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海岸·白莲真干净 (3)

12656Clicks 2015-09-17

                 叁

  全身赤裸的中年女人在手脚上拖带着镣铐,叮当作响地走过城中街道的时候,她所看到的娜兰显出来日常营生的忙碌和嘈杂。一国之都虽然已经是十年旧事,中原王朝管制下的娜兰却仍然要算是一个州的首府,在这样的一个大白天里走完整条大路,两边的各种房屋院落蜿蜒排列下去,除开店铺就是住家,从头到尾并没有多少松散空旷的地方。敞开门窗做着生意的买方和卖方听到响动抬起脸来,正好没事的那些也许就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一个来回。走在道路中间的路人也是络绎不绝,他们大致就是往她被烙烫弄坏的丑脸上一扫而过,虽然难免是要皱下眉头,不过也难免再往胸脯和大腿多瞄两眼。她知道自己两边的奶头里穿的铁环都在摇晃,一边走路一边开合的腿胯中间毛发零散枯竭,也没有什么遮挡。要是这些完了还有个然后的话,那就该是继续往下,看到了她那双干瘦肮脏的光脚上边。

  在大周统治娜兰的这些年份里,沿街碰到几个什么都没穿着的男女奴隶,这种事是外省边区的生态,不算奇迹。也许偶尔真能遇见一个年轻点,漂亮点的,那才值得多回过几次脸去,可是再多一想就会知道,年轻漂亮本来就是个值钱的资产。妹妹既然漂亮到了值得有人看看,那她的主人用她干点什么不好,又何必赶着她上街来给大家过眼瘾呢。所以娜兰虽然是一个豢养不少奴隶的地方,真正被精赤条条领进了城里的,大多都是眉眼粗疏,身体枯槁,关在城外庄园里伐木开荒的役使奴隶,他们待在农庄林场的这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遮羞蔽体的穿戴,他们这一辈子也都会被铁链锁住腿脚,提防着他们反抗或者逃跑。主人要是需要搬运点什么杂物,领个人出门转一圈就像是领上一头牲口,那头畜生自己不管是待在栏里还是栏外,当然一直就是这样的一头畜生打扮。

  大周的娜兰王奴在这些年里回过几次娜兰。领她进城的主人是为大周镇守南疆的王。南王肩负着巡视王朝领土的责任,大多数时候王当然是车马仪仗,浩浩荡荡地开进去的,不过按照着个人喜好,他也会布衣便鞋的走走街巷,在小面馆里跟人聊几句闲天。私访这种事也算是体察民情的重要办法。王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到访娜兰的中原儒商,他换好一件文士的长衫,开口说了声去,把那个娜兰奴才弄出来。

  在被南王带来粤省的开头一段时间,女人经常被找到王府去问话。问题涉及到故国的政治军事,钱粮收支,一直到人民的衣食住行,十分的细致周全。每次去那里边人家也不会让她好过,说话不小心出个错漏的地方,即便是时间长久了记性不准,前后言语不能对应,跟她自己宫里的档案记录不合,立刻就是一顿狠揍。从拶手指到打屁股,跪到尖桩木板上往膝盖后边压棍子都是家常便饭。反正对于亡国之君,这种事已经不足挂齿,人家把她弄到岭南本来就是要听她说点有用的信息资讯,当然要时刻提醒着她点,咱家老大可不是能随口糊弄的。

  每次受一回审问,她都要有好几天爬不起来。爬不起来可以不拉粪车不洗马桶,只不过是直接拖到怡和台上躺倒挨操。这样连问带打的多搞几次,她在当着一个国王时候所能知道的事情,别人大概也全弄清楚了,后边几年里南王没再传她去受审,可是到了王自己去娜兰的时候却还是经常把她带上。那种时候人家要算是个什么心理,可就得走完了一趟才能知道。

  王去娜兰都是带领舰队渡海。女人一路上都是锁在舱里跟桨手们一起划船。每次领她进船的时候给第一排靠过道的第一个座位上钉住一个木头楔子,女人要往上坐,当然就只能把那个东西往身体里容纳进去。按照粤省机构的管辖规矩,她的双脚佩枷是日常定制,只要身在阁中就从没有宽缓的余地,也就是被王领出来公干,要出门行远的时候算格外施恩,才可以拆卸几天。虽然去掉了重木夹板,但是脚镣锁住坐凳,手腕锁住木桨的把柄,还要专门安排一个水手带着鞭子监督看管。王的船是战舰,桨手都是王朝士兵,当然也是清一色的男人,其实同一条桨上的另外几个人都是彪形大汉,她就是不出力气也能被带到顺风顺水的,所以身后那人的用处就是逼她使出来力气。凡是推桨出去的手臂没有伸直,揽桨进怀的时候用力不猛,一律正反两下皮鞭。王船的甲板下布置有三层船桨,每一层都超过两百个桨手,按照桨舱的传统,女桨奴的另一个责任是为男人解决性欲望。等到女人轮班休息的那两个时辰,解开铁锁把她一个桨位一个桨位的领过去。船上的兵们不是桨奴,他们要是对于女人太过老丑有所怨言的话,再给舱里送一坛白酒,干过以后有酒喝,大家自然就个个踊跃争先了。每次大概是只在一层里轮到一半,女人就已经被操弄到了不省人事的样子。

