉事女奴招揽路人的,王子也许只是稍一走神,他再要抬眼寻找岫儿的时候,差点就一头撞进两座赤裸裸的壮大乳峰中间。白璧楼前一直有一个抖动丰腴的肚皮转着圆圈的波斯舞娘,她虽然也没有穿衣,但是全身缀满了金色丝线串起来的小玉珠子,她上面一副伸展招摇的长臂,和底下一对令人眼花缭乱地踩跺着节拍的健硕腿脚,一双一对之间也都系有镣链,只是那些链子就像首饰匠人用来吊挂宝石坠儿用的金丝小环一样轻盈细巧,舞娘旋转起来有时下腰,也有时候抬腿,抬高起来的脚踝上系的那一条金光闪闪的熟铜细链,也就长到足够她将那一只筋骨棱然的光脚踢到自己额头的地方。波斯女人自然是白璧楼主蓄养的玉事奴隶,她一定觉得印度王子很像一个富有的顾客,所以才处心积虑的挡在了他的鼻子前边。

  王子知道每当到了这个时候,他就该听见岫儿奶尖底下挂着的小铜铃铛嘈嘈切切的响了。王子绕过舞娘散发出汗气味道的火热身体,他现在能看到岫儿站在两爿店面之外的路口拐角,往左往右甩打她的两个肩膀,女孩带骨的瘦肉膀子动换起来有点直,有点愣,她胸脯前边可劲鼓涌的一对柔软奶房也是轻薄浅显的,并不能够翻起大浪,她那样的发力,只是顺飞了最顶头上的奶尖骨朵。岫儿左边那个奶骨朵是打过眼,穿着环的,这一边的环下挂一个小圆铜铃,女孩右边的奶骨朵也有眼,也有环,那一边挂的是一小面铜牌。

  小铜铃铛高高低低的翻飞一阵,爽脆的铜声当然也就响成一片,半条商业街上的路人都能听得见了。那天晚上岫儿跟王子说,女奴戴铃倒也不算法定情节,不过还是常有主人愿意给他家奴才挂上,用处嘛……也不一定各家主人想得就全一样了。反正戴上铃铛动静大吧,一眼两眼没看见了,寻起来方便。

  就像今天王子您在白璧楼前一时没找着方向,奴婢一晃胸脯呢,您就能听见了。

  其实不光是听见。王子想,你这个妹子站在当街一晃胸脯,半条大路上的行人都去看你的光膀子了。王子当时紧走几步出去追赶岫儿,一时还没走到,铃铛声音也还没停,他那时候就已经看见了,姑娘晃动着的柔软胸脯上,正星星点点绽放开来的红艳细碎的血水珠子。

  镂空的铜铃里边盛有摇动发声的铜颗粒,外形整体浑圆,可是带筋带棱,这些环绕着的筋棱上还带三角的扎刺。铃铛上边是先有系链,再穿的乳环,性情特别跳突,平常走动它就一直要往奶上活泼泼的甩打,也许有一点点疼,也许不算很疼很疼,可是等到岫儿一着急了要寻主人,她要把自己扑闪得更响亮。那时候这一边的铃飞高飞远起来,冲撞到另一头的奶,撞完了以后还有几分拉扯,所以女孩的一幅清浅胸脯或者还能算软,其实已经说不上有多细致。女孩胸脯上星星点点地遍布著有新有老,划成碎花一样的密密瘢痕。

  要不怎么说主人的用心奴才不能都知道呢。岫儿说。也许给做奴婢的戴一个长着刺儿的铃铛,就是要让她知道为主人干活的日子就是要疼的,总是要疼。圣人说禽兽畏威而不怀德,这些个扎刺就是主子的威势吧,就得要奴婢牛马一样时时刻刻的畏着。

  铜铃虽然有声有形,又有寓意,比这一个铃铛更要紧的还是岫儿右边奶房下边挂的铜牌。牌上铸印的是安西镇守府奴几个铜字,十分的简洁明了。岫儿说府里奴婢受到指派外出做事都要申领这个牌子,韩将军的威名大家都认,要不一个光身的小女孩子走在街上还不给人欺负死了。

  当时王子如此这般的看过了女孩左边奶的刺铃,右边奶的铭牌,又读通了奶下的篆文印章。印文一侧附有年号年次的黥红小字,岫儿解释说那是录入奴籍的时间。标注奴籍这件事并不是在人肉上单刻一个红章子就算完了,篆文红印是在左乳以下略微回中的地方,印子靠右另有一对倒八字般排列的赤脚图形,图形凹陷进入肌肤,岫儿说这一对足纹是用烧红的铁模熨烫出来,这个烙读作踩河,意思就是打有这个烙印的女人服行的劳役是在采玉场里趟水寻玉。从脚印再向右边就已经到了女孩的肚脐以上,岫儿的那一眼玲珑肚脐往上赫然的也有一枚烙印,这一枚印是一个跪立着举手奉献的侧身女人之形。

  奴婢从小就做踩河的,做过十多年才遇到好运气,让人从玉场里领了出来。岫儿抬起戴铜镣的腕子,伸手在这一个印上轻轻摩挲一下。这一个烙叫侍人,打过这个烙的女人才能离开奴场,去做那些迎奉客商的,临柜卖玉的事,就像刚才跳舞的那个大胖子女人那种,肯定也是打了侍人的印了。按照律令的说法,这个侍人的活儿就是那个「采玉相关」……

  小姑娘转腕把自己那一只摸着身下烙印的手往外推了一推,她定睛看一眼上面分展伸张开来的五根尖削指头,细窄的手背上一把纤筋瘦骨,不能说不柔弱,只是又有另外一种利落的意气蕴含于中。岫儿笑,王子应该是没法猜全到奴婢在将军官府的弄玉阁里,又做的是哪几种侍人的活计呢。

  岫儿没接她自已的这个话头。亭亭的站立在王子眼睛前边的赤身姑娘,低垂下睫毛跟随她所侍的客人巡梭的眼光走,她见到客人那时候已经着落在自己两条大腿根子中间了。两条腿本来是拢齐的,岫儿体贴地滑出半步给他分开。开出来的地方有鼓包,有唇瓣,还有一个伶伶仃仃的黑色环子,洞穿过唇瓣聚会打结的顶头地方,空悬在中间。岫儿柔声说,那个就是奴婢以前做踩河的时候穿上的。

  那是个铁环,踩玉奴场都用铁器。踩玉奴场里其实也常有给人挂上带刺铃铛的时候,一般就是吊在腿胯中间了。这一种戴法又有讲究,说的是水里的玉听见声音会发和鸣,更容易被人找出来,其实是刺一扎腿人就哆嗦,人得特别打起精神来在意脚下,就是让你踩步子的时候一点也不敢走神。岫儿说到这里抿一抿嘴唇,声音也更轻了。还有就是沉甸的份量坠住那个地方……让人有疼……有想,又疼……又想,奴婢觉得,觉得,这就是个故意消遣人的乐子……

  陪着这么个男人逛了一天大街。

  人家说的是特别仰慕你国大周,又想要参详大周的采玉文化,所以还要陪着他逛一遍自己这个采玉奴才的身子,一边还要不停的叭叭解说着。你国大周就是有本事把这么些折磨糟践女人的活儿,都给捯饬成特别有文化的样子,所以解说词都是有板有眼的,又能以身说法,那就更加生动活泼了。不过说回这么个男人吧,其实真不算是个坏人,说话特别有礼貌,也挺好相处,就说他到现在都没抽过人嘴巴呢,也没踢过岫儿屁股,那种事在岫儿侍过的客人里边都是信手拈来一样,一个不留神兴许就扇你两个大耳光,左边一个,右边再加一个。

  反正就是再老实的男人,再是仰慕文化,文化完了以后还是得把你睡了。文化是一把铲子,使起来就是为了挖那个埋你的坑。岫儿故意含一点羞涩提起那个地方,提一嘴那个的想,可能就是有意的勾一下男人的心思,他要是顺杆子说个那现在还疼吗,动一动也疼啊?那就可以贴近过去让她的王子动一动试试。

  可是王子两手交叉枕在他自己的后脑勺上,他挺舒坦的斜靠在床头,说,岫儿那你身子后边的那些字儿……

  那就是他觉得前戏还没到做足的时候。岫儿抬起手来也换到脑后,一把一把的拢高那些黑长的头发。一边拢一边在底下倒换两只赤脚片子转圈。

  前边刚说到了玉场。

  安西采玉奴场都是循着踏玉河边选点,场里蓄养着几十也许上百的采玉女人。女人们周身赤露,手足带镣这些不再说了,住在场里的时候为了方便管理,每个人还要在腰间围上铁链,再用这条链子前后相接全部拴成一溜长串。因为要乘阴气,所以踩玉女人都是昼伏夜出,每天太阳落山以后整队下河,先给腰链上挂一个装玉石用的草篮,那一条从每个女人腰间延伸出去,又连到了前一个女人腰间的系链长度,统一都在一丈五尺,实际行走起来还要留些余地,所以前后两人的间隔大概差着五六个跨步的样子。这样的一支踩玉队伍下到河里,从开头走到结尾如果数出来四十个女人,那最前边领头的就已经走出两百多步远的地方,跟随着踏玉河的流势转过弯子去了。

