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卷 (7)

2065Clicks 2019-04-17 Author: -12
第二十四卷‧第七章

「阿柔!」
我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裡的一切都似是而非、光怪陸離,只是我記不清究竟夢見了什麼,只記得一聲絕望的驚叫──那聲音我實在刻骨銘心。
「別情,我服了你了,真的服了你了。」醒來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慕容千秋那張貼滿了膏藥的諂笑胖臉:「魏姑娘天仙一般的人物都為你謫落人間了,你可真不愧是江湖頭號……」
「她人呢?」我打斷他的話頭,眼珠逡巡了一圈,只看見慕容一人,卻不見佳人芳影。
「回隱湖了。」慕容邊說邊遞給我一隻香囊:「喏,這是弟妹留下的,說裡面有她師門秘制的療傷聖藥九九回天丸,一天九丸,連服九天──她可是真擔心你,就是臉皮太薄,辛垂楊幾句話,就讓她乖乖跟著走了,我本想攔著,可轉念一想,這是你的家事,我這手不好伸啊!」他臉上有些悻悻,想來辛垂楊沒給他好臉色,偏偏我的命又是人家救的,倒也發作不得。
「慕容,給我個面子,我不想把阿柔的事情弄得滿城風雨。」
魏柔想必早在鎮江了,甚至住處都很可能在館驛左近,但她顯然沒有辛垂楊那般暢通的消息來源,也就不知道我已經到了鎮江,能夠適時出現,或許還是拜倭賊炸藥所賜,而辛垂楊瞞下我的行蹤,讓我好不容易產生的一點好感頓告煙消雲散。
她走得也不安心吧!我邊想邊接過香囊,熟悉的淡雅香氣撲鼻而來,勾起我心底一縷柔情。打開香囊一看,裡面是只精緻的小瓷瓶,想必裝的就是回天丸。魏柔明知道我有雪蓮玉蟾丸卻仍將它留下,自然是不放心我的傷勢。
一提內力,立刻察覺出丹田裡殘留著一道微弱的真氣,知道這是魏柔留下的,慕容說,她在替我包紮傷口治療內傷後才悄然離去。默運內力一周天,真氣雖弱,但在七經八脈中的運行還算順暢,惟有幾處不為人知的奇脈尚顯艱難,想來是魏柔不熟悉不動明王的調息路線,不敢貿然相試的緣故。
這丫頭知道疼人了,我摸著包紮得整整齊齊的繃帶,心底湧起一絲甜蜜。隱湖本就沒想把魏柔培養成一個講究婦德婦容婦功的深閨中人,她的女紅還是跟宋三娘學的,且不過學了半日而已,是典型的心靈手不巧,這繃帶末了紮出的一朵花該費了她不少功夫吧!
出了會神,我運氣試起了那幾處奇脈,不動明王心法能有如此威力,倒有一半功勞要記在它們頭上。出乎我的意料,它們並沒有像我想像的那般瘀結堵塞,我不由得怔了一下,旋即醒悟過來。
這想必就是易筋經的功勞了!我感慨萬千。和少林寺固然是利益之交,但少林總算清楚我的價值,雖說限於寺規,無法將易筋經傳給我,不過對我開放的其他絕技已足以讓我管窺到易筋經的奧秘。在京城我已經試著將易筋經和不動明王心法融合在一起,出京拜訪少林後,新心法更是漸漸成型,只是勤修苦練了一段時間不見成效,我的信心都有些動搖。如今看來,自創的新心法進攻威力未必強過不動明王心法,但卻是天下數一數二的保命功夫──華青山那一腳重創我的丹田,若是用不動明王心法調理,少說也要十天半個月才能復原,而依靠新心法的神奇和魏柔的襄助,眼下內力業已恢復了五成。
按下對佳人的思念,我起身洗盥了一番。這是一座充滿了銅臭氣的宅院,一切都俗不可耐,而慕容也一身冒富的打扮,看著比他那副聽月閣老闆的面孔還低俗了許多,進進出出的內堂使喚丫鬟粗鄙得還不如慕容府上的燒火丫頭,眼前的這一切讓我明白,這裡定是慕容的一個秘密據點。
「昨晚上的事情太蹊蹺了,我不得不防。」
慕容細說起我昏迷後發生的事情。辛垂楊和魏柔在我最危急的時刻突然出現,魏柔急於救我,結果一腳要了張長弓的性命,而華青山則被說是聞訊而來的樂茂盛一箭穿喉。
「我本想把你送回館驛,可烏德邦那混球非要找我問話,而樂茂盛就住在你隔壁,我豈能放心?便和弟妹一道把你偷偷送到這兒來了,想必眼下鎮江府正在全城搜捕我哪!」遲疑了一下,慕容又將信將疑地問道:「別情,你說樂茂盛勾結倭賊,可是真的?」
「千真萬確!」我不容置疑地道。
「這麼說,暗殺你的那幾箭都是他射的?」慕容眨了眨小眼睛,目不轉睛地望著我,斟酌道:「可我看那箭法很像魔門九天禦神箭法中的九陽珠鏈……」
「殊途同歸罷了。」我明白慕容在試探什麼,樂茂盛是武承恩的弟子,倘若那真是九陽珠鏈,武承恩的身分則呼之欲出。朝廷雖然不反對官員修煉武功強身健體,卻也沒明確支持,怕的就是為官者和江湖的關係過於密切,更何況魔門的名聲實在不佳,我不想再給武承恩帶來什麼麻煩,遂道:「軍中重弓騎,自有一套弓術。」
慕容目光閃爍,顯然不太相信我這番說辭,不過他並沒有慫恿我去揭穿樂茂盛的真面目,華青山和張長弓的死,已經讓我失去了證明樂茂盛私通倭賊的最直接也是最有力的證據。我也知道,想從漕幫這裡打開缺口耗時耗力,何況目前我尚無餘力顧及此事。
可轉念一想,既然宗設已死,樂茂盛是否私通倭賊已無關緊要,而他背後的主使者,不外乎江湖那幾大豪門和丁聰等幾個政敵,不管有沒有樂茂盛,這些勢力都是我要打擊乃至毀滅的物件,當務之急倒是要儘快除去樂茂盛這個禍害了,倘若真去證明他私通倭賊,反而會讓武承恩的名譽受損。
於是我一面打定主意,準備將昨晚發生的一切以最快的速度通知竹園、京城得意居、眾師娘以及武承恩、沈希儀以防萬一,一面在心裡宣判了樂茂盛的死刑,嘴上卻轉了話題,問道:「漕幫那邊可有什麼動靜?」
「走那會兒,鎮江衛已經將局面控制住了,只是張長弓的幾個心腹負隅頑抗,都被抓了起來。」慕容沒敢多問,順著我的話題道:「聽漕幫弟子說,張長弓昨晚召集人手,說接到線報,有倭賊要大鬧鎮江,漕幫要保家衛國。又說賊人中有妖人會用聲音魔功迷惑人的心智,故而大家都堵上了耳朵,進退完全看張長弓的手勢。」言罷,他頗為惋惜地歎了口氣:「不瞞你說別情,我原本很看好張長弓的,在他身上也下了不少功夫,沒想到他竟是大江盟的臥底!」
「這麼說來,他反而不太可能是大江盟的人。」心思轉移到張長弓身上,這個謎一般的人物也頗讓我頭疼,沉吟片刻,才道:「換作你是大江盟的臥底,有機會打入慕容世家,你會拒絕嗎?」
慕容的心思我洞若觀火,他巴不得把一切罪名都推到大江盟頭上。可張長弓究竟是什麼來歷,我一時也找不到答案,而其中的關鍵自然是他為什麼非要置我於死地。
宗設有殺我的理由,雖然在我看來,他這種同歸於盡的自殺式復仇未免不划算得近乎兒戲,武功盡複的他若是能耐下心來,很可能打我一個措手不及,以最小的代價來達到自己的目的。樂茂盛同樣有殺我的理由,奪妻之恨,這可是每個男人都無法忍受的恥辱,足以讓人失去理智。
如果張長弓是這兩人的同黨,那麼一切就順理成章了,剩下的只是要深挖宗設和樂茂盛之間的秘密。然而,出身寒門的張長弓身世卻是相當清白,他師傅顧海是湖廣道上的成名人物,雖然名氣遠不如自己徒弟,可那套「血戰十刀」的確是他傳給張長弓的,只不過天分甚高的張長弓把它練到了顧海無法企及的高度罷了。師徒二人都是湖廣黃州人,那裡根本沒有倭賊出沒,說他是宗設的人,自然相當牽強,何況素卿和宋廷之也說,宗設雖然很想在中土收買拉攏江湖中人,卻極不成功,至於華青山和赫伯權完全是特例──華的母親本來就是倭人,而赫則是被丁聰所迫。
於是我很快就把宗設排除在外,張長弓和宗設應該只是合作而已,絕不是什麼隸屬關係。而他來江東進入漕幫不過兩年,似乎也很難和樂茂盛結下如此深厚的友誼──昨晚他的所作所為可是冒著殺頭的危險,而事實上他果然為此丟了性命。
人在江湖飄,哪有不挨刀,江湖客過得就是刀口舔血的生活,這是每個江湖漢子應有的自覺,可無論如何,趨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倘若是樂茂盛說動了張長弓,那麼他到底下了多大的本錢,讓張長弓甘願為他兩肋插刀呢?