  从粤州到娜兰走过五天这样的水路。等到终于靠上了港口,水手们急急忙忙的离船上岸,去过几天快活日子,她一个人呆在桨舱里,就得抓紧机会睡个像样的觉。哪怕是按照桨奴的规矩,睡觉也得是端坐挺腰,上身伏桨,哪怕她的下边身体里还捅进一根木头棍子,那也要比让两百个男人抽插到要死要活的好过许多了。睡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女人闭着眼睛就听到紧贴自己皮肉劈过去一连串脆响,满背上都像是穿起了火苗一样的疼。她再睁开眼睛就看到天色已经大亮。那是人家正用鞭子告诉她打点起精神来,出舱下船,陪着微服私访的南王一起逛大街去。

  便装的王走下船舷的时候下面当然已经准备妥当。王是骑马的,他的两个文武侍从也骑马,他们一共有三匹座驾再加一头驮运点杂物的青骡。奴隶除了终生的脚镣手链之外,进城的规矩是项圈加系垂坠落地长链,落地的一头接驳脚镣上锁,腰间加围铁环,两手反背上铐。考虑到娜兰初定的社会状况,写明了身份的牌子倒是摘了下去,不过两边的粗铁奶环底下,还要各挂一口小铁吊钟,带点响动走失了容易寻找。最后另用一根四尺长的细环链条拴住她的脖颈,这是为了上路以后可以把她牵寄在骡马的鞍子上。

  到了有王,有马的时候,奴隶必须是那个上马的墩子。王还在十步以外奴隶就已经屈身下跪。因为双手是背铐在身后,跪倒以后前边不能用臂力支撑,她是把两边屁股落在自己脚后跟上,借着腰劲放平背脊。跪伏的女人深埋下脸面垂眼看紧泥土,她只看到身边走过去四条马腿,自己的脊梁就踩上来一只男人的大脚。那人驱动坐骑小步走开,再是一阵马蹄子马腿,再是踩上一个男人。三位官人都是蹬着她的身体跨上了马鞍。最后劈下来的是带着风的两下皮鞭。

  「起来!」上面一声低吼。

  三个做官的骑马,还有一伙仆役跟班和她一起站在地下。跟班里有人带着鞭子,带鞭子就是要管着女人和青骡好好走路。反正人家给她安排的规矩都是这样先动鞭子再说话的,女人赶紧抬起头来,抽腿起身,才挺直了前半个身体胸脯上又挨一下。这一鞭下手更重,打得她哎了一声。奶下的小钟掀翻起来铛的一下脆响。

  走在前边的王本来根本不管这种闲事,也就是他的马听到鞭声蹦跶一下,他也就顺势扭头看过一眼。王看到他的女奴才痴呆的神色,黑瘦的身体,还有严整周全的桎梏刑具,都让那个女人非常的像一个奴才。王笑了笑。他说,给她背个筐子。进城以后你们看看,哪有奴才能空着手走路的?

  王的心思周全,特别能注意到装扮细节。这就要给她的肩膀用麻绳捆扎住一座木头背架,上面摆个竹筐,里边放进三十斤喂马的黄豆,算是到了路上想起来的时候可以给马补点精饲料。青骡的鞍上连出来一根锁链,锁链的这一头拴住女人的脖颈。全身赤裸的娜兰王奴在肩上背起那个饲料竹筐,身体手脚拖带各种镣链,两边奶下吊挂小钟,叮当作响地走进城市的街道里去。

  背起了东西,身体还新加上几道链锁,女人一步一步的慢慢拖动起来腿脚。一双光脚板子底下的感觉倒还算平和自然。十多二十年的奴隶日子里是每天赤脚踩冰踩雪,踩踏粪水污秽的,总不至于走到家乡的泥土上就有多少不自在。这就算是件羞辱,也不用去跟袒胸露乳还挂上两个铃铛相比了。

  弯腰弓背的女人沿着中央大路,慢慢看过一遍她自己的城市。这里边住着她的人民,也住着后来侵入进来的敌人,当然了,那只是她当着一个王的时候,才配得上拥有的敌人,现在他们可全都是她的主人。

