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记 (5-6)

4081Clicks 2021-08-27 Author: Ryoku(小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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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记】

作者: Ryoku(小鹿)发表于第一会所

               五、山寨

  翌日正午,红日当空,白云流卷飘散,点点寒鸦扑簌簌划过五马山巅湛蓝的天际,耀眼的阳光穿过窗前幔帐,洒落的满床都是,分外温暖。

  李秋晴懒懒地靠卧在床上,并未起身。双颊泪痕犹在,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帘,在阳光映射下悠悠掀起,但漆黑明亮的双目中却是透露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愁思。

  昨夜张如仙不慎失言,正戳中了她内心最不愿想起的回忆,虽然师兄立刻百般道歉悔悟,连连自括其面,但李秋晴心中却还是既觉羞愤,又觉难过。

  二人不欢而散,张如仙满面羞红,讪讪而去。他甫一出门,李秋晴便忍不住埋首痛哭出声。

  情知应当恨的是那个恶贼单和,也知师兄只不过是无心之言,但那句话勾起的回忆却像是刀子一般,一下一下剜动着她的芳心,痛楚不堪。

  往事历历,不断浮现心头。

  她想到了幼时二人同在衡山学艺,情愫渐生,总是在授艺时趁着师父不注意偷偷说笑,惹得一旁的大师兄咳声连连,不住提醒。每当此刻,她总会对着大师兄扮一个俏皮的鬼脸。

  又想到了少年时的某一夜,张如仙半夜忽然将自己叫起,拉着她的手飞奔到万剑坪后的百里花海。雨后清新的空气伴随着芬芳花蜜暗香萦绕,彩蝶翩翩,月光皎洁,恍如仙境一般,他撷下一朵绚丽的彩菊插在自己耳鬓……

  那个时候无忧无虑,是多么轻松快乐呵。

  当时明月犹在记忆深处,但此刻自己的身子却被恶贼玷辱,险成不洁之身,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赤身露体。

  她既为心上人当面撕破自己心头伤疤恼恨,但又隐隐觉得是自己愧对于他,对自己的自卑自贱之情仿佛更甚。

  自己昨夜拒绝他的求欢,是因为这个么?而他在乎的,也是这个么?

  李秋晴昏昏沉沉,泪珠簌簌,当夜便在胡思乱想中沉沉睡去。

  清晨时分,张如仙准备动身返回江南,临走时来到李秋晴房前敲了半天门,却不闻回声。知师妹仍在气恼,又隔着门柔声说了好多道歉悔过的话,但全都如石沉大海一般,房中寂然无声。

  无奈之下,只好洒泪离去。五马寨群雄在山下送别张如仙,大家都知道李秋晴重伤未愈,没见到她来倒也不觉奇怪。

  李秋晴在房中隐隐听到众人远去的谈笑送别声,不一会便消无声息。忽一瞬间,心中空落落的,隐隐中一丝不好的预感浮起——经此一别,似乎竟将会是永诀。

  她极想飞奔出去,扑入他厚实的胸膛中,但身体刚一坐起,却又强自按捺下这份冲动。只是在内心中暗暗祷告,希望师兄平安抵达江南,快快回来接自己回去。

  胡思乱想间,已日上三竿。

  窗外忽然传来阵阵打斗声,同时又伴随着一声声脆笑,心中有些好奇,便施施然梳洗过后,迈步出门。

  来到门前空场,只见施越腾挪纵跃,出拳踢腿,正在练习一路拳法,身上汗津津的,显然是用功颇勤。立于一侧的张程负手微笑,不时出言指点,瞧见李秋晴走来,轻轻含笑点头示意。

  李秋晴看了几招,便认出来打的是一套岳家拳。

  岳家拳为抗金名将岳飞元帅所创,由军阵厮杀的战场打法演化而来,与形意内家拳同属一系,虚实结合,以气催力,流传甚广,算是一套习武入门的基础拳。但毕竟是战场功夫为本,实用性极高,若是内力深厚的高手使出,却也不逊色其他拳法。

  自从昨日破庙中张程神兵天降,大展神威,一举击毙单家兄弟,施越便对其钦佩万分,以为神仙偶像。于是凌晨送别张如仙后,便央求张程教他武功,以盼能够早日复仇。

  张程也喜欢施越小小年纪就刚强坚韧不屈的性子,当即答应。施越天资上佳,一套岳家六合拳连说带比,只教了一遍就已明其理。

  蓦地只听施越大喝一声,双拳猛地前推,倏然间变拳为掌,划过一圈后,又十指紧扣,直戳前方。

  正是岳家拳中的「铁禀锁喉」一式,专击敌人上路咽喉。这一招若是练得好了,可令敌人防得住拳,防不住掌;防得住掌,又防不住指。虚实交替,眼花缭乱,实乃妙招。

  李秋晴拊掌赞道:「打的真好!」

  施越扭头一看是她,有些不好意思,小脸不禁有些微红,忸忸怩怩停下不练,低声道:「秋晴姐。」

  一旁的常乐一跳一跳跑过来,一把挽住李秋晴胳膊,笑道:「秋晴姐姐,快别夸他。练了一上午了,翻来覆去才学了三招,什么『张飞擂鼓』『子龙扎枪』『铁禀锁喉』,有这功夫我背一万招都背过啦,他可真笨。」

  她身量娇小,头顶才刚刚抵到李秋晴胸口高。

  李秋晴见她仰着头笑靥如花,而一旁的施越却是一脸不服,嫣然道:「练武功又不是背书本,自然不可一概而论。每一招一式都要烂熟于心,千锤百炼,这样临敌之时才能心到手到,不至于手忙脚乱。」

  虽然是在与常乐说话,但眼神却望向施越,显然是说给他听,给予鼓励。

  一旁的张程接口道:「不错,习武之道在于勤勉,不管什么神功,若是不用心苦练,也绝难学有所成。古人云勤能补拙,便是此理。施公子天资甚高,只一上午便明白了岳家拳精意所在,实在是练武奇才。我这般年纪的时候,可不如他。」

  手拈颔下胡须,微笑着看着施越,连连点头,眼神中充满赞扬欣赏。

  施越脸上一红,心中颇为得意,对着常乐昂首道:「怎么样,张夫子都说我练的好。」

  常乐鼻头一皱,轻哼一声道:「好得意么,赞你两句就找不着北啦!」

  施越也是哼了一声,不再理睬,仍是继续练习。常乐围着他一边转圈,一边笑吟吟不住挑刺,说这里练的不对,那里使的不好,连连摇头,口中啧啧,好像甚是失望。

  见这两个少年男女吵吵闹闹,两小无猜的模样,李秋晴和张程都不禁失笑。经他们一闹,心中郁结也渐渐消散了。

  见李秋晴俏脸依然有些发白,张程关切道:「女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李秋晴微笑道:「有劳张夫子关心,已经好了小半,再调息几日应当没事了。」

  张程点头道:「那便好,有张二侠相助,你们同修衡山神功,自然事半功倍。只可惜张二侠来去匆匆……」

  顿了一顿,从怀中摸出一个药囊,打开取了一丸小小的丹药,道:「内伤多以疏导真气为主,只需将淤积内息导入周身穴海,即可无恙。药石之属虽不能因势利导,但亦可为辅。此药为老夫自行调制,对经络损伤大有裨益,女侠可以服下,或有奇效。」

  李秋晴见那丸丹药不过几粒米般大小,通体微黄,温润浑圆,在阳光下微微反射光芒。接过拿在手中,暗香扑鼻,淡淡药香缭绕,想来是奇珍异草炼制。

  张程少年时身受奇特内伤,由此勤读医书而终成名医,对医治真气损伤犹为精通,这丹药既然由他亲手调制,必然是灵丹妙药。

  纤指将药丸送入口中,入口即化,顿觉一股暖流顺着喉头流入,暖洋洋说不出的舒服。心中一喜,致谢道:「多谢赐药,夫子妙手回春,实在感激不尽。」

  张程微微一笑,摆手道:「同属武林一脉,又何须多礼?」

  「张夫子!张夫子!」

  正自交谈,忽听远远有人连声呼唤张程。二人扭头望去,只见一名五马寨的汉子满头大汗,正朝着他们连连挥手。

  张程应声道:「诸兄弟,怎么了?」

  那姓诸的汉子喊道:「张夫子,季大哥叫你去云凌寺议事,有要紧事!」

  看到李秋晴也站在一旁,便接着道:「李女侠也在么?那太好了,也请你一起去吧!」

  李秋晴不知何事,应了一声。施越和常乐闻言不再混闹,都满面疑惑,凑了过来。

  张程看了他们一眼,道:「今天先练到这吧,你们俩先回房休息——不知季大哥有何要事召集,咱们速去。」

  李秋晴点点头,颇为担忧,道:「是不是……是不是皇城司的人来了?」

  张程眉头微皱,手拈胡须,沉吟道:「应当不至于这么快。昨夜并无侦缉警讯,赞皇县附近之前也并没有发现过大队金兵,皇城司的人此刻应当还在真定府……不管如何,见了季大哥自然知晓。」

           ***  ***  ***

  五马山距赞皇县城不过数里,属太行山余脉,拔地而起,南隔济水,北跨槐河。在主峰山巅向下瞭望,周侧皆为平原,方圆景致尽收眼底,一览无余。

  沿径向上,遍山皆白,两侧草木积雪簌簌。一条小溪潺潺流淌,迤逦蜿蜒,水声叮咚,虽寒冬正月,亦不曾上冻。溪水尽头为一方天湖,清澈见底,天湖旁广植松柏,怪石嶙峋,此处便是白马泉,山上用水皆取自于此。

  白马泉旁为一座寺庙,红墙黑瓦,白雪覆檐,匾额上高书「云凌寺」三个大字。这里原本香火也算旺盛,但自从金国南侵,义军在此结寨之后,寺中僧众尽数逃亡,这云凌寺便充作义军开会议事的大寨了。

  缘道而行,山间阵阵冷风吹过,令人神清目明。耳听得寒鸦清啼,清泉漱石,晓风朝露,颇有出尘乘风,飘飘欲仙之感。这一方雅致清幽之所,倒是很难同金戈铁马的军旅生活联系在一起。

  李秋晴与张程迈步进入云凌寺大殿中,只见里面早已坐满了人,熙熙攘攘,正在议论交谈不休。尽数都是五马寨的诸位首领,不少人昨夜上山时李秋晴都曾见过。

  众人瞧见他们进来,纷纷招呼道:「张夫子,李女侠,你们来啦!」

  张程点点头,同众人一一打过招呼。抬头望向当中一位干瘦老者,见他低眉垂首、神情凝重,心中一沉,知事态紧急,问道:「季大哥,发生什么事了?」

  那老者便是五马寨之主季峰了。

  季峰年近六十,面容干瘦坚毅,早年间为岳家军先锋踏白将,曾跟随岳飞元帅东征西战,立下过赫赫战功。自从岳元帅含冤屈死后,季峰等心怀忠义之士便与奸相秦桧彻底结了仇,从此不愿再听从南宋朝廷调遣,坚持带领部众留在中原继续抗金。自带领岳家军残部来到五马山结寨,至今已有十余年。

  听到张程发问,季峰干瘦坚毅的面容微微一动,粗重的双眉一挑,瞥向眼前桌上的一封信件,缓缓道:「张贤弟,你来看看这个。」

  张程与李秋晴互望一眼,心中都是疑窦丛生,不知发生何事。

  张程打开信件草草一阅,越看越是心惊,眉头紧蹙,失声道:「这……这怎么可能!」

  李秋晴忙问道:「怎么了,写的什么?」

  张程皱眉道:「是金贼,说是已将五马寨包围,山寨诸人不得下山,限咱们今日日落之前将施公子与施小姐交出,否则天一黑便要攻山……」

  手指用力,将那封信揉捏的吱吱作响,但心中却是疑惑万千,道:「……不过……这怎么可能?」

  自从昨夜在破庙将李秋晴等人接上山以来,并没有收到侦缉报告,也没有发现敌情。更何况今日清晨的时候众人还下山送别了张如仙,那时山寨周边一个金兵都没看见,现在金兵又怎会忽然从天而降?