我突然想起慕容方才的話,慕容是個很慷慨的人,為了拉攏張長弓,開出的價碼定是相當誘人,然而張長弓卻出人意料地拒絕了。面對一個富貴不能淫的漢子,樂茂盛有那麼大的人格魅力來得到並維繫他的忠誠嗎?
不過,不管張長弓是隸屬於哪派勢力,他的身分卻是漕幫的副幫主,想削弱乃至瓦解漕幫的勢力,這是一個絕佳的藉口。只可惜眼下已是日上三竿,離事發足有四個時辰,足夠讓在鎮江有著深厚官場人脈的李展上下打點,把一切責任都推諉到張長弓的身上了。
「漕幫這麼大的行動,身為幫主的李展豈能不知?昨晚的事,他難逃其咎!」
「大人,竊以為,或許眼下並不是追究漕幫責任的最佳時機。」我話音甫落,卻見門簾一挑,昨晚一去不復返的隋禮施施然走了進來,進屋便深施一禮:「不才有負大人和東主的厚望,未能請到援兵,反累大人和東主受驚,實是罪該萬死!」
慕容見我臉色有些不豫,連忙解釋道:「隋先生出龜鶴樓沒多久,就被漕幫弟子扣押了,直到今早上漕幫大亂,他才得以脫身。」
「扣押不才的漕幫弟子並無害人之心,只是在執行張長弓的命令,張說,東主涉嫌勾結倭賊,只因沒有證據,故而先行扣押。而不才在漕幫聽到消息,說李展昨夜大醉,早晨還是范大人把他從被窩中拎出來的,對昨晚的一切他一無所知。」
我冷冷望著隋禮,卻一言不發。
隋禮訕笑了兩聲,道:「當然,知與不知,只有他自己心裡最明白。不過,這卻給了我們一個緩和關係的藉口。」
「倘若李展並沒有反水,他最怕的就是東主誤會他,而昨晚之事又落下了口實,鎮江衛可以名正言順地鎮壓它,事實上,鎮江衛已經開始抓人了,一旦大人和東主拋棄他,漕幫覆滅指日可待。而李展反水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就算他反水了,現在也該明白,大江盟是拿他當槍使,哪像我們東主這般推心置腹地待他,他怕是要悔得腸子都青了。」
「倘若漕幫覆滅對大人、對東主有利的話,我們自然可以順水推舟,可如此一來,東主不僅少了一個強援,而且漕幫不甘束手就擒,勢必要竭力反抗──拉起造反大旗,李展是絕沒有這個膽量的,可經營漕運這麼多年,跟幾任漕督都有著不清不白的關係,完全可以上告打官司,而它弟子眾多,無法一網打盡,像白大人那樣以霹靂手段處置南海劍派的方式在漕幫身上很難行得通,最後必然演化為廟堂之爭,對大人、對東主都無益處啊!」
慕容頻頻點頭,顯然隋禮已經說動了他,而我冷靜下來,也明白漕幫的覆滅至少目前對我來說意義不大,一旦鎮江出現真空,我一時還沒有力量來佔據這個要衝,反倒便宜了別人,索性先讓漕幫多活幾日。
不過,借機削弱漕幫的實力卻勢在必行,否則,日後很可能成為我駕馭鎮江的絆腳石。和慕容、隋禮商議了一番,我遂秘密拜會了烏德邦。
見我無恙,烏德邦自然喜出望外,而沈希儀的面子和兩萬兩銀票也讓他痛快地答應了我的請求──李展交由鎮江府看管,嚴加搜捕除李展之外的漕幫中高層幹部,並放出風聲,說漕幫勾結倭寇,以動搖其基層弟子對幫會的信心。
臨告辭前,我似乎無意中提起了樂茂盛,烏德邦不虞有他,說樂正在府衙做筆錄。匆匆趕往鎮江府衙,卻不見這廝身影,花了二十兩銀子才打探出來,他和田見明幾人剛剛離去不久。
一路追了下去,卻是往東門而去,我很快就猜到,樂茂盛定是想逃離鎮江了!
這廝倒是屬耗子的!我心中不由暗罵,一時躊躇起來,本想易容在城裡狙殺了他,不成想他竟然溜得這麼快。而到了城外,弓箭可以盡情發揮,面對樂茂盛和他四個部下五張強弓,僅剩五成功力的我實在沒有必勝的把握。
看來只能讓六娘想辦法在半路狙擊他了。我猶豫了一會兒,才下決心調整計畫。樂茂盛的馬再快,也快不過老馬車行的八百里加急,六娘應該有充足的時間做準備,等樂茂盛到了蘇州,六娘加上竹園眾女特別是解雨的暗器,完全有能力把他留下。
東門便有老馬車行的門面,發送八百里加急密函後,我尚不死心,想試試能不能找到合適的出手機會,遂出了鎮江城。
城外不遠處茶棚裡一個焦急張望著城門進出行人的小夥子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認出他是隨蕭光一道來鎮江的魔門弟子郭太平,心頭不由一怔。當初給蕭光的命令,是兩日後在此匯合,莫非他發現了什麼不成?
打出魔門秘傳的手勢,郭太平這才認出我來,一邊好奇地望著我的臉,一邊小聲稟告:「教主,屬下等在城南三十裡的桃花坡發現了一隊來歷不明的江湖人,共十三人,眼下正落腳于桃花坡的一個小客棧裡。這幫人行蹤詭秘,不像是要去應天參加茶話會的樣子,蕭師兄懷疑是倭賊的同夥,怕打草驚蛇,便讓屬下和王子楊王師兄一道回城請示教主,要不要先解決了他們。可王師兄進城已經兩個多時辰了,卻不見他回來,屬下都快急死了!」
「城裡出了點事,子楊找不到我,自然沒法出城,你不必擔心。」見郭太平焦急之情溢於言表,我心中頗感寬慰,魔門弟子本就沒有多少,我自然希望他們能親愛如兄弟,攜手一致對外。
略一沉吟,交待茶棚老闆幾句,吩咐郭太平跟我走,遂打馬如飛,直奔桃花坡。
桃花坡是南下蘇州的必經之地,這條官道也是通衢的大道,只因已是數九寒天,路上行人少了許多,且多是結伴而行的商人,還有零星北上的江湖漢子。行商們見有馬匹狂奔而來,俱都連忙躲到路旁,一臉警惕之色。
頓飯工夫,轉過一片樹林,遠遠便望見桃花坡了。坡上好大一片桃樹,坡頂十幾戶人家錯落有致,坡下路旁幾間瓦房簡陋而整潔,正是中午時分,坡上坡下炊煙繚繞,繚繞的炊煙,就像正午和煦的陽光,讓那些在寒冷冬日裡依舊為生活而四處奔波的行人倍感溫暖。
「教主,那十三個江湖客昨夜就住進了桃花客棧,至今尚未離開。」與我匯合一處的蕭光指著路旁那幾間瓦房,介紹著偵查到的情報:「其間,共二百九十七人在客棧歇過腳,十六人仍在店中,其中有三個是自己弟兄,而最近的一批客人,是半刻鐘前剛進客棧的六個軍爺。」
「嗯?那為首的是不是個國字臉的千戶?」我把樂茂盛的模樣形容了一下,蕭光點頭稱是。
我心念電轉,桃花客棧固然是歇腳的好地方,可那是針對靠兩條腿走路的窮苦人來說的,像樂茂盛這樣騎馬的行人,絕大多數都是在離鎮江六十裡的丹陽打尖歇息,樂茂盛在此逗留,是因為正好到了吃飯時間,還是和那十三個江湖客有關呢?