  这就是她的后半辈子人生。这就是她用后半辈子交换下来的城市。只是在她的一念之间,这里原本可以化作一片白地。能在一个女奴隶的后半生中赤身带镣,慢慢走遍自己前半生里统治的王国,真可以算是一场难得的缘分。女人为她过去的人民,还有现在的主子,一步一步慢慢展览自己的光脚和锁链,遍体的伤痕,还有赤裸裸的奶子和屄。

  「夹紧你他妈的屄!」

  每走过去几家铺面,管着骡子和奴隶的跟班随口叱骂一句,紧跟就是猛抽上来的皮鞭。竹筐挡住了肩膀和背,挨打的一直是筐子底下露出的屁股。她看不到自己的屁股有多红有多肿了,只是觉得一片火辣辣的,水淋淋的。「你那个狗屁股红的像发骚一样,你还扭来扭去的,招公狗操啊?」

  肩背上连筐带豆子四十斤的份量,脚下的镣铐铁链是要靠她用脚腕子拖动,她怎么可能不屈膝分腿的张开胯来,她只是一步一顿的,尽量能使出来腰腹的力气,她可没想着要扭起来招摇。可她就是那个要被人想着法子糟践折磨的奴隶,难道当奴才的还能去跟主人讲讲走路的道理?屁股上疼的那两下子,女人咬住嘴唇哼一声忍过去了,她以为挨过两下皮条子就算,她可真没想到第三下是那人握住鞭杆直挺挺地捅了进来。

  从下往上的捅女人腿胯,女人还在走动,那一下捅到了什么地方去,挨上的劲头有多大有多狠毒,上下两边其实都没数。被捅的那个是挨上了才知道,一股子憋闷的疼痛突然一下狠狠的窜进了肚子,那一团炸开了五脏六腑的疼,满满的顶在嗓子眼里怎么也炸不出去。实在是猝不及防,女人大叫一声哎呀,全身哆嗦着蹲下地去。动手的那个反正不在乎,沿途没事多揍她几下是进城前官家说下的规矩。

  他们几条汉子冷冷的站在一边,看着她疼。看着她一对光脚跟子踮起在空中,左右上下的乱转。女人的手是铐在背后的,她往左往右混乱的扭腰,拼命的甩动肩膀,蹲下去疼,站一半也疼,她的身体带着竹筐起起落落,半天都没有找到能稳住自己的地方。女人的整条身体千回百转的折腾过半天,膝盖是跪下地去,她总算撑住了没让自己躺下趴下。

  她那一声叫喊招来了几个闲人。两人走路的时候停下看看。哦,打奴才呢。哎呀这个揍的有点狠哦,尿尿都揍出来了呢。

  没人提起还不知道,有人说了才觉得腿边上有点流水的样子,脚掌底下的泥土也都浸润湿了。带鞭子的工役转到身前来,用鞭杆一顶她的下巴:「能走了吧?都等你呢。」

  ……能……哎呀……能。

  她一抽腿,从脚尖一直软到腰上。这一下子挨的可是真有点狠。可是她必须说能。她哪怕就是含糊一下,都不知道还要被揍成什么样子。女人歪歪斜斜的强撑起身体来,人都抽缩着站不直了,可是她哆哆嗦嗦的迈出去腿脚。能走上一步,就算是一步吧。女人抬起脸来看不清前边的路,她的眼睛里全都是疼出来的眼泪,她根本没有办法擦掉。她只是模模糊糊的看到前边有团东西在摇晃,那是跟她锁在一起的骡子的屁股。刚才被人拽停下来等着她挨揍的,现在骡子一动,拴她脖颈的链子也就又牵扯了出去。

  一路上的虐打羞辱,一路紧紧跟随着一头骡子的屁股。拴住脖子的铁链让女人自己也像是骡子。她还真的希望自己就是一头畜生。因为再是无聊的闲人,也不能没事盯着一头母牛的奶房屁股看上一路,也不至于去打听一条狗操的姓名吧。

  光身子,光脚,背上竹筐拖带锁链叮当作响的走路。一步一拧起来的那个重量,坠的人膝盖酸软小腿肚子抽筋。哪怕就是被揍到当街撒尿,这都不算是最坏的事。她可是挂着铭刻王位的铁牌,走过了整个大周的女人。什么叫做游街,什么叫做示众?那是要每到一处敲上铜锣聚集起人民来,把这个光身子的女人,从前到后仔细看个遍。想要彻底毁掉一个女人,能用的也就是那么几个办法。随便什么时候,随便什么地方,随便那里边有多少的男人女人,一顿毒打以后,再加上一场排着队的轮流强暴。挨打的时候人是哭丧一样的厉叫嚎啕,在自己的血里尿里连滚带爬,一连声的哀求饶命,就是让你学狗爬,学狗叫唤你也得颠颠的做了,哪还会给你留下一点点做人的样子?