  昨夜听张如仙讲述,他们几人一路化妆潜行,就连在山下破庙撞见单家兄弟,也不过是误打误撞,偶遇而已。此刻单家兄弟已亡,行踪想来并无泄漏,金兵又是从何得到消息?

  「季大哥,这封信是从何而来?」

  季峰干瘦的脸上古井无波,嘿然道:「早上咱们大伙儿都下山去送张二侠,那会儿还没有发现,等到后来才瞧见,这封信原来早钉在咱们山下的大门口了。这么多人来来往往,竟然没人发现是什么时候来的敌人……嘿嘿,人家这是摆明了在嘲笑咱们都是睁眼瞎了……」

  众人闻言都是面色凝重,低声交谈。

  李秋晴心中一沉,问道:「是什么人?会是……皇城司的人吗?」

  季峰摇了摇头,将桌上的信封拿起,对张程道:「张贤弟,你可认得这个么?」

  那信封之上并没有书写抬头文字,只是盖着硕大的一方印记,笔走龙蛇,铁画银钩,也不知印文为何意。印泥鲜红如血,在雪白纸张的映衬下更显刺眼耀目。

  李秋晴不明所以,正待发问,身旁的张程见了那枚朱印,却是面色陡然一变,沉声道:「赵王府!」

  「赵王府?」

  李秋晴一愣。她虽然行走江湖没几年,但也听说过赵王府。

  赵王府与皇城司虽然同样负责对敌情报侦缉工作,但不同的是近几年一直在塞北活动,监视制衡草原上的蒙古诸部,赵王完颜雍本人更是远在辽东的上京会宁府。

  金主完颜亮自从弑君篡位以来,对女真宗室甚为忌惮,为提防其他人也有样学样,不少完颜氏贵族都被剥去军权,甚至罗织罪名诛杀,而完颜雍却不知为何,独独受宠。

  李秋晴久居江南,与赵王府没有打过交道,所知也并不太多,疑道:「赵王府不是一直都在塞北活动吗,怎么会来到中原?」

  心中蓦然一动,想起昨夜在破庙中,听单和说起过要与什么赵王府的人约定碰面,当时自己只顾关心大师兄程思道,又要提防行踪被他们发现,心乱如麻之下,未曾在意。

  此时想来,却觉千头万绪,似乎隐隐中想到了一些事情,但又说不清到底是什么。一股不祥之感登时涌上心头。

  五马寨群雄议论纷纷,有人冷哼道:「管他什么府,左右都是金狗子,还不是跟以前一样,勾结起来要来打咱们……」

  「听说这个赵王爷完颜雍连老婆都愿意献给金国皇帝,自己心甘情愿当王八……哼哼,想来他十分好客,专门来请咱们去照顾他的妻妾了。」

  「嘿嘿,老子别的本事没有,却是天生一幅热心肠,这鞑子王爷既然有求,老子也就吃点亏便是了……」

  众人义愤填膺,讥嘲怒骂之声喧嚣。山寨中人大多都是江湖粗汉,不免只顾逞口舌之快,偶尔语出下流,只听的一旁的李秋晴耳根烧烫,双靥飞红,略觉尴尬。

  季峰见说的越来越不像话,轻咳一声,抬手止住众人,道:「张贤弟,咱们这里只有你和那赵王爷交过手,你觉得此人如何?」

  李秋晴妙目忽闪,诧道:「张夫子,原来你和完颜雍动过手么?」

  张程苦笑一声,轻叹道:「何曾谈得上动手?说来惭愧,我这缠了半生的内伤,便是让他随手一击所致……」

  李秋晴心中一凛。张程张夫子的大名可谓名动天下,武功已经堪称是登峰造极,并不输江湖上名门大派的掌门。但听到只被完颜雍随手一击就伤及半生,心中有些不信,又感到有些恐惧——若真如此,那赵王完颜雍的武功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五马寨群雄都知道张程少年时受过内伤,至今未愈,但从来都没听他说起过原因,此时才知道竟然是伤在完颜雍手上。顿时一片轰然,无数双眼睛都盯着张程,凝神细听。

  张程轻叹一声,缓缓道:「这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那年我刚二十岁出头,武功初有所成,正赶上了金国南侵,中原各地义军蜂起,于是也投笔从戎,跟着诸位英雄报国杀敌。

  「那时候金国的太宗皇帝去世,新皇帝完颜亶刚刚即位,我便同十几位朋友商议,决定趁着女真新君即位、军心不稳之时前往上京,刺杀完颜亶……」

  群雄对张程少年往事所知不详,只知道他是两河义军出身,曾经在岳元帅帐下听令,却不知他竟然还曾经去刺杀过金国皇帝。有人高声叫了一声好,大赞张程忠勇豪侠。

  张程微微一笑,又叹气道:「唉,说是去刺杀皇帝,其实惭愧的紧,我们连皇宫大门都没能进去——」

  思绪翻飞,目光迷离,似乎陷入往事回忆当中,缓缓道:「……那天也是一个隆冬雪夜,我们一行人在上京潜伏几日,终于摸清了宫廷护卫换班的时间,于是便趁着夜色准备杀入皇宫。

  「起先倒也顺利,与我同行的几位朋友,都是当时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少年高手,金国皇宫的寻常的护卫哪里能拦得住?不过一刻便是杀的一地尸体。

  「大伙儿心中都是又高兴又紧张,眼见得只要冲入皇宫中,找到皇帝,便可将其一剑刺死。到那时女真贵族忙于争夺皇位,咱们大宋便可以趁机挥师北伐,一举收复中原。至于自己的安危如何,能不能在刺杀皇帝后脱身,倒是没人当回事,大伙儿都是报了必死报国之心……」

  有人拍手喝彩道:「好样的!这才是好汉子!」

  「……我们几个人一路杀到皇宫门前,将守门的护卫打的落花流水,正待向里杀去。这时却从皇宫中出来一队士兵,簇拥着一个女真少年贵族,看模样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大伙儿也都没当会事,当下就有十几个人朝着他们冲去,想要全部杀死。

  「谁知那女真少年见一群人提刀杀至,竟不慌乱逃跑。他只是冷笑一声,也不要旁边的士兵相助,双掌翻飞,脚下飘忽,竟然一个人同我们十几个人斗了起来……」

  李秋晴一怔,诧道:「就他一个人,打十几个高手?」

  张程苦笑道:「正是。那年我武功刚刚初成,而那几个朋友要么是名门大派弟子,要么是武林世家少侠,个个都要比我强了十倍,但却都奈何不了那名十几岁的女真少年……

  「我当时看的呆了,甚至都忘了上前相助。那女真少年的武功一招一式,我竟然完全都看不懂、瞧不明白,只觉得心中震撼恐惧……说来实在是丢脸惭愧,那时候我甚至一度想要逃走……」

  群雄面面相觑,见张程语音微微颤抖,不由都觉得心中一寒,想象数十年前的那个雪夜中的惊天一战,人人心惊胆战。

  「……但还不待我再做思考,就听那少年冷声道:『你们这群南朝蛮子忒也无用,今日也让你们瞧瞧我的武功!』长啸声中,也不知用了什么神奇怪异的功夫,那十几个朋友竟然齐声惨呼,一齐中招摔倒在地上!」

  季峰眉头紧蹙,涩声道:「他一个人,竟然能将你们十几个高手一起击败?」

  张程黯然道:「不错。这些年来我一直仔细思量,那少年的功夫怪异之极,与咱们中原功夫路数完全不同。攻上击下,忽左忽右,虚招多于实招,让人眼花缭乱。但这等繁复功夫,一招一式却又显得堂堂正正,并无一丝阴邪诡异之气,实在让人难以防备……

  「见到十几个朋友一起中招,躺在地上惨呼不绝,我站在一旁都看傻啦。口中只是赫赫出声,想要上前相斗,但双腿却不听使唤,怎么也挪动不了。那少年朝我看了一眼,眼神中充满了鄙夷不屑,也不过来擒我,只是脚尖一挑,将地上掉落的一柄钢刀挑起,向我击来……

  「我见到那柄刀飞至,慌忙想要格开。但明明白白看清刀飞来的路线,伸手时却是格了个空,当时只觉胸口一震,喉中腥甜,登时就觉得五脏如捣,再也使不出力气……

  「我自知不敌,眼见得刺杀失败,强敌当前,再留下也无用,于是强运内力,转身施展轻功逃走。那少年却也不来追赶,只是在身后冷笑道:『你再回去练个二十年,到那时我等你来报仇。』……嘿嘿,他倒是抬举我了,别说二十年,到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不敢说就一定能躲开那一下……

  「后来才知道,那名少年正是后来的赵王爷完颜雍。当时他的父亲完颜宗辅刚刚去世,他到皇宫中去报丧,出门时正遇到我们这一群刺客。有这名神功无敌的少年王爷在,也算是鞑子皇帝命不该绝了。

  「待我回去之后,无论怎样运功疗伤,那内伤却缠绵难愈,直透经脉五脏,怎么也驱散不去那混乱阴冷的内息真气。后来听说这完颜雍所练的内功叫做『潮汐劲』,号称『劲如潮汐,滔滔不绝』,果然是凶狠霸道,如同海浪一般,一浪高似一浪。

  「这几十年来我苦研医术,勤修内功,虽略有心得,但也只驱散了大半,至今也无法痊愈。但当时他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而已,武功尚未修炼到炉火纯青的地步,现在几十年不见,想必是更上一层楼,我等望尘莫及了。」

  张程面色黯然,说罢连连叹息。

  五马寨群雄均是倒吸一口冷气,人人心惊,一时间整个云凌寺大殿中鸦雀无声。

  半晌才有人问道:「如此说来,那……那赵王完颜雍比之咱们江南的徐盟主,岂不是……岂不是要更厉害?」

  张程道:「惭愧,在下浪荡江湖数十年,阴差阳错,倒是没福气和徐盟主见上一面。不过听闻徐盟主武功绝伦,当年亦曾在江北大展神威,想来……想来应该是同完颜雍在伯仲之间吧……」

  语音迟疑,好像也不敢肯定,众人心中暗暗比较,均自默然。

  他们这群人久居五马山,种田打猎,一直坚持抗金。而徐盟主除了六年前最后一次来江北以外,再也没有离开过江南,是以众人对徐盟主都不是很熟悉。此刻张程叙说完颜雍武功强悍如斯,不由都觉有些担忧恐惧。