  踏玉河水在平地上打着弯流,没有多急,也没有多深的,一般就是掩到人的小腿,只是黄澄澄的看不出河底。人在水里走得多了,真能用皮肉分辨出玉来。一晚上啷啷铛铛的趟在水里走过十多里地,一边走,一边用心琢磨自己这一双赤脚板子底下,磨蹭的,硌涩着的,各种坎坷,到底那是个粗拉拉的鹅卵石头,还是一块溜溜的玉面?奴场里当时也有读书识理,特别知道文化那种事的采玉女人,她调笑说咱们这就叫个一寸河山一寸脚疙瘩肉,一寸玉足,一寸芳心。形容得特别刁钻。心里觉得这一脚就是玉了,赶紧猫腰下去摸起来看看。

  踏玉河底下真的有玉,可是更要有多多少少的石头。抬脚走过去五里十里,也不一定就能碰上一件籽玉。所以采玉场里就要人多,一大队人,人多了那就是玉足……脚丫子也多了不是?总有一双两双的赶巧能够碰上。

  没有运气碰上的……

  天亮以后检点出水上岸的女人,腰间草篮子里有玉的犒赏一顿羊肉,没玉的抽一顿鞭子,再饿一顿饭。

  做踩河的女人没有不挨打的……一般都是抽的后背脊梁,抽臀,抽腿这些,那些地方结实点吧,不太伤到要害。可要是连着抽上十天呢?运气不好的连着天不停挨打,玉场里打死人就是件寻常事,隔几天就要打死个把踩玉女人的。

  王子看着这个女孩拢高了长发露出来的一整条背脊,背脊上面有曲折,有坎坷,历历的伤痕刻划在肌肤之中,就像一块使用了许多年的砧板,不知道上面曾经剁碎过多少血肉。女孩绷紧的两瓣屁股上也是两幅分布有小坑小洼横竖肉棱的粗皮。这些都是早年挨打留下的陈伤,没有新鲜带瘀的,流血的,所以侍人的活儿真要比踩河好过许多了。岫儿说,王子您该看清楚奴婢身后刺的三个大黑字儿了吧?右边肩胛骨头上那个,从上往下顺着,念:踏、玉、奴,完了。岫儿说,踩过河的女人都这样……奴婢后身真没什么好看的了……

  那天晚上待在客栈的房中,王子接下去就把岫儿睡了。虽然女孩的后身不太好看,可是睡姑娘的理由有很多,怜悯也是其中十分常见的那一种。印度王子一直相信自己大致上能够算是一个善良的人,而大周是一个有时候让他不知所措的现世天下。大周自从立国以来,一直就是那么无可救药地沉迷在折磨和奴役妇女的狂热之中,一个关于大周的故事,必定会是一个关于裸体女人和她们的光脚,桎梏女人的铿锵锁链,以及女人们不幸地遭遇到各种酷刑的故事。王子有些忧郁地想到,他现在已经又一次地置身其中了。不过他想,我们还有什么别的地方可去呢。


  凤头 · 贰

  每个月份到了十五的这一天里,月亮总是在太阳落下去的同一个时候升起来的。满月刚升起来的样子其实就已经很大很圆了,只是在晴朗傍晚的闪烁天光中不太招人在意。从一开始就在意看着东边的女人,一直等到满天上红红火火的晚云全都收成了昏沉的暮色,这才平平淡淡的说了一声:月亮真圆啊。

  她说,杀我的时候就该到了吧。

  每个月份十五的这一天是安西采玉人的祭日。祭玉在安西是一件有历史,有传承的事。出安西城遡河而上两百里的水路,沿途可以看尽几十座蓄奴踏玉的工场。每回十五满月正达天顶的时候,每一座工场都要献祭遴选出来的采玉女人,举办仪典,杀生祈福,希望未来的玉事可以更加丰盛。祭玉要杀女人。我们似乎倾向于相信杀戮可以赢得世界的回报,我们遇到的各种问题总是可以通过杀掉一个人,一些人,或者更多的人得到解决。也许我们从过往经验中得到的教训就是如此吧。

  我们的确知道岫玉隐藏和显现的规律神秘而且诡谲,并不能被理性的智慧所认识,但是我们仍然确信一定存在有规律。孕育是因为媾和,萌发是因为雨露,太阳升起是因为有金乌负载,心口疼痛是因为有人做了布偶并且用针扎它。在这个万有相爱相杀,生与死对立而统一的天地中间,事物具有普遍的联系,天行健,而我们自强不息。我们极尽所能调理互相联系的元素,尝试去构建符合我们愿景的运势,日之反的月,山之反的水,石之反的玉,还有阳之反的阴和男之反的女,以及,生之反的死。踏足而玉现,或者不现,一定是因为月下水中所积蓄的寒凉属性既会有充盈也会有亏虚的时候,那么合理的祈玉方法应该就是以阴器滋益其阴。依照如此推测的天演之道,如果我们祭献出女人的生命,用女身为河月的血食,也许可以使阴更阴,使玉可玉。

  通过直观就可以判断,满月的那一天阴气最盛。在满月祭阴看起来是一个理所当然的选择。按照民间口口相传的说法,那些被挑选出来在这一天杀死的女人都会是一些非常漂亮的年轻姑娘,我们送给鬼神的礼物当然应该是些最好的事。不过那些传说的真实性存在有疑问。其实我们彼此之间用以联络感情的赠品从来就不是最好的,它们只是合理的,说得过去的。一家维持正常运作的采玉工场也会采用一种合理而且说得过去的方式处理玄之又玄的阴阳数术和现实的脚疙瘩肉摸玉之间的关系。安西的采玉业界经过长期实践,已经针对祭玉典礼发展出一整套完整,细致,具有充分时间长度的执行程序,被用作牺牲的女人也会遭遇到足够痛苦而且缓慢的死亡。非常认真严谨的行为模式可以使我们看起来非常在意某事,那就是说,如果我们在意的是另外的事。正在凝视月亮的女人想到的可能是她的死。

  每一个将要成为牺牲的女人肯定已经知道她会遭受到的杀死方法。并不需要听人谈论,她们已经在很多的月份里看到过了很多次。她们中的有些人也许从某一个总是不太走运的时候开始就已经猜测过了,在即将到来的下一次的杀祭当中,被所有其他人看到的那个祭品恐怕就会是她自己。女人们在经历过持续一整个通宵的涉水劳作之后,总是在早晨返回到河岸上,她们总是觉得累和饿,还有冷。虽然冰封的季节没法下河,但是高山融雪汇聚出来的踏玉河即使在夏天也不会是温暖的,早春和晚秋的河水更是冷得让人发抖,有时候让人觉得从自己小腿肚子的地方荡漾起来的,根本就是一堆尖锐锋利的琉璃碎片。晚秋早晨的河滩上有一些荒草和满地的白霜,她和全队女人一起哆哆嗦嗦的解开系在腰上的盛玉小筐摆放在身前,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下,等待玉场里的监工点算汇总她们一晚上拣起来的收成。

  这一天早上她的篮子里没有籽玉。也许是因为身体越来越不行了,腿脚和腰都硬,更不行的是心,不过也许就只是因为不够走运。满脚板底下堵着的一直都是跌跌撞撞的石头,满心里混混沌沌的也像是堵着石头,根本就没有一块像玉的地方。从上一个月中的十五开始数落下来,这一个月里她的筐子经常是空的,当然她会挨打,会被饿饭,也许还要被捆住手脚跪到河边的荒草丛里去让蚊子咬。这一个月里她背上的鞭伤一直就没有愈合过,总是血淋淋的,屁股都被大棍子打的不敢往地下坐了。

  踩玉女人每天清早一字排开跪在河滩的时候,还会听到收完了玉的工场管事们按照记账清册,大声念出每一个女人自从上月十五以后拣到的所有籽玉数量,累计最少的那一个排在最后。每一个女人一直都知道自己相比其他女人的排行变化,落在后边的次数多了就很难追赶。反正等到十五满月的当天早晨事情就不会再变化了,她在那时就可以确定地知道,今天晚上要被贡献出去的,的确就会是她自己。

  采玉工场在祭日上杀死的女人总是在前一个周期里拣到最少籽玉的女人,这是一件从来没有人会明说的事,他们只不过一直是那样的做。用倒数的办法挑选供奉用品听起来也许有些轻慢亵渎,但是只要不说出声来,不要让住在天上,或者河水底下的那些奇怪东西听到,它们多半就不会在意了。实际上对于一个使用奴女采玉,希望能够确保奴隶们努力工作的玉场经营者而言,一场郑重其事,公开张扬的虐杀牺牲很容易变成一种可以激励先进,汰换落后的程序设计。月圆和月圆的间隔可以被当作考核周期,在评定出一个公平的结果之后,使用非常痛苦的方法杀掉那个排在最后的人。依照着对于人性的一般判断,在亲眼目睹了低劣的劳动效率将会导致的可怕疼痛之后,牺牲者的同伴应该会出于畏惧而将极致的用心投入到寻宝的努力中去。在被狗熊追赶的时候,你必须比至少一个同伴跑得更快。末位淘汰制度应该会产生很有意义的结果。宝石采集行业所关注的另一个要点在于资源供给,如果你是那个吃掉同样的粮食却提供最少产出的人,换掉你肯定是一个有益的尝试。