  谁要以为人真能不声不响的捱过打去,那都是没有真的疼过。等到当众被奸更是分张起两腿,大敞开阴门,从屁股到腰身一阵一阵的起起落落,周旋扭拧,去承接住二十条三十条男人的鸡巴。那时候人身人肉的起承转合,迎来送往,脸上透出的红晕,胯底下流出的浆水,一点一滴都是让每一个男女老少看在眼里。你把一个女人能做的丑事全都当众做完过一遍,你以后还能再怎么回头去看你自己?

  当过了半辈子奴隶的女人不能回头看。可是这一条女人的身子看不看,给谁看,不是奴隶自己说了算。天意从来高难问,当主人的恩威莫测。她的命,就是前边那个骑马的男人心里动的一个念头。他只要轻描淡写的招呼一声,领到城门底下示众三天。那就是三天。他要是说十天呢,那就是十天。他还可以再加上一句,多找几个男人……让大家都来看。让人民看看他们以前的王长个什么样的屁股。那她可是想当一条没名没姓的野狗都当不成了。

  王在那天沿着大路走过去的时候倒是神态平和。王在城门外的马市下马,走了两步招呼说,领上奴才一起进来。他在马市里随便看看动物的牙口和毛色。从骡子鞍上解开的娜兰奴隶,让一个仆役牵着脖子跟在他身边。王随口说一声,这东西你也熟啊,看看这头小马多大了?

  女人确实知道马,她也能算骑过几匹好马。这马一岁大。她说,这里边都是干农活的马了……

  嗯。说起来……娜兰最后那一年你手下有多少军马了?

  兵马这种事都是问过很多很多遍的。她是真能报的出来。王再问,你看看现在这地方,一年能收起多少管打仗的牲口来?

  王问的轻描淡写。女人心里忍不住打个寒噤。她只能说奴才该死,奴才真的不知道。话一说完就被喝令抬头。王的近侍亲自动手,来回狠抽她几个大耳光。

  她是背着筐的。要抬头就要挺身,要挺身就要分腿下腰。往前是顶出膝盖平衡住重量,往下扎开十个脚趾头死死撑住。就连挨几个嘴巴都要那么的吃力气。那是王身边的人,空手能打死牛的,抽几下人脸轻松的就像玩一样。揍完以后那人冷冷的说一句,奴才跟王说话,还能说个不字?

  再说,有多少马?

  她只能硬说一个数,说完了再挨上四个耳光。你家养那么多马是要造反啊?我就问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女人满脸上溅开从鼻子嘴里打飞出来的血水,跟她流的眼泪交合在一起,满脸都糊成大花了吧。她还是没法用手擦抹,只能由着它们慢慢干巴。王进了城门兴致很不错的样子,一路都是步行,走着路还要聊天,娜兰奴隶就得背个筐子,拖带一身镣铐紧跟着他。他们那个样子走进米店布店里去就不用说有多奇怪了。王问一声,你看看这布料,是本地产的还是内地运过来的?她估计着说是内地的,布店老板也说是内地的。王哼哼一声,不错啊,有眼光。我看你那时候也算认真的管过几年事情,当年也跑出来偷偷逛过大街吧?

  再问问你,你那时候城里有多少卖布的铺子?

  边上一直握着把折扇的那个文官拿扇子挑她的奶,挑一下,小铁撞钟铛的一下。布店掌柜躲在柜台后边直勾勾的盯住这场豪客戏女奴的杂剧,那东西一响,他也禁不住要打个哆嗦。文官不紧不慢的挑拨几下,催促一声,说啊,官人问你话呢。

  其实是不管她说什么,那人挥开合拢的扇子砸在她的奶头上,就像是用小锤敲着铜锣一样。这一下够狠,把布店掌柜吓到瞪眼张嘴呆在了当场。女人奶上挨到那么一下,疼的人是直想着要打滚要撞墙的,可是她连用手揉一下都够不着,她能做的就是呲牙咧嘴的咚咚跺脚,紧冲着布店掌柜一下一下猛甩自己的胸脯,她奶下挂的小钟蹦跳摇摆着响成了一大串。老板赶忙低下头去假装收拾棉布坯子,忍不住再抬眼偷偷看看。那两大朵奶子和铃铛,可是一直在他的脑门前边晃荡呢。

  「哼哼,说谎。你什么时候知道你城里开着几家布店了?」

  这不是要聊天,这就是要打人。王没话的时候是被拴在骡子后边让人抽屁股捅屄,王要聊天了,就是这样没完的打奶子打脸。光着屁股光着两边的奶,让人抽了一路,打了一路。当然谁都明白,这就是个专门摆开来拿你当玩具的游戏,把你领到自家门口像动物一样的溜上一圈,让你自己多体会体会,身上能疼成什么样子,心里能苦成什么样子,就是要让你既死不了,更没法像个人一样的活着。生不如死这种事,谁真正遭受过了谁心里知道。

