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记 (1-13完结)

226Clicks 2021-08-27 Author: Ryoku
【北风记】

作者: Ryoku(小鹿)发表于第一会所

  女侠为了救人,却把自己搭进去的故事。

  先占一个编号,慢慢更,五个月呢,久得很……希望时间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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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突围

  大金国正隆五年正月,中都。

  自天德三年金主完颜亮将都城从上京迁到中都,已经过去十年了,经过近两年的扩建,已颇具当初汴京的规模,城北紫金寺、竹林寺、归义寺、玉虚宫等佛道宫观林立,远远望去犹如座座挺秀峰峦,鳞次栉比。

  大风吹过,道路两旁的漫漫树桠簌簌摇晃,覆盖其上的冰雪纷纷扬扬,飞花碎玉般扑面卷舞。一队队金兵此时正高举火把,踏雪奔驰,不断向崇智门附近的会仙坊聚集。

  火光噼啪作响,队队火把迤逦成行,犹如火龙一般,将雪夜映照的妖丽难言。

  一个金兵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一脚深一脚浅的踩踏着厚厚的积雪,毡靴踏处,吱吱作响。

  「他妈的,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也值得咱们出来这么多人,这大冷天,真是活受罪。」

  身旁一个与他平时交好的金兵也叹道:「听说这次是要去捉前几天才从南边回来的翰林施宜生的,也他妈的不知道这老东西犯了什么事,让老子大半夜不得休息。」

  「犯什么事,还不是得罪了耶律大人,他二人一同去了趟南边,回来这么快就翻脸,耶律大人这回还要亲自带人捉他。哼哼,想来是看这施老头得了不少南蛮的好处,眼馋了呗。」

  「噤声。」

  之前的金兵拿胳膊捅了他一下,打了个眼色,就听几匹快马从身旁踏雪飞驰而过,二人心中一惊,不再多语。

  耶律翼乘在马上,耳听得金兵议论,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却没有说破。

  耶律翼四十余许年纪,面容刚毅,宛若刀削斧砍一般。其祖上原为契丹宗室,早年投靠金国,因作战有功,受世袭猛安,眼下奉旨执掌护卫京师的皇城司。

  上个月他作为翰林施宜生的副使出使南宋,此行本为两国礼节性的互祝正旦,但皇帝完颜亮却暗中交给了他一项巡察南朝边防以及朝中动向的任务。

  十年前完颜亮弑君夺位,熙宗太子出逃,因皇帝位置得之不正,完颜亮自继位开始,便严酷打压女真宗室,同时厉兵秣马,不断向四方开边,侵扰西夏、蒙古诸部,借由赫赫武功来稳定自身皇位。

  自绍兴和议,南宋向金称臣以来,两国已有多年未曾交战,现如今经过十年励精图治,金国国力日强,四方称臣,俨然一派中原上方大国气象。

  数月前接到奏报,消失多年的熙宗太子也已被捕杀,眼下兵强马壮,内患已除,兵锋之盛,四海无敌,完颜亮不由便动了彻底消灭南宋,一统宇内以扬名青史的念头。

  此番宋金遣使互祝正旦,完颜亮便趁机秘派心腹耶律翼为副使,暗中观察南朝气象,以备随时动兵。

  担任正旦使的施宜生,原为宋臣,金兵攻破汴梁城,擒获徽钦二帝后,投奔伪齐,不久又转至金国为官,颇受器重,一路官至翰林。

  完颜亮着他为正使,一来是其为文臣,熟通外交礼节,正合其位;二来则是借此向南朝示威,让南人看一看,尔等大臣来降,金国是如何礼遇重用,原本同朝为官,现如今宋朝皇帝却要亲自接待。

  却不成想施宜生虽然投降金国多年,备受重用,但依然心怀故国,竟借出使之机将金国筹备南侵之事暗示给了宋臣。

  耶律翼得知后当面斥责,施宜生却百般抵赖,耶律翼碍于正副之别,施宜生又是其顶头上司,无可奈何,权且忍耐,一回到中都便速报皇帝完颜亮,果然龙颜震怒,当即传旨拘拿施宜生全家。

  「北风甚紧……北风甚紧……呵呵……」

  一阵冷风吹过,夹带着四周屋檐、树桠之上的飞雪纷扬卷舞,吹打在脸上冰凉一片,耶律翼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

  这便是施宜生当时暗示宋臣之语,以北风寓指金兵。他自以为副使耶律翼不在,行事缜密,但却不成想,耶律翼对其汉人身份早有防备,一路起居均有密探暗中监视。

  「我倒要看看,这回是北风紧,还是你施老儿的皮紧……驾!」

  耶律翼蓦地一扬马鞭,胯下战马昂首嘶鸣一声,口鼻中白气吞吐,登时超过大队金兵,加速向着会仙坊奔驰而去。

  会仙坊位于城北,此处多有建有皇家庙宇,朝中不少官员府邸亦在此处。平日里紫袍玉带,梵音袅袅,往来出入的不是达官贵人,便是来进香请愿的豪门贵妇。

  而此时此夜,街道上却到处都是全副武装的兵士,杀气凛然,四周雅雀无声,只能听得火苗嘶燃,马蹄铮铮。

  耶律翼纵马甫一来至会仙坊施宜生府外,便有中军踏雪飞奔而来,在马前跪报道:「回耶律大人,施逆府院内外已经合围,中都四门均已关闭,派人驻守,众军士集结待命,听候大人调遣!」

  「好!」

  耶律翼阴鸷的脸上泛起一丝冷意,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翰林府,果然是飞檐斗拱,气象不凡——能在会仙坊居住,自然是非富即贵,然则此时却大门紧闭,灯火俱灭,府内黑压压的一片,杳无人声,气氛颇为紧张诡异。

  他抬手一扬马鞭,只听「呛啷」之声一片,众军士纷纷拔刀待命。

  耶律翼看着身边犹如潮水般的金兵,个个彪悍雄壮,颇为满意,昂首冲着翰林府高声喊道:「犯官施逆听了,皇帝有旨,翰林施宜生里通外邦,谋逆作乱,现下旨捉拿。施逆还不快快自缚出降!」