  天演规则的优胜劣汰。印度王子想。这事在本质上也许是一种尝试着拟合天道的社会实践。或者所有的神圣信仰都是。当然了,这是个非常哲学的问题,太哲学了。王子当时乘坐的那条翘首尖尾的白羊皮船正在缓缓地漂离碎石岸边,旋转着船头进入河道的中流,王子想,他不会在这样的时间与场合,对他的同船旅伴们讨论那种关于天道的问题。

  在满月初升的黄昏之下,划向西方远处的采玉奴场的白船上乘坐着两个男人和三个女人。男人们背向航线坐在船头,在他们所面临着的船体中央,两个并肩跪立在舱板上的赤身少女正在挺身打桨。同样谨守住跪姿的第三个女孩留驻在最远端的船尾,她的膝头以前放置一盏没有点亮的红纸灯笼,一口空的瓦瓮,和一些瓶罐、铁器、纸片的零碎。女孩的手臂轻曼下垂,她在交合的两手中握持一具陶埙。

  三个年轻女人都是全身赤裸,手脚系戴锁链的玉事奴隶。岫儿虽然在以前的几天里被安排当做王子的向导,但是她在满月之夜仍然需要承担被赋予的责任。岫儿和另一个女孩正在划桨。她们纤巧柔韧的赤裸身体在王子面前三尺之外的船板上俯仰顿挫的样子,如同在风中摇曳的小白杨树。

  乳房下动荡的铜铃,和船舷外边被打破的水。王子现在已经发现游历安西的旅客可以从官定的玉奴制度中获益的一条隐秘路径。每当男人获得机会直面一些年轻的,好看的,赤裸裸的女人胸脯的时候,安西既有的社会共识更为他提供真诚,开朗,无需顾忌公众负面评价的观察位置。坦荡暴露的天然身体既然已经在法律以及事实的两个层面成为安西妇女生活的一个有机组成,一个精英阶级的衣冠男人当然拥有细致周全地审视社会普遍现实的道德权力,你不会自责或者羞愧。姑且不去讨论更多的深入考察实践,安西提供的视觉福利并不仅仅是那些沿街或者溯河时候缤纷环绕的光身子女人。安西使你凝视。

  印度王子凝视了岫儿运作自己纤细的脚踝提高镣链的负重,跨越过舷侧挡板的整个过程。不过等到她面向着船头跪正,那一双稚朴于轻肌,却又守拙于沉铜的赤脚便被她自己的窄腰软臀悄然遮掩到了身后,女孩附身捡起又一面铭牌,低头钩挂到洞穿过自己右边乳头的环圈底下。王子事先已经看到这一件循例仍是铜质的标识比较原先悬系的安西府奴牌照更加阔大,做工也更精细,牌面周边环绕有龙和凤的纹饰,中心凸显出来的古色古香的篆体文书应该就是读如一个祭字。当时女孩的右乳以下有一小铜方曰府奴,一大铜方曰祭,两副金属的器物琳琅堆叠,沉沉欲坠,已经将女孩这一边的酥软胸脯拉扯成了凋谢的百合花朵一般,等到她操起木桨前后发力起来,还不知道会招摇出一个什么样的动静。

  岫儿在发力操桨之前最后所做的事,便是将自己脖颈上的系链锁定到船边的一处铁制挂环上去,她也将抽出的锁匙放置在自己拢合的膝头前边。实际上登船的奴隶姑娘们都是同样的长跪,拢膝,给自己的乳头底下挂好出祭的铭牌,并且为自己上锁。她们的行止工整流利,她们的神色驯顺安稳。

  已经坐定在王子身后,更加靠近船头的第二个男人说,还有一阵子水路要走呢,让丫头们费劲倒饬去吧。那人一巴掌拍在王子的右边肩膀上,兄弟,来上两口?

  第二个男人是一个身形十分壮大,长有许多胡须的汉子,他把手中提起的一具盛酒皮囊朝向转脸的王子怀中直塞进来。王子知道这一位胡须兄弟是安西驻军派出的军官,他在今夜需要负担的责任可能是一些应该被称作监祭的事。军官上下披挂一套全般的皮革甲胄,腰间佩带弯刀,但是却在头上戴起一顶现方现棱,十分峭立耸直的高帽子,黑色的方形高帽上绣有银色的云纹,实际上那东西使他看起来像是一个出发去唱戏的人。几乎像是为了能够中和掉那种会被所有人意识到的不协调感,魁梧并且虬髯的汉子在脸上显露出来多少有些讨好意味的憨厚笑容。

  其实吧。

  这种事看多了就没什么大意思了。看到等闲了,就跟平日里杀个鸡一样。有谁一门心思盯着杀鸡去看的?

  看少了也没意思。刚看过一回两回的时候,他就得老那么想着,想过来想过去的,一闭眼睛哎呀满脑袋都是……浆糊一样。

  所以倒饬这种事都要喝点酒。喝好了以后不温不火,看什么都透着快活劲头,快活完了兜头便睡。喝酒有意思。

  军官说,这位公子兄弟,早年待在你们自家印度的时候,见过活剖姑娘没?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统治安西的韩将军很早就已经认识到了管控民间淫祀的重要意义。公权力的施行天然地憎恨一切私相授受,他当然不能任由着自己治下的山野草民一不高兴就活剖个大姑娘把她送去见鬼。如果一定要送,那也得是官家来送。

  韩将军领导的安西镇守从祭玉的时间,地望和资质等等几个方面着手,塑造并且规范了玉信仰的意识形态。祭玉的时间顺应民俗,确定就在月之满盈,祭坛设立虽然可由各个奴场选点自建,但是必须上报府中批准,待等到得了当此时,当此地,尊天,循理,祈玉安民的那一场杀祭重典,经手操办的巫祝男女更是必须经由镇守府中授权派出。如此一来,韩将军便将安西地方连接天和地,玉和人之间的沟通管道掌握在了自己手里。安西镇守府中原先已有掌管玉业的弄玉阁,这些给玉神玉鬼磕头送肉的事也就交给他们去统筹管理,当时遇到的一点麻烦,是阁里平常只管玉石交易,还有矿奴的赎买之类,并不专攻杀人。弄玉阁里除了一些摆摊守店,展览当地河玉文化的奴隶女孩之外,管事的都是精于算账簿记的文官。每到十五的祭玉当口上,安西城里可是要一连气的派出几十条舟船,奔赴所有矿场去杀姑娘的。将军说,就是要去杀个人啊。

  杀人怎么就成了件难事儿了?

  对于一个把打仗当作毕生职业的武人来说,这是个合情合理的关于世界的看法。将军的麾下当然另有许多低阶一些的副将偏将,还有兵士,他们的看法也都和将军一样。从那以后弄玉阁领衔的祭祀典礼都会邀请军队派员协助,专门负责那几下子真刀真枪的实际操作。虽然再后来的程序安排又发生过一些调整变化,不过这个军官监祭的法统一直保留了下来。武人出祭着甲佩刀,气质阳刚,可以震慑月夜水西,歃女血,盟碧玉的极致寒凉,其实也是与逢盈防亏,遇满思溢的阴阳命理暗合。不过这事或许还可以有一个更加直白的说法,那就是老子派兵盯着你们呢,别他妈给我整出什么妖蛾子来!

  无论如何,将军还是从善如流地接受了幕僚的建议,命令那些监礼的军官在履行责任时戴上特别设计的,可以彰显出神圣和威仪的一种所谓祭冠,官员们都觉得那是个能够将杀伐与顶礼统合成为一体的好办法。实际上,祭玉也是一个能让杀人和娱乐结合到一起的好办法。很多人,主要是男人,会在祭祀的这一天从很多里地之外的安西城中前去采玉工场观看典礼,他们会在城外租乘那些使用玉事女奴驾驭的白羊皮船溯河而上。在暮色和月亮底下的原野平整而且广大,积雪的山脉一直是在非常远的南方,它们的起伏,褶皱,还有无穷无尽地绵延的样子在晴朗的白天显出沉默,凝聚的自然力量,但是它们在月夜变得迷茫。女人从她所在的沙土漫坡上极目展望所见到的似乎只是踏玉河水宛转的波光,踏玉河的深处有时是会凛凛的散漫出清光的,而后她会从云水之间分辨出正在远方飘摇行进的,星星点点的航船灯火。

  在女人逐渐地抬起眉眼之前,她看到的沙土坡地从她自己曲张的足趾和筋腱收束的跟踵底下继续延伸出去,在二十余步之外变成了河岸。祭玉所用的木作平台还在河岸之外。那一座连接着沙沿,但是前伸入河的栈台是使用了厚木宽板铺面,倚靠着钉下河床的桩脚横平在水线以上,长大方正的台面上另外树立有两支高峭的木柱,它们相隔着三尺的距离并排设置的样子,在临河的空旷之中划定了形状和界限,它们像是一座连接沙陆和水域的空门。