  眼下殿内诸人中,最近见过徐盟主的人便是李秋晴了,群雄纷纷朝她望去。

  李秋晴微微一笑,嫣然道:「诸位可以放心,徐盟主二十年前便远超过各派掌门,在江南无人可敌了。这几年中又一直闭关练功,直到前段时间才刚刚练成出关,神功更进一层。我们师兄妹临行前曾见过他一次,虽没瞧见他施展功夫,但听徐盟主的亲弟徐鸿儒先生谈起过,徐盟主现在的武功比起当年来又强了数倍,可以说的上是震古烁今、出神入化了。」

  群雄听言,这才面露喜色,纷纷交头接耳。又都不禁感叹,不管完颜雍与徐盟主孰强孰弱,他二人天纵英才,一时瑜亮,一身神功远远超出众人想象。看来自己再修炼几辈子也是望尘莫及了。

  张程心中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季大哥,丁六、丁七二位兄弟可曾回来过?」

  昨夜破庙一战,他留下了丁氏兄弟处理尸体,以免惊动官兵,同时掩藏李秋晴、张如仙等人行踪,以防备皇城司寻迹追击。若是发现附近有金兵异动,这二人应当尽快回报才是。

  季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没有,而且早上送别张二侠的时候,我也曾派人去你们说的破庙查看寻找,但那些人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众人心中一寒,想到那封信上说的「寨中诸人不得下山」之语,都觉有些紧张,心底莫名升出一丝恐惧。

  有人道:「是不是他们还在山下巡视……」

  季峰截口道:「不会,我已严令,不管情况如何,都要立刻返回复命,只怕……只怕已经……」话到嘴边,住口不言。

  不过大家心中却已经明白,这几个人连同昨夜的丁六、丁七兄弟恐怕已被赵王府武士擒获,更或许是惨遭不幸。

  忽听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哼,就因为咱们忒好心,救了他们这几个人,这才招来了赵王府,还搭上了咱们几位兄弟的性命。」

  李秋晴闻言柳眉一蹙,心中暗恼,但事情也确实如此,自己也不好多说什么。

  金兵目标只有一个,就是追缉施家姐弟以及自己怀中的江山社稷图,若非自己一行人到五马山求助,赵王府也绝对不会围困山寨,可以说是此番之厄,确实自己有一份责任。

  她冷冷地看了说话那人一眼,只见那人身高九尺,方脸阔鼻,一脸虬髯,本来外貌颇为威武,但却是长了一双三角眼,一对吊梢眉,显得颇为滑稽。昨夜他们上山时倒不曾见过此人。

  李秋晴见到这张脸,心中没由来感到一阵烦恶,冷冷道:「这位朋友倒是面生的很,请问如何称呼?」

  那人哼了一声,并不答话,只是嘴角不住冷笑。

  季峰喝道:「戴兄弟,休要胡言——李女侠,这位是戴啸川兄弟,说话有些口快不妥,请不要放在心上。咱们同属武林一脉,江湖朋友有难,原本就要出手相助,哪能遇事退缩,贪生怕死?」

  冲戴啸川喝道:「快给衡山派女侠赔罪!」

  戴啸川白眼一翻,似乎极不情愿,但碍于季峰之命,只好站起,心不甘情不愿,胡乱作了一揖。

  张程轻捻长须,忽低声沉吟道:「今晨那张……」

  「不错!」戴啸川听得此言,似乎是忽然醒悟,更为来劲。当下连连点头,大声道:「那张如仙一下山,金兵就杀了来,难道是他给金兵通风报气?」

  殿中轰然,嗡声一片。

  李秋晴花容色变,俏脸凝霜,登时气冲脑际,娇叱道:「不可能,我师哥怎么会给金贼报信,你们别乱猜!」

  有人阴阳怪气道:「怎么不可能?你们几个人前脚刚一上山,金狗后脚就跟到。那张二侠早上出门,午间山寨就收到赵王府的战书,世上可有如此巧合的事?我看你们就是金狗派来的奸细!」

  李秋晴大怒,「镪」的一声拔出长剑,妙目精茫大作,扫过众人,高声叫道:「这谁说的,你站出来!」

  却没人站出,适才乌泱泱一片,也不知出自谁口。

  张程见状忙劝慰道:「情势紧迫,大家都急昏了头,信口胡说,女侠请息怒。张二侠义薄云天,甘冒奇险千里救援忠良,我们大伙儿心里都是佩服的紧。」

  李秋晴这才作罢,恨恨地看了戴啸川一眼,收剑入鞘。而戴啸川亦针锋相对,也是冷眼相视,嘴角仍是噙着不阴不阳的怪笑。

  季峰缓缓扫过众人,最后停在戴啸川的脸上,冷冷道:「金贼将至,谁再多言挑拨,休怪我翻脸无情,不顾兄弟情面。」

  从张程手中将那封信连带信封接过,双掌合拢,登时粉碎。众人被他冷峻的目光望来,不禁一颤。适才情急失言,心中都有些惭愧,纷纷垂首不语。

  季峰道:「女侠请放心,咱们五马寨虽然本事不济,却无论如何也要保诸位无恙。待探明消息,我自会派人护送你们安全返回江南——张贤弟,就由你来护送女侠一行人,如何?」

  张程点头道:「季大哥请放心,若金兵攻山,我自护送他们脱险。」

  山风阵阵,吹动着云凌寺外的松柏簌簌,白马泉水叮咚作响,大殿中一时寂寂无声。

  殿中诸人此时心情都颇为沉重不安——自从许多年前金兵合围、义军战败之后,五马寨损兵折将,现如今山上只剩下几百老弱病残,再也无力主动出击去对抗大队金兵了。

  但此时需要对抗的却又不是普通的金国军队,而是那神秘莫测的赵王府。

  除了完颜雍本人具有那惊世骇俗的武功之外,据闻自从六年前完颜雍受封赵王开始,便不断招兵买马,吸纳江湖上诸多奇人异士,不少邪道高手均加入了赵王府。

  其中或善于江湖格斗、或善于轻身奔袭,甚至于开锁撬锁,迷烟投毒、拍花行骗、测字看相等江湖下三滥伎俩,也择其翘楚尽数收拢,这些奇人怪才对情报搜集、刺杀策反等也是屡立奇功。

  赵王府中人才济济,完颜雍更是以四象为名,将其分为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四堂。单单最弱的玄武一堂,便搅的草原上的蒙古诸部苦不堪言,更遑论实力更强、武功更高的朱雀、白虎二堂了。而至于青龙堂,则更为神秘,亦不曾在江湖上有过活动,还不知里面藏了多少绝世高手。

  是以赵王府人马虽然不多,在正面战场上也无法同大队军队相抗衡,但小股奔袭、擒拿暗杀,离间策反却是无往而不利。

  五马山机关暗哨遍布,以群山地势为依托,构筑了强大的防御工事,面对数千金国军队攻山自可勉强防御,但面对高手如云的赵王府,单单凭借这几百名老弱病残,却谁的心里都没底气。

  季峰面色凝重,寒霜遍布,冷冷地看向殿内诸人,观察着每个人的表情,颊边肌肉跳动,眉头紧蹙,不知心中在想着什么。

  半晌,似乎是已经下定了决心,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诸兄弟,去将那杆忠义旗拿来!」

  适才唤张程、李秋晴同来的那名姓诸的汉子闻言一怔,匆匆飞奔入云凌寺后堂,不多时便捧着一面折叠的整整齐齐的军旗返回。

  殿中众人见了那面旗帜,都是面容一正,不自觉地坐正了身子。就连戴啸川也收起了阴阳怪气的表情,一脸肃穆悲愤,拳头捏的格格作响。

  季峰接过那面军旗凌空一展,军旗登时猎猎飘扬,将其平铺在面前的桌上。

  正是一面残破的月白色大旗。

  这面旗帜显然是制成多年,在时光侵蚀下已破旧不堪,上面点点滴滴鲜血耀眼刺目,被烧毁、刺穿的小洞更是不计其数,仿佛正无声诉说着过往金戈铁马、千里征战的激荡岁月。

  而至为显眼的,却是当中那一个猩红斗大的「岳」字,笔画苍劲有力,如闪电霹雳夺目,又如青松傲骨不屈,直戳人心底。

  李秋晴心中一震,惊呼道:「这是岳家军的大旗!」

  季峰垂首看着那面大旗,眼神中泛起了温柔、怀念、激昂、悲愤、坚毅……诸多深色,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抚摸,似乎已是陷入了多年前的回忆中。

  他嘴唇有些微微颤动,柔声道:「不错,正是岳家军的大旗。当年大伙儿跟随岳元帅北伐,大破金兵,那时候老兄弟们都在,大家一起说说笑笑,并肩杀敌,那时候可真好……现如今……」

  眼角似乎有些微不可察的湿润,轻叹道:「可惜,现如今几十年过去,就连岳元帅也已经不在了,这应该是天下最后一面岳家军的大旗了吧……」

  岳飞屈死风波亭时,李秋晴才只是一个刚刚牙牙学语的孩童,对于岳家军的过往也只不过听人转述。但岳飞精忠报国的事迹深入每个汉人心中,此刻见到这面饱经沧桑的战旗,看到季峰那坚毅的面容,李秋晴登时周身热血沸腾,芳心怦怦直跳。

  季峰蓦然抬起头来,此时眼神中精光大作,好像充满了无尽的勇气与万丈豪情。当下沉声排兵布阵,安排何人巡视布哨,何处埋设机关陷阱,一切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被安排叫到山寨头领均是精神饱满,大声领命,适才的沉寂、忧虑与不安一扫而空。当年那支战无不胜的岳家军仿佛又重新回来了,如同睡狮猛醒,摩拳擦掌,静静等待着一场大战来临。

           ***  ***  ***

  月上中天,漫天星斗无声闪烁,五马山群峰桀然高耸,遍山白雪覆盖,泠泠辉映。

  李秋晴、戴啸川带着十几名劲装汉子手持兵刃,在密林雪地中穿行巡视。积雪厚达近尺,毡靴踩过,直没小腿。众人寂寂无声,神情肃然,四周只有踏雪而出的吱吱声不断作响。

  经过昨夜张如仙运功调息,又得了神医张程的丹药,李秋晴虽然仍未尽愈,但内力也已经恢复了六成。

  原本季峰与张程都劝说她与施家姐弟、常乐以及山寨诸多老弱女眷留在大寨,一旦山寨被攻破,便由张程护送,从密道逃生。

  但李秋晴却仍坚持随众人巡山——她情知五马寨此番劫难皆由自己一行人而生,此时山寨强敌来袭,自己若安之若素,无论如何也难过自己心里这一关。

  季峰无奈,只是嘱咐若情势危急,则必须返回,他自己与张程留在云凌寺,居中指挥。众头领各有使命,但戴啸川却主动请缨与李秋晴一同在玉皇峰附近巡视。

  李秋晴对这个一脸阴阳怪气的戴啸川实在不喜,但又不好当面驳回,也只能强忍着不快一同巡山。所幸一路无话,而戴啸川对于四周地势极为熟悉,处处细心留神,面容一改不屑轻浮,甚是严肃认真,倒也令李秋晴有些刮目相看。