  话音刚落,四周金兵一齐高举火把、刀枪,齐声高呼:「皇上万岁!擒拿施逆!」

  喊声震天动地,直震的檐上积雪簌簌而落,鸟雀惊飞,而翰林府中依然寂静无声。

  耶律翼召来中军,下令道:「施逆抗旨,不肯就缚,着令军士撞开大门,进府搜查捉拿,勿要走脱一人!」

  「是!」

  中军应声,便要传令下去。正在此时,只听「嗖嗖」数下破空之声倏然间自翰林府传出,紧接着便是身旁惨声一片,数个金兵痛呼着坠马落地,哀嚎不已。

  「施逆伏有刺客,保护耶律大人!」

  耶律翼身旁护卫稍稍骚乱,马蹄脚步声交错,瞬间便有十数人将耶律翼护在其中,围的如同铁桶一般。

  耶律翼忙翻身下马,打眼瞧了一眼倒在地上哀嚎的金兵,只见其身上鲜血四流,沾染的衣衫尽赤,血光中寒光凛然,赫然是一枚金镖。

  「果然有南朝武林中人,此便为施逆通敌谋反罪证!中军传令,点火放箭,反抗者就地格杀!」

  众军士哄然应命,搭弓引箭,将火箭射进翰林府中,顿时火光熊熊。

  就在此时,忽听府侧骚乱声一片,喊声震动,兵刃撞击声叮当作响,几个黑影从翰林府跳墙而出,似是有武林高手背负着几个人,施展轻功,一路刀光剑影拼杀而出。

  「施逆畏罪潜逃,速去截杀!」耶律翼喝道。

  「大人,那边……那边也有!」

  「什么?」

  耶律翼忙回首望去,果见另一侧也是同样几个黑影跳墙突围,一路剑光凛然,只杀的众金兵猝不及防,连连后退。不一刻间,四面八方均有高手拼杀而出,竟似有十数人之多,四面开花,向着不同方向突围。

  耶律翼眯起双目,略一细思,已明其中关窍。

  这是施宜生的李代桃僵之计,施逆欲突围逃走,令众高手四面出击,分兵逃窜,让他分不清哪边才是真,要追击哪一路。

  「哼,区区小计,凭你这几个人,如何能在千军万马中逃匿?」

  耶律翼眼中精光一闪,当即下令调兵遣将,分兵四下围堵。

  众金兵呼喝厮杀声中,忽然有两个黑影如同鬼魅一般,急速向耶律翼方向杀来,左闪右挪,一路上长剑寒茫闪耀,经过之处金兵无不中剑倒地,惨呼连连。

  「保护大人!」

  众金兵顿时一阵骚乱,纷纷呼喝叱骂,但会仙坊街巷本并不是多宽,金兵众多,人头攒动,一时间拥挤不上前来,反被那两道黑影各个击破,杀的人仰马翻。

  「金狗受死!」

  两道黑影一前一后,瞬间交错来至耶律翼身旁,长剑寒光刺目,血腥之气扑鼻而来,两柄长剑如同电闪雷鸣一般刺向耶律翼。

  「当!当!」

  电光闪烁之间,只听两声脆响,耶律翼身后忽然闪出两个汉子,将耶律翼往后一拉,抬起手臂挡住了这致命一击。

  「南朝小儿,武功不过如此!」

  那两名汉子一瘦一壮,空手挡住长剑,却并未受伤,原来二人小臂上均带有铁护臂,不惧兵刃。

  二人哈哈狂笑声中,施展起铁掌,内力灌注,顿如雷声隆隆,伴随着兵刃撞击的叮当之声,与那两道黑影战在一处。

  耶律翼后退十几步,身旁早有护卫持刀将其护住,大声喝道:「单青、单和,速速打发了这些人,其余人继续追击逃匪!」

  那两个使铁掌的汉子单青、单和大声应命,仍不使用兵刃,只凭借两双铁掌,舞的虎虎生风,竟仍是稳稳占据优势。

           ***  ***  ***

  「江南江北八九月,葭芦伐尽洲渚阔。欲下未下风悠扬,影落寒潭三两行。天涯是处有菰米,如何偏爱来潇湘?」

  府外杀声震天,火光冲天吞吐闪耀,施宜生却负手在漆黑的院中缓缓踱步,轻声吟哦,似是显的无比平静。

  廊前一个明艳少女手中紧握长剑,神情颇为紧张,皱着眉头看着施宜生来回踱步,轻声叹道:「施大人倒是真能沉得住气,这当口了还有心情吟诗。」

  「师妹,施大人身在异邦,心怀故国,冒死千里传兵讯,这份胆略自非常人可比的,好生令人敬佩。」身旁一俊秀英气的青年少侠轻声赞道。

  另一个稍年长一些的青年沉声道:「师弟,你这法子是不是过于弄险了,众人分散突围,却易被各个击破,我看还是不如大家一股脑冲出去,多少也能互相帮衬些。」

  这三名少年侠客名叫程思道、张如仙、李秋晴,三人师出同门,皆为衡山派弟子。

  程思道二十六七岁的年纪,为衡山大师兄,出道多年,已是在江湖让打出来不小的名气,师弟张如仙、师妹李秋晴都是刚满二十,亦在江湖上风头正劲。

  此番受武林盟主徐盟主之令,三人携手,会同诸多江湖豪杰北上救援忠良。

  本以为十几个武林高手,救援一个文官,自是手到擒来,却不曾想整个中都的金兵竟然倾巢而出,将周遭围的如铁桶一般。这一下出乎所有人意料,一下子陷入了被动。

  二师弟张如仙素来机敏,智计百出,当即定计众人四面开花,分头出兵突围,定下各自路线迷惑金兵,以施展李代桃僵之计,同保施宜生全家安全逃出险境。

  听了大师兄这话,张如仙轻声叹道:「事在人为,敌众我寡,也无法可想。金贼势大,凭咱们十几个人,聚在一起只有死路一条,我细细思量,此法应该是最可行的了。」

  程思道听得远处杀声震天,兵刃撞击之声不断,知刚刚出去袭杀耶律翼的两名武林同道已经和金兵交上了手,喟然道:「只可惜这么多英雄……」

  张如仙见李秋晴面有忧色,安慰道:「师妹放心,咱们必能护住施大人一家安全。」冲她眨眨眼,低声道:「我也会保护师妹安全。」

  李秋晴双靥倏的飞红,轻轻呸了一声,并不答话,心中却是一股暖流涌动。

  程思道见状,稍稍有些尴尬,轻咳一声,走开几步。

  他入门最早,是他们这一辈的大师兄,年纪也比师弟师妹们大了几岁,虽然自己对这个明艳动人的小师妹也颇有好感,但天性不擅吐露心声,与之相处,总是不自觉端起大师兄的架子。