  那是奴场中每一个女人熟稔于心的祭玉的门。它也是女人们平日入水采玉的门。并列的立柱可以约束牺牲女人的肢体,确定她在祭礼的延续中应该保持的位置和姿态,而平整的栈台在沙坡和流水之间提供了一处稳定的立足场所。每一天出发劳作的女人们排成整齐的队列,镣链啷当地走上木台,她们循序穿越门柱,沿着台边远侧的步梯拾级而下。在那以后女人们的赤足将遭遇到十数里的乱石,散玉,还有奔流在石玉之上的十数里寒凉的水。

  安西境下的采玉工场应该都是遵循着相同的运作方法,它们也总是会被建造成彼此相像的样子。每处玉场都只是一片暂时地居住人群的空泛荒凉的河滩,河滩上会有一间孤单的木板房子,那里边住着工场的管事和守卫,会有一长排苇草铺顶的棚屋,当然,还要有一群住在棚屋里的,被相关律令禁止了穿着一切衣裙袜履的奴隶女人。实际上采玉工场会沿着河流迁徙自己的位置,它们在使用女人的腿脚仔细搜寻过当前河段积底的每一寸沙石,拣走混淆其中的玉块之后,就会出发前往另外的收获水域。每到一处新的河岸,他们都会重新搭起木房和草棚,也一定会在岸边建造一座新的栈台用以登临入水,当然,还有杀生祭玉。

  每一天赤身裸体的采玉女人们都在这片河边的沙土坡地上看到日落。她们知道还会有很多人在这里看到自己的死。很疼的死。但是在疼和死确定地到来之前,她们仍然需要振作起精神,努力去渡过更多彼此相似的,周而复始的日子。每一天她们都要在这个时候开始排列队伍,准备着随后将要持续一整个晚上的水中跋涉。在那以前女人们已经离开居住的棚屋等待在河边了,现在她们零零散散地,倦怠地从沙土中站立起来身体,而她们身体上佩戴的铁质刑器互相触碰,发出此起彼伏的金属声音。有人轻声嘀咕了一句,这棚子外边的风吹上来……像是比昨天更冷了啊。

  当然了,下水以后还会更冷,女人们总是希望会有更多一些暖和的天气。但是没有人接上她的话头。大家都在检查整理着自己手脚腕子上拖带的镣链铁环,把环圈和环圈之间扭转打结的地方调换通顺。女人一开始要收拾的还是紧连在脚跟后边的那一副重镣。整个白天工场里的所有女人都只能单靠自己的腿脚硬生着拖带镣链行动,这些沉重的刑具本来就是为了禁制女人们日常的举手投足,方便管束。不过下到水中以后一副拖延在身后的链子很容易被河底的乱石勾住卡住,那样就会影响到正常的工作进程。所以走河以前女人们都要使用一根草编的绳子系住脚镣中段,好把那些生铁的累赘提高一点拴挂到腰上。女人坐在沙土地上的时候总是往身体前边宽缓地伸张开去两条腿,她现在已经在手里扯住粗草绳索的一头,下边要做的第二件事,就是要把那些大包大揽,总是绕成了麻花卷儿一样的腿脚和铁,一齐收拢到自己的屁股跟前来。抽动了一下两下都没怎么管用,还得再攒上第三回力气。自从住进了奴场以后,女人总是觉得她那些腿脚都不像长在自己身上的物件,连锁在她左右两根脚脖子中间的脚镣铁链太沉了,可能要有快三尺的长,那些使用手指头粗细的铁条盘绕出来,一个一个穿缀在里边的大的长的黑铁环圈,她撑开手掌的虎口都量不住两头。要让一对浅转轻回的细巧女人踝骨去承负那样一条豪横壮阔的东西当然已经很能吃住脚力了,不过从女人右边的脚踝往后数到的第二个大环里边,还被另用长杆铁锁挂进了两个打铁大锤的锤头。这就是说的,有时候嫌寻常镣铐磨折不够还要故意再拴两块生铁,直是要教你好生的见识着,领教着,甚么一种样子可以叫做个烈火烹油,还有锦上添花。

  做奴隶的女人总是要被人教出来各种各样的见识。要是你的奶头底下或者腿股夹缝中间被钩挂上了一个带刺的小铃,你就是个做人肉包子出道的强盗婆娘也会学成一副温良恭俭,战战兢兢的样子。不管是为了调教,还是为了振发金声引动人玉之间莫须有的神秘关系,戴铃踩玉在安西也要算是一件做玉相关的传承风土,寻常都能在工场见到。那些圆面上遍生尖刺,内腔里包藏有活动响芯的镂空铁球本来都是与刑禁用具一样的黑铁质地,当然也是一样的粗野生愣,偏偏还要使用机巧缜密的环圈系链把它们和人身上特别软嫩的地方纠结去到一处。人身一有动换你自己是知道的,生铁和扎刺可不知道,它们的动静你也不知道。互相都不知道的时候欲拒还迎,铁的尖角可能就扎进了你的肉。女人从松软的沙土堆里慢慢抽回来她的腿脚的时候,她一边是用一只手把猫在腿胯里的那个刺儿球遮挡在掌心里的,反正自从这个又活泼,又闹腾的小兔崽子占住这么个地方之后,她就很少再能合拢过腿缝了。她每回需要立身站直的时候,其实都得往身体两边斜着撑持出去两条腿,分叉都得分到比左右肩膀更远的外边,走步子的时候脚板也不能回中,她一直都觉得那种步子就是一个往前平行着挪移的大方框格。就算现在坐到沙土窝里歇息的时候也是一样。反正一直得给中间留出来一个双开门的铺面,而且一直都不能有一把遮挡。一种那么多年下来什么都没穿着的女人生活已经很奇怪了,更奇怪的大概就是那么多年里什么都不穿,还得一直叉分开腿胯过日子的女人生活。好像是,每回她往那底下留一点神的时候,就会发现里边的肉皮褶子总是被铃铛拉扯着垂堕在外边的,而且相比早先总像是又被拉长了几分,一回比一回更长,褶子收夹包裹着的芽苞也长,而且还大,血气旺盛,兴致勃勃的大。挂铁铃的环圈有一根筷子那样粗细,横梗在她圆润珠子的稚嫩心蕊中间,一年一年刺刺啦啦的磨琢,当然它还要连带着铃铛的重量往下拉扯。拉扯磨琢刺激出来的宽皮赘肉一层一层滋生,把她那一丁点女人的如意骨朵撑张成一大颗堕坠到了叶片遮掩之外的西域马奶葡萄。女人的手指头按在上面轻轻摸摸,轻轻的哆嗦一下。就那个又剔透又招摇的样子,任谁都要往这家早晚总是开着门,摆明了货色的档口里多看上一眼两眼吧。

  女人从河滩上站起来身体的时候胸脯前的奶房总是扑簌簌的摇,奶房顶头上拴住的铃铛飘摇起来的动静更大。一副胸脯上边,两个头都在响,女人抬手起来收住一个,别让它们飘大了绕到了一气。女人的手上也是戴着铐的,虽然系链不长不能怎么样的开合,好处就是还算轻巧,当然那是因为采玉工场里原本就指望她们下手捡采的时候动作轻巧。两边的奶房都是一样的有铃,有环,各自也都长着一个越是拉扯越是粗长茁壮的乌黑奶头。谁把这样一个长着勃勃的阴蒂和茁壮大黑奶头的妇人看到第三眼上,一准就会觉得她兴许还真卖过人肉包子。

  从河滩里站起身子的女人们眼睛往下,再抻一抻腰间盛玉用的草编小筐,看看这个能给自己挣饭食的家什是不是真的拴结实了,就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什么时候,在家里出门赶集以前打量一回挎肩的蓝布印花包包。也不知道多久的以后还有没有点指望,能够提一个更精整点的小竹篮子,自由自在的上山采蘑菇呢。采玉女人周身遍体都不能有寸丝牵挂,当然也不能系上一条用布的,用麻的腰带,玉奴从手足到颈项一身用铁,腰也用铁,玉场里的所有奴隶女人都是使用这一圈铁打的连环围腰,再加前后的系链全部拴锁到一起的。草篮子都是寄挂在铁上,铁都是寄挂在光溜的胯骨和肚子上,即使是在女人们踩过了一整夜的河,回到工场,睡进了棚子以后,她们仍然会被腰链拴锁在一起。除了先要大声报告才能得到的几次解手方便,或者是有一天病倒了再也爬不起来,她们已经这样地度过了住进玉场以后的每一天,住过三年的就被拴过了三年,住过五年就被拴过五年,她们已经不像是一个,和另一个单身的活物,她们活得就像是一整条长的大的爬虫为了踽踽蠕行而挪动起来的,那许许多多条腿。