  蓦地走在身前的戴啸川停步不前,李秋晴险些撞在他身上。

  李秋晴柳眉一蹙,不满道:「戴兄,你……」

  戴啸川却一摆手,低声道:「噤声,有人来了。」

  李秋晴一惊,连忙同身后十几名五马寨汉子停步伏身。侧耳细听,果然远远传来一阵脚步声,心中怦怦直跳,低声问道:「会是敌人吗?」

  戴啸川白眼一翻,道:「不是敌人难道是鬼么?」

  耳廓一动,忽又心中生疑,暗道:那人怎的似是身受重伤,是何道理?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果然感觉是一脚深一脚浅,同时粗重的呼吸声也渐渐可以听到。李秋晴紧握长剑,额头冷汗慢慢渗出,只待敌人出现,便冲出厮杀。

  远处一个模糊的黑影颤巍巍的走近,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可能跌倒。那人衣衫有些破乱,周身鲜血遍布,面容虽然有些瞧不真正,但隐隐觉得似乎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正思索间,戴啸川忽然向那人叫道:「丁六?是你吗?」

  「丁六?那不是昨夜张程留在破庙中人吗?他回来了?」

  李秋晴一怔,妙目圆睁,仔细辨认,月光映照之下,那黑影果然是曾经见过的丁家兄弟中的一位,但此刻却似乎是受了极重的伤,周身鲜血淋漓,一脸倦容。

  丁六借着月光向这里望来,憔悴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喜色,叫道:「是我……你……你是戴兄弟吗?」

  戴啸川连忙三两步跑过去,将其一把扶住,连声道:「丁兄弟,你怎么样?这……这是怎么回事?你昨天一夜去哪里了?」

  一连串问题纷纷抛出,只恨不得每一个问题都问的明白。

  丁六如同遇见亲人,伏在戴啸川身上,大声哭泣道:「完了……咱们全完了……山寨……山寨中有奸细,咱们的机关布防,明卡安哨……全被敌人知晓啦……」

  戴啸川一惊,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身旁的五马寨众人登时大骇,纷纷惊呼出声,你一言我一语争相上前询问。

  「奸细?」

  李秋晴听闻此言,心中剧震,看着面前浑身是血的丁六趴在戴啸川身上哀声痛哭,那股心底说不清的不祥预感越来越明显,不安之感愈甚。

  心念电转,将五马寨中诸人一一回忆,却似乎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可疑之处,暗道:山寨中有奸细,会是……谁?

  只听丁六痛哭道:「赵王府的小王爷完颜允济亲自带队,玄武堂与朱雀堂倾巢而出,眼下山寨主峰都已经被攻破啦……」

  戴啸川心神俱震,骇声道:「全……全都……」

  似是不敢相信,双臂用力,将丁六拉起,大声道:「你是说敌人已经打进了五马山?」

  情急之下,手指用力,直捏动的丁六胳膊格格作响。

  丁六泣道:「不错……咱们的暗哨机关形同虚设,我……我……我拼死回来找到你们,便是为了……」

  李秋晴亦感惊骇:既然主峰被破,那么施家姐弟……

  心中一阵绞痛,想到施宜生慨然赴死,大师兄程思道拼死御敌,张如仙临行前的殷殷嘱托,施芸、施越姐弟信任依赖,山寨诸人仗义相助……最终竟是这般结果……眼眶瞬间湿润,只恨不得立刻飞奔回去,将施家姐弟救出。

  正自思绪迷乱之时,忽瞧见那丁六脸上似乎牵起一丝不可察觉的冷笑,心中一动,当下灵光一闪,脱口惊呼道:「当心!」

  还不等戴啸川有所反应,「丁六」忽然面色一变,本已虚弱不堪的语音瞬时变得中气十足,桀桀笑道:「我找到你们,便是要将你们这些逆贼一网打尽!」

  双掌内力灌注,倏然推出,重重拍在戴啸川胸前!

  戴啸川猝不及防,急忙调运真气抵御,但已然不及,被双掌重击之下,连退数步,「哇」的一声,一口鲜血猛然呕出。

  斑斑血迹洒落在皑皑白雪之上,转瞬便浸入雪中,将洁白大地烙出了一个个惊心刺目的猩红蚀印。

  「你……」

  戴啸川强自压制住汹汹紊乱内息,面色灰白如霜,口中白气吞吐,一脸惊诧神色。

  不待他想明白,「呛」的一声,李秋晴长剑电光炫目,倏然刺出,将追击上前的「丁六」迫退,护在戴啸川身前,花容变色,恨声道:「他不是丁六!」

  「丁六」纵声长笑,翩然后跃而退,避开剑芒,身姿犹如一只扑簌飞舞的夜枭,显然轻功高卓,远超真正的丁六。声音也变得如破锣一般嘶哑,难听之极,朗声怪笑道:「嘿嘿,好聪明的女娃,只不过这聪明劲儿却是慢了一步!」

  戴啸川怒声喝道:「将他拿下!」

  五马寨众人刀枪齐出,「呛啷」之声不断,瞬间奔上前来,口中大声喝骂,一步步将那「丁六」合围,寒芒闪耀中,刀枪乱刺。

  「丁六」一边左闪右躲,一边嘶声怪笑道:「怎么,要比人多么?那咱们比一比看谁的人多……」

  口中蓦地呼哨一声,凄厉刺耳,直破天际,尖声啸道:「都给我出来!」

  话音刚落,刹时间雪地便开始轰然震动,层层雪块连绵起伏翻滚,仿佛波涛浪涌,诡异万分。

  五马寨众人均是一怔,一时楞在原地,忽然雪地中电光闪烁,一支支寒芒倏然激射而出,五马寨群雄猝不及防,当下便有数人惨呼倒地,哀嚎不止。

  簌簌声大震,一道道黑影猛然从雪中蹿出,带动起飞花碎玉般的雪屑。一时间刀光剑影,「叮叮叮」数声脆响,十几名黑衣蒙面大汉手持利刃,顷刻与五马寨群雄对过数招,鲜血飚溅,洒落一地,又在雪中留下几具尸体。

  而后行动一致,飘然飞跃,昂然立于「丁六」身后。那十几名黑衣劲装大汉个个精壮无比,黑巾蒙面,目露凶光,在漆黑雪夜中如同一个个催魂恶鬼。

  「丁六」笑道:「如何?」

  群敌环肆,戴啸川心头狂跳,冷汗簇簇,强自镇定道:「你到底是何人?」

  「丁六」嘿嘿一笑,探手在脸上一抹,整张脸的容貌瞬间变换。油光秃顶,后脑长发散乱翻飞,面容阴鸷扭曲,鹰钩电目,皱纹满面,好似一只饥饿残暴的秃鹰。

  嘶声笑道:「嘿嘿,多亏了仙子妙手易容,这才让你们轻易上钩……小子好好记住了,可别到阎王爷那里告错了状。老子便是赵王府玄武堂的堂主海东青!」

  正惊骇间,忽听有人惊叫道:「蛇!有蛇……到处都是……」

  众人慌忙低头去看,果见遍地都是黑压压一片,就连周侧松柏树梢上也不知什么时候挂满了一条条嘶嘶吐信的毒蛇,一时间腥风大作,直欲作呕。

  五马寨群雄惊魂未定,继而又听到一阵幽幽的巴乌笛声传来,呜咽悠扬,曲调婉转,似是说不尽的妖娆风情。

  李秋晴与戴啸川一惊,打眼四望,却见雪地中层层叠叠,竟不知从何处又钻出来无数条毒蛇,蜿蜒扭曲,昂首吐信。放眼望去,何止数百上千,密密麻麻,令人忍不住鸡皮丛生,头皮发麻。

  五马山中原也有蛇,却没有这等花斑毒蛇。

  更何况蛇虫一类,每至隆冬时节需要冬眠,并不外出觅食。但这密密麻麻的蛇群却大违常理,一条条精神百倍,随着那幽幽的巴乌笛鸣不住扭曲身体,湛绿眼睛如同鬼火一般朵朵绽放,死死盯住众人,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冲过来咬上一口。

  显然是有人用巴乌蛮笛操纵蛇阵。能以笛声御使如此庞大数量的蛇群,御蛇之术已然登峰造极。

  海东青桀桀怪笑道:「嘿嘿,早就听说你们五马寨的张夫子妙手回春,精通百家毒物,这回小王爷可是有备无患,专程请到了苗疆的五毒仙子龙雪如,且看那张程老儿还有何本事可用。」

  遍地毒蛇哧哧吐信,腥臭难耐,在皎洁月光下泛着粼粼妖异的光芒,使人汗毛乍起。巴乌笛声呜咽婉转,如春江迸放,怒潮喷涌,忽在高点倏然停滞,瞬时戛然而止。紧接着一个妖媚沙哑的笑声传入众人耳中——

  「啊呦,海堂主可是过誉啦。关公门前岂敢弄刀,我这点微末本事,又怎么好在张夫子面前现眼呢,可莫要让人笑话。」

  蛇群两分,一个风情万千的女郎飘然来至海东青身旁,笑吟吟地看着众人。

  那女郎二十六七岁的年纪,身着雪白狐裘,脸颊娇艳无双,眉梢眼角中媚态横生,秀眉如同一轮弯月,两靥带着勾魂摄魄般的笑容,手中正滴溜溜地把玩着一支巴乌蛮笛。

……

               六、郡主

  海东青对着龙雪如含笑点头,哑声笑道:「仙子过谦了,谁不知苗疆五毒仙子易容、御虫、毒术天下无双无对,谅那张程老儿如何能与仙子相比?」

  口中寒暄奉承,身体却稍稍离龙雪如站的远了一些,好像生怕碰到她身上的什么毒物。

  龙雪如仿佛浑不知情,媚眼如丝,缓缓扫过众人。被她似水秋波扫过,众人都觉心中一荡,不由得绮念丛生,心旌摇荡。

  忽瞧见那边持剑站立的李秋晴,龙雪如心中一动,从头到脚将她上下来回打量,掩口笑道:「这位想必就是衡山派的『玉女剑』李秋晴女侠啦,果然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哼哼,怪不得他……」住口不言,只是看着她吃吃娇笑。

  李秋晴莫名其妙,被她瞧的浑身不自在,冷冷道:「怪不得什么?」

  龙雪如秋波横斜,嫣然道:「……怪不得咱们小王爷这么急着想要来捉你。妹子长得如此可人,换做我也忍不住要将你捉来亲热一番啦!」

  李秋晴双靥瞬间晕红,耳根烧烫,心中羞愤恼怒,呸道:「妖女!胡言乱语,好不要脸!」

  不知为何,听了龙雪如这轻浮挑逗之语,一股暖流竟蓦地自小腹涌出,如同一团烈火熊熊升腾,旖旎欲念好似电流一般流转全身,让她面颊如烧,呼吸渐紧。

  李秋晴一惊,强运真气抵御,凝神静意。所幸这股欲念来得快,去的也快,不多时便被压制下去。轻舒一口气,不由又是羞愧,又是疑惑不解:难道说这妖女竟能隔空施展妖法吗?