「小光,方便聯繫桃花客棧裡的弟兄嗎?」
「方便。」蕭光道:「客棧是桃花村李柱開的,他爹李有財是此地保甲,就住在坡頂,已經被弟兄們控制住了,讓他往客棧裡傳個話不成問題。」又說李老頭一副死倔的脾氣,多虧了一塊錦衣腰牌才把他擺平,而怕弟兄們在客棧待久了引起那幫人的懷疑,蕭光每次只派三個人進客棧,待上一段時間便撤出來到坡上李老頭家休息,客棧則另換一批新面孔,眼下已是第三批,也是他所能派出的最後一批了。
「很好!」我贊了一句,蕭瀟的這個遠房侄子看來很有些智謀,值得下功夫培養,轉頭對郭太平道:「你讓李老頭傳個話,務必嚴密監視那六個軍人,查清楚他們和那些江湖客究竟是不是同黨,另外,告訴他們小心點,對方是高手。」
郭太平應聲而去,我又問蕭光還查出什麼別的消息沒有。
蕭光搖搖頭:「這幫人謹慎得很,彼此之間很少會話,星崩幾句,說的又是方言,聽不大懂。」遲疑了一下,又道:「聽苟師弟說,這些人說的好像是湖州話,不過,他也拿不大准。」
我心裡猛的一跳,湖州,江湖可是有兩大勢力的老巢就在湖州啊!幾乎本能地,我認同了我那位苟師弟的說法。
湖州富庶,不少門派在此設有分舵,或是開辦鏢局武館,其中實力最強的當屬大江盟。不過由於百花幫是本地幫派,背後又有練家暗中襄助,已有和大江盟分庭抗禮之勢,只是大家同屬大江同盟會,彼此間井水不犯河水,各行各的道,各賺各的錢,餘下的,除了個別如隱湖之外,絕大多數是在兩者的夾縫中求得生存。
道上出現湖州口音的江湖客不足為奇,不過一夥十三人,他們隸屬的勢力範圍已經大大縮小了。
隱湖率先被排除在外,除了李思,似乎並沒有跡象表明隱湖還有其他男弟子,特別是人數竟有十三人之多。
同樣很快的,大江盟也被我從嫌疑者的名單中剔了出去。那幫江湖客的舉動大是可疑,他們要幹的,大概不會是什麼好事──每到年關歲尾,搶劫殺人之類的壞消息總是特別多。且不說大江盟有沒有做這種蟊賊勾當的必要,就算有,這種見不得光的事情無論是齊放還是齊小天都該動用自己的心腹才對,絕不會犯傻把事情交給湖州一群外鄉人。
難道是練家?得出這個意外結論的同時,我深深迷惑起來。

【第二十四卷‧第八章】
第二十四卷‧第八章

「老闆,弄桌上好酒菜,順便把馬喂了,我們公子還要趕路。」郭太平一進桃花客棧就大聲嚷嚷起來。
那幫江湖客的身分讓我改變了原來的計畫,通知眾人會合後,給大家簡單易了容,讓那個名叫苟可望的帶著五個人化裝成當地村民的模樣,以送柴火、送草料等名義潛入客棧,我則帶著蕭光、郭太平扮作行人來客棧打尖歇腳。
「來了──」隨著長長的吆喝聲,一個憨厚而不失精明的漢子一溜小跑跑了過來:「三位爺來得正好,俺渾家作的獅子頭剛下屜呢!正好下酒。」
可他看到幾人身後的馬匹,卻頓時傻了眼:「三位爺,不是俺李柱推搪,哪兒有把生意往門外推的道理不是?可俺客棧裡實在沒草料了,今兒也不知怎麼那麼邪乎,平日裡難得見個騎馬的爺,今兒卻呼拉一下子來了十幾個,草料早吃光了,這不,頭前來的幾個軍爺的馬食還沒個著落呢!」
正說著,客棧前廳裡快步走出兩個漢子,瞄了我們一眼,便取了馬匹匆匆出了客棧。
「好像是那十三人中的兩個。」蕭光壓低了聲音道。
我點點頭。我一眼便看出那兩個人都是練家子,武功雖說比不上郭太平,卻也相差不遠,在江湖也算得上是個好打手。兩人一上官道,立刻分開,一前一後,向北而去,看上去似乎是被派出去的探馬。
嗯?這探馬早不派晚不派的,偏偏樂茂盛到了沒多久就派了出去,中間莫非有什麼關聯?我心裡暗自揣摩起來。
那邊郭太平則給李柱出著主意:「你沒草料,附近村子總該有吧!打發人弄點回來,價錢好說。」
李柱似乎就等著這句話,聞言忙不迭地應承下來,又熱情地把人請進了屋裡。
客棧吃飯的前廳不算寬敞,只有六張桌子,其中四張已有了客人,牆角是幾個行腳商人,曲澤等三個魔門弟子則占了中央一桌,旁邊是五個江湖打扮的漢子,而靠窗卻是樂茂盛手下的那四個百戶正陪著田見明飲酒猜拳,幾個人都沒穿官服,自然不必顧忌自己的形象,鄭七四人更是諛詞不斷,田見明已熏熏然酒半酣,一雙色眼不時瞄著那群行商中的一個風騷女子。
樂茂盛呢?我一邊落坐,一邊飛快地打量著前廳一圈,卻沒發現他的蹤影。
收回目光,聽曲澤他們正聊著即將舉辦的茶話會,不由暗贊了一聲,像他們那點功力,在有心人面前根本無法掩飾自己練過武的痕跡,遮遮掩掩的反惹人生疑,不若大大方方地擺明自己是個江湖人,對方縱然警惕,卻不大會刻意提防了,就像他們旁邊那五個漢子,目光基本上都落在了自己一行人身上。
這五人該是那幫江湖客中人了,我極富技巧地觀察著他們,一邊衡量著他們的武功深淺,一邊試圖尋找證據來印證我的判斷。
這幾人的衣著極其普通,看不出什麼異樣,連桌上的腰刀都是江湖最常見的樣式,只是刀鞘是用很值幾兩銀子的上等軋花黑牛皮硝制的,想來他們手頭並不緊張。因為坐著的緣故,我很難準確推測他們的武功,不過想到做探馬的大多是同伴中武功較好的人,那麼這幾人的實力高也高不到哪兒去。
「一對一,郭太平、曲澤他們穩占上風,倘若未曾露面的那幾人當中沒藏著什麼高手的話,這一仗倒是穩操勝券了。」我暗自盤算著。
蕭光說,除了領頭的那人看起來似乎有些扎手之外,餘者皆不足為慮。可蕭光自己的武功僅僅剛入流而已,他還沒有能力來判斷一個高手特別是名人錄前五十位高手的武功高低,情報的準確性自然要打上折扣,而我帶著內傷,茶話會又近在眼前,凡事還是小心為妙。
李柱很快張羅了一桌酒菜。就像許多街邊小店曾給我帶來無數驚喜一樣,這桌賣相不佳的酒菜卻是一流的好手藝,連皮狗肉火候把捏得恰到好處,皮爛肉酥,咬上一口便滿嘴流油,端得鮮香無比;號稱一刀不斬的獅子頭肥而不膩,入口即化,幾不輸於家鄉山水閣的大廚動用無數精材實料精心炮製出來的蟹粉獅子頭;就連那一大碗公梅乾菜燉豆腐,都燉得有滋有味,讓人食欲大開。
郭太平餓了一上午,見我動了筷子,他立刻狼吞虎嚥開動起來,不大一會兒,狗肉便下了一半,獅子頭也少了三隻,一旁伺候著的李柱看著高興,又讓渾家端來了一大盅狗肉湯,郭太平也不客氣,捧著湯盅,咕咚咕咚喝了起來。
末了,一抹嘴,見李柱還站在身邊,郭太平便一瞪牛眼,道:「噯,我說老闆,你不去張羅草料,站這兒做甚?」
李柱訕笑著說草料已經支人去取了,不過要等上小半個時辰。
蕭光聞言,眼珠子一轉,停箸請示我道:「公子,既然一時走不了,那就乾脆歇上一會兒,您說哪?」見我點頭,他又問李柱道:「店家,可有住的地方?」
「有有!」李柱連聲應道。
蕭光又問屋裡有火盆沒有,李柱說屋子都是學北地人家修的火炕,熱乎著哪,我便說那乾脆把酒菜挪到房裡去吃,省得在大廳裡受凍受罪。於是李柱領著我們穿過櫃檯旁的一扇小門,來到了後院。
一人多高的土牆圍出一個不大不小的院落,北邊是一溜八間平房,就是客人的住處了。房前栽著幾株棗樹,樹下擺著石桌石凳,想來春天花香,秋日果香,路上行人少不得駐足一番,只可惜眼下冷風刺骨,院子裡自然是空無一人。
「東邊五間都住了客了,餘下三間爺您看住哪間?」
「別把頭就成,把頭的屋子冷。」
我看似漫不經心,暗中卻提起了全身功力。雖然受損的內力大大削弱了我六識的神通,不過我還是聽到東邊把頭的兩間屋子裡傳出說話的聲音,只可惜聽不清楚他們究竟在說些什麼,大概是察覺到有人來了,說話聲都戛然而止,而數道警惕的目光落在了我和蕭郭兩人的身上。
我並不擔心有人能識破我的身分,李岐山的那張人皮面具加上唐門出神入化的易容術,怕是連竹園諸女都無法一下子認出我來,何況樂茂盛只知道我受傷昏迷,絕不會想到我竟然恢復得這麼快。
只是,往日裡能清晰地分辨出屋內每一個人呼吸的耳朵眼下卻只能聽清楚呼嘯的北風,我暗歎一聲,放棄了用六識搜索樂茂盛的企圖。
「教主,屬下昨夜已經打探過了,那幫江湖客住的是東邊三間,那麼緊挨著咱們的這兩間,會不會就是樂茂盛六人的住處?」李柱剛走,蕭光便小聲說出了自己的判斷。
「倘若如此,或許有些麻煩。」我沉吟道,樂茂盛匆匆離開鎮江,卻在城外三十裡住了下來,若和自己一樣,只是為了臨時歇腳,倒還說得過去,否則,就極其可疑了。
郭太平貼著東牆聚精會神地聽了一會兒,突然跳上火炕,隨後從懷中掏出一件物事,半尺長,小指粗細,一頭似乎是個丁字把手,另一頭則像是盤旋在一起的毒蛇尾巴,通體黝黑,該是精鐵鑄就。
他選了個靠近牆角的位置把那件物事壓在了木板牆壁上轉動起來,木屑立刻沿著牆壁撲簌簌地滑落下來,須臾,那東西便旋進了小半寸。他輕輕把傢伙事兒抽出來,指頭在鑽出來的洞眼裡轉了幾圈,把木屑清除乾淨,又從懷裡掏出了另一件物事,比方才那件細了些許,卻是中空的管子,前端更是一圈鋒利的刀刃,中間則是筷子粗細的一段螺旋鐵絲,他把這東西塞進洞眼,轉了幾下,猛的一抽,一塊薄薄的木頭圓片便被帶了下來。
「成了!」他湊近洞眼看了一眼:「蕭師兄說得沒錯,這正是樂茂盛他們住的地方。」邊說邊把位置讓給了我。
屋裡自然是空無一人,我的視線很快落在了炕上一把黑色長弓上,那正是樂茂盛的拿手兵器。
樂茂盛哪裡去了?前院沒有,房裡也沒有,難道他真的和那幫江湖客在一起?