  在每一个河面上开始逐渐变得迷茫的傍晚,排在踩玉队伍最打头的几个女人开始走动起来,她们会逐渐地带动起身后边跟随的每一个人。实际上玉场里的女人们白天住在棚屋里的时候可以使用火盆取暖,她们也在那里边吃掉了好几大块烤羊肉。玉场里专门用人砍沙柳梢子生火,找周边的牧民买羊,采玉工场在吃和住的事上并不吝啬,当然了,只要你是那个能拣到玉的女人。你得是一个每夜出走到西北边地的霜天秋水中去,一直都能拣到玉的人。还有就是铁链仍然是铁链。那样一条前后相接着延伸出去几十丈的金属长物,单靠赤身永远捂不出一点点的热活。天地间凡是金铁之类都是极能够吸纳热力又源源的传散出去周边的属性,人从外边看到你身上的铁打刑器都会知道那是个收束负累,他们不知道的是你从里边紧贴住的铁器除了负累,它还是你紧握在手心里放不开的冰。薄的体温没有底的去填寒世的深渊。一副腰环在冷夜里就是一块压镇在女人温暖矫揉的肚脐上的冰。一个带着粗铁脚镣的女孩子在冷夜里永远缓不过来她的冰凉的脚趾头。

  凤头 · 叁

  印度王子在他游历安西的行程最终结束以前,曾经见到过许多一直戴有粗铁脚镣在冷水里踏足采玉的女孩子,她们之中甚至还有出生在奴场里的儿童和少女,当然他也见到了那些从女孩成长起来的,青壮或者老年的成熟妇人。女孩和妇人们来自许多不同的民族,她们出身的社会阶级也各不相同。王子知道大周对于边地的征服都是王霸之道并重,依照着当时形势,酌情使用招抚或者攻伐的不同处置办法。如果确定了攻伐方略而又施行得当,能够一举剿灭地方上的反叛势力,那时便免不了要用雷霆手段立威。杀光几个为首家族中的全体男丁之外,还要将他们的妻子女儿分配贩卖到妓院奴场中去。王子猜测他所见到的那些踩玉奴隶里边,也许真的会有些能够被称做公主或者王后的人。西域一带的城邦国家并不会是个很大的地方,奴隶公主的爸爸们当着的那个王可以算是一些城主,不过遥想当年他们全家独享一方水土,驾临于万千民众,那种随心随意生杀予夺的权力和尊荣,也要算是一场普通人求不得的浮世盛宴。庭席散了多年了,如果有人问一声那日里见到座中环佩叮当,簪金着锦的伊人如今都去了哪里?回答不是盘了头出嫁也不是剃了发修行,大概会是个如今赤一双脚儿只在黄水河里踩沙。王子想,听起来这倒像是个能当头敲人一棒子的禅宗说法。

  锦衣华服都变了土。那一日的黄水河边的,弄玉堂下,赤脚赤身的人儿被牵着脖子领出来给一众客人看见的时候,她肯定已经在心里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可以再一次的认真聆听到那些关于她自己的传奇故事。女人站在每一个男人脸面跟前的时候总是戴着手铐和脚镣的,周身都是精赤条条的,她接下去听到的开场解说平实直白:咱们且来看看这个落魄腌臜的光屁股婆娘。

  朱邪部里当年领头的酋长,女人酋长。她那个部落常年盘桓在金娑山边,族里的青壮部众不论男女,都是能够骑在马上开弓射箭的好手。安西和朱邪底下的各支部族为了争夺牧场水源的事打过不少仗,打输的一边赔付牛羊骏马罢战,两家还算好兄弟,不过当时被俘虏进来的男女人口也都没有再放还回去。

  女人在笑。王子看到这个依照着她被官宣了的身份和履历,或者曾经在前半生的许多年里率领全体部落人众奔走于山岭戈壁之间,苦斗,求存,争胜的中年奴隶女人,一直都在脸上摆布出一些平静温和的浅淡笑意。王子猜测了她近期以来经常需要置身在这样的众目睽睽底下,无处可以逃避地献身自证她在政治,军事,经济,竞争生存等等几乎所有方面最终遭受到的失败,她在切肤的体会沦陷,屈辱,绝望,还有对于自己在很多男人面前光着屁股这件事实的,最平实最直白的普通女人的害羞,同时仍然能够继续保持微笑。王子也猜测了这个赤身裸体的奴隶妇女在她更早以前的上半个人生里,通过决心和勇气,强力和计谋,操纵,控制,并且领导她的人民的各种可能性,我们其实知道人民总是各行其是的,出人意料的,既狡黠又愚蠢,既狂热又胆小。领导人民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更不用说领导他们去拼命了。王子对于已经被她那些谦卑恭顺的笑容完全遮蔽掉了的思想,智慧和意志产生了一点好奇心。王子确实注意到她在人们谈及她的部族和她的领袖权力的时候,不太自然的扭动了身体。女人戴有铁铐的一对手腕合拢低垂在她的身体前边,但是她的右手似乎正在过分用力地攥紧自己左手上的手指头。

  一条深黑的牛皮鞭稍自上而下。慢慢的扫掠过那一支晶莹白肤底下透露出赤红晕色的妇人手臂。手臂上横生的浓重体毛在宽边皮条的压迫底下,一层一层的低回,一层层俯仰。她的清癯的手背上血脉凸露,她的仿佛刚玉质底般的指甲看上去坚硬生冷。牵领着奴隶出来给人说故事的人同时也是一个带着鞭子的人,他有时候会使用肢体语言提示出值得关注的新看点。

  朱邪族的女人,白吧,鼻梁子挺吧?一身上的红毛也长,多说一句,人家屁股沟里也都长满了浓密红毛的,说是骑在马背上的时候能够护住裆里边的那个什么和什么。说到这里有人呵呵的笑出了声音。当然了,那都得是些有大马,有草原,腰下有弓箭,远山上有鹿有熊的时候才需要在意的事,我觉得近来这几年里吧,她应该是不会怎么去想那种,骑上个什么跑来跑去的日子了。

  探奇和揭秘是一件符合人性的事。我们谈论起那些其他人所遭受到的从好变坏的人生总是暗自里欢喜。大家一齐的把这一位部族酋领出身的玉事奴隶女人端详打量一阵。前边提到过这人遍体生长红毛。一般胡人妇女的蜂腰宽臀,白肤长腿在安西都不是鲜见,看下来的确就是那些已经铺遍了她满肩满头,还能兼顾着席卷腰身的红褐如火的卷曲长发可以算作有几分意思。女人左右的两大件丰肥胸乳上各自穿有一只通透的肉眼,每一只透眼打进的都是横钉,横平的铁钉两头便可以担当起悬挂下来的两具生刺铁铃。铁铃上立刺当然都是玉业行内的普通定制,不过这种单奶各挂双铃倒是个推陈出新的用法。上有行则下效。从女人颀长裸身底下的两支健硕光腿中间悬挂下去的铃铛,果然也是前后两只合成了一对,前一只钉蒂,后一只穿唇,双份的重量把女人下体那些妆点着的,包覆着的粉蒂褐唇,附带着连篇生长的火色毛发拖曳成了怎么一种样子,放在这样的光天白日底下,倒是有些不太方便如何近观。不过由此可以见得那个再也不做骑马之想的说法没有错。她要是分开两腿骑跨到了马鞍子上面,又该想个什么办法安排中间这两个挂在链子上的,既伶牙俐齿又晃晃荡荡的杂碎东西呢。

  王子是一个男人。等到那个酋领奴女辗转身体,像她来时一样被牵引着颈项走回去她在河边的工作场地的时候,王子和现场的所有男人一起注视了她的块垒突露的精光屁股,那些健壮的筋肉和骨骼凝聚交融在一处,扭拧旋摇的样子,使他从身到心的两个方面都产生了被唤起的欣悦感。他也应该注意到了奴隶女人往自己两支大腿的空挡中间安排进去的刺铃,她走路的样子就像所有那些在腿间系有铃铛的采玉女人一样,不管是从前边还是从后边都能看得通透清楚。

  两瓣健硕的女人屁股可能会是一个男人从连续的时间中分离出来,并且保留在了记忆中的独立的事。王子以后并不能够十分确定的回忆起来,他在帕米尔积雪的群山中受到一支胡人游牧部落款待的事,实际是发生在哪一回的西域之旅的途中。自从那个见到了很多女人和玉的第一次之后,王子还有过另外一些重回安西的经历。有时他会走的比较远。当时那些高鼻深目的朱邪牧人对他提起了旧日的征战和迁徙,他们的部族较早些的时候曾经在更靠近安西的草场上狩猎和放牧。无论如何,牧人们当时是快乐的,他们在壁立的冰川前烤熟了一头全羊,女孩们穿着小牛皮靴子飞旋舞蹈,男人使用一些拨弦的乐器和铃鼓为她们伴奏。王子以后意识到他的关于这一次聚会的记忆是有声音的。但是事情并不总是那样。

  他想,在那个戴有镣铐和铃铛的红发女人被领近到人前盘桓,又被带远去河边的整个过程当中,肯定一直都伴随有滞重铁件的拖撞响动,以及清脆的铃声。她在微笑中突发的一次身体悸动可能是因为冷,可能是因为害怕或者害羞,甚至可能只是因为她正憋着尿。但是这些冷的,害怕和害羞的,以及想要尿尿的内心就像一朵蒲公英一样不可信任,它们总是猝不及防地突然在自己的胸脯和下体周围厚颜无耻地飞扬起来。女人当然会听到她自己的铃声。女人应该而且的确经常为她自己所拥有的,可以交媾,生育,和哺乳的柔美魅惑之地感到骄矜和缱绻,但是她在那一刻也许会觉得,自己从没有如此强烈地憎恶这个长有奶子,和屄,因此可以被使用这样屈辱的方法挂上铁铃的女人身体。