  王爷那天微服逛过一圈集市,到傍晚去拜访朝廷镇守使的官府,女人看着官府的大院楼宇觉得陌生。可是这块城中心的地方她不应该陌生。十年以前这里是王国的都市,娜兰的王宫就是建在城市中心的。女人自己也是看过一阵,又想了一阵才弄明白,这块地方是拆掉原来的街巷新建了楼院,故宫要是没有毁掉的话,应该是在镇守官邸往后。结果那天她和牲口们被人领着绕过围墙,要被送去的地方就是她的王城。

  那一年是她自己为大周军队打开了这座城市的大门,城里没有打过仗,城市还在,旧国的王宫也在。周朝算是一个王国,不是见到什么一定要放一把火的土匪,他们留下了旧国的故宫,只是把它派上了另外的用场。女人在那天看到的宫墙和大门都是原来的样子,当然它们已经斑驳破败,墙上有崩塌的豁口,口子底下斜铺出来碎裂的夯土。正面还是那座门楼,但是门洞敞开,能够闭合的门扇已经无影无踪。她在走进去的时候看到的,是脚边上的马粪和砖石缝里长出来的青草。

  娜兰的王奴被铁链拴在她自己的王城墙边上度过了回到故国的第一夜,和她一起待在沿墙廊房底下的是一群马和骡子,这里现在是大周驻军的马厩。女人背了一路的豆子倒是有了正当的去处,可以倒进料槽里去飨食王的马。那天南王用了一个晚上认真地和郡守应酬吃饭,而把他带来的奴隶和牲口送到马房去过夜是理所当然的事。女人事先就已经认命般地想到,她在今天这个时候,在这一块地方被男人干上一整夜大概也是理所当然。以后围到她身边来的是住在这里的马夫,他们在房檐下挂起灯笼,摆开带来的酒菜,十多个男人使用各种办法慢慢的干她,他们肯定只是在遵命行事。这一场从半夜开始的轮番媾合,一直延续到天快亮的时候才算结束。

  无论如何,在那之后女人还是蜷缩在马蹄子旁边睡过了一阵,直到有人用鞭子抽醒了她。他们要安排她干活。就算是在客居的路途上,也不该让一个奴隶无所事事的发呆,她以后一直在从井里打起水来,一匹一匹地洗刷圈里的骡子和马。等到娜兰州府的郡守陪伴岭南王走进故宫来的时候已经是那一天的下午。

  洗马的女奴扔下舀水的木瓢和长柄刷子就地跪倒,连磕三个头行礼。女人精赤条条地跪在两个有权有势的男人脚底下,其实还是觉得耻辱和害怕的,她不知道他们还会想出多少折磨人的办法。女人尽量保持住平静的表情抬起头来,除了南王以外,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了大周朝廷派到娜兰州府的郡守。这人也应该是第一次见到她。南王说,就是这个女人了。见见吧。我把她从伏虎军里弄到南边来,大家都长长见识。

  他对女人说,起来吧。跟着。

  满地平铺的青砖都是碎的,赤脚的裸肉底下一步一冷。没人说话的时候,她的脚镣声音真响。周围的院墙和墙边的瓦檐木栏都还是旧物,大院中间高出平地三尺的砌石房基也是旧物,不过那上面本来应该有一座大房子,而现在只是遗留下了几根孤单的木柱。

  每一座宫廷都要有一间正殿。娜兰虽然是个小国,殿堂的形制也是仿照的中原王朝。王城分成前后两院,前边石头基础上的这座大殿,是她做王的时候安排典礼召集官员的地方,它是个国家权力的标记,这事情具有了太多的象征意义,也许房梁和屋檐上还有违禁的龙凤图纹,新的主人们的确是非得把它拆成废墟才能甘心。「我们上去。」南王说,他回脸看着女人,笑了笑:「你在这上面召见百官的?」