心下狐疑間,隔壁的門突然被推開,風風火火闖進一個陌生的漢子,他根本沒看屋子裡的擺設,徑直朝這道木板牆走來。
我一下子便明白了他的意圖,與此同時,我也明白,自己的猜想已經證實了。
「……哼!烏德邦真是枉稱名將,軍紀竟如此之差!連老子的銀子他也敢收,回去看不參他一本!」我邊說邊給郭太平使了個手勢,示意他把那木塞子塞回原處。
「可聽說他是沈希儀的心腹,而沈希儀聖眷正隆啊!」蕭光按照我事先吩咐照本宣科地道。
「沈希儀再威風,也比不上咱們大哥錦衣……」
我重重咳了一聲,打斷了郭太平的話頭:「告訴你幾遍了,不許提自己身分!你是不是想回去啊?」
「屬下該死!」郭太平拍了兩下手,聽著像是打自己的耳光,卻嘻皮笑臉地道:「好不容易出來一趟,聽說江南女娃嫩得能掐出水來,俺還沒嘗過哪,大哥你哪能忍心讓俺空走一回?」
「就你話多!」我踢了他一腳,道:「等辦完了正事兒,少不得讓你們快活,倘若辦砸了差事,大哥好說話,張大人可是鐵面無情!」
「不就是一千匹緞子嗎?還不手到擒來?」郭太平嘟噥道。
「無知!你當那是普通緞子?你一年的俸祿也買不出一匹來!知道咱們為什麼要先去蘇州織染局?那裡才有高人識得料子的好壞……」
我把自己說成了要去松江押運衣料的錦衣衛。這倒不是我的杜撰,沈熠研製出來的一種高級衣料讓章聖皇太后愛不釋手,他遂獻上千匹供內宮使用,嘉靖為討母親歡心,派出錦衣押運,以防萬一,只不過這是蔣遲順路要辦的差事,而且日前他已經派手下前往松江了,而樂茂盛身在軍中,想必不清楚事情的原委。
隔壁那人很有耐心,足足聽了一刻鐘才悄然離去。確認他已經走遠了,我讓郭太平去把李柱叫來,自己陷入了沉思。
「姑父,既然樂茂盛是月宗弟子,那這幫江湖客會不會和侄兒一樣,都是月宗暗中培養的人手,樂只是在此跟他們會個面而已呢?」蕭光沉吟道。
為了怕蕭光他們驟然見到樂茂盛使出魔門武功而心神大亂,以致敗亡,我揭開了樂身上的秘密。也不知我那位老泰山蕭別離平素是怎麼教導弟子的,蕭光他們一聽到這個消息,竟然個個立刻摩拳擦掌,恨不得馬上就和樂一爭高低。
這幫人會是月宗弟子?我心頭驀地一動,不過,我很快就推翻了蕭光的猜測:「小光,如果這些人是月宗弟子,那麼我岳父武承恩比樂茂盛更有理由知道他們的存在,如此,我也該聽到些風聲了。」
魔門三宗,我手握日星兩宗人馬,唯獨缺少月宗的消息。武承恩雖出身月宗,但也不清楚同宗師兄弟的下落,甚至鬧出了誤認老師陽明公為同門的笑話。奇怪的是,月宗也沒找到他這個軍方重將的頭上,不知道是沒人曉得他的身分,還是無意利用他的地位圖謀東山再起。
「不是月宗更好。」蕭光松了口氣:「這樣也就不必顧忌什麼了,直接殺了他們了事。若是怕驚動旁人,屬下身上帶著迷藥,等晚上迷翻了他們,再一把火燒了這桃花客棧,乾淨俐落。」說著,從懷裡掏出了一個瓷瓶。
「小光啊!」我一眼便認出這是唐門外售迷藥當中品質最好的「春眠」,不由苦笑起來:「對敵人不必講究什麼手段,這很好,不過,用『春眠』未免太小看樂茂盛了。這藥雖然是唐門極品,可化入湯水中仍有些微異味,樂茂盛眼下是驚弓之鳥,稍有不妥,他立刻就會發覺,這藥起效不算快,又很好解,打草驚蛇啊!」
其實,對「春眠」我知道的遠不止如此,只是眼下還不能和蕭光說。
唐門真正的好東西,外人是極難得到的,比如我懷中的「無夢」,無色無味,功效不知比「春眠」強上多少倍。唐門為了避免招來太多的江湖怨恨,外售的迷藥毒藥增加了很多限制,絕大多數都很容易被有經驗的江湖人識破,更有甚者,像「春眠」這樣的迷藥每售出一份,唐門都要千方百計地打探到購買者的資料,以備日後不急之需。蕭光雖然聰明,可畢竟才行走江湖,還有些稚嫩,而且似乎樂茂盛的月宗弟子身分也沒能激起他足夠的警惕,有些小看他了。
看蕭光有些沮喪,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春眠』也不是一無用處,樂茂盛這兒用不上,鄭七、田見明他們則大可一試。他們拼上了酒,舌頭就沒那麼靈敏了,再減點劑量,就不會被發現了,雖然迷不倒他們,可至少能讓他們損失幾成武功。再說了,這東西還可以喂給馬吃嘛!效果比巴豆強多了。至於樂茂盛,咱們先去摸摸那幫江湖客的底子再說。」

【第二十四卷‧第九章】
第二十四卷‧第九章

錦衣衛的威名和老爹兒子的性命讓李柱夫婦不得不強壓心中的恐懼,做了一回細作,而我也終於得到了確切的消息,樂茂盛正在最東頭那間屋子裡和那幫江湖客的頭領密議著什麼。
吩咐化了裝的苟可望六人控制馬棚,封鎖客棧出口,又讓郭太平潛入樂的房間,將弓弦割出數道口子,保管滿弓即斷,我和蕭光則摸到了東頭那間屋子的北窗下。
為了禦寒,桃花客棧所有房間的北窗都釘上了厚厚的?子,這固然有利於隱藏行蹤,卻不便於偷聽,好在屋裡似乎發生了激烈的爭吵,說話的嗓門都相當大,聲音聽著還算真切。
「……我什麼意思?我的意思就是馬上撤離桃花坡,現在就撤!沒有草料,那三個錦衣衛一時半時不能離開,時間一長,我怕他們會壞事。」
這聲音異常耳熟,我一下子便聽出來這人是誰,眉頭頓時緊鎖,忍不住狠狠瞪了蕭光一眼。
蕭光還在納悶,我已傳音責備道:「裡面那是司馬長空,難道你連他都不認識?!」心下卻是既喜且憂,竟然是大江盟,果然是大江盟!又暗生悔意,眼下自己根本不是司馬長空的對手,真該叫慕容千秋同行才是!
蕭光吃驚地張大嘴巴,差點叫出聲來:「那他肯定易容了,晚上也看不清楚。」
「撤撤撤,連個路過的錦衣都能把你嚇破了膽,你就做個縮頭烏龜吧!」屋裡樂茂盛罵罵咧咧地道:「那王動殺了宋維長,你連個屁都不敢放,分明是怕他怕得要死,還找什麼理由!」
「你懂個逑!王動殺宋維長,我還要謝謝他哪,當我不知道啊!姓宋的根本就是齊放派來的奸細!你呀!把你自己那一攤子管好就算了,別總惦記著江湖,江湖水深著呢!想殺王動,先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再說!」
司馬長空竟然和齊放存著二心?!窗外的我心頭猛的一震,這真是太出人意料了!