  见龙雪如仍是笑吟吟地瞧着自己,心中鄙夷万分,当下冷哼一声。

  却听一旁的海东青嘿嘿怪笑道:「怎么胡言乱语啦?五马山已被团团围困,山寨的机关哨卡以及地形地势咱们早已了如指掌,眼下只怕是已将你们这一干逆贼尽数擒获啦!」

  戴啸川一震,骇然道:「难道……你之前说的都是真的?山寨……真有内奸?」

  海东青面有得色,眉飞色舞道:「嘿嘿,尔等米粒之珠,如何能与日月争辉?小王爷神机妙算,对付你们这些逆贼,自然是手到擒来!」

  戴啸川心中凄恍难言,实不愿相信同甘共苦十数年的义军兄弟中,竟会有人见利忘义,甘为女真奸细出卖同胞。

  胸前伤处阵阵刺痛,直欲穿透五脏,面色凝重,贴在李秋晴耳后悄声道:「你快回主峰大寨,这里我来挡着……」

  李秋晴柳眉一蹙,虽然她对这个阳阳怪气的戴啸川实在谈不上有什么好感,甚至烦恶还要更多一些。但眼下要她弃之而去,不管不顾,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妙目紧盯着面前敌人,皱眉道:「你不要说废话了好不好?」

  戴啸川叹气道:「果然是一个糊涂的女人,脑筋也不灵光……孰轻孰重都分不清楚……咳咳……」

  肌肉颤动,牵动着伤口,喉头一阵腥甜,强自忍住,仍是悄声道:「赵王府和皇城司两家出动这么多人,千辛万苦的来回奔波,难道真就为了捉拿施家那两个小毛头么……嘿嘿,我可不信……」

  江山社稷图事关重大,为求稳妥安全,张如仙上山时并没有明说。李秋晴闻言大惊,不可思议地望向他,惊道:「你……」

  戴啸川额上豆大汗珠涔涔,面色煞白,但嘴角仍是噙着那标志性的不阴不阳怪笑,嘿然道:「……这其中必有重大缘故,你自己倒是不怕死,但却忘了,到现在又有多少人为了保你们而赴死了?你……你如此不顾大局,岂……岂非是……咳咳……对不起他们……」

  李秋晴惊骇之余,心如刀绞。脑海中闪电般浮现过施宜生、程思道以及中都城中的诸多英雄等身影,他们全都是为了自己一行人甘愿牺牲。念及此处,眼眶不禁有些发酸,心乱如麻。

  戴啸川连咳声中,鲜血顺着嘴角溢出,又道:「……你当我们都是傻子,瞧不出来么?其实不光是我,季大哥、张夫子也都心里跟明镜一般。嘿嘿,他们明知后果,还让你们这群灾星上山,可真是……真是昏了头啦……」

  眼神中飘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深吸一口气,面容一正道:「李女侠,先前出言不逊,请你不要怪罪。我这个人就是一张破嘴,为此得罪了不少人……其实……其实我心底里是很佩服你的……」

  李秋晴心中酸楚,眼中噙泪,低声道:「我……我不怪你……」

  戴啸川轻声一笑,此刻心中已是一片从未有过的平静。顿了顿,轻声道:「……若是以后能查明奸细是谁,请一定替我们报仇。」

  不待李秋晴多言,蓦然一把将其向后推开。内力瞬时汹汹倒灌,不顾经脉刺痛钻心,倏然间将真气提至最大。双目充血,丝丝碎发发随风鼓舞飘荡,朗声大笑道:「女真金狗,犹自狂犬吠日,还不速速给老子纳命来!」

  长刀如雪,夹带着滔滔怒潮,轰然朝着海东青挥斫而去!

  先前二人嘀嘀咕咕,海东青只是笑吟吟地瞧着,此刻胜券在握,越是瞧见对方痛苦煎熬越是开心。

  见长刀袭来,早有防备,当下哈哈一笑道:「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干涸皲裂如树皮的手臂猛然一抖,两个锋利的钢爪激射而出,正卡在手腕处,双臂一震,「当」的一声惊天巨响,堪堪挡住这狂霸一击。二人都是身形一晃,各退数步。

  戴啸川见李秋晴仍呆立原地,心中大急,一面挥舞长刀,一面高声叫道:「傻站在这做什么,还不快走!」

  刀锋电光大作,携风雷之势,在海东青身侧不住卷舞,「叮叮叮叮」数声脆响,如同爆豆一般。此刻他已是只攻不守,舍身狂攻,虽然身受重伤,功力也远逊海东青,但一时间竟也将其逼迫的连连后退。

  李秋晴泪珠夺眶,深深凝视了一眼戴啸川,跺了跺脚,飞身向着主峰飞掠而去。

  海东青尖声叫道:「拦住她!」

  众黑衣蒙面大汉轰然应诺,纷纷拔刀向李秋晴追去。

  戴啸川哈哈大笑道:「诸位兄弟,咱们也别让金狗小瞧了!让金狗好好看看咱们五马寨的威风!」

  群雄个个高声嘶吼,人人悲愤如狂。

  自金国南侵、中原沦陷以来,他们在五马寨种田打猎,苦哈哈地活了十余年,从不曾享受,为的就是心中那股民族傲然不屈之气。这么多年来,早已将山寨当成了自己的家,寨中众多兄弟更如亲人一般。

  此刻眼见得家园被毁,异族嚣狂,尽皆怒发冲冠,纷纷上前,拼死拦住玄武堂的黑衣武士,一时打的难解难分。

  场面胶着,五马寨人数虽少,但却悍勇无比,殊不畏死,个个以一当十,玄武堂众多黑衣武士竟奈何不得,海东青心中不禁有些焦躁。

  见龙雪如仍是笑吟吟地站在一旁,把玩着手中蛮笛,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眼睁睁看着自己一行人相斗,并不上前相帮。蛇群没有主人命令,都只盘旋雪地,嘶嘶吐信,踌躇不前。

  见她袖手旁观,海东青眉头一皱,大为不满,高声叫道:「仙子,劳请你去将她截住!」

  龙雪如微微一笑,斜乜了他一眼,将巴乌抵到樱唇之前,如兰气息呵送,呜咽妖娆之声顿起。蛇群听闻笛声,簌簌团聚,宛如千军万马,行军列阵井然有序,一时腥风大作,朝着李秋晴掠走方向迤逦游去。

  龙雪如格格笑道:「海堂主,那这里就交给你啦!」

  玉足连点,身姿曼妙,也跟随蛇群向着黑暗的远方飘然而去,对身后的玄武堂诸武士竟似毫不关心在意。

  海东青冷哼一声,心中暗恨,却也不好发作。

  五毒仙子近年来颇得王爷重用欢喜,在赵王府中隐隐已是地位超然,而自己只不过执掌最弱的玄武一堂,无法与之抗衡。虽有不满,也只能强自忍耐。

  心中暗暗发誓:他妈的骚狐狸,且由得你此刻张狂。总有一天,老子要将你彻底踩在脚下,把你的骚洞干翻操烂!

           ***  ***  ***

  刀兵撞击之声、蛇群嘶嘶吐信之声、呜咽婉转的笛声在身后飘飘然越来越远,片刻后便已然弱不可闻。前方一片漆黑宁静,似乎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李秋晴真气流转,施展轻功提气踏雪狂奔,两旁树影倒掠如飞,惊鸟四起。

  她重伤之下内力只不过刚刚恢复六成,速度远不如平时迅捷。饶是如此,那五毒妖女龙雪如却仍是未能追上,身侧连一条毒蛇都没有发现,不免感觉有些奇怪。

  或许是她眼见胜券在握,要学猫捉老鼠,尽情玩弄?亦或许是前方早已设有凶险埋伏,只等着自己自投罗网?

  但此刻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算一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尽快找到施家姐弟,同季峰、张程等人会合,一同杀出险地。

  玉皇峰距离五马山主峰不过十数里之遥,一路穿行,不多时便来至主峰大寨。

  放眼望去,但见寨中火起,映照的半天皆红。呼喝之声大作,到处都是「乒乒乓乓」的兵刃撞击之声,无数黑衣武士正与五马寨群雄搏杀,血腥肃杀气息扑鼻而来,让人闻之直欲作呕。

  看来海东青说的竟是真的,山寨果然被敌人攻破!

  李秋晴大急,妙目通红,心头怒火瞬时腾地蹿起,杀意肆虐,直冲脑际。银牙一咬,娇喝声中内力灌注,长剑嗡然作响。脚踏衡山天罡步法,剑尖如一点寒星,怒然刺向前方一名黑衣武士!

  那黑衣武士刚刚砍翻一名五马寨汉子,忽觉身后寒芒大作,连忙转身挥刀格挡。但李秋晴剑光抖动,直如蛟龙出海,刹那间周身诸穴便尽皆中剑。骇然之下,极速转身欲退。

  李秋晴长剑翻飞,不给他逃蹿机会,蓦然间剑光激放四迸,一瞬间竟好似天罗地网,漫天都是剑影,令人眼花缭乱。

  紧接着便听「啊」的一声凄声惨叫,那赵王府的黑衣武士登时化作一具尸体,鲜血顺着脖颈伤口汩汩而出,双目惊恐骇惧,转瞬便失去生气。

  一剑击杀一名敌人,李秋晴心中那股积压抑郁的狂怒之情这才稍稍平息。妙目四扫,只见到处都是人影,遍地都是杀声,熊熊火光升腾吞吐,漫天浓雾缭绕,哪里还能寻到施家姐弟?

  心中茫然无措,又急又慌。只好一路刀光剑影,向着山巅云凌寺方向杀去,暗暗祈祷,只盼季峰等人还在那里。

  「秋晴姐!秋晴姐!」

  忽然一声清啸破空,刀兵大作,继而听到有人在高声呼叫自己,好像正是施越那略显稚嫩的声音。

  李秋晴又惊又喜,忙循声望去,果见不远处一群黑衣武士浪潮两分,鲜血飚溅,纷纷惨呼倒地。

  随着尸体倒下,紧接着从人群中露出一个青衫长须、面容清癯身影,正清吟长啸,手中长剑电光激射,倏然翻舞,众黑衣武士当者立毙。那人将身后几名一脸惊恐的少年男女死死护住,正朝着自己这边冲杀而来。

  赫然正是张程同施芸、施越姐弟以及常乐四人!

  「张夫子!」

  见施家姐弟与常乐无恙,李秋晴心头巨石方才落地,忙挥舞剑花,奔去与之会合。

  张程内力澎湃如潮,气浪翻涌,长剑迅雷般刺出,将身边最后一名黑衣武士刺穿倒地,对着李秋晴焦声道:「李女侠,山寨已破,快快随我下山!」

  见只有张程等四人,李秋晴一怔,大声道:「季寨主他们呢?」

  张程一脸悲愤,沉声道:「山寨老幼已尽数撤离,季大哥……季大哥他们不愿下山,誓要同山寨共存亡……」

  他眼眶充血,紧握着剑柄的手指捏的格格作响,悲声道:「季大哥嘱咐我,让我送你们下山!」

  见张程从山颠冲杀而出,呼啦啦又有好几名五马寨汉子围聚过来,其中有不少人午间在云凌寺会议中都曾见过。此刻人人鲜血遍身,满面愤怒悲然之色,高声道:「张夫子,李女侠,你们快走,我们断后!」

  李秋晴凄慌难言,想到季峰那坚毅、苍老、落寞的身影,回想起他明知后果却仗义收留自己一行的豪情,心中蓦然一阵绞痛,泪眼迷蒙中抬首向山巅云凌寺方向望去。

  只见山巅红光闪耀,热浪滚滚翻涌,如同一条火龙冲天吞吐,将湛蓝夜空映照的直如白昼。

  火光浓雾之中,云凌寺前高高的旗杆上,却缓缓扬起了一面月白大旗,旗上那斗大猩红的「岳」字在凛冽寒风与熊熊火焰中猎猎招展,极为惊心耀目。

  这正是当年那面曾经叱咤风云、百战百胜的岳家军的大旗!正是那面让金兵闻风丧胆、望之披靡的岳家军的大旗!