  而二师弟张如仙却伶牙俐齿,跟小师妹最为投趣,总能说些笑话哄得她笑语嫣然。

  他们师兄妹几人同在一个师门下习武十数年,早已亲如家人,见二人情意表露,自己心中既觉有些酸楚,又替他们高兴,心里常常感到矛盾。

  府外火光耀目,忽然传来一声暴喝,紧接着「叮叮当当」数声脆响,似是兵刃折断的声音,随即两声惨叫,众金兵齐呼万岁,震耳欲聋。

  院中的施宜生暗叹一声,心知方才出去的两名侠客应该是已经遇难了。

  自当时向南宋传递兵讯,被耶律翼看破质问之时起,他便自知会有如此下场。

  少年时他春闱高中,圣上钦点状元郎,在朝中风光无限。靖康元年,金兵南侵,他力主抗敌,却遭奸人嫉恨罢官。

  不久之后汴京城破,二帝被俘,施宜生加入地方义军转战各地,但不成想,义军不仅要抵抗南侵的金兵,连宋军亦是各自为战,互相攻击,不仅不给予义军扶持,反而四处围追剿杀。

  义军在宋金两军联合打击之下兵败,施宜生对赵宋彻底失去信心,一时间悲愤交加,怒发如狂,誓不回南朝,于是在金国扶持的儿皇帝刘豫手下做了官,不久之后因得罪刘豫之子,转而投奔金国,凭借其过人才华,一路官运亨通。

  而今三十年余过去,虽仍对当初赵宋无情庸懦愤然,但心中却对有关南朝的讯息格外留心。

  此番奉旨出使南宋,这是他时隔三十年来第一次重新踏回故土,去时少年郎,归来鬓已霜。

  当年志得意满的少年状元郎,如今已然是年过半百。耳听得故国乡音,目睹得江南风物,往事历历。

  更兼陪同的宋臣有很多都是当年同僚,忆昔当时大家俱青春年少,朝堂意气相争,激扬文字,而现如今却对自己唯唯诺诺,奉为上国天使,心中喟然,思念故国之情油然而生。

  宋臣敏锐的发觉他有了思乡之情,不断暗中示好,以同乡、同袍之情感之,施宜生经过激烈的内心挣扎,最终决定将金主欲撕毁盟约,准备南侵的兵讯暗示宋臣,令其早做准备,以免这汉人仅存的半壁江山就此沦陷。

  瞧见眼前这几名衡山派的青年少侠低声交谈,虽然面有忧色,但大敌当前,他们却毫不畏惧。想起今夜不断冲杀突围出去的诸多武林高手,施宜生心中无比感激感动。

  此番自己返回中都,本已抱了必死之心,却不成想江南武林盟的徐盟主派遣了十几名高手北上来救援自己妻小,看来大宋也并非都是畏金如虎的庸懦之辈,忠义血性之人处处皆在,只可惜皇帝不能慧眼识人罢了。

  「爹爹,我们准备好了,咱们什么时候走?」

  施宜生恍然回神,眼前站着的,正是自己的妻子还有一双儿女,此时都已经卸下平日里的锦缎貂裘,换上了普通百姓的粗布棉衣,但仍是难掩丽色。

  施宜生前妻早已在当年义军兵败时亡故,现在这个妻子陈茹比他小十几岁,是来到金国后续娶的,亦是故宋来不及南逃的诗书世家。

  陈茹给他育有一子一女,长女施芸,年方十八,独子施越,才刚满十五岁,刚刚说话的便是儿子施越。

  「芸儿,越儿,来。」施宜生微微一笑,向儿子招了招手。

  这一双儿女自小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翰林府千金、少爷生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此番南逃,前程不知如何,柔抚着儿子细嫩皮肤,心中颇有些心疼不舍。

  抬眼与夫人陈茹对视,却见夫人虽然有慌乱之态,眼神中却是无比坚毅,冲自己点了点头,夫妻心意相通,都露出微笑。

  「施大人,可以出发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施宜生听得程思道发问,轻轻推开了儿子施越,向程思道抱拳笑道:「多谢诸位大侠仗义相助,老夫感激不尽。」

  李秋晴连连顿足,急道:「施大人快别多说客气话啦,外面挡不了多久,咱们还是先撤再说。」

  施宜生向李秋晴歉然一笑,却并不挪动脚步,顿了半晌,方才反问道:「三位大侠可曾想过,仅仅为了捉拿老夫一人而已,耶律翼为何要出动如此多的金兵?」

  三人面面相觑,不知这紧要当口提这个是何用意,但心中也是早有疑问,百思不得其解。

  张如仙疑道:「那耶律翼可是别有所图?」

  施宜生缓缓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方紫檀木匣,嘿然道:「其实老夫一人何足道哉,他们应该就是为了这个而来。」

  那方木匣不过数寸长短,紫檀雕就,却并无纹饰,朴素异常,匣口挂着一个小小的金锁。

  李秋晴问道:「这是什么?」

  施宜生缓缓道:「这匣中所装的,便是江山社稷图了。」

  「江山社稷图?」衡山派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是满脸疑惑,不明所以。

  施宜生轻轻把玩着木匣,嘿然道:「正是。当年金兵攻破汴梁城,占了中原花花世界,但自己也终究觉得赢得太过于轻巧。汉人百倍于女真,若是齐心协力,一百个打他一个,女真人万难抵挡,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众人听了均是默认不语。

  汉人当然百倍于女真人,但无奈其心不齐,各自为己谋划,终日勾心斗角,即便有岳飞元帅北上抗金,朱仙镇大破金兵,却仍是连遭奸臣排挤,最终在奸相秦桧构陷之下惨死风波亭,北伐大业功亏一篑。

  皇帝懦弱无能,大臣贪生怕死,自然不能打败如狼似虎的女真人了。

  而他们这些江湖中人,虽然亦有心为国,人人想要诛杀金狗,但平日里仍然是互相江湖仇杀,若非徐盟主天纵英才,一柄长剑压服四方,一统江湖,还不知道各门各派要打到什么时候去。