從況天被殺開始,我就已經把司馬長空劃到了齊放的死黨裡去了,我甚至猜測,為人耿直的況天就是死于齊放和司馬長空的陰謀,除了為開戰製造藉口外,很大程度上就是為了把齊放的得力盟友司馬長空推上門主的寶座。如今看來,倒很可能是司馬長空勾結樂茂盛殺了況天,而齊放不過是順勢利用了一下江南武林的悲憤情緒罷了。
蕭光卻是滿臉喜色,興奮地揮舞著拳頭:「太好了!大江盟內訌,這下可有好戲看了!」忽又皺起了眉頭:「姑父,那樂茂盛吃了豹子膽了,還敢惦記著暗算你?!」
「我身上有傷。」
之前我並沒有告訴蕭光,我眼下的武功僅剩下五成,而樂茂盛想必是以為我受了重傷,又要回蘇州,便想在途中設伏撿個便宜。由於司馬長空的出現,我不得不公開傷勢,否則,蕭光算錯了實力,很容易陷入危險,見他一臉關切,我拍拍他的肩,示意並無大礙,心思轉到了那幫江湖客的身上。
「他們該是鷹爪門的弟子了,只是奇怪的是,鷹爪門在湖州並沒有分舵,也沒設鏢局,從哪兒弄出了一撥湖州弟子呢?」
「別跟我來這套!你不想殺他,那你幹嘛等在這兒?」屋裡傳來樂茂盛的譏笑。
「我承認你的話讓我動心了。」司馬長空的聲音低了下來:「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殺了宗設,王動重傷想來不假,這樣的便宜豈能不撿!可我越琢磨越覺得不對勁兒,他出身魔門,豈有不認識九天禦神箭的道理?明知道有你這個強敵在伺,又落入了漕幫包圍中,換我早就撤了,為何他還敢和宗設搏命?分明是自恃另有強援,就是魏柔!」
他緩了口氣,續道:「魏柔肯定有問題!辛垂楊和咱們一樣,都巴不得王動早點見閻王,照理說,她是絕不會去救王動的,可她偏偏出現在了救人現場,唯一的理由,就是魏柔要救王動,她才不得不救。」
我心裡一凜,司馬長空分析得頭頭是道,竟是頗有見地,雖然他猜錯了自己和宗設拚命的原因,不過,這也不能怨他,以前自己倒是小看他了。
「魏柔為何非救王動不可?你們不是都說,她最聽辛垂楊的話嗎?」樂茂盛冷哼了一聲。
「你當魏柔真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啊!」司馬長空的聲音裡竟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她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小姐,也不是深山古庵裡的尼姑,接觸不到男人,想思春都沒個物件!她身邊全是江湖新一代中最出色的人物,一個妙齡少女豈能不動心?但凡她心靈露出一點破綻,鼻子比狗還靈的王動必然乘虛而入,這小子何許人也?十年不遇的風月魁首、婦女班頭,潘驢鄧小閑是一樣不缺,整個一個女人的魔星!魏柔能不能抵擋住他的進攻可就難說了。」
他歎了口氣,複道:「唉!這半年來魏柔神出鬼沒,甚至連隱湖都不知道她的行蹤,反常啊!極其的反常!我真怕她已經投入王動的懷抱了!辛垂楊?哼,情郎面前,父母都要靠邊站,一個師叔算老幾呀!我不是長敵人威風,若真不幸被我言中,就算王動有一萬個理由不得不帶傷回蘇州,有魏柔護送,光憑你我,怕是連王動的面都朝不上就被她卡嚓了!」
「危言聳聽!就算王動手腕高明,可別忘了,魔門和隱湖百年來的千仇萬恨!魏柔她敢愛上一個魔門弟子嗎?」
聽樂茂盛說出「魔門」二字,我心頭咯愣一聲,司馬長空既然知道樂茂盛身懷九天禦神箭絕技,想必知道他的武功來歷,樂茂盛也就沒必要在他面前隱瞞什麼,口稱魔門,是他和我一樣,渾不把一個名稱放在心上,還是另有緣由?
卻聽司馬長空譏諷道:「我危言聳聽?我看你才是被妒火燒昏了頭!隱湖魔門弟子相戀,王魏絕不是頭一個,別忘了,五十年前,尹雨濃可是和你祖師爺李道真愛得死去活來!」
「可尹雨濃……」
「我知道,你想說尹雨濃最後還是斬下了戀人的頭。」司馬長空打斷了他的話頭:「可王動是李道真嗎?且不說他是朝廷堂堂六品官員,掌握江湖生死大權,隱湖不僅不敢殺他,沒準兒還要巴結他,單論各自的所作所為,李道真大正劍下亡魂無數,泰半卻是無辜之人,手段殘忍,令人髮指。可你聽說過王動欺善壓弱,能說出王動犯過什麼江湖規矩武林禁忌的,必須一死嗎?沒有吧!他頂大了不起娶了玉家母女讓人不齒罷了!說是不齒,那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們心裡還不知怎麼羡慕、怎麼嫉妒哪!」
似乎覺得自己說的太過了,司馬長空緩和了語氣:「好了,我也不想和你抬杠,只是想告訴你,留在桃花坡,我覺得有危險!我有種不好的預感,就算能伏擊到王動,最後吃虧的還是我們自己。」
「可王動重傷卻是不爭的事實,放棄這等天賜良機,那昨晚的一切豈不全成了無用功?宗設那個倭賊死不足惜,長弓可是我親表弟!白白放過王動,他會死不瞑目的!」
「我倒希望他跟你什麼關係都沒有,那樣他就不會任由你胡來了!」樂茂盛的話似乎又挑起了司馬長空的怒火,他聲音頓時又大了起來:「家主十年心血,卻被你毀於一旦!」
「長弓也是死得其所!漕幫和慕容翻臉了,王動活著饒不了漕幫,死了他那些媳婦也會把李展生吞活剝,舅舅他不就是希望江湖大亂嗎?他不總是說,大亂之後才有大治嗎?現在江湖就要大亂了,我有什麼錯!」
白癡!我心中暗道,張長弓已經是漕幫的副幫主了,再熬個一兩年,把李展一殺,漕幫整個就會落入姓張的手中,豈不比現在強上萬倍!
不過,我沒工夫理會張長弓究竟是不是死得其所,我只知道自己已經捕捉到了江湖最隱秘的一道暗流,只是一時還弄不清它的來龍去脈。樂茂盛是張長弓的表哥?他舅舅還是什麼家主?白瀾留下的相關資料裡根本就沒有這樣的記錄,特別是樂茂盛,他該是個相當關鍵的人物,自己以前怕惹武承恩誤會,對他的調查便淺嘗輒止,說來倒是自己大意了,武承恩也是瞎了眼,竟收了這麼個徒弟!家主?江湖中有幾個家族能有這麼大的手筆?……湖州口音,莫非,就是練家?
倘若真是練家,我隱隱生出一絲懼意,武當、恒山、百花幫,這樣的實力已經夠驚人的了,再加上鷹爪門,還有一個差點得手的漕幫,以及像練子誠那樣隱名埋姓的高手,練家的實力恐怕早超過江南江北兩大集團了,對付起來定是棘手得很!眼下蟄伏不出,怕是想等江南江北拚個你死我活之後,出來坐收漁翁之利,從而輕而易舉地奪得江湖的實際控制權吧!
司馬長空似乎是被氣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才有些頹然道:「事已至此,夫複何言!我知道,你非要在途中狙殺王動,是因為昨晚未競全功,你心有不甘,又怕王動日後報復……」
樂茂盛插言說沒有證據,王動能奈我何?