  再也不用操心那些关于族群和未来的事了。现在所有需要面对的一切,只剩下了这一具赤条条的自己。仍然是有牵有挂的自己。女人每一次的举手投足,都要针对所有那些命定了会永远属于她,而又异化于她的铁,发起一场孤单的,个人的,从来而且永远不能指望得到它方和外力帮助的斗争。那是一场过程夸张而戏剧,但是命定不会有赢的斗争。王子并不是没有设身处地的想象过那种赤裸,负重,随时随地都在通过摇动性器官的方法奏乐娱人的生存境遇,他的确尝试着体会了她们深重的屈辱,劳累,还有可能是如同火焰烧灼和虫蚁啮咬那样的羞惭和凌乱。但是他见到了更多那样的女人,他最终总会熟视无睹。

  王子通过回忆发现,从他进入安西之后的某个时候开始,那些在最初震撼过男人的,与女人们的肉体紧密联系的金属喧嚣与嘈杂可能已经淡出了他的记忆。它们像家中墙边上的一口旧樟木箱子一样一直存在于现场,既被满载,又被遗忘,就好像是鸟叫或者踏玉河的流水声音一样变成了无关紧要的布景。我们最终总是要屏蔽掉那些多余的,过度的,没完没了的发生在其他人身上的伤痛,而将更多的精神资源集中运用到自己的身上来。他的意思只是说当他注视着一个光屁股女人的时候,他最终体会到的不再是她的苦难,或者智慧,而是他自己的阴茎正在勃起。

  在那个女人走回去的河边方向耸立有一座巍然壮观的木制巨轮,它那一幅高度超过两层楼台,轮框的外沿上悬挂水斗的巨大毂盘像一个行驶在水中的车轮一样,一直都在粼粼转动,从踏玉河中提升出汹涌激荡的流水,倾注到河岸上建造的引水设施中去。为了能向这台大型的水利机械提供动力,水车一侧的河岸还被开辟出了横直各有数丈距离的平整场地,场上安装的带有推杆的大圆转盘通过一些设计精巧的支架和齿轮,与水车的转轴连接到一起。女人走近转盘的时候加快了脚步,她在追赶那个宽大沉重的动力装置的旋转速度,为了可以把自己的身体加入到推杆后边的空档里去。领她回去的男人也要紧走几步,一边走一边把女人脖子底下垂挂的系链重新锁回到推杆上。女人要和另外几十个日常栓锁在转盘周围的奴隶女人一起,推动水车丝毫都不停顿地保持运作。

  女人几乎是在扶握住木杆的一瞬间就做出了撑臂蹬腿,伏身弓腰的发力姿态。不过即便如此,王子注意到她仍然几乎是立刻就遭到了鞭打。显然那个喜欢讲故事的男人在他的工作中还是一个喜欢用鞭子的人。推水车不是让你花费心思慢慢琢磨的踩玉,推轮子转圈就是个拼力气的重活,需要即时督促。实际上当观望的王子和其他男人们一起转身走开的时候,皮条重击赤肉的声音始终此起彼伏的跟随在他们身后。

  印度王子以后再也没有见到过这个长着红头发的女人。王子在那以前就遇到过很多人了,在那以后还会遇到。他也在南方,北方,中原和边地,遇到过很多好看或者不怎么好看的女奴隶,也许他会因为偶然的原因记住一件两件关于她们的特别的事,就像是蛮族妇女领袖的屁股,或者是岫儿尖峭俊秀的一根一根手指头。他不知道她们后来怎么样了,其实他也不再关心。终极的说她们后来当然都死了。我们在偶然听到那个消息的时候会说,哎呀那个人我好像还在什么地方见过。她是怎么死的?

  她是怎么死的。那就是我们在知道一个关于人生的故事已经结束之后,想要知道的唯一的事。王子在见到那个酋领奴女的时候就已经知道,除非遇到某些非常特别的运气,她的死法其实是已经注定的。其实是,那个女人自己当然也知道。

  作为一个军政以及经济和社会的认真观察者,王子并不仅仅满足于观察到了大量存在于安西的女人裸体。他的确思考了她们得以存在的现实理由。毫无疑问的是,近段时间以来韩将军在帝国西部获得的连续军事胜利为安西的经济运作注入了活力。大周是礼义的,文化的,孝悌忠信,倡廉知耻的,对于华夏以外的蛮方拥有毋庸置疑的道德权力。一个不负众望的大周军政领袖当然应该杀掉所有抗拒教化的胡戎羌羯中的男人,并且获取他们的女人和牛羊为自己所用。韩将军确实就是那样做了。除了亲自发动征服边地的战争之外,他也鼓励安西境内与周边各个族群的人民互相攻伐。实际上当地的部落领袖也许从来就不缺少抢劫邻居的热情,他们现在更从卖掉那些抢来的妇女和牲畜的商业过程中方便地获利。韩将军的安西镇守府恰到好处地为他们提供了充足的市场需求。依托着大周广阔的内地市场,安西可以充分吸纳这些足够廉价的人力和财物的资源,并将之运用到自己日益繁荣的经济活动中去。迄今为止韩将军仍然能够使他的辖地保持着继续向好的发展态势,安西玉业的繁荣似乎是他的成功的一个缩影。

  在拥有充份的人力资源供给的条件之下,安西玉业整体,以及那些带着鞭子的从业管理者们不在意女人的死。岫儿说过在玉场里打死个女人只是一件很平常的事,王子以后知道,她所用的打死的说法,已经在很大程度上减轻了那些事的残酷性。采玉奴隶身处野外的工作环境,而且还必须长期保持着裸露的,受到械具约束的工作状态,她们显然很容易死。一般认为她们会在开始工作的五年之中损失掉一半。安西官方通过《玉奴律》规定的采玉女奴的最低服役年限正好就是五年。每一个女人,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被登记注册成为了采玉奴隶,五年之中即使转手买卖,也只能限于采玉行业以内,凡满五年者才可以注销玉籍,真正进入到不受限制的奴隶流通市场中去。针对工作期限做出规定是为了避免熟练人工太快的流失,采玉也得算是一种需要通过比较长期的学习实践,逐步积累才能获得的技巧,至于真有做满五年没死的那些,估计大多也变了老弱病残,继续使用她们采玉的预期收益还不如折价变现合算了。

  勾销玉籍卖出的奴隶当然依旧是奴隶,不过解除掉了关于衣着桎梏等等方面的诸多限制,可以去买来一个两个,或者一群,让她们去做点什么随便你想要她们做的事情。实际上除了毛纺和缫丝的工场,还有平价娼寮可能会成批的收购那些到期销籍的踩玉奴隶之外,安西军队也是女人们最主要的买入主体。将军麾下拥有许多从内地招募的兵士,他们都是一些单身的男人,很不容易讨到老婆,现在他们可以在各个奴场中寻找那些已经达到卖出条件的女人,买下一个老婆。虽然那是一个做奴隶的女人,脸上身上还被刺有黥文,好处就是她们的确便宜。兵士们长年追随将军四处征战,理应得到慰勉,韩将军从他的府部银库中专门拨出了一笔款项,那些完成了买卖交易的兵士可以把他的女人领到弄玉阁的分管部门里去,凭人正身领取两百文铜钱的特别补助,并且在那个女人的左手小臂上熨烫一个「两百文已付」的烙印。从此女人就不必担心她额头还有身上那些关于踩玉的红色纹章可能造成的误解和麻烦,可以快活地和她的夫君永远生活在一起了。

  这可能是世界上那些各种不同角度的其中一个方面。安西拥有使用大量妇女劳动力的玉事产业,又存在着许多迫切希望解决生理和生活需求的青壮男人,如果这些男人的愿望得不到满足,是很有可能影响他们作为战士在效忠用命方面的决心的。考虑到如此的安西社会现状,统治阶层的政治精英们似乎针对役奴制度进行了某种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化解各方面矛盾的顶层设计。无论如何,这都是一项隐含人文关怀的善政。王子现在可以知道,我们置身于其中的生活并不总是完全,彻底的黑暗和绝望,即使一个踩玉的奴隶女人也可以在心里拥有被一个士兵买去做老婆的梦想。