  「十七岁在这上面受传了王位,嗯,那一年娜兰有多少户,多少口人?二十岁那一年王国颠覆,那时候娜兰又有多少人了?」

  奴才掌伪国时娜兰户八万九千一百六十,口七十万一千七百四十一。三年后口七十九万零七十五。当年岁入三十六万七千贯钱,谷七万一千石。

  啧啧啧,王说,记得多顺溜,年轻人记性好啊。他再看身边的郡守,知道现在娜兰又有多少百姓吗。

  「那个……大周征服娜兰以来,沿长山一带蛮夷邑居溪谷,山川阻深,语言各异,大多是以羁縻制度设县,户口并不入户部……」

  所谓羁縻,就是委任一个本地的民族头领管理他的属民,中央王朝也不收赋税,只是要他们不捣乱就行。显见得周朝对于当地的管治还远不如这个女奴才当王的时候。

  南王和州官坐在空荡的台基上看太阳下山。一路黛青色的长山山脉在城市西边很远以外。女奴跪在残砖断瓦里看她的主人。这地方像是一片废弃的工场。王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他提起衣服下摆直接坐到了一块宽大的石条上。王说,有故城,有废君,还要有萧和鼓才好。昨天晚上说起来的……那几个老奴才呢。

  镇守府中蓄有吹打箫和鼓的奴隶。带鼓来的老男人满头白发垂到肩膀,他的年纪大概已经超过了花甲。即使年老,鼓奴也没有免除掉裸体赤足,手铐脚镣的刑罚。老奴隶白发,无须,正是因为全身都没有着衣,再多一眼就能看到他的下体只留有开口,但是阳具和睾丸都已经荡然无存。

  被施过宫刑再加上终日赤裸的羞辱,不知道这个曾经的男人在经受了十年之后有没有习惯。鼓奴五岁的时候以神童事迹在娜兰城里闻名,他年轻时代游历中原学习,回到娜兰后受举荐做官。等到娜兰先王的长女开始懂事,他就是那个得授太师,教导长公主读书的人。

  既然是回到旧国,难免要遇见几个故人,或者这都是意料当中的事。老师和学生虽然是多年之后的第一回见面,两边也只是沉默的看上一眼而已。无论心中是否还会有些回忆感慨的情绪动荡,至少他们都保持住了平静顺从的表情。在这个已经延续了很久的现实世界里,战战兢兢地做好一个正确的奴隶才是唯一重要的事。

  覆国的王奴看到下一个带着竹萧走上石头台阶的赤身女人是娜兰王族的公主,那是她父亲最小的妹妹。女王的小姑姑和她自己的年龄差别并不太大,到现在也只是接近四十。公主当年下嫁封地竹寨的大将军银月侯,银月候在竹寨陷城后战死,他的妻妾被带去中原。妾室银月妃已经不知下落,身为公主的将军妻子在大周京城的洗衣局里服务多年,以后遇到娜兰郡守晋京,她是被皇帝恩准了一个回家做奴才去的赏赐。

  娜兰王在覆国前安排了王室经由巴国流亡海外,箫奴也是仍然留在娜兰的很少几个王族直系后裔之一。箫在做公主的时候已经有王家才女的声名,工诗善画,通晓音律。她在回到娜兰以后,自然是能够胜任为郡守主人吹一支箫曲。身为奴隶的娜兰女王现在看到的姑姑痴呆畏缩,神情和行动都已经如同一个年老的妇人。老妇人细瘦的足腕承担上粗铁重镣以后,几乎是一步一停,每走一步都要经过一阵长久的战栗和摇晃。箫奴低头注目的所在似乎就只是自己上铐的手中握持的竹箫,而她一丝不挂的身体上虽然皮肤粗黑,骨枯肉瘦,但是却仍然能够使人一望之下,产生出强烈的惊怖感受,那是因为年老赤裸的箫奴胸前只有一片狞厉的起伏瘢痕,却并没有山峰形状翘突出来的女人奶房。她的双乳已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齐根割掉了。

  太阳落山以前,蛰伏在院内各处空闲楼阁里的蝙蝠群飞觅食,它们在圮倾的墙头和角楼上边回旋盘绕。两个一眼之下几乎不能分辨男女的赤裸老奴长跪在王殿的废基上。一箫一鼓,声音婉转零落。

  南王起身说,来,王奴,为主人舞。

  王奴站在一支没有倾倒的木柱前边,她脖颈上系带的铁链现在被牵扯到身后,围绕过立柱上锁。奴隶的舞也应该是链寄在柱下的。女人在做一个国王的时候当然没有学过舞,但是她在以后的敌国北方,为军队做奴隶的时候,经常为成群的士兵们裸身起舞。或者男人只是要看一个没有布片遮掩的女人踢腿和挥手,还有扭动躯体就可以。没有人教,她也没有学过,但是一个沦落的女人或者天生就能够做到表演自己。双手戴铐虽然不能分展,但是可以上举,她把她们高举过头顶,依照鼓声朝向一边挥舞。女人在那时抬起这一边的赤脚来,尽力地翘曲上面的全部五个脚趾头。她在双手挥舞到最高的时候往地面跺下赤裸的脚跟。