司馬長空沒理他,自說自話道:「好在解決了那幫倭賊,也算去了家主一塊心病,只是那個阪本初芽我看你還是乾脆殺了算了,倭賊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早晚有一天會出事。況且,這次宗設答應的那麼痛快,相當可疑,我猜可能和這個女人有關。」
「這事兒我心中有數,你就別管了。你就給我個痛快話,究竟幫不幫我?」
「那你先告訴我,宗設為什麼那麼痛快地答應你,你又究竟想怎麼處置阪本?家主讓我負責聯絡宗設,我要如實上報。」
樂茂盛沉吟了一會兒,才道:「宗設在碣石鎮中了王動的毒藥,為了解毒,以毒攻毒,雖然武功盡複,毒性卻深入骨髓,命不長久……」
「什麼?我怎麼不知道?」司馬長空吃驚地叫了起來。
「宗設狼子野心,所圖非小,在他眼裡,你那個鷹爪門門主無論如何也比不上我這個統軍將領的,要送人情,自然是送給我,何況,你對女人又沒有多大興趣。」
「阪本是宗設送給你的?這麼說,他是想借你之手再培養出個華青山來?」
「哼,比你想的還黑!其實,阪本已經懷了宗設的孩子了,哼,還以為我不知道,想讓我當冤大頭做孩子他爹,我才沒那麼傻!正好沒玩過大肚子娘們,先玩玩再說,日後生個男孩,就溺死,生個女孩,就留著和她娘一齊伺候我吧!我也嘗嘗母女同床的滋味究竟如何!」
司馬長空歎息一聲:「既然如此,我就不多說了,再等一個時辰,王動若是再不來,你我都要撤離,我的人已經在這兒住了一晚了,再接著住下去,老闆會起疑心。何況,茶話會近在眼前,同盟會還有諸多事宜要協調,我不能讓齊放他們總找不到我。」末了又道:「你也準備一下,到時候怎麼和武承恩解釋。」
「那好,一個時辰之後撤!若再等不來他,那他定是要等到武功恢復才上路,就算伏擊也很難殺他了。」聽司馬長空做出了讓步,樂茂盛也冷靜下來,分析便趨於理智,只是仍沒忘了怨天尤人:「可惜啊!你若是早到半日,王動昨晚就死定了,也不用現在辛苦。」
「別太天真了!打不過,逃,這可是江湖鐵律,王動又不是傻子,多一個我,王動就根本不會去找宗設拚命了!而他想逃,我們這些人包括宗設在內,沒人能攔住他。其實,就算兩個十大中人聯手,也未必能留下王動,不是因為他武功多麼高超,而是因為他不講江湖規矩。他從來就不認為自己是江湖人,江湖規矩對他來說根本就是廢紙一張,什麼江湖名譽、高手風範的,對他來說更是沒有絲毫意義,所以他可以明目張膽地玩弄各種陰謀詭計,什麼暗器毒藥的,他用起來也絕不會有任何顧忌,甚至,只要他認為有必要,就能直接用火銃崩了你!請問,這種事情還有哪個十大能幹的出來?就算慕容千秋在大庭廣眾之下還要講究個江湖做派呢!否則,底下人誰服他!」
司馬長空倒是我的知音啊!我暗自苦笑,聽他續道:「當然,王動的把戲你同樣能幹得出來,可惜你武功太差,同樣是火銃,你恐怕連發槍的機會都沒有,而王動就不一樣了。所以,不到萬不得已,家主是不願意和他硬碰硬的,像用宗設來騷擾茶話會,敗壞他在官場中的聲譽,讓嘉靖來收拾他,才是家主心目中的王道,軟刀子殺人不見血啊!」
「背後捅刀子一樣有效,昨晚我只是差了點運氣罷了。」樂茂盛依然不服。
司馬長空似乎不願意再爭論下去,便和他討論起伏擊的事宜,進入了樂茂盛擅長的領域,他的才華頓時顯現出來。
「……不能在前面的樹林伏擊他,他身負重傷,坐馬車上路的可能性極大,弓箭根本無法發揮,即便他是騎馬而來,跟著沈希儀他已經學到了不少行軍佈陣的秘法,那種設伏的好地方他定是加意留心,眼下樹葉盡落,樹上又藏不住人,根本沒辦法偷襲。倒是這桃花客棧畢竟有不少行人,他的戒心自然會降低一些,而在樹林那一段高度戒備卻沒發生任何事情之後,心理也會不由自主地鬆懈下來,何況,我匆匆出城,他定以為我是要星夜趕回杭州去向武承恩解釋,絕想不到我在此停留暗算他。」
「那你怎麼知道王動定會來這桃花客棧,難道你讓桃花客棧的老闆端著一盆狗肉就能把他吸引來?」
「別小看了那盆狗肉,這店雖小,手藝可不賴,王動好吃,這等美味對他有著相當大的吸引力。」樂茂盛得意地笑了起來:「重傷之人經不得顛簸,咱們用半個時辰從鎮江到桃花坡,王動就要用一個時辰,甚至更多。本來半個時辰自然不必在桃花客棧歇腳休息,可一個時辰就難說了,這時看到這盆狗肉,你說王動會不會動心?再用你那兩個手下勾起他的好奇心,他十有八九會在客棧逗留一下。只要他一下馬車,五張強弓齊發,他不死也要去了半條命,屆時你就能輕而易舉地殺了他,而你手下則將桃花客棧裡的人盡數殺死,再一把火燒了它,我就不信,還有誰能查出真相來!」他頓了一下,又道:「至於那三個錦衣,他們之前離開了最好,否則,一併作了他們。」
真不愧是魔門弟子啊!我不由看了一眼蕭光,殺光燒光,樂蕭兩人的主意竟是同出一轍,看得蕭光也不由得訕笑起來。
「走吧!人家已經盯上咱們了,咱們也該準備活動活動身子骨了!」

【第二十四卷‧第十章】
第二十四卷‧第十章

「姑父,咱們為什麼不在路上截殺他們?客棧裡很容易走漏風聲,你又不讓傷了無辜……」
「小光,你有所不知。眼下大江同盟會正在宜興集結,司馬長空定要去那裡和眾人會合,如此一來,直到常州他都和樂茂盛同路,可以互相照應。而我鎮江還有急務要處理,最遠也只能到武進而已。從桃花坡到武進,這一路上幾乎沒有好的設伏地點,還不如在這裡一勞永逸地解決他們。至於如何封鎖消息……」我微微一笑:「我們殺人了嗎?沒有,我們殺的是倭狗!你們不是告訴李有財,懷疑司馬長空一夥人是倭寇嗎?沒錯,他們正是倭寇──反正這裡沒人知道司馬長空的身分。這些倭寇對抗倭英雄樂茂盛恨之入骨,便在此伏擊了他,而我們則殺了倭寇替樂將軍報仇。」
「可官府那邊……」
我一擺手:「有我說項,杭州督司衙門不會深究,司馬長空的主子和大江盟又心懷鬼胎,也不會大肆聲張,甚至連死的是司馬長空或許都不敢承認,沒有苦主,官府樂得儘快結案,別忘了,我們是官,而且是皇上身邊的官!天底下有幾個人敢撚錦衣衛的虎須!就算有膽子大的真想核實一下你們的身分,等報告打到京城,你們的錦衣身分早就辦下來了。」
蕭光恍然大悟:「怪不得姑父你讓小郭告訴曲澤他們,一旦打起來,不能放一個不相干的人進後院,原來如此!」
時間慢慢流逝。半個時辰後,腳步有些踉蹌的鄭七四人架著爛醉如泥的田見明回到了後院。樂茂盛見狀大發雷霆,直把鄭七他們罵了個狗血噴頭,又讓店家拿茶來替他們醒酒。
已經晚了,我心中暗笑,早三兩刻鐘,幾杯熱茶自然可以解去「春眠」,而今藥力已經完全發作,茶已經沒有太大作用了,好在劑量不足,他們還不至於陷入昏睡之中,不過真氣已然被禁錮住了幾分,反應能力更是降低了大半。
饒是如此,樂茂盛依舊賊心不死,不肯撤離。又拖了半個時辰,樂茂盛才極不情願地回到自己房間,開始收拾東西,準備離開桃花客棧。
「真想讓你嘗嘗九陽珠鏈的滋味啊!可惜……」我一邊暗忖,一邊拿起了羿王弓,目光挪到了剛從屋裡走出來的司馬長空身上,右手輕輕一抹,一羽雕翎箭悄然搭在了弓弦上。
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嬰孩,深吸一口氣,我緩緩拉開了羿王弓。
五百斤的強弓讓內傷未愈的我隱隱有種吃力的感覺,我遂立刻放棄了施展「九陽珠鏈」的念頭,眼下我只能勉強射出五箭,雖然一箭快似一箭有如珠鏈一般難以抵擋,可每一箭上的力道卻難免受到影響,司馬長空手上的鷹爪功乃是江湖一絕,輕功也不弱,拼著廢一隻手甚至一直胳膊,或許就破了九陽珠鏈!
隔著一扇窗,我凝視著司馬長空,霎那間進入了萬物空明的境界,我用整個身心感受著他的一舉一動,傾聽著風的聲音。特製的雕翎箭上注滿了內力,那羽翎都微微顫動起來,彷佛要極力擺脫束縛,一飛沖天。
快轉一下身子,露出你的脖子吧!我祈禱著,九天禦神箭法中最耗內力、也是威力最強的一式「驚天一箭」一旦施展開來,就絕不可能回頭,只是它強大的反作用力讓我越來越有一種「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壓迫感,我極力壓制著翻騰的氣血,等待著一個最佳的出手機會。
老天爺似乎聽到了我的祈求,司馬長空終於轉過身向外走去。我手指一松,弓弦「錚」地一響,一道烏光遂電射而去。而羽箭似乎帶走了我全身的力氣,體內翻騰的氣血再也壓制不住,我只覺得胸口一痛,喉頭一甜,一大口鮮血「噗」地噴了出來,窗紙上頓時多出了一朵豔紅的血花。
雕翎箭直撲司馬長空,去勢快得驚人。陽光照在箭上,在地上留下一段箭影,那箭影竟彷佛連成了一條長長的線,一直從窗下延伸到了司馬長空的身上。
司馬長空似有所覺,頭一偏,右手猛然向後拂去,可他拂到的僅僅是箭梢而已,箭鏃已經從側面穿透了他的喉嚨,緊接著的是箭杆、箭羽,直到箭尾的羽翎都沒入了喉嚨一半,那箭才停了下來。
一朵血花在司馬長空的脖頸上柔柔綻放,可他身子卻如遭雷殛一般顫抖起來,他捂著傷口,剛剛艱難轉過半個身子來,一道寒光便急速掠過他的脖頸,只聽卡嚓一聲,他腦袋頓時飛了出去,身子撲通栽倒在地。那腦袋飛出老遠才落在地上,骨碌碌滾了幾滾停了下來,一雙眼睛猶自驚訝而不甘地怒目圓睜!