  那一天印度王子已经在弄玉阁里靠河一面的隔间预订了晚餐座位,下午的时间还早,坐等有些宽裕,他正打算沿着楼外的踏玉河边随便多走几个步子,有一些来自大周内地还有异国外方的商人游客和他在一起。他们应该也是在弄玉阁中谈过了玉石交易,或者是游览观赏之后,想要出来吹一吹风的。他们在阁外的河边看到了那座足够引人瞩目的大型水车,王子以后会知道接待玉石商贾的弄玉阁大堂需要这样一种机器连续供水的理由,他们也在那里见到了推动水车运转的玉事从业奴隶。弄玉阁里有一间安西官方接待客商看玉,买玉的厅堂,它同时也为客人提供膳食服务,王子事先并没有想到大周的西北边地都已经发展出了这样的重商主义态度,那能让他回想起在岭南时候游历过的怀远楼。弄玉阁的另一边是官府部门办公的地方,王子现在看见了等候在这里的士兵和他们刚买下的女人。女人们的样貌看上去可以算是大致周正,一般也都还年轻,当然了,那是人家专门挑出来要过日子的,总是不肯太过的马虎迁就。王子倒是见着一个娃娃脸的汉子领来的女人有点偏老,奶是瘪的耷的,肚子上的皮肤也很有点起褶,王子想他的性癖可能是喜欢生得像妈妈那样的长辈,可是再一想,或者就是因为人家价钱便宜也说不定。

  这些已经被领出了奴场,来到弄玉阁边上等着领钱烙一个印的女人已经除去了镣铐,不过还没有穿上衣裳。虽然她们应该是习惯了自己这一条一水到底的光溜身体,一直都是大大方方的样子,可是大概也少不了要在心里念叨念叨,等到了明天,总该能有件布裙子穿了吧。

  一个当兵出身的男人性子可能比较急躁,看他长得那个五大三粗的样子,到了往后要打老婆的时候,下手恐怕是没什么轻重了。可是男人有力气呢,也并不就一定算是件坏事。他再有多少的没轻没重,他总要比拣不着玉了让人钉在大木台上剖开肚子好,也比让人领到窑子里去,见天的招一大群男人弄来弄去的好。等到那个烧烤红火了的铁印子滋的一下熨在她的臂膀上的时候,女人嗷的一声抱紧了一边五大三粗的男人。她想,等到明天就能有个家了吧。真像梦里一样。

  她要是明天晚上做了个跪在河滩上挨皮鞭子抽打的噩梦惊醒过来,一时迷糊了不太确定,摸摸左手腕子就能确定了,她不再住河滩这事是真的。王子很容易就想象了他们一起再多住过些日子以后,女人拿这个印鉴当成凭据跟她的男人理论时候的样子。娘子也不是平白的跟了你倒贴给你睡的,就能随你这么拿捏欺负了?

  你娘子是大恩大德的将军见你可怜赏赐你的,老娘是官家出身,眼见的手臂上这个戳子在此,它就是个鉴证!

  虽然这些事物彼此的关联条件一时并不容易厘清,不过女人自由心证起来是个什么样子我们都知道。证明她是官家出身的这个烙印,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消解掉了。看起来这是一件好事。把各种的备忘事项直接往人身上盖一个章子,这种简单粗暴在安西习以为常,而且其实也算行之有效。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当着那个兵的汉子手上大概也是用黑字刺下了某某标某某旗下的,所以娶到一个跟他一样状况的太太的确也不该太过抱怨。即便就是退回到了最初,要给这个还在做姑娘年纪的女人精光溜滑的小肚子上扎刺一道入籍年份的时候,它并不光是一件太直接的事,其实它还是一件太明白的事,明白到了谁都没法再作假了,任何时候任何人等,拿眼睛一扫就知道这个姑娘还有多少个日子就能领出来卖。就说姑娘自己,她不把这么个生死攸关的日子刻在自己身上带着,她又怎么能相信那些官府上的,主人家的,从来没把她当个活东西看的各位账房管事,就不会把记着她的事情的账册簿子往哪里一扔然后就给忘了呢。

  涉及到人心易于遗忘这个问题,韩将军和他治下的奴隶姑娘很可能持有相同的看法。在这个世界各种不同角度的另一个方面,将军也不会忘掉他的敌人。王子那天和一众来自大周内地,以及异国外方的商人游客一起,在安西城边的弄玉楼阁底下,见到那个朱邪氏族的妇女酋领的时候,就知道她是一个一直会被记住的人。她正是那个另外的方面。女酋奴隶的前额和胸下都跟普通玉奴一样镂刻有红色的印章,烙烫出了光赤的脚掌形状,背脊上也是使用了大黑的草书写出踏玉奴的大字的,这些常规的标记都做一遍,就是先要明确你为帝国服行苦重劳役的这一种低贱玉奴的身份,做完以后另用一支铁钎往额头上斜熨一道,再斜熨一道,两道烙痕在那个「踏玉奴」三字的朱红印章上打一个交叉。你奶房底下的刻印和背后的大字上也都各自烙叉。想一想自己变成了这样的一个女人,你以后不管让谁看见,肯定都是个很难被忘记掉的印象了。

  这件事一眼看上去有些肃杀。跟着往后想想,还是肃杀。在安西,有些女人是被官家厘定了要终生服行苦重的奴隶劳役,不死不休的,她们永远不会被准许放出到奴场之外的地方。如果她是一个像红发女人那样侵扰安西边疆的蛮族领袖,以及可能是男性首领们的女眷之一;如果她是个安西治地里的刑事重犯,谋反者或者家属;或者只是因为她的血缘,如果她正好出生在一个因为各种原因和安西人民结下了世仇的族群所住着的地方,她们都会得到一个终身为奴,永禁赎身的处分。等到所有这些女人被分配进入了弄玉阁中管理使用,就要按照规矩施加黥刺完毕,再烙上一个交叉。那几处受烙的地方在逐步的痊愈以后,看上去会是紫红颜色的,凸露瘢驳的,被猝不及防的游客观众们一眼望去,心中战栗之下,免不了要给你这么个眉眼还算清秀的姑娘,按上一个但只惜其所受之刑狞厉肃杀过甚的评语。一众军民人等可以看到你赤着身,戴着锁,在踏玉河的浑黄流水里踩玉摸玉,在弄玉阁下给厅堂供水推车,或者干脆是被送去了极西地方的踏玉河源头,终日撅起两瓣光赤的屁股往河床底下凿石打洞,眼巴巴的想要从顽石堆里剖解出一点玉芯玉髓来。这些都是你命中注定了要做到死的事情。可是如果有人见到像你这样额头上打叉的女人竟然能够披起衣衫在草原上放羊或者在河边浣纱,那就是有人违拗法度,把你领出到了不关玉事的清闲地方,彻查之下大概有人要倒霉,你自己也难免要遭受一场求不得生求不得死的活罪。这样的甄别方法简单明白,执法成本便宜,即便有腐儒们腹诽一些惜其所受狞厉过甚之类,须知道这些受刑的其们肯定不用指望还能找一个美其貌而打算娶她的男人,也不必留存色相去做甚么宣淫娱众的勾当了,要想快活,那种事很可以去城里娼寮另寻众多卖在那里的大好的蛮族姑娘。这一干女人本来就是特地的挑出来要当做骡马用,用到死的,所以只问一句:烙其体肤,伤及筋骨否?回答是否,她照样有力气干活。那么这件事就说完了。

  既然已经置身在这样的一群女人中间,那个朱邪女人活不到多久的,她们都活不了多久。如果五年之中她们会死掉一半,那么再过五年这同一批被送进了奴场的人里,还能剩下的一个两个就要算是难得一见的传奇人物。或迟或早的,女人总会因为繁重的奴役劳动受伤或者生病,伤病稍轻的时候她会在皮鞭棍棒的逼迫底下继续劳动。一直到了最后,有一天她会发现自己终于完全的筋疲力尽,无论怎样努力都没法再爬起身来了。

  王子已经从岫儿那里知道,奴隶工场解决重病奴工会用到的办法大概只有一个,每天找人提上一个煨着小铁铲的炉子,用那支烧烤红了的铁铲把这个重病不起的女人上上下下的熨烫几次。这种做法没有更多道理,唯一的用处就是要让她觉得疼。所以实际动手的时候难免还会特别挑选奶房腋窝,女阴内外和谷道的周围那些,感触特别警醒锐利的地方,总是要让她疼痛到了心尖肝尖一齐打颤的极致才好。一定要跟一个生着重病的女人这样地过不去,并不是因为管理奴场的人就一定是些天生杀人狂,管理奴隶也有它不得已的苦衷。折磨病患的内在理路,是要阻止这些完全绝望的女奴隶们为了寻死而装病。她们知道最后总要死在这里边,那么她们为什么不干脆早点死在这里面,早死可以省掉那些每天挨打遭受到的疼痛,还有每天干活白白为别人花费掉的力气。针对这样一种全然绝望的末世思想,奴场不得不极力增加每一次死亡的痛苦成本,一定要让那些一时还没死的人害怕这样的死,她们才有主观能动力去推迟这样的痛苦被施加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天。即便一定会有那一天,晚一天,算一天。如果在一处使用奴工拼命干活的地方,谁只要声称自己有病就可以逃脱管束,躺在地下安静数星星的话,到了明天一定每一个人都在生病了。从一个奴隶管理者的角度看,每一个生病的奴隶只能是一个为了逃避工作而装病的奴隶,这样的判断逻辑是件毋庸置疑的事。