  那个咚的一下是合上鼓点的,而且能使胯骨突兀地挺出到身体的另一个方向。舞需要韵律和节奏,她为观众做到了这两个方面,而且她奶下悬挂的铁铃晃动了起来,加入到箫鼓的合奏中去。当过王的女人以自己的赤身舞之,裸足蹈之,使主人们获得娱乐,当然,韵律和节奏其实并没有多大关系,对于围观的胜利者们,她的赤裸和驯顺就是一个足够臣服的象征,可以使观众得到许多掌握权力的快乐和羞辱敌人的自豪。

  岭南王负手站在女人正前审视地看她,她在男人的凝视下赤裸驯顺地蹦跳。王带着一些若有若无的笑容,略略的颔首,好像他也在踏足和上拍子。这个男人掌握着折磨,羞辱,能要她生能要她死的权力,女人不知道还要这样赤条条的扭动多久才能让这个男人满意,而她身上的铁很重,她已经开始喘息踉跄。男人心平气和的说,还应该要鞭子吧。他转脸去看郡守:「叫两个娜兰兵来?」

  王朝的州县已经建立多年,军队也在征召当地居民入役,州官的随从中确实有娜兰族裔,只是他们应该都已经算是大周皇帝的臣民。那两个带着鞭子的娜兰士兵以后一直守候在粗大的立柱旁边。他们站的并不靠近,不过皮鞭够长,鞭稍疾速飞掠过空中的时候,几乎是一道没有形状的影子,但是它有令人战栗的呼啸声音。它的力量使人疼痛到心碎。皮条的锐利打击使她的神经和肌肉紧张而且敏感,恐惧也使她从身到心都迸发出了更大的力量。他们很有规律的保持着一左一右的顺序,在她抬脚不够快,不够高的时候打她,挨上鞭子的地方大多是她的两条腿,也有时候他们是在故意抽打她的胸脯,乳房上挨到的重重一击会让她不由自主地发出尖锐的喊叫。

  她疼的站立不住,更不用说抬腿顿脚了。她已经没有力气甩开满脸披散的头发,她只是觉得在自己蹲下的有一个瞬间里,似乎是透过发丝的缝隙看到了一些天上的星星,那就是说她已经舞动了很久,天都已经转黑了。汗流浃背的女人紧紧抱住自己的乳房跪到地面上去,她往地上碰撞自己的额头,像蠕虫一样扭曲身体,她不知道还能用什么办法排解开胸脯上凝聚的巨大痛楚。她同时绝望地想到,立刻就要落下来更多的皮鞭了,她的腰背上的肌肉已经本能地抽缩成团,准备着承受新的打击。

  不过她实际上挨到了横扫的一鞭,那一下撕裂了女人臀上的皮肤。皮鞭的节奏清晰顿挫,它们像音乐一样动荡,而后会有一个间隙。女人在停止的间隙中终于能够挣扎着支撑起来身体。她需要继续舞动下去。虽然南王其实已经不在看她,王在石台的一边和郡守低声交谈。他等了一阵,才在一声一声沉重的鞭挞中踱步回来。

  鼓和箫都在继续。鼓点和鞭声似乎一直在互相探索和容纳,它们最终融合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平衡。瘦高的老鼓奴抬头朝天,半闭住眼睛,身为一个奴隶,他所能关心的只能是音律。而竹箫发出的曲调像一团被扯散的丝线那样缠绕牵连,它的曲折但是无限延伸的叙述感,使人觉得压抑和疯癫只是同一件事情所具有的两个方面。而思想只是梦魇。

  岭南王说停。他说停下吧,过来跪下。王在吩咐奴隶的那一刻甚至显得有些和颜悦色。女人快步趋前,第三步却被铁链重重地扯紧了脖子,那一下使她接连几个踉跄,往后一屁股坐到了地下,她一时忘记了自己是被连锁在身后的立柱上,而且她的确是筋疲力尽了。

  这样失态的奴隶可能会被抽上整整一夜。女人在地下挣扎打滚,急着要让两边膝盖尽快挨到地面,才能让自己变成下跪的样子。她终于趴伏着爬近到主人的脚边。女人其实是在哭,她被吓坏了。她喘息抽泣着仰起头来,一整张脸面上汗水淋漓,涕泗交流。

  满把的眼泪鼻涕底下是一张中年女人粗疏斑驳的老脸。那么多年里有过那么多的鞭打烙烫,鞭子抽的狠了,长好以后也会留疤,要是用烙铁往人脸上按过一下,那个印子就永远陷进了皮肉。眼梢嘴角被这样的条坎凹坑牵连进去,横看不平竖看不直,再加上昨天刚挨过了那一连串左右开弓,沿路抽过去的大耳刮子,她的眼圈青紫充血,两边脸颊红肿发亮。王还在上面看着,女人强压下去哽咽,抬手抹过两把脸,一边把散乱的头发顺到耳轮后边去。

  后悔吗。

  女人怔了一下。她不知道他要说什么。王接下去说,你当初怎么不抹了自己脖子呢?