幾乎就在弓弦響起的同時,蕭光像一隻獵豹似的倏地躥了出去,一刀砍下了司馬長空的頭顱。他根本沒再多看司馬一眼,長嘯一聲,擰身便朝司馬的手下撲去,一刀又捅翻了一個呆若木雞的漢子。餘下的五個鷹爪門弟子這才反應過來,三個人睚眥欲裂,叫嘯著圍了上來,另外兩個卻轉身朝外跑去,迎面正碰上苟可望他們,兩下立刻廝殺在了一處。
也幾乎就在司馬殞命的同時,隔壁「崩」地一響,隨即傳來樂茂盛氣急敗壞的叫?聲,罵聲猶在耳邊,他人已提刀沖了出來,卻沒有立刻加入戰團,反倒朝我屋子望了過來,待看到窗紙上的鮮血,他微微一怔,臉上旋即浮出一絲獰笑,揮刀沖了進來。
「羿王弓!王動,果然是你!你這張臉騙不了我!」
樂茂盛死死盯著我手中的羿王弓,弓上並沒有箭,弓弦也僅僅拉開了一半,可他還是小心翼翼地將腰刀橫在胸前護住要害,冷笑道:「別再故弄玄虛裝腔作勢了,你嚇唬得了別人,嚇唬不住我!驚天一箭,箭出驚天,你是很了得,身負重傷還能射殺司馬長空,只可惜,你還能再射一箭麼?你連弓都拉不滿了吧!我的王大人王師弟?」
「那就請師兄指點我的心箭!」
弓弦在我的笑聲中發出一聲奇異的鳴叫,鳴叫聲中,我鬼魅般地向右前方跨了一步,羿王弓輕揮而出,果然將樂茂盛的腰刀套了進去!
賭到了!我心中大喜,自己果然沒有猜錯,對弓箭的威力有著深刻認識的樂茂盛聽到弓弦聲響,果然下意識地向右躲了一下,躲開羿王弓瞄準的心臟,腰刀才橫抹而出。可這短短的一霎那,已經足夠我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
羿王弓沿著腰刀直滑到樂茂盛的手腕,我鼓起最後一點內力,那鹿筋做成的弓弦頓時變得銳如刀鋒,「錚錚錚」顫了三下,每一下都擊在樂的手腕上,頓時割斷了他的血管和手筋,血立刻就噴了出來,腰刀「噹啷」掉落在地。
樂茂盛疼得大吼一聲,臉上滿是驚恐之色,他一邊後退,一邊胡亂地踢出一腳,似乎是想阻擋我的追擊。那沒有絲毫章法的一腳換在平常我至少有一百種方法化解,可此刻一提內力,丹田胸口卻幾如刀攪一般,疼得我差點沒背過氣去,別說反擊,連動一下的力氣都沒有了,於是那一腳便結結實實地撩在我左胯的傷口上,我頓時慘叫著飛了出去。
樂茂盛見狀不由一呆,旋即大喜若狂,哈哈大笑道:「王動啊王動,你也有今天!」
顧不得包紮傷口,他拾起腰刀,一個箭步跨到了剛剛站起來的我的近前:「你不是號稱江南第一美男子嗎?我倒看看你變成個醜八怪,誰還喜歡你!」
樂茂盛的腰刀徑直奔我的臉砍了過來,我身子不敢大動,便連忙一偏頭,剛拔出來的新月一文字斜切向樂茂盛的左腕,雖然刀上並無一絲力道,卻是天魔刀法中的精妙招數「橫波」。
平常師徒同門對練,若是武功高的一方使出這一招,對手必然採用一式「方圓」進行防守,然後伺機反攻。樂茂盛識得「橫波」的厲害,頓時一驚,不加思索地回刀防守,只是他銳意功名,在刀法上下的功夫遠不如箭法,又是左手,那一式「方圓」便使得拖泥帶水,讓我的計算意外地出現了偏差。
我只覺得左頰一涼,一股熱乎乎的東西便流了下來,而順勢使出「巨浪」的一文字更是正碰上了他回撤的腰刀,那看似雄渾無比的刀浪擊在腰刀上,竟一下子被彈開,讓樂茂盛立馬窺破了我的虛實!
「哈,我看你還敢使詐!」被我耍了一記的樂茂盛惱羞成怒,腰刀奮力朝我心口紮來。
我攻其必救,他便倏然變招,硬架硬擋,缺乏內力支持的我雖然刀法已妙到毫巔,可一力降十會,僅僅三招,他便一刀磕飛了我手中的一文字。
「去死吧!我會好好照顧你竹園的那些絕色美女的!」
樂茂盛猙獰的臉上一片得色,腰刀猛然向上舉起,正是「天魔殺神」的起手式。只是腰刀剛剛舉過頭頂,他臉色陡然劇變,「噹啷」一聲,腰刀再度掉落在地,他一把揪住自己的胸口,身子一下子佝僂起來。
「很疼是吧!」我見狀,心頭終於大定,心情一松,險些跌倒在地,連忙扶住了牆壁:「七步,果然是七步,唐門的七步斷魂散當真是名不虛傳。回頭看看吧!門口地上那些藍汪汪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呵呵,都是塗滿了七步斷魂散的毒針啊!」我輕笑道:「讓你死個明白吧!你惦記著的竹園那些美女中,有一個就喚作唐棠。」
「卑鄙!」
佝成了煮熟的大蝦似的樂茂盛突然挺直了身軀,已經泛著黑色的臉上陡然閃過一抹豔紅,滿是悲憤怒火的眸子裡遽然發出一道妖異的光芒,那聲斷喝更是彷佛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猝不及防下,我堅如磐石的心都不由怦然一跳。他猛的跨前一步,雙拳閃電擊出,結結實實地砸在我的心口。
我身子再度飛了起來,重重地撞在了牆上,又彈了回來,正撞進了樂茂盛的懷裡,兩人頓時跌倒在地,再看樂茂盛,已是氣息皆無。
一陣錐心的劇疼此刻才傳入我的腦海,也不知道肋骨是斷了還是裂了,「哇」地嘔出一大口血來,才覺得胸口不那麼悶了,不由得有些駭然地望著身下的樂茂盛:這廝中了七步斷魂散之後竟然走了八步?倘若他手中還有兵器,自己小命豈不要斷送在他的手裡?
一陣後怕之後,才覺得方才那一幕似乎很熟悉,略一思索,秦淮河鳴玉舫上練子誠那驚人的一拳便立刻浮現在我的眼前。
練家,原來真是練家!
弄清楚敵人身分的我並沒有絲毫喜悅,心下反倒一陣悵然。
清風,你終於忍不住要出手了!可你該知道,我能執掌江湖的日子不過三幾年而已,你都等了十幾年了,就不能再等上三年五載的?難道,非要逼我與你決一死戰嗎?
蕭光明顯高出一籌的實力讓屋外的戰鬥遠不及屋內那麼兇險,只是除了蕭光之外,這幫魔門弟子都是頭一次上陣殺人,難免有些緊張,不僅好幾個人意外受了傷,時間也比預料的長了一些。
殺死最後一個敵人,蕭光吩咐眾人毀屍滅跡並佈置假現場之後,立刻跑回屋子。他不敢走大門,便從窗戶跳了進來,看到委頓在牆邊的我,才知道解決樂茂盛遠不如我預計的那麼輕鬆。
「姑父,要不要緊?」蕭光望著我一臉的血污,緊張地問道。
「不礙事,最多破相而已,反正你姑姑們也不是因為我的臉蛋才嫁給我的,破相就破相吧!」
倒不是我故作輕鬆,樂茂盛那一刀若是砍向我命根子的話,算錯了他刀上實力的我很可能變成太監,回想起來當真幸運的很。
而另一件值得慶倖的是,我的肋骨並沒有斷,只是裂了兩根,想來樂茂盛的奇功異法雖然激發了他全部的潛力,可七步斷魂散實在太霸道了,多邁出的那一步消耗了大部分的力量,落在我身上的力道就相當有限,若不是因為我那時已內力盡失,那一拳即便打中我,也根本傷不了我。
等現場都佈置妥當,司馬長空幾人的屍體也被砍得面目全非,丹陽縣的縣令、縣丞、捕頭、仵作等一大堆人馬也到了。聽說浙江督司衙門經歷司經歷、著名的抗倭英雄樂茂盛和他五個同僚戰死,那縣令差點癱倒在地,好在李有財告訴他,我是從京城來的錦衣衛,他這才精神一振。
驗過我的駕帖腰牌──那上面的名字是王謖,我化身李佟時在錦衣的部下老趙、大劉死于唐五經之手後沒多久,我就將其中空下來的一個位置補上了王謖,反正王謖的臉是一張人皮面具,誰扮他都方便──我便開始大罵起來,直到那縣令乖乖送上三千兩銀票,我才把事情經過講述了一番。
縣令大人雖然被我罵得狗血噴頭,可見我收了銀子,明顯輕鬆了許多,何況有錦衣插手,他的責任也小了許多,頭上那頂烏紗帽也就牢靠了許多。等仵作戰戰兢兢地驗過屍體後,我建議將那些倭寇屍體就地焚燒掩埋,而樂茂盛等將領的遺體則儘快運往杭州,又當眾書信一封讓苟可望和丹陽縣丞一道去杭州向杭州督司說明情況,縣令聽我說的有理,忙不迭地應承下來。
等一切都處理妥當,已是夕陽西下,我坐著馬車匆匆趕回鎮江,按原計劃去營救李展。
李展在府衙並沒有吃多少苦頭,可他手下卻飽受鎮江衛的蹂躪,等我和慕容救出他的時候,漕幫五大堂主已有兩個成了廢人。而總壇弟子聽說張長弓勾結倭賊罪大惡極,怕連累上自己,紛紛作鳥獸散,僅僅一日功夫就十去其三。