  想到此处,三人心中既觉羞惭,又佩服徐盟主的雄才大略。

  就听施宜生续道:「汴梁城破后,完颜宗弼等宗室与金太宗商议,一面扶持刘豫作为儿皇帝统治中原,一面大肆搜刮财宝,汴梁自五代以来积蓄的珍宝尽数被洗劫一空,将其秘密埋藏,以便将来汉人反扑,女真人被赶回辽东时启用。

  「谁成想宋主君臣频频示好,主动称臣纳贡,女真人的江山越坐越稳,这批财宝也就长埋地下了。十年前完颜亮弑君夺位,熙宗太子携宝图逃出,本欲借图中财富复国,但终功亏一篑,被人截杀,这宝图亦机缘巧合落到了老夫的手里。

  「此番出使,耶律翼对老夫生疑,暗中调查,想必也探知了这一消息,金主南侵在即,急需兵马钱粮,对图中财宝必然觊觎,故而此番耶律翼引兵前来,寻这江山社稷图的任务,嘿嘿,倒是比捉拿我这个老朽更为重要了。」

  张如仙心中震撼无比,难怪中都金兵倾巢而出,原来当中有如此天大的财富。忙道:「此物如此重要,施大人快快收好,随我们一同携之南下。」

  施宜生却摇摇头,忽然抬手将木匣丢给了程思道,程思道探手接过,不明所以,一时间怔在原地。

  施宜生向程思道三人深施一礼,正色道:「老夫的妻儿,以及这江山社稷图,现在就全交给三位大侠了,盼诸位能顺利南下,一路之上还望费心照料我这双不成器的儿女。」

  衡山派三人一惊,李秋晴忙问道:「怎么,施大人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施宜生摇了摇头,惨然一笑道:「老夫初为宋臣,后奔金齐,一人而事三主,朝秦暮楚,现今迷途知返,悔之晚矣,实无颜再见江南父老。此图三位大侠携之而去,呈于天子及徐盟主,期盼天兵收复故土,复我大宋河山,也算将功赎罪了。」

  施芸、施越闻言放声大哭,施越一把扑到施宜生怀中,泣道:「爹爹,你跟我们一起走好不好,越儿不要爹爹留下。」

  施宜生眼圈一红,伸手轻轻抚摸着施越的头发,柔声道:「好孩子,路上要听三位大侠的话,以后你就是咱们家唯一的男人了,要照顾好你娘和姐姐,记住要做个忠义男子汉,以后切莫学我一般。」

  施越泪如泉涌,抽抽噎噎,只是摇头。

  门外喧声如沸,呼喝叱骂之声越来越近,张如仙、李秋晴互望一眼,知金兵即将杀至,张如仙一把将施越扯过来,对着施宜生一抱拳道:「施大人,多多保重。」

  施宜生缓缓点了点头,在施芸、施越的哭喊声中,看着妻子、儿女随着衡山派三人消失的背影,心中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火光冲天闪耀,刀兵撞击之声、呼喝之声嘈杂,但在他听来,却仿佛一瞬间回到了数十年前。

  那一年他风华正茂,春光明媚,正是汴京金榜题名之时,道路两旁锣鼓喧天,他骑着高头大马得意洋洋,人人高呼状元公的名字,那时似也如此时这般喧闹。

  他抬起头,星夜无云,点点星辰在火光浓雾的映照下迷离闪烁,他忽然想起了少年时的某一夜,他独自登上了家乡的山顶,一抬头便是漫天璀璨星斗,如同瀑布一般流淌,好像一伸手便可以摘到。

  而如今妻离子散,故土沦陷,功名荣华镜花水月,人生五十年犹如幻梦。

  大队人马脚步声越来越近,施宜生深吸一口气,深深凝望了一眼湛蓝夜空,缓缓闭上双目,嘴角流露出一丝坦然的微笑。

  这是他最后一次看到星子。

           ***  ***  ***

  「当!当!当!」

  数声兵刃撞击之声之后,便是一地痛呼惨叫的金兵,鲜血喷溅,在雪地上扭曲挣扎,嚎叫连连。

  先前有十数名武林同道拼死突围以做掩护,分去了不少金兵,眼下衡山派三人压力骤减,一路施展衡山剑法,护持着施家母子朝着城南突杀而出。

  会仙坊位于城北,临近崇智门,金兵主力均在北面集结,防备其就近突围而出。而自会仙坊向南,则是金国皇宫所在地,平时护卫森严,众人想当然的认为南门不易突破,但此时追击围捕,重兵集结北门之时,南面却反倒是空虚了不少。

  程思道持剑一马当先,张如仙、李秋晴二人殿后尾随,呈三角排阵,将施家母子护在当中,不断向南突袭,这便是衡山派赫赫有名的天地人三才阵。

  南岳衡山位于湖南,自古以来便为道教圣地,衡山派虽然不属道门,但深受道教文化影响,除了衡山剑法独步武林,更以阵法扬名于世。

  三人结成三才阵,一人有难,二人即可自旁解围,攻敌之时,更是二人使剑互补,一人守御敌人还招,循环往复,变化自如,威力非凡。

  除了三才阵,还有衡山五行阵,以衡山五峰剑法使之,五套剑招变换组合更为繁复,更复杂的尚有七绝阵,甚至廿八人组成的北斗大阵。故而衡山派虽然在剑招上与其他名门大派互有长短,但单论团结一致,师兄弟之间的团结友爱,则在武林中独树一帜。

  行近金国皇宫附近,一队金国骑兵迎面奔驰而来,马上众骑手没想到还有人能突袭至此,不禁一怔,但见其不过几个女子少年,也不以为意,随即抽刀策马冲杀而来。

  程思道不惊反喜,喝道:「师弟师妹,夺马!」

  足下用力,飞跃而起,在空中连挥数剑,一环套一环,剑光缭绕,撩人耳目,精妙非凡,是为衡山绝招「千剑幻影式」。

  金国骑兵只懂战阵蛮力厮杀,哪里见过如此精妙剑法,登时手忙脚乱,只顾挥刀乱砍,只一招便有一金兵中剑坠马,被程思道夺去马匹。

  旁边的金兵大惊失色,见程思道翻身上马,持缰无暇应敌之际,纷纷抽刀对着程思道没头没脑的砍去,却不防张如仙、李秋晴从两个方向挥剑刺至,寒光耀目,只听得「叮叮叮」数声,又有两匹马被夺走。