  在那个满头披散着火红颜色的长头发,满身满腿,甚至也许按照传说满屁股沟里生长粗壮红毛的蛮族女人奄奄一息的最后几天里,她在每天晚上忍受烙烫。她和其他那些被分配在弄玉阁里推行水车的妇女奴工们一起,晚上住在阁楼台座底下的一间地下室里过夜。过去那些年里她在做完了白天的苦役之后,都是步伐踉跄地被人驱赶着回到这里睡觉,现在她也要在这里充分地表演自己痛苦而且缓慢的死亡方法。女人躺在房子的中间,她的身子底下被垫进了一张使用木料卯榫起来的长方框架,她的手腕和脚腕都被铁尖打穿了骨头中的缝隙,钉死在那个框子的四个角上。她旁边坐着那个带着炉子和烙铁的守夜的人。更多的奴隶女人们躺卧倚靠在墙边的地方,团团围绕了好几个圈子,她们最想做的事也许只是能够尽快入睡,不过她们总是会在一整夜的朦胧睡梦里,听到一些突然发起又倏然沉寂的凄厉号叫,还有更多绵绵延延的呻吟和喘息的声音。当班值夜,要用一整个晚上烙烫一个垂死女人的活计不赶时间,不是热情的,迸发的,而是像一碟蚕豆和大半杯黄酒一样闲淡的,悠远的和萦回的。被钉穿了脚腕的女人没办法改变她的分腿姿态,他有很多的时间在一盏油灯下观看她的阴户的大小,颜色,形状,层面和沟回的分布,还有上面所生长的毛发的疏密变化,而后他可以使用一支炽热的铁器去撩拨和检视那些地方。他像是一个孩子正在痴迷地捣毁一座蚂蚁巢穴那样,在那个原本端正整齐的洞窟慢慢变成翻乱的浮土,和一大片乱糟糟的溃散局面之前,守候了很长的时间。天快亮的时候他想,等到了明天晚上再来看看,该想点什么特别的法子收拾她的奶头吧。

  蛮族女人使用了一整个晚上为所有的奴工观众们表演了酷烈疼痛中的惨叫和挣扎。如果她的精力没有完全衰竭,她还要在下一个晚上继续表演。白天的地下室里大多数时候没有人,她可以保持住分张四肢的样子,躺在地下慢慢的等,也有时候她会等到一个懂得一点医术的人。这个专程下来看她的医生会把手搭在她的脉搏上,估量一下她还能对付着往后活过多少天。一般来说重病的女人可能会被留置在地室里经历两到三个昼夜,如果遇到非常罕有的情形,有哪一个受刑的白种胡人妇女因为特别健壮的体格,也许还有异乎寻常的忍受能力,能够坚持到了更久,她在十天以后仍然辗转求死而不可得的形容样貌就会非常惨烈了。她的身体会因为反复烙烫而化脓溃烂,她的眉眼口鼻也因为浮肿而变得不成人形,看起来几乎更像是一个被煮到半熟的肥胖猪头。

  王子曾经尝试着推测,在这个女人每夜每夜地沉入似乎总是触碰不到底边的痛苦深渊的时候,也许正是他在雪山冰川之间遇见到游牧的胡人部落的时候,他们双方有可能在歌舞,烤羊和惨厉的烙烫一起,欢乐和绝望地度过了那些并行的日日夜夜。虽然在对于未来也许发生过的事件做出当前回忆的时候,事件先后相继的序列,以及它们的共时性很可能是虚妄,但是这种将自己引入未来的想法的确具有一种恶毒的诱惑性,就好像是你获得了能够选择未来的能力,但是仍然决定要让那个赤身裸体的女人在无望的剧烈疼痛中,辗转挣扎到死。

  但是她仍然没有死。她的神志清醒,每天能够被人喂着喝下两碗米粥,而且总是显现出短时间内仍然不会死的脉象。所以每天晚上的烙烫折磨仍然在继续。女人胸脯上的皮肤因为很多次的烧灼变得枯干皲裂,它们蓬松空洞地从她的身体表面剥离开来,而且肯定也不再是晶莹的素白颜色了。当那些烧红的烙铁再一次按捺在皮下浸润着浓血的赤裸肌肉上的时候,她会体验到什么样的新鲜感觉只有天和她自己才能知道。所以等到那天有人试过了脉搏,前来报告说这个胡奴这一次也许真的就要断气的时候,弄玉阁里分管供水事务的官员也许都在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如果是在那些荒野远方的采玉工场,因为生病没有力气再去走河的采玉女人也是一样。她们都会在苦刑折磨中捱过一些苟延残喘的日子,不过她们最后都应该是死在河水边的祭玉台上的。临死的女人会在傍晚时候被搬运到河边,被钉穿手脚仰天的躺在祭台的平板上面,而后她会被剖开肚子。正在那时候列队下河的,整个奴场里的每一个采玉奴隶会被要求依次的踩进她的肚子。实际上按照某些在奴场中流传的说法,赤足践踏过人血的人会在踩玉的时候遇到好运,女血和碧玉的秘密关系似乎是一支在安西的暗世界里,总是被一些没有面目的人声若有若无地吟唱着的歌谣。

  那个女人在她肚子表面的皮肤被简单轻快地分割成两半的时候应该还活着,但是她体腔里的各种器官,会在许多零乱的脚趾头和脚跟,脚掌的挤压和搅动底下变乱变瘪,并且在破碎的时候流泄出许多颜色的水,她的肚肠会和那些脚踝上拖带的粗铁镣链纠缠在一起,被拖出到身体之外很远的地方去。

  按照印度王子后来的回忆,他所见到的那个氏族妇女领袖奴隶也是在她还活着的时候被送回到了夜晚的河边。那时她已经被人从固定住身体的木头方框里拆解了出来,女人手脚上的钉眼应该已经被撕裂出了很大的缝隙,可以容易地穿进绳子,她会被那些穿通过四肢伤口的绳索捆缚到水车轮盘的边缘上去。按照官方的工作时间表,弄玉阁外的水车入夜以后停止运转,但是在需要杀人的时候会是一个例外。

  弄玉阁是一处安西政府的官方机构,官员们在这里办理公事,也在这里接来送往,言欢待客,在白天,这里的阳光与河流是平和静谧的,带有商务的殷勤和夸耀,以及一些通过有意的设计,经由赤裸的奴隶女人们所带来的轻靡浅纵的气氛,但是它在夜里的某些时候短暂地脱离了这样的运转轨道。王子觉得在那样的时刻也许又可以听见某种悄悄的吟唱。

  如果那一夜要杀人。那天的太阳下山以后,全体奴隶女人没有被领回到阁楼下的地室里去。在当晚的牺牲者被依照从手到足的顺序,逐步地系挂到水车上去的时候,她们始终跪立在巨型轮盘的许多支推杆后边,那里是她们在推动水车旋转的时候一直留驻的位置,现在她们要开始推动水车旋转。

  被系留在水车轮盘上的女人在旋转过一个高达两层楼台的圆圈以后,她在沉没到水面以下之前还是完整的。水车的时间,是被所有围绕在转盘周围的奴隶女人们重重叠叠迈动的赤足,逶迤拖行的脚镣,还有倾力伸展向前的光膀赤臂所厘分和确定,在一个确定的时间之后,从另一侧穿破水面重新升上空中的女人是支离破碎的,她的身体已经被特别地设置成一个挺出到水车轮盘以外足够远的地方,如果不够挺,会在她的背脊后边塞垫进去一些木料。她的胸脯和肚子反曲而形成的凸翘耸立的半圆弧线,就像是一座建造在天上的拱桥一样,而这一道弧线比水车下的河底更深。

  踏玉河底的绝大多数地方是由圆滑的鹅卵石头和泥沙淤积而成,但是在弄玉阁前的水车底下应该有些不同。当年建造弄玉阁的时候有些破碎的石材废料被倾倒在了沿岸的地方,在那底下应该堆积着边角尖锐的石渣,甚至有传说认为河底下还被有意地埋设了竖立的铁钉。当然这些事物都会比一个女人胸腹上的血肉更硬。女人在水天之间经过几次旷大高远的轮回之后,她保留了自己因为挺胸而不得不强直后仰的头颅,和反背着牵向身后的四条肢体,她当然已经没有了乳房,她的胸廓和肚子是被割裂的和开放的,她在巨轮与河床下的尖利石块之间遭受着割裂,挤压和消磨,逐渐地变成了仅仅凭借人的头脸,背脊,还有完整的屁股和四肢彼此相连而组成的,被竖向分剖开了的半个女人。

  在她的前与后。和半个女人一起凌空旋转的重重水斗每一次都盛满了在夜中看起来黑暗的水,如果那里面漂进了血和其他的杂物,它们也很不容易被分辨出来。旋转的水车和它每一次普通的转动一样,将河水倾注进入到岸边设置的贮水池里,潺潺的水声从那里一路响去了弄玉阁的方向。王子在那时候会再一次想到那些猜测,除了威胁恐吓其他服行劳役的奴隶女人之外,管理弄玉阁的官员们也许还有一些另外的考虑,他们只是不愿意公开谈论那种事。根据满天洒落的女人的血,河与夜,还有官营玉事所在地的这些情景构成来看,也许并不是没有献祭的意图被包含在其中的,在弄玉阁大厅的暗夜里潺潺流过的女人的血是向玉发出的共谋的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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