不能說我姍姍來遲,畢竟在別人眼裡,身負重傷的我能帶傷去救李展,已經給了他天大的面子,何況我答應他,把他和張長弓區別對待,但他首先要配合官府的調查。
李展千恩萬謝,他自然明白其中的關節,鎮江府負責調查此事的範佑是他多年的朋友,只會幫他開脫,絕不會為難他。而我在李展不出所料地把一切責任都推到了張長弓頭上之後暗示範佑,我並不想報復漕幫,除非李展撒謊。
慕容則說,昨晚命懸一線,形勢危機,只好大開殺戒。雖是無奈之舉,可畢竟傷了那麼多漕幫弟兄,只可惜人死不能複生,只好從別處補償,一俟事情了結,他就將鎮江常州一帶的私鹽生意交給漕幫打理,用以彌補漕幫的損失。
見李展喜出望外,我心中暗自冷笑,用不了多久他就會明白,這是一樁多麼辛苦的買賣。再一想,漕幫弟子本就良莠不齊,驟然失去一大批弟子,一向靠人多勢眾來體現自身實力的李展勢必急於補充人手,屆時安插進幾個線人不在話下,而有張長弓這個前科做鋪墊,一旦需要,這些內線陷害起漕幫來自然事半功倍。
安撫好李展,已快二更天了。短短一晝夜,經歷兩度生死考驗又一身是傷的我已經筋疲力盡了,遂以傷病忌口為由婉言謝絕了李展的宴請,只是簡單吃了幾樣素菜,便在李展及眾多漕幫弟子的護衛下和慕容一道回到館驛。
甫一進屋,我便嗅到了一縷如蘭似麝的幽幽香氣,心頭突地一跳,目光似乎漫不經心地四下一掃,立刻發覺裡屋碧紗櫥原本掛起來的幔帳不知何時被放了下來。外屋燈光太亮,看不清廚內的景象,可我腦海裡卻霎那浮起一個美麗的剪影,壓抑不住的驚喜頓時湧上心頭,精神陡然為之一振。
攆走了羅哩羅唆的李展,又把急於知道我臉上的傷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的慕容打發回了自己住處。等眾人一一離去,我關好門窗,躡手躡腳地走到碧紗櫥前,一掀帷幔,床上果不其然是一道妖嬈的身影。
我心口小腹一陣火熱,顧不得滿身的傷痛,一個虎撲撲在了佳人身上,一把扳過她的臉,邊湊上去捕捉那誘人的雙唇,嘴裡邊得意地嘟噥道:「柔兒乖老婆,你到底還是捨不得相公……」
可話剛說了一半,我突然一下子呆住了。皎潔的月光透過紗帳,照在我身下女人的臉上,那張桃花一般美麗的俏臉是那麼陌生,陌生得我竟從沒見過,卻偏偏看著有如骨肉相連般的熟悉,凝望著我的那雙秋水明瞳裡滿是濃濃的關切,濃得幾乎讓我心醉。
「幹……乾娘?!」
我內心驚訝得簡直無以復加,竟不由結巴起來。相貌縱然可以改變,但那雙眸子卻讓我在頃刻間認出了來人,六娘?六娘?!我目不轉睛地望著眼前這羞花閉月的容顏,心潮滾湧:六娘,這才是你的本來面目吧!如此,才不枉師傅一番癡情,只是,你怎麼來了鎮江?!
「動兒,」六娘輕撫著我的頭髮:「兒行千里母擔憂,你要對付宗設,而魯衛、南元子偏又齊齊病倒,沒有幫手,乾娘豈能放心?進城時,全城戒嚴,說昨晚有倭賊來襲,官府和漕幫傷亡慘重,我真替你擔心……」她目光這時才落在我左頰傷口上,聲音頓時一顫:「動兒你受傷了?誰傷了你?是宗設?」
我心中頓時一陣莫名的感動,下決心做誘餌誘惑宗設不過一天前的事情,六娘來得這麼快,自然是馬不停蹄,一路未曾歇息,疼我愛我之心當真日月可鑒。
只是間雜在慈母一般溫柔聲音中的一絲幾乎讓人無法察覺的羞澀讓我突然意識到眼前的尷尬──不是因為她容貌驟然年輕了十歲,根本不像我的長輩,而是自己壯大的分身正頂著她的腿心,右手握著的更是一團極富彈性的凸起,掌心傳來清晰的心跳,彷佛打鼓一般。
「不礙事的,乾娘,再說,宗設業已授首了。」像是被蜇了似的倏地縮回了惹禍的手,身子遽然彈出了碧紗櫥。
「宗設伏誅了?」六娘緊跟著我起身出了紗帳,聞言一下子湊到我的近前,驚喜道:「當真?!」突又緊張起來:「你和宗設拚命來著,是不是?你、你……告訴你別那麼莽撞,你就是不聽!真出事了,你倒讓……倒讓寶亭她們還怎麼活啊!」
她一邊數落,擔憂而嗔怪的目光一邊迅速在我身上逡巡了一周,蛾眉陡然一簇,手驀地探向我的左胯,一下子便摸到了一層厚厚的繃帶。
「傷得重不重?」她俯下身子,飛快解開我的長袍。
「沒事兒,是刀傷,養幾天就好了。」我連忙把手擋在腿間,遮掩住依舊挺立的獨角龍王。
「刀傷?」六娘下意識地重複了一句:「不對,你中氣聽著怎麼這麼弱?」
她一把扯過我的胳膊,兩指飛快搭上我的手腕,臉色很快凝重起來。
「脈象這麼弱,你還說傷得不重!」六娘又氣又急的聲音中竟夾雜著一絲哭意,她不由分說地把我拽上了碧紗櫥,脫去我的長袍和上衣,露出精赤的上身。
「這兒也傷了。」六娘一眼發現了我肋下的箭傷,湊過來仔細觀瞧,那箭傷只是擦傷,眼下已經收口了。突然,她脫口道:「生肌百寶散?柔兒她人呢?怎麼沒留在這兒照顧你?」
「被辛垂楊拉走了。」我幹乾巴巴地道。
那聲音苦澀得幾乎連我自己都認不出來,從溫馨幸福的巔峰墜落到無底深淵,當真只用了六娘一句話的時間──她一句話便攪得我周身寒徹,我就像掉進了冰窟窿裡,從頭頂一直涼到了腳底。
我身上的傷都是魏柔親手處置包紮的,那時我昏迷不醒,雖然帶著師門和唐門的療傷聖藥,可她卻不敢亂用,敷在傷口的自然是隱湖獨門的生肌百寶散了。
江湖上沒有幾個人知道生肌百寶散的名頭,也沒有幾個人能把生肌百寶散和隱湖聯繫在一起。身為回春堂的幕後東主,隱湖弟子在外都宣稱自己用的乃是回春堂的生肌散,雖然兩者的功效相差不可以道裡計,而江湖熟知的自然就是少了「百寶」二字的生肌散了。
這一切都是魏柔親口告訴我的,那麼六娘是如何得知的呢?她不僅一眼就認出生肌百寶散來,甚至一下子就把它和魏柔聯繫在了一起,這究竟是何道理?魏柔就算和她親近,也不可能把門中隱秘告訴她吧!
這疑念和平素讓我百思不得其解的細瑣小事彙集到一處,讓我身子愈發冰冷,胸口更是堵得發悶,就彷佛一塊巨大的堅冰橫亙在心頭似的。雖然我明白,智慧之火可以輕易地融去堅冰,可我害怕真相會讓我喪失理智,讓仇恨蒙蔽了我的靈智,從而失去身後這個如同母親一般疼愛我的女人。
或許是我猜錯了吧!
可惜,從背後傳來的一股汩然內力打碎了我最後的僥倖。那內力異常綿長,上走泥丸,下走丹田,像春風一般撫慰著我受傷的經脈,舒坦得讓我忍不住要叫出聲來。只是那真氣運行療傷的方式大異於尋常,倒像是中間藏著一把銳利的寶劍,要劈開經脈中所有攔路的瘀結,速度更是迅捷無比快得驚人,眨眼間就行了一周天。
心劍如一,是心劍如一!
我痛苦地呻吟出聲來,腦子已完全亂成了一團。師傅枯槁的容顏和六娘溫柔的眼神交替閃現在腦海,師傅臨終的囑託和六娘坦誠的話語交替回蕩在耳邊。
「動兒,替師傅征服隱湖,征服鹿靈犀!」
「我叫李六娘,我相公便是日宗宗主李逍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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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期預告
武林茶話會順利召開,成為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一屆。百花幫脫穎而出,以強者之姿登上十大寶座。
然而,一團和氣的茶話會並沒有給江湖帶來和平,江南江北劍拔弩張,已到了一觸即發的境地。
六娘身份漸漸明晰,恩怨交織,讓王動陷入重重矛盾之中。面對這不可逃避的宿命,他該何去何從?是遵守師傅臨終遺言,還是另闢蹊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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