  寒风凛冽呼啸,星火哔啵作响,在一片喊杀声中,那面残破的大旗却昂然高耸,如同山岳一般矗立,傲然雄视四方。

  十几名冲杀过来的黑衣武士见了那面旗帜,都仿佛足下生根,气势大馁,人人神色复杂惊异,面面相觑。心中霎时间都闪过了一句几乎忘却的话语:「撼山易,撼岳家军难!」

  随着岳家军的大旗扬起,五马寨群雄都个个神情激奋,仿佛生出了无穷新力,人人挺枪持刀,向着黑衣武士呼喝冲杀而去。

  他们这群人有的年过半百、白发苍苍,有的少壮羸弱、一脸稚嫩,但无一不是当年那支忠义常胜军的后裔,十数年来他们在五马寨种田打猎,清苦贫寒,却依然不改南朝衣冠,坚决不向异族低头。

  此时此刻,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的壮志豪情仿佛重现,纷纷高声怒吼,不顾性命地杀向敌人。

  气势如虹,登时将一众黑衣武士冲的人仰马翻。

  张程望着那山巅的旗帜,眼神中莫名之色一闪而过,似是无比悲愤凄凉,又似乎充满绝然。深吸一口气,对李秋晴大声喝道:「快走!」

  李秋晴泪珠夺眶,点了点头,随着张程向着山下飞身掠去。

  身后冲杀声渐渐变小,战斗似乎已到尾声,但依然不时传来兵刃之响,显然仍有人在坚持抵抗。

  忽听一个破锣般的声音在身后遥遥响起:「他妈的都是废物,连这几个人都解决不了!快去把那破旗子给老子砍了!」

  正是赵王府玄武堂的堂主海东青!

  海东青既已来到,想必玉皇峰中替自己断后的戴啸川已经遭逢不幸了。

  李秋晴心如刀绞,数日前中都城中诸位江湖豪侠搏杀金兵的身影,此刻已同眼前五马寨群雄昂然激斗的雄姿混然在一起。这些人性格各异,脾性不同,但却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

  戴啸川说的不错,自己的性命被他们救了无数次,早已经不属于自己了。眼下只有将江山社稷图与施家姐弟安全送回江南,这才能对得起这些舍身取义的英雄。

  泪眼迷蒙中,心潮浪涌,一只手紧紧抓住施越,另一只手长剑翻飞,口中娇声凄呼,似是要将这压抑怒火尽数宣泄到敌人身上。

  几人一路杀至半山腰的信王庙门前,向山下遥遥望去,前方金兵如潮,黑压压一片,已是越来越多。

  身后的信王庙中供奉着五马寨最初的首领信王赵榛神像。当年马扩在此结寨举兵,推举残留中原的宋朝宗亲信王为首领,以此号召中原义士,共同抵御金兵。

  马扩兵败后,信王也在乱军中牺牲。到后来季峰等岳家军残部重新上山后,才在此建造了一座庙宇,以纪念供奉当年的义军首领。

  殿中信王高大的神像威严庄重,凝视远方,神威凛然,似乎要活将过来同金兵大战一场一般。

  不远处火把团聚,红彤彤一片,一群黑衣武士正簇拥着一名华服少年向这边移动而来。

  那女真少年锦帽貂裘,大约只有十四五岁的年纪,长身玉立,面容颇为俊秀,傲然昂首,气质不凡。但眉眼神色间却充满了桀骜戾气,目光迥然,嘴角正噙着一丝冷笑。

  此人正是完颜雍之幼子,大金国赵王府的小王爷完颜允济。

  张程细眼一眯,心念急转,忖道:擒贼先擒王,只要拿住了那小子,那便一切好说。只不过这厮身旁定然有高手护卫,要如何行动才好?

  正思忖间,忽听一阵悠扬婉转的巴乌笛声骤然响起,周侧登时嘶嘶之声大作,腥风恶臭飘来。脚下不知何时竟涌现出无数蛇群,蜿蜒扭动,昂首吐信,阴恻恻的蛇眼中绿光爆绽。

  施芸与常乐两个女孩骤见遍地毒蛇,惊的花容失色,连连娇呼,不住跳脚踢打。施越与李秋晴亦是面色惨白,冷汗涔涔。

  张程冷哼一声,绵掌挥出,一股黄色浓烟倏然从袖口激射迸散,药气随风弥漫鼓荡。蛇群瞬间大乱,纷纷哧哧怪叫着后退游走,扭曲缠绕,四散躲避那团黄色烟雾。

  呜咽的笛声倏然停滞,继而一阵妖媚沙哑的娇笑声幽幽传来——

  「啊呦,不愧是天下闻名的张夫子,果然本事大的紧,可比我厉害的多啦!当真是叫人又佩服,又喜欢。」

  蛇群两分,浓香扑鼻。龙雪如一身雪白狐裘,身姿曼妙,在夜色密林中耀眼夺目,宛若九天仙子一般飘飘然飞至。秀眉轻挑,眉花眼笑地看着众人。

  秋波似水,瞥向李秋晴,格格笑道:「小妹子,咱们又见面啦!这回你还要往哪儿逃?」

  李秋晴两靥飞红,心头火起。她对这个风骚冶荡的苗女又是鄙夷又是恼恨,只是「呸」了一声,并不理睬。

  被蛇群这么一阻的功夫,大队金兵已然涌至,将信王庙围的水泄不通。李秋晴、张程等人无奈,只好退至信王庙中,背靠着信王赵榛神像持剑对峙。

  众持刀挺枪的金国士兵、黑衣武士倏然两分让开,将那一身锦服华裘的小王爷完颜允济簇拥其中。火苗嘶燃灼烧,明灭不定,他那略有些稚嫩的面容在火光映照下,更显飞扬跋扈,桀骜不驯。

  这完颜允济乃是赵王完颜雍最小的一个儿子,他的母亲李氏与完颜雍为表兄妹,其父为南阳郡公李石,家世显赫。自从赵王妃乌林答氏去世后,李氏便尤为受宠。

  因此完颜允济虽然年纪比几个哥哥小了不少,但论及王府中的地位,除了大哥完颜允恭之外,最受赵王重用疼爱。不少行动均交由他做,以为历练。只不过年纪毕竟尚幼,经验上略有些不足罢了。

  而他自小得千恩万宠,更是养成了嚣张狂傲、好大喜功的性格,这一点倒是与他父亲隐忍稳重、处事谨慎的性子相去甚远。

  海东青、龙雪如尽皆赶至,笑吟吟站在完颜允济身侧。其余诸人也都太阳穴高高鼓起,精壮身躯上虬筋结绕,显然都是高手,将小王爷团团护卫。

  此刻的信王庙已如铁桶一般,插翅难飞。

  李秋晴额上冷汗涔涔,秀眉紧蹙,手中紧握长剑,不断思索脱身之策,但千头万绪,一时竟无法可想。身旁的施芸、施越等人也是小脸煞白,身躯发颤。

  完颜允济昂首冷冷道:「五马寨已被攻破,逆贼尽数伏诛,你们几个不速速授首就缚,还要顽抗到几时?」

  张程持剑微笑而立,衣衫鼓舞,长须飘飘,微笑道:「小王爷劳师动众,盛情如斯,五马寨愧不敢当。只不过咱们虽然本事不济,倒也识得忠义二字为何物,更加不会出卖好朋友。」

  一个中年文士模样的人微微一笑,温言道:「张夫子,咱们都是很佩服你的本事的,何苦跟着这一干逆贼玉石俱焚?你若弃暗投明,我在王爷面前一力保举,富贵指日可图。只需将施家逆贼留下,我们绝不难为你。」

  话音刚落,众金兵纷纷高举火把、刀枪,齐声喝道:「逆贼速降!」

  声震如雷,杂以刀兵碰撞之声,在这个凛冽阴冷的雪夜中甚为惊心。

  李秋晴妙目凝视,见那中年文士四十余岁年纪,面容温雅如玉,说不出的面熟,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苦苦思索,一时间也想不起来。银牙一咬,只是恨声道:「女真鞑子,痴心妄想!」

  这人张程却是识得,他便是赵王府朱雀堂的堂主仆散忠。此人真气武功极为强悍,是当世有数的顶尖高手,在赵王府中除了完颜雍本人以及那神秘莫测的青龙堂外,便以他为尊。与自己比起来,虽未曾交过手,但武功想来也应该在伯仲之间。

  有仆散忠这等高手在侧,更兼一旁玄武堂的海东青、苗疆的五毒妖女龙雪如,以及一众黑衣武士、遍地嘶嘶吐信的蛇群,脱身似乎难如登天、毫无希望。

  海东青桀桀怪笑道:「瓮中之鳖,犹自狂言!小王爷瞧好,看老海我将他们拿下!」

  话音刚落,狂风鼓动,海东青油光后脑上的须发尽皆猎猎飞舞,钢爪如霹雳闪电一般,劈空破气,狠狠地突刺而来!

  他却是存了自己的一点小心思。

  眼下朱雀堂的仆散忠、王府红人龙雪如都在,只有他的地位在王府中不上不下,平日里见面略感尴尬。此时小王爷在旁坐镇,他立功心切,誓要在主子面前好好露一回脸,是以一出手便是最为凌厉的杀招。

  李秋晴正待举剑相战,却听旁边的张程清啸一声,长剑抖动,挟风雷海浪之势,挥剑将钢爪格开,左掌内力激涌,猛然挥出,正与海东青手掌对在一起!

  「轰!」

  一声爆响,气浪轰然迸散鼓荡,张程面沉如水,而海东青却觉气血翻涌,呼吸阻窒,一连倒退三步这才稳住身形。心中又惊又怒:人言这五马寨的张程老儿武功绝伦,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老子这回可是过分托大了。

  气势稍懈,略有踌躇。但眼角余光瞧见小王爷完颜允济正细眼眯缝,昂首观战,旁边的仆散忠、龙雪如也笑吟吟瞧着自己。登时老脸一红,心中一片羞愤狂怒。

  当下内力激生,大喝一声,重又冲杀而上,与张程乒乒乓乓的斗做一处。

  李秋晴本欲助战,但眼瞧见这干瘪丑恶的老头海东青不是张夫子的对手,也就持剑立于一旁,将身后几个少年护住,妙目凝霜,死死观察战况。

  龙雪如格格娇笑道:「海堂主神功果然精妙,当真令人大开眼界,让人打心眼儿里佩服。仆散先生,我看再过几年咱们都要被比下去啦!」

  脸上虽然笑靥如花,但言语中却夹杂着讥嘲,似是在幸灾乐祸,只听得海东青心肺炸裂,气往上涌。

  仆散忠负手而立,微微一笑道:「老海这几年功夫确实大有长进,属实难得。不过恐怕还不是张夫子的对手。」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笑语晏晏,却都不上前相助。完颜允济依然面带冷笑,一言不发,只是昂首观瞧,略显稚嫩的脸上狂傲无比,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海东青久战不下,只觉自己每一招、每一式攻出都如同泥牛入海,被张程绵掌带动下毫无施展之处,不过数招间便险象环生,只能堪堪招架。

  心中焦躁恼怒,既羞且愧:这回可是想要露脸却把屁股给撅了起来。

  钢爪挥舞,耳听得龙雪如讥嘲之声不住传来,再也忍耐不住,怒喝道:「他妈的,你们……你们还不快来帮手!」

  龙雪如秋波横斜,嫣然道:「鬼叫什么,小王爷神机妙算,要拿下他们,还不是轻而易举么?」

  话音刚落,就听一声娇叱,李秋晴突觉内力鼓噪,竟是一股劲风向着自己身后袭来!