  趁着其余金兵胆寒之时,衡山三侠回马冲杀,一人抄起一个施家妻女,纵马朝南奔驰而去。

  其余众金兵目瞪口呆,眼睁睁的看着三匹马呼啸而去,留下了一地痛苦哀嚎的同伴,人人心惊,实想不到世间尚有如此神技,竟忘了要去追赶。

  三匹马纵横如飞,奔驰如疾电,雪地轰然震动,层层雪块被马蹄掀起,滚滚奔腾,仿佛一道道银色波浪在几人身后汹涌翻舞,不多时以近城南景风门。

  城门前混战一团,先一步至此的几名武林同道正奋力摇开城门锁链,将紧闭的城门打开一道狭窄缝隙,周侧金兵源源不断的杀至,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涌来。

  群雄中一人满面虬髯,身材魁梧,身中数刀,满身鲜血,却依然毫不在乎,对着衡山三侠哈哈大笑道:「几位先行,我等在此拦截金狗!」

  挥起一刀,将一靠近的金兵砍翻在地,城门之前早已血流如海。

  程思道等人面容一正,冲着那大汉点了点头,来不及多语,三匹马飞驰着穿门而过,随即那大汉又将城门紧闭,以阻挡金兵出城追捕。

  李秋晴在马上回首望去,就在城门即将闭笼那一瞬间,众金兵已然杀至,透过缝隙,遥遥望见刚才那汉子被数名金兵持枪戳入,宛若刺猬一般,跪倒在地。

  他惨然望向城外,目光正与李秋晴撞在一起,见衡山三侠顺利出城,眼神中闪过一丝欣慰,随即光芒消散黯淡,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李秋晴心中一酸,眼泪忍不住在眼眶中打转。适才那汉子依稀记得以前在江湖上好像见过,但却又想不起他叫什么名字来,甚至哪门哪派都记不得了,眨眼间他就这么牺牲在茫茫雪夜中。

  而她怀抱中的少年施越早已泣不成声,若非她紧紧抱住,便要坠下马去。

  这三匹快马原为金国皇城司所有,俱为千里良骑,奔驰半个多时辰,身后的金兵呼喊声已经越来越远,想来暂时已经甩开追兵了,身后的中都城内喊声也渐渐消失,似乎战斗已经结束。

  李秋晴勒马回望,心中酸楚难耐,心知众多英雄好汉八成已经遇难,眼泪止不住流了出来。

  原以为只是十几个人突袭救人,轻而易举,却不曾想横生枝节,千军万马来夺取宝图,这十几名豪杰殊不畏死,甘愿以自身生命做掩护,保自己这一路顺利出城。

  程思道、张如仙亦是心中暗叹,在马上默然不语。

  施夫人陈茹坐于程思道马后,心如刀剜,哭泣道:「众位大侠为了我们娘几个,葬身异域,我……我们心里实在是……」

  程思道沉声道:「施大人心系故国,甘冒奇险,千里传书,此亦为旷古英雄。我等江湖草莽最敬忠义之士,能救得忠义之后,本为份内之事。」

  转头望向中都方向,喟然叹道:「等南下回去之后,我等必报知徐盟主,赡养诸位英豪家室,传扬诸位忠义事迹,好叫天下人都知道,你们都是响当当的好汉子。」

  施越抹了一把眼泪,大声哭道:「以后我也要学本事,等我学好了武功,给诸位英雄和爹爹报仇,杀光金狗!」

  陈茹、施芸闻言泣不成声。

  李秋晴轻轻抚了一下施越头发,感受着眼前这个少年柔弱瘦小的躯体轻轻颤抖,心中怜惜不已,柔声劝慰道:「施公子聪慧,必能报仇雪恨。」

  几人休息片刻,程思道一拉缰绳,道:「走吧,趁天还没亮,速离险境。」

  张如仙、李秋晴均点头。

  夜空湛蓝,漫天都是璀璨繁星,只有北方红云缭绕,三匹马在夜色掩护下向南一路奔驰而去。

           ***  ***  ***

  几人奔驰一夜,不敢经过城镇,只挑山道小径向南狂奔,直至天光放亮,刚行至易县附近,仍距宋金边境尚远。

  身侧河水滔滔,虽正月隆冬时节,也未曾上冻,依然向东奔流,这便是当年战国时燕太子丹送别荆轲,所吟诵「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易水河了。

  马匹在山道雪地中奔驰一夜,就算是千里良驹,亦难以为继,只累得口吐白沫,口鼻中白气喷吐,呼呼喘气。

  无奈之下,只能暂时放慢脚步,给马喂水,却不敢下马,只是缓缓而行。

  所幸马匹行囊中储备有水囊以及一些糕饼干粮,勉强可以补充体力。

  就在此时,「嗖」「嗖」几声破空之声传来,似是有暗器自身后袭来,紧接着只听得施夫人陈茹闷哼一声,顿时斜斜地坠于马下。

  「施夫人!」

  「娘!」

  众人大惊,程思道回身一看,只见陈茹委顿卧倒在地,口吐鲜血,身上却看不见有什么伤口,四下一扫,却见几块碎石散落在旁,竟是有人以石头为暗器,击中了施夫人!

  程思道忙翻身下马,扶起来陈茹,探手一搭脉门,知其受伤甚重,不由得心急如焚。

  「娘,你怎么样了?」

  母子连心,施芸、施越见母亲受伤,心惊不已,连声哭喊询问。

  张如仙连声道:「敌人追至,先上马再说。」

  正待将陈茹扶起,忽听身后高高低低的传来几声长啸声,连绵不绝,一浪高过一浪,只震的群鸟惊飞,几个呼吸之间,啸声便由远及近。

  敌人来的好快!