  要知道,那么多年里,有很多人问过我。你怎么会蠢到要去救人民?人民是最没有记性,最忘恩负义的东西,你老师怎么教你的?

  王看看站在两边的两个带鞭子的男人。我是让她跪下听我说话,谁又叫你们停手了?

  是,奴才疏忽。两边都吓的各自机灵一下,他们赶忙摆开身架,重新挥动起来手臂。王站在女人身前,重新开始的鞭子走的方向是她的后背。鼓点已经不算快了,鞭子也不是太重,做跟班的当然知道主子的意思不是要把她揍到说不成话。只不过人都聚拢到了一起,那一下一下皮条平拍在人肉上的爽快干脆声音,就是在人的眼睛底下炸响开来,听着可是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女人在王的眼睛底下强撑住身体,每挨上一鞭,再怎么撑人也要有个抖嗦,胸口里的气息冲出来憋不下去,难免还要哎呀一声。

  女人说,奴婢……哎呀……

  奴婢只能那样做吧。人世间有那么多事……哎呦……

  最后总是要挑一件去做的。

  我听说人固有一死。王说。我可以不怕死。可是我确实会怕疼。你这样的活过来了十年,或者还要再活过去二十年,不知道如何穷尽的奴婢生活会很难过吧。

  人性都是要趋利避害。一死之下,道义文章对我们都是空无。你单骑入敌营中就是奔驰十里而已,换到一生的疼痛羞辱。英雄和侠这种事,对我们有理可讲吗?

  女奴隶跪立无言。箫曲已经惨淡低微到几乎难以延续,恐怕是箫奴已经筋疲力尽。或者那是沉默中的错觉,但是女人听到周围上下,回旋动荡的,像是只有打击在她自己肩背上的皮鞭声。疼痛一条一条的交织成片,而且它们正像炙烫的流水一样浸透她的身体。女人紧咬住嘴唇忍受,她在张嘴之前惨笑了一下。

  英雄并不是一个道理。女奴轻轻的说。英雄是我们一定会遇到的事。因为没有英雄的族群并没有能活到今天。

  人人都只计算自己得失,绝不为群体献身的民族,一定曾经有过,但是我们既然没有遇到他们,他们恐怕是都已经死了。王爷南征北讨,文韬武略的成就之外,阅历见识胜于贱奴犹如云泥,王当然知道,为族群,献自己,这样的事总是会有。少,但是一定有。如果那是愚蠢的事,又怎么能够历经千万年而不绝呢。

  女人闭嘴伏身下去,承受住另一下鞭打。但是气息和水泡从她的鼻中喷溅出来,她抬手再抹一次脸。

  当初奴婢臣服而自献,娜兰城中或者还是多活下来一些人口。每遇存亡关头,若有勇士甘愿牺牲,族祚或者尚可以延续,否则……血脉断绝而已。能有所疑,是能生者幸。覆巢底下,奴婢恐怕并不会剩下论者去检讨应当不应当,值得不值得的是非了。

  那天晚上岭南王没有再对他的奴隶提出问题,他也没有理睬那个女人。王只是对郡守说,我明天出城去到处走走,大概要有个三天五天,这人我就不带着了,留她在州里给人看看消遣。

  每天把她枷到你府门外边去,让人实实在在的多打几下屁股,让她记得她是个奴才。

  在以后的几年里,每一次被人带回到娜兰城去的时候,覆国的女王奴隶除镣链铃铛之外,再被添加上脖颈和脚的重枷,整天沿着州治官府前的大路巡回示众就成为了定例。每到下午挑拣行人络绎过往的场合,再按到地下公开施刑,往屁股上狠打一顿板子。

  南王每次巡视守地中的各处州府,一般大概三到五天,遇到兴之所至,王不耻下问和奴隶检讨论辩一些治国守土的正误得失,清谈漫议完毕,就是让她肩扛踝负两具木头大板,一丝不挂的去街上巡游。女人的臀和腿挨过一次两次笞杖之后,一般都已经红肿溃烂,不能站立和跨步了,等到后边几天她多半只是跪伏在地下,沿途茕茕踽踽的依靠着挪动膝盖勉力行走。

  官方一直没有公布这个赤身女人的身份和罪责,只是听任坊间民众私下去交流关于她的各种传说。总之她必定是一个对于大周王朝非常狂妄悖逆的罪徒贼子,才会遭致这样酷虐的严厉刑罚,关于这一点,每一个见到她神情凄怆,面如土灰,趔趄踉跄地在重枷之下辗转挣扎的路人,都会得到非常清晰深刻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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