  身后怎会有敌人?

  芳心大震之余,连忙回身相格。但明明感受到劲风袭处乃是攻向自己上路,不料出手时却是格了一个空。小腹蓦然一阵钻心刺痛,莲步急忙错移,这才堪堪后退一步,将对方踢向自己的这一脚的力道卸去。

  李秋晴花容色变,不可思议地抬眼望去,却正瞧见一张如花笑靥,漆黑浑圆的双眸中如含春水,俏脸娇艳无双,双颊红彤彤如同苹果一般,正笑吟吟瞧着自己。

  竟然是常乐!

  不待她震撼心惊细想明白,常乐又是一声娇叱,纤手翻舞,向自己周身穴道连点,一瞬间漫天幻影迷离,四面八方均是掌迹,一时竟分不清要如何抵挡。

  张程余光扫过,亦觉心惊诧异。当下一声大喝,挥掌迫退海东青,长剑一震,朝着常乐电光激射而去。这一剑如同蛟龙出海,尖啸破空之声凄厉刺耳,势如迅雷。

  常乐嫣然一笑,不慌不忙,翩然而退躲过这一剑。适才漫天花雨般的攻势原来尽皆都是虚招,白嫩的纤指倏然一点,正点到身旁惊骇万分的施芸前胸穴道之上!

  探手再要去点施越时,李秋晴长剑已然追至,常乐不做停留,玉足轻踩,提气拔地而起,一把揽住施芸纤柔腰肢,在施芸惊呼声中,飘然飞至完颜允济身畔。

  「施姑娘!」

  李秋晴、张程皆是大骇,忙长剑翻舞,想要上前。但蓦地只听海东青桀桀怪笑,仆散忠长声清吟,竟双双飞越而至!二人杀招叠出,一瞬间兵刃撞击如同爆豆,气浪激涌如同海潮,片刻间十余招对击之下,势均力敌,双方各自后退。

  「常乐,你……你做什么?」

  施越不可思议地望着常乐,心中震撼凄楚,心如刀绞。

  自从昨夜在残庙中遇到这个娇俏可人的小女孩,他便少年情动,心生好感;更兼二人同处一室,月夜畅谈,在她柔声细语与清脆娇笑声中,那股青春涌动的情意更如春江化冻,不能自已。

  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纯真俏丽、与自己拌嘴吵闹的可爱少女竟会此时劫掠自己的姐姐,更要出手来攻击自己!

  张程眉头一蹙,心念电转,将前因后果略作思索,瞬间明了。冷笑道:「我说怎么赵王府的人这么快就能找到五马寨来,原来是你这个小丫头……嘿嘿,年年打雁,这回却是看走了眼。」

  李秋晴心中一震,瞧着眼前的常乐站在仆散忠旁笑靥如花,心中豁然,一时间什么都想明白了。

  难怪之前一直都觉得那中年文士仆散忠甚是眼熟,先前还未曾想起,但看到常乐与其并肩而立,这才灵光电闪——这仆散忠竟然就是当时在残庙中常乐口中的那个「舅舅」!

  只不过当时他一副肮脏村汉打扮,眼下却是温雅如玉。又想起单家兄弟曾谈起过,要在残庙中等待与赵王府的人接头会面,敢情他们等的就是仆散忠与常乐二人!

  如果是这样,那一切的说得通了。

  以仆散忠之能,断然不会被单和轻易击毙,而是以此为掩护,将那个看起来娇柔无助的女孩安插到自己一行人中,以便打入五马寨。

  而众人的行踪、残庙中丁家兄弟失踪,恐怕也是这个「死而复生」的仆散忠做的好事。

  但既然仆散忠与常乐顺利约到了单家兄弟,为何又不相认?常乐为何又要出手刺死单和?难道仅仅只是为了让自己混入五马山吗?

  山寨中的机关哨卡,地形地势,难道全是由常乐送出?她什么时候发的信,又是如何做到的?

  千头万绪,疑云遍布,只觉处处合理,却又处处漏洞。

  李秋晴脑中混乱,难以尽数想通。虽然常乐身份立场已经暴露,但心头那股不祥预感却越来越盛,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之情久久挥之不去。

  众金兵轰然大笑声中,施越仍是面色惨白,口中喃喃道:「你……你骗了我们……」

  常乐「扑哧」一笑,嫣然道:「呆子,是你自己傻,那可怨不得旁人。再说人家也没有什么都骗你——我确实是叫常乐,只不过却是姓完颜……」

  完颜允济一把揽过施芸腰肢,放声大笑道:「逆贼到现在还糊里糊涂,当真可笑至极!实话告诉你们吧,这位便是本王的亲姐姐,大金国赵王府的郡主完颜长乐!」

  「郡……郡主?你……你是女真人?」

  李秋晴、施越等人尽皆目瞪口呆。完颜长乐却眉花眼笑,红彤彤苹果似的俏脸上满是得意,瞧着他们惊骇的表情,嘴角上扬,笑容如春花一般绽放。

  海东青嘿然道:「郡主与小王爷用兵如神,尔等腐草荧光,如何能比天空之皓月?」

  龙雪如也在旁格格娇笑道:「小郡主长得美,人也是极聪明的,就连王爷都常常夸赞,自愧不如。你们输给了她,倒也是不冤枉。」

  此时优势占尽,几人心中都是得意万分,纷纷放声大笑。

  张程冷冷道:「原来是赵王府的小郡主和小王爷,在下倒是眼拙,在山寨中却是怠慢了,心中过意不去的很。」

  细眼一眯,精光闪烁,冷声道:「这次二位殿下玉趾亲临荒山,想来也是奉了金国皇帝完颜亮之命,来追辑施大人的遗孤了?」

  众金兵纷纷大声怒喝,骂道:「贼老儿好大的狗胆,竟然敢直呼圣上名讳!」

  完颜允济不以为忤,冷笑道:「是又如何?」

  张程讥道:「完颜亮弑君夺位,残杀宗室,赵王爷倒是心宽,还能与其如胶似漆……不过小王爷难道忘了,王妃是怎么死的?」

  完颜允济面色一变。赵王妃乌林答氏虽然不是他的生母,但亲和慈爱,对自己姐弟颇为疼惜,视同己出。

  完颜亮好色残暴,竟行禽兽之行,强征乌林答氏侍寝,赵王妃不堪受辱,进京途中投湖自尽。虽然父王完颜雍忍辱负重,但完颜允济却视为奇耻大辱,时刻思念报仇雪恨。

  听了张程这话,心中怒火重燃,一时说不出话来。

  完颜长乐却格格一笑,嫣然道:「王妃并非我生母,她与我的母妃争宠不成,反要欺心狐媚惑主,自取其祸,岂能怪得了圣上?你休要挑拨离间,快快留下逆贼,乖乖投降!」

  完颜允济一呆,看着身旁粉面含笑的完颜长乐,疑道:「阿姐,你……」

  完颜长乐瞟了他一眼,笑道:「还不快去擒拿逆贼?」

  话音刚落,素手轻扬,银光闪烁,一根银镖闪电一般射向李秋晴。

  李秋晴忙挥剑拨开,幸而郡主年纪幼小,武功尚欠火候,这一镖威力不足。但海东青、仆散忠随即大喝一声,双双飞至,不得已举剑招架,兵兵乓乓打作一团。

  龙雪如嫣然一笑,巴乌蛮笛抵到唇边,登时呜咽之声悠荡,遍地蛇群昂然吐信,蜿蜒奔腾游走,嘶嘶之声令人头皮发麻,一时腥风大作,浊臭气息闻之作呕。

  李秋晴悲愤交加,怒发如狂,一手紧紧握住施越,长剑如龙,奋力透过钢爪,刺向海东青周身要穴。

  张程内力澎湃雄浑,转瞬间与仆散忠连对数掌,二人旗鼓相当,气浪翻涌迸散,直将簇涌过来的蛇群震的翻飞四散。

  蓦然只听张程清啸一声,长袖猎猎翻飞,一团烟雾瞬间迎风飘荡,眨眼间便在整个信王庙中弥漫,一时视野受阻,什么也瞧不清楚了。

  众人呼喝声中,偶尔吸入烟雾,便觉有些头晕目眩,飘飘荡荡,烦恶作呕。

  龙雪如柳眉微蹙,冷笑一声,娇叱道:「大伙儿都屏息,不要吸入迷烟,打开大门窗格!」

  纤手翻舞,闪电般从怀中摸出几丸红彤彤的丹药,交给小王爷与郡主姐弟。

  众金兵慌乱中开窗透风,凄冷夜风呼啸灌入,转瞬便将那团迷烟吹散,但再细看时,信王庙中却不见了张程、李秋晴同施越的踪影,这几人竟仿佛人间蒸发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众金兵一时尽皆张口结舌,面面相觑,呆立原地不知所措。

           ***  ***  ***

  红烛燃烧,暖香缭绕,缕缕青烟袅袅回旋聚合,又转瞬飘摇四散。此时窗外月没西山,湛蓝色的东方天际已有淡淡鱼肚浮现。

  赞皇县府衙后堂的卧房内,施芸穴道封堵,气血阻滞,呆呆地坐在床边,茫然望着完颜长乐与完颜允济姐弟低声密谈。心中凄苦、悲凉、担忧、恐惧……诸多情绪一起涌现,充斥脑际。

  忽听脚步声响,门外传来仆散忠的淡然的声音:「禀小王爷、郡主,五马寨上下已全部搜过,并未发现张程等人踪迹,信王庙中的地道也被巨石封堵,一时……一时也弄不清到底是通往何方……」

  完颜允济冷哼一声,道:「哼,难道他们几个人还能长了翅膀飞走不成?一条暗道能挖到哪里去,定然就是在附近,继续搜寻!」

  窗外的仆散忠微微一顿,这才点头称是,退了下去。

  完颜长乐嫣然一笑,道:「现在再打发人去搜怕是已经晚啦!张夫子足智多谋,出了那个地道哪里还会留在原地等咱们去捉呢,这会子怕是早不知跑哪去啦,你急也无用。」

  完颜允济皱眉道:「这鬼地道从哪冒出来的……怎么咱们却不知道?」

  先前有人秘报,告知了五马寨诸多机关地形,并绘有详图。虽不知是何人所为,也只好宁信其有。将信将疑之下,一经试探,却尽数将敌人击破抓捕,这才知晓此图为真。

  但那图中仅仅绘了主峰诸多哨卡以及五马寨巡山路线图,待金兵攻占了五马寨后,又发现了十数个图中未曾标注的秘道,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张程等人逃匿的信王庙。

  当日在五马山下的残庙中本来只是约了单家兄弟,结果误打误撞碰到了李秋晴一行人,临机应变下完颜长乐化名潜入。除此之外,赵王府却并没有向山寨中派遣细作。

  如此说来,那送信之人又是何人?是敌是友?有何目的?