  程思道听得啸声,只觉心神一震,暗惊道:若非内力深厚,焉能做此长啸?适才飞石必为此高手所为,如此修为,我等万万不及。

  连忙想要扶起陈茹,但陈茹已然四肢无力,面色惨白,一时竟然坐立不起,更不要说乘马了。

  几人大急,却听得身后传来一阵阵长笑声,哈哈大笑道:「南朝小儿,速速留下施家犯妇逆子,乖乖投降!」

  身后远远望去,已能看见两个身影快速向这里奔来,几个起落便近了数丈,竟比快马也慢不了多少。

  张如仙、李秋晴大急,促道:「师兄,快上马!」

  施芸、施越也哭道:「娘,快起来呀!」

  陈茹面色灰白,口中鲜血淋漓,知自己在此必拖后腿,惨然一笑道:「程大侠,不……不用管我,你们……你们快走……」

  程思道远远看着那两道身影长笑着飞驰而来,心中慌乱如麻,眼前忽的闪过无数适才城中英雄身影,当即下定决心,探手掏出装有《江山社稷图》的木匣,飞掷给师弟张如仙,沉声道:「师弟师妹,你们先走,我留下来保护夫人。」

  「不!」李秋晴在马上拔出长剑,急道:「我们也留下来,跟他们拼了!」

  程思道喝道:「来人武功如何,你是听不出来还是看不出来?凭你的本事,留下来又有何用,还不快走!」

  「不错,既知如此,何不早降?」

  那长啸声由远及近,就这一句话的功夫,已经就要到了眼前,甚至连他们面容也能勉强瞧的清楚。

  这二人看模样不到四十岁的年纪,一个瘦如麻杆,一个壮如蛮牛,二人双手均带了铁制护臂,与体型不相称的是轻功高卓,行动迅捷异常。

  程思道知再晚便无机会,忙捡起地上碎石,飞掷出去,正砸到张如仙与李秋晴坐骑后臀之上,马匹受惊,登时飞奔出去。

  「娘!」

  「师兄!」

  马蹄如潮,越来越远,程思道一阵失落,心中忽然生出一种说不出的不详预感,挥之不去:此时此夜,似乎将是他们师兄妹之间的永诀了。

  程思道暗叹一声,道:「夫人,还能站起吗?」

  陈茹怔怔的看着远去的儿女,心如刀剜,柔肠似绞,想着他们幼时童稚点滴往事,眼泪忍不住簇簇而下,又想起丈夫临行前那诀别的眼神,忽然心意相通,体会到了丈夫当时的心情。

  他坚持留下来,何尝不是为了掩护自己一行顺利逃出?

  惨然一笑,柔声道:「程大侠无需管我,若有机会,务必逃生,我……我留下只能耽……耽搁大侠……」

  「夫人无需多言,只管静坐休息。」

  程思道将陈茹扶稳坐起,抽出随身携带的长剑,昂然站于道口,眼神冰冷如霜,死死地望着飞奔而来的两名敌人。

  敌人来的好快,眨眼之间便已至身前。

  那二人看到程思道挡在身前,轻「咦」一声,却并不停步,随手挥掌击向程思道,二人身法错落,却是想要分头绕过他继续追赶。

  程思道冷哼一声,长剑轻震,内力灌注,登时嗡然作响,剑尖划过一个优美剑弧,脚踏天罡步法,不仅躲过了那一掌,反倒是在电光火石之间连刺两剑,分别刺向二人周身要穴。

  「呀,好俊的功夫!」

  那两二人赞叹一声,在如此极速奔驰之下,竟然说停就停,一个翻身便落到了程思道身前。

  就这么一阻,张如仙、李秋晴等人的快马已经奔驰远去,再难追上了。

  程思道面色如霜,但心中却如同惊涛骇浪一般,震惊不已。

  适才他这一剑是衡山绝学「烟云锁身」,剑招千变万化,攻敌周身要穴,虚中有实,虚实变幻,万难防备,却不想眼前这两个人在疾驰之中依然能轻巧避过,似是毫不费力。

  程思道站在陈茹身前,持剑护于前胸,冷声道:「在下衡山派程思道,二位武功高强,在下佩服,请教尊姓大名。」

  那壮汉冷笑一声,哼道:「衡山派算什么东西,也配问我们姓名?」

  程思道见其侮辱师门,眉头一皱,便要发作。

  那瘦子麻杆一样的手随意一抱拳,面色如水,毫无表情,淡然道:「在下单青,这个是吾弟单和,我们兄弟在皇城司应一个小小的差事,本事微末,不值一提。」

  「姓单……又使铁掌……」程思道心中一动,疑道:「黄河铁掌帮单帮主与二位如何称呼?」

  那壮汉单和笑道:「铁掌帮主就是我们老头,不过铁掌帮都是以前的事啦,老头没了以后,现今我兄弟二人都在耶律大人帐下听差,铁掌帮也打散了划归皇城司管了,现在早没了这个帮派啦!」

  程思道眼神一眯,心念电转,暗道果然是他们!

  铁掌帮前任单帮主一套铁掌功夫威震中原,罕有敌手,但行事却和侠义道毫无关系,终日只是做一些打家劫舍的勾当。

  当年金兵南侵之时,江湖上不论黑白两道,过往有何恩怨,均是人人出力,齐保大宋江山。但铁掌帮空有偌大势力,傲人神功,却自甘堕落,投靠金国,以为鹰犬,欺压同胞,死在他们手上的江湖豪杰不知有多少。

  二十年前初出茅庐的徐盟主一人一剑北上锄奸,斩杀投敌的鹰犬败类,于铁掌帮总舵大战单帮主,一剑将其击杀,铁掌帮这才凶焰大减。

  铁掌帮虽作恶多端,但终究是横行江湖百年大帮派,历任帮主艰辛创业,方在中原立足,打下威名,现在却在单和轻飘飘的一句话中解散,似乎毫不在意,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样。

  程思道虽然瞧不起铁掌帮助纣为虐,甘为异族鹰犬,但听闻百年大帮就此消亡,不免还是有些兔死狐悲,略觉伤感,见二人没心没肺的模样,更是从心底里鄙视厌恶。

  单和忽然打了个口哨,瞧着程思道身后的陈茹,兴奋道:「大哥,你瞧那不是施老儿的媳妇儿吗?想不到施老儿白胡子都一大把了,老婆倒还是标志的紧。」

  陈茹今年刚满四十,虽然已是中年,生育过两个孩子,但出身富贵,平素养尊处优,瞧起来倒比实际年龄要年轻的多。

  此刻虽换下平日里的绫罗绸缎,穿上了寻常山野村妇的旧衣衫,但仍然难掩其丽色。听了单和出言调戏,顿时面满羞红,轻呸一声,心中暗恨,低头不语。

  想到丈夫此时多半已经落入敌手,生死难料,又不禁悲从心来,呜咽出声,只盼着现在能多拖一阵是一阵,好让儿女们逃的远一些。

  单和似乎对眼前的程思道毫不放在心上,只拿着一双色眯眯的眼睛上下打量陈茹,口中啧啧连声,不断赞道:「不错,这屁股浑圆,胸脯饱满,一看便知是极品熟妇,也只有生育过的女人才有如此味道,施老儿现在是无福享受了,倒是便宜了我老单。」

  满口污言秽语,说着说着,竟双目紧闭,满面淫荡笑容,似是在幻想如何与施夫人陈茹颠鸾倒凤。

  程思道闻言大怒,心知必须速战速决,否则金兵大队人马赶到,那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了,当下长剑一震,嗡然作响,大喝一声:「贼子满口胡言,速来受死!」

  寒芒闪烁,如同迅雷疾电,向着单和轰然刺去。

  单和冷声一笑,铁掌直愣愣的迎上,内力灌注之下,涛声大作。

  「当」的一声巨响,二人各后退一步,只是单和仍然笑嘻嘻的,程思道却面色惨白,胸中如同怒潮翻涌。

  单和晃了晃被震的有些酸麻的手臂,笑道:「大哥,这小子功夫凑合,麻烦你来料理一下他,我去擒拿犯妇。」

  说罢冲着陈茹色眯眯地看了一眼,如同饿狼一般,只吓的陈茹周身颤抖,花容失色。

  单青冷哼一声,心知自己兄弟好色如狂,嗜女成瘾,并不多语,趁着程思道调整内息的空隙,欺身上前,铁掌交错,劈头盖脸地攻来。

  程思道本欲阻挡单和,但眼前的单青武功更再单和之上,铁掌如同疾风骤雨一般将他笼罩,一时间难以脱身,只能持剑左支右挡,堪堪战在一处。

  单和在旁瞧了几招,已知程思道并非自己兄长的对手,但衡山派毕竟是江湖名门大派,绝非浪得虚名。

  程思道作为年轻一辈的大师兄,自有过人之处,眼下虽然处于下风,左支右拙,但攻守严密,一招一式皆是名家气度,师法严谨,单青一时间也不能迅速将他击败。

  当下嘿嘿淫笑一声,不再管他们,看着委顿在地的陈茹,双目中流露出贪婪淫荡的神色,两只手掌来回揉搓,一步一步缓缓逼近陈茹。

  单青一边铁掌不断进攻,一边沉声喝道:「先搜身,寻找宝图!」

  单和淫笑道:「搜身我最是擅长。」

  探手一把边抓过陈茹,搂在怀中大加抚弄,只惊的陈茹连声惊呼,娇躯扭动不止。

  程思道挥剑抵挡着单青铁掌威压,怒声喝道:「单和,快放开夫人!」

  单和哈哈一笑,并不搭理,只是没头没脑的在陈茹脖颈间直嗅,熟妇特有的醉人气息以及淡淡微酸的汗液味道直冲脑际,仿佛令他周身毛孔都要张开一般,心中一荡,淫声笑道:「好香!好香!」

  陈茹双靥潮红,泪眼婆娑,涕泪气流,抽抽噎噎地泣道:「你杀了我吧……快杀了我吧……」

  单和两只铁掌上下不断摸索,嘿嘿笑道:「夫人是朝廷要犯,我怎么敢擅杀,咱们还是先搜身要紧……」

  扯松领口,探手伸进施夫人衣衫之中,一把紧握住豪乳,触感柔软滑腻,淫声笑道:「宝图在这里吗?」

  「啊……你……不要……」

  陈茹只觉胸膛一片冰凉,粗糙的手掌将自己雪乳揉捏成各种形状,布满老茧的指肚搓弄着乳尖软肉,浑身鸡皮丛生,羞愤欲死。

  她本为豪门千金,诗书传家,自幼勤修女德,家教甚严,自嫁给施宜生之后,更是举止端庄,此时遭到这粗鲁壮汉的淫亵,心中煎熬痛楚难耐,只一心求死。

  单和淫声连连,铁掌顺着硕大雪乳继续往下抚摸,手掌划过之处,陈茹娇躯也随之颤动。

  程思道眼见得施夫人在自己面前受辱,惊怒交集,口中不断大声喝骂,只想回身去救援,但剑招却被眼前这精瘦如麻杆的单青死死压制,抽身不得。

  「啊……啊……」

  蓦地只听陈茹惊叫一声,脸上红云翻滚,却是单和的铁掌已然抚弄到了其蜜穴私处。

  「看来这里也没有藏着宝图,不知是不是让夫人塞到里面去了,嘿嘿,让老单来检查一番……」

  手指穿过浓密的毛发,轻轻抠弄着蛤口,揉捏着蜜核,一下一下的朝更深处挤入,只玩弄的怀中成熟美妇人娇声不断,周身不住扭动,不多时已有潺潺汁液渗出。

  「找到没有?快别磨蹭了!」

  单青颇为不耐,自己这个兄弟贪花好色,胆大妄为之极,以前就有很多次为此耽搁大事,还要他这个做兄长的来摆平,实在令其头痛。

  单和应声笑道:「这就好!搜身最简单的,当然还是脱光检查啦!」

  程思道和陈茹俱是一惊,痛声喝骂。

  单和冲着程思道淫笑道:「衡山派的程小子,你倒是有福了,这妇人虽说做你娘的年纪也有了,但白白嫩嫩,给你瞧了,也算是艳福不浅。」

  铁掌灌注内力,手指用力一捻,陈茹身上的棉衣登时如同腐草碎纸一般簌簌滑落,三两下便被剥了个精光,肌肤洁白滑嫩,与茫茫雪地交相辉映,也不知是哪边更耀眼一些。

  「啊……!」

  陈茹羞愤不已,只觉周身一凉,雪白身躯登时全部裸露,想要抬手遮挡,双臂却被单和紧紧锁住,动弹不得。

  自己数十年来即便是在丈夫面前也从未如此,眼下却暴露在三个男子面前,只羞的紧闭双目,面颊如烧,泪水涔涔而下。

  单和美色当前,肉棒登时昂然挺立,周身血液似乎全部瞬间汇集到阳具之中,只涨的酸痛难耐,当下再也不愿再多费时间,手忙脚乱的脱下裤腰带,滚烫龟头便顶在了美妇蛤口之上。

  「不要!」

  陈茹悲吟一声,不住扭动挣扎,但以她之力,如何敌得过身后壮汉?豪乳肥臀波翻浪涌,随着身躯不住扭动,却好似在给单和助兴一般,令他更为兴奋。

  「单和!贼子!」

  程思道双目充血,不敢望向那边,但听声音也知道那壮汉想要做什么,口中不住狂呼,心中悔恨不已:施宜生蒙难,他如此信任自己一行人,然而他的夫人却仅仅隔了一夜,便要在自己面前受辱,这全都是自己过错……