  完颜长乐瞧着弟弟一脸冥思苦想的模样,「扑哧」一笑,柔声道:「好啦,想这些也没用,就凭你的小脑袋瓜,怕是想破了也想不明白。」

  莲步轻移,施施然来到施芸身畔,纤指轻轻挑起她下巴,含笑凝视。

  看着眼前美貌少女满面惊恐,周身乱颤,心中充满了征服的快感,畅意无比。嫣然一笑道:「嘻,想不到那施老儿本事不济,倒是养了这样娇滴滴的一个女儿。」

  完颜允济眉头一皱,问道:「阿姐,现在只捉到一个,怎么办?要先把她押送回中都吗?」

  完颜长乐白眼一翻,道:「送回去做什么?」

  「不送回去?那……那要怎么办?」完颜允济挠了挠头,未解其意。

  完颜长乐叹了口气,道:「傻弟弟,我们有这小妞在手,正可作为诱饵,诱敌前来一网打尽呀。到时候就是他们来找我们,而不是我们两眼摸黑去找他们啦……江山社稷图一旦得手,父王大业可成。」

  完颜允济呆了半晌,忽道:「你……你是说……可是方才你还……」

  完颜长乐「扑哧」一笑,伸手在他头上轻敲一下,柔声道:「平时说你傻你还总是不服气,怎么,你当你阿姐真心要为逆贼完颜亮卖命不成么?」

  「啊……好啊,阿姐可连我都骗过去了。」完颜允济这才如梦方醒,笑道:「方才我还纳闷,王妃以前对咱们这么好,你怎么还会说那样的话。」

  「当着这么多人,说话自然要小心,谁能保证有没有人会通风报信。」

  完颜长乐妙目中精光一闪,冷哼道:「哼,王妃这个仇,咱们要记一辈子。那时候咱们年纪小,父王身处险地,无可奈何。不过总有一日,要将狗贼完颜亮碎尸万段。」

  完颜允济亦是重重点头,在心中暗暗发誓。看着兀自委顿在地瑟瑟发抖的施芸,问道:「阿姐,那我先把她关起来?」

  「不着急。」完颜长乐抿嘴一笑,嫣然道:「弟弟,你瞧这施小妞长的美不美?」

  若是说旁的军国大事,完颜允济懵懵懂懂,不明所以,但听了这话,却是立马心领神会,比谁反应都快。当即淫笑道:「是挺美的,今日阿姐立了大功,小弟愿与施小姐一同犒劳阿姐,助阿姐消困解乏。」

  完颜长乐秋波似水,媚态横生地瞟了他一眼,弯下腰去,紧贴着施芸如花俏脸,在她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吃吃笑道:「施小姐,那就有劳啦!」

  施芸面色潮红,心如鹿撞,只惊的周身颤抖,汗毛倒竖。

  瞧见身前的完颜长乐与完颜允济相拥亲吻,呢喃之声不绝于耳,不由震撼无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们……你们不是……是姐弟呀……怎会……」

  期期艾艾,语无伦次。

  完颜长乐鼻息渐重,媚眼如丝。一边感受着弟弟的湿吻,雪白娇躯不住扭动,一边格格娇笑道:「就是亲姐弟,这才知晓如何才能舒服呀。待捉到施越那呆小子,你们姐弟自然也会明白……嘻嘻。」

  施芸面红过耳,轻呸一声,芳心大跳,脑海中不由自主的闪过自己和施越翻云覆雨的画面。

  这不伦的念头一旦涌现,便如同烈火一般焚烧着五脏六腑,周身火热万分,登时羞的无以复加。脸颊烧烫,连忙摇头,想要把这些旖旎画面抛出脑海。

  看着眼前完颜长乐在她亲弟的柔抚之下腻声轻喘,娇艳纯真的俏脸红晕凝结,心中又是羞涩,又是恐惧,又是紧张,又是疑惑。

  她自南下途中受风寒侵扰,更兼连日来担惊受怕,恐惧忧虑,本已娇弱的身躯早已支撑不住,一到山寨便由张程医治,与完颜长乐接触并不算多。

  但对完颜长乐的印象也同其他诸人一样,以为她只不过是一个天真烂漫的纯真女孩,平时里叽叽咕咕,巧笑嫣然,也确实活泼可喜。

  更何况她年纪幼小,比之施越还要小了一岁,有时见到她和施越互相斗嘴打闹,一派童稚,心中其实是颇有好感的。

  但此刻看到这番景象,却是大出意料之外,自然震撼万千,不敢相信。

  她却不知,完颜长乐与完颜允济姐弟一母同胎,自小便亲昵无间。他们的母亲李氏多病,是王妃乌林答氏将他们抚养长大。

  那年乌林答氏受辱自尽,王府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完颜雍忍辱负重,上表自陈其过,不仅不怒,反而还选送了数名美女入宫,献给完颜亮。

  见到他如此谄媚窝囊的模样,中都朝中的诸多大臣虽然口中不说,但人人心中鄙夷,分外瞧不起这个武功天下无敌的女真宗室。

  大臣同僚轻视,皇帝猜忌,处处杀机四伏。那段时间他们一家人尝尽了人情冷暖,王府中从上到下,人人胆战心惊,个个都低着头夹起尾巴做人。

  完颜姐弟与乌林答氏情同母子,骤然遭逢劫难之下,心神崩溃欲死。其时二人青春初成,悲愤中相互慰藉,互相鼓励,姐弟间的感情越来越好,竟逐渐超越了寻常的亲情伦理,只是如今尚未突破最后那一关而已。

  这些姐弟间的小秘密自然不足为外人道,连他们的父亲完颜雍都蒙在鼓里,更何况是施芸了。

  蓦然一阵浓香袭来,施芸心中一惊,妙目中恐惧之色一闪而过,映入眼帘的却是完颜长乐那张如花笑靥,正吃吃娇笑看着自己。

  女孩的香舌轻轻舔弄着她耳珠,口中腻声轻笑,如兰气息呵送,麻痒之感如同万千只蚂蚁爬过咽喉,令她心旌摇曳,耳根烧烫。

  纤手轻轻穿过中衣,紧贴着雪白柔肤,倏然间抚上了她的椒乳。指肚轻揉,那胸前粉红的鸡头软肉颤巍巍晃动。耳鬓间女孩那湿润的舌尖不住上下舔吸,令她忍不住胸腔迸爆,檀口不由轻吟出声。

  「嘻嘻,施姐姐,你身上好香哦……」

  俏脸摩挲,蓦然间贴上了施芸饱满颤动的樱唇,粉嫩香舌滑过腔室,满口流津。

  「唔……」

  呼吸渐紧,口中那疯狂的软肉蛇一样的缠绕,扫弄着自己的牙床,磕动着自己的贝齿,吸吮着自己的舌尖……同性少女间的湿吻令未经人事的施芸如入五里云雾,眼中粉红一片,飘然无力。

  下身一凉,衣衫尽去。施芸一惊,想要挣扎,但穴道受制之下周身酸软,而那幼小美貌的郡主又是几乎整个柔躯都伏在自己身上,丝毫无法动弹。

  却听小王爷完颜允济嘿嘿笑道:「阿姐好心焦,施小姐的初吻倒是让你抢了先。」

  粗重有力的手掌一下一下捏动着施芸雪白大腿上的肌肉,每一下都令她芳心突跳,重锤一般狠狠冲击。

  完颜长乐秋波横斜,翻了一个白眼,格格笑道:「呸,得了便宜还卖乖。」

  被这一对比自己还小了数岁的亲姐弟上下抚弄,施芸胸腔中亦升起一团火热,羞涩无措之情更是凭增欲火。一时娇躯滚烫,脑中迷迷糊糊,似乎什么矜持、伦理、恐惧都抛诸脑后,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啊……」

  足下一片湿痒,心中一惊,却是完颜允济正手捧自己娇嫩的双足,舌尖卷扫,在足趾间游荡舔弄。春葱似的足趾根根分明,被他的口唇包裹,轻轻地打着卷儿。口水四溢,点点滴滴沾满了脚心脚背,滑腻腻说不出的难受。

  足儿为女孩儿家最为羞人之处,甚至还有过于椒乳,被这少年一番吸舔,心头爆炸一般突突乱撞,长长的睫毛合拢,羞愤之下,一滴眼泪倏然滑落脸颊。

  完颜长乐抿嘴一笑,将施芸轻轻揽在怀中,一边舔弄着她雪白脖颈,一边手指滑动,穿过了稀疏毛发,一下一下抠弄着少女玉蛤。饱满充血的蜜核在柔荑抚弄下愈涨愈大,敏感无双,随着每一次拨弄,都渗出潺潺花蜜。

  「啊……你,你不要……」

  施芸一声娇呼,完颜长乐手指竟倏然抠入蜜洞,指尖扫弄,轻轻抠挖着粉嫩蛤壁,只玩弄的怀中少女不住娇颤,口中流涎。

  「嘿,这施小姐身体可够敏感的,阿姐才碰这几下就出水了……我是该说她不中用呢,还是该赞阿姐厉害呢?」

  「哼哼,瞧你得意忘形的模样,真是丑死啦!」完颜长乐轻呸一声,玉臂忽然用力,将施芸双腿两分,那水淋淋的粉色花蛤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完颜允济面前。

  施芸下体一阵空落,羞意大作,急忙想要合拢双腿,却无论如何也用不上力气,颤声道:「求……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完颜长乐格格一笑,在她额上一吻,柔声道:「那可不成,不过施姐姐放心,我会让他放轻些,很快你就会快乐到升天啦……」

  完颜允济嘿嘿淫笑,长裤已除,分身肉棒正顶在少女蛤口,轻轻地上下磨蹭,偶尔不慎探入,便引来娇声阵阵。

  那少年年纪尚幼,甚至下体毛发都未长全,但淫根却出乎意料的硕大,竟如成人一般,青黑色的血管盘根错节,虬筋遍布,龟头火红滚烫,顶处正渗出丝丝淫液。

  见这年纪还要大过自己数岁的青春少女在胯下哀羞扭动,双靥酡红如同一匹红布,完颜允济心中征服快感迸爆炸裂,脑中兴奋之情肆虐,几乎要快乐地喊叫出声。

  随着姐姐完颜长乐的轻声娇笑,分身一寸寸顶入,在黏稠蜜液的润滑下,艰难地破开层层叠叠肉壁,龟头棱子磨蹭着那团粉肉,舒爽阵痛刺激着四肢百骸,不多时已觉顶到一层阻隔。

  完颜允济心中一喜,伏身贴到施芸面前,轻轻在她下唇上一吻,淫声道:「施小姐,我要来啦!」

  回眸瞧了一眼姐姐完颜长乐,心中一动,又冷不丁在姐姐苹果似的颊间一吻,笑道:「多谢阿姐成全。」

  完颜长乐双靥一红,媚眼如丝,轻呸一声。

  施芸脑海迷乱,妙目迷离流散,浑身火热,雪背触感一片滑腻。感受着下体的充实胀痛,双乳被柔荑揉捏抚弄,不知西东。

  「啊……!」

  蓦然间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声娇呼,少年分身肉棒竟已整根没入,那浑圆的肉团死死顶在了花心之上,小腹酸麻胀裂。心中悲痛、迷茫、恐惧、酸楚、无助、绝望……诸多情绪如同怒潮一般将她卷溺,无法呼吸。

  随着肉棒缓缓抽动,施芸心灰若死。她从未想过自己破身之日竟会是如此屈辱,心尖绞痛,睫毛掀动,泪水不由自主顺着脸颊滴滴划落下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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