  脑中胡思乱想,羞惭、悔恨、愤怒、悲凉……诸多神情犹如怒潮般将他卷溺,神志逐渐模糊不清,手中剑法也随之而错乱,失误频出。

  单青依然毫无表情,但眼神中却似乎是透露出一丝冷笑,铁掌攻势一浪高过一浪,如同天罗地网一般,不断向程思道铺天盖地袭来。

  单和哈哈一笑,用力舔了一口陈茹耳垂,芳香沁鼻,腰身猛然用力,火热肉棒直直顶入,硕大龟头穿过层层叠叠肉壁,登时整根没入!

  「啊——」

  施夫人和程思道同时悲鸣出声,不同的是,陈茹是因失身而痛呼,而程思道,则被单青铁掌重重击中,口喷鲜血,直直地飞了出去。

……

               二、残庙

  斑斑血迹洒落在苍茫银亮的雪原之上,分外耀眼醒目,如红梅一般朵朵绽放,诡异妖艳。

  程思道只觉五脏如捣,艰难地想从雪地上爬起,但周身力气却在一点一滴的流失,喉中腥甜,又是一口鲜血呕出,重重摔倒在地。

  「程大侠!」

  陈茹悲鸣一声,绝望已极,妙目紧闭,两行玉箸倏然划落脸庞。

  下体火辣辣的刺痛,恍若撕扯断裂一般,单和滚烫粗大的肉棒丝毫不怜香惜玉,艰难的在干涸的蜜穴内上下缓缓抽弄,龟头棱子刮弄着层层肉壁,每一下都让陈茹撕心裂肺一般痛楚。

  单和心中美极,铁掌揉搓着硕大美乳,下体不断撞击着妇人浑圆柔软的臀部,哈哈大笑道:「程小子不中用啦,夫人还是享受当下要紧……老单我的本事如何,施老儿比不得吧,哈哈,哈哈……」

  肉棒猛然用力一顶,龟头一下子刺入深处,直顶到花心之上。陈茹只觉小腹中一阵酸麻,花汁蜜液不受控制的汩汩而出,全部浇洒在单和阳具之上,有了蜜液润滑,单和肉棒戳弄起来更是舒畅无阻。

  「啊……啊……啊……啊……」

  娇躯酸软,身上再也使不出一丝力气,软软依靠在身后壮实胸膛之上,随着单和抽插摆弄,浑若无骨,布偶一般任其随意把玩揉捏。

  程思道四肢百骸无一不痛,卧在雪地之中,耳听得施夫人陈茹娇声震震,单和淫声连连,心灰若死,自责不已。

  眼看着单青冷着脸一步一步走向自己,想要抬手,却是手臂酸软,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忽的胸膛一麻,穴道被单青使用重指封点,身上一轻,已经被单青单手提起。

  单青虽然看模样瘦如麻杆,力气却极大,程思道一百来斤的躯体在他手中恍若无物,提起来健步如飞,一把便丢到了正在交媾的单和与陈茹身旁。

  「恶贼……奸贼……我要杀了你们……」

  身侧壮汉与熟妇交媾淫声不断,程思道紧闭双目,口中仍是不断喃喃痛骂。

  单青冷冷的看着脚下重伤的衡山少年侠客,面色如水,并不带一丝表情,就连身旁旖旎春光似乎也视若无物,冷声道:「程小子,宝图在哪里?你的同伙还有施家余孽要与你约定在哪碰面?」

  程思道惨然一笑,并不回答。心念电转,不断思索脱身方法,但却想不出一条可行,当下也不再多语,只得暗中积蓄残存内力,试图冲破穴道,做拼死一击。

  单青探手在他身上迅速上下搜了一遍,轻轻摇了摇头,道:「没在这小子身上,让那几个人给带走了。」

  单和浑不在意,一边抽弄着怀中不住娇吟的熟女,一边笑道:「不妨事,几只小猫小狗而已……嘿嘿,这回赵王府的情报可准的很,让他们先跑,总逃不出咱们的手掌心……」

  「啊……」

  陈茹忽然惊呼一声,已被单和握住云鬓,整个上身都被单和推倒在程思道身上,雪白硕大的双乳紧紧的压住了他冰冷健硕的身躯,顿时挤压变形。

  单和粗糙长舌不住舔弄,从雪背一直舔到耳畔,湿润麻痒难忍,对着妇人耳中粗声吹气,淫声道:「要不了多久,夫人就能一家团聚了,到时候可要记得多多感谢我老单。」

  看着眼前的程思道紧闭双目一动不动,感受着他年轻的胸膛,而背后则是单和疾风骤雨般的抽弄,羞愤欲死,泪水涔涔,口中却忍不住的随着肉棒抽送频率连声娇吟。

  单青眉头微皱,背着身子走开几步,似乎不愿多看眼前淫戏,心中却是思绪万千,颇有些踌躇。

  自己兄弟俩受耶律翼之令追击施家逆党,但那些逃匪却狡猾之至,分兵多路,四面开花,根本分不清要追哪边才是。

  兄弟二人袭杀了几股逃匪,却都只是一些南朝江湖汉子,并没有一个是自己要找的目标,不由大为着恼。

  在中都城外搜寻半天,一无所获,恰在此时,却有一人自称是赵王府的人,点明方向。情急紧迫,当下也来不及回禀耶律翼,自己兄弟二人按图索骥,一路奔袭,果然撞见了衡山派一行人。

  赵王府虽为金国女真宗室,专司情报,但在朝中名声却不怎么好。赵王府与皇城司都负责情报侦缉,只是一个对外,一个对内,虽为同行,但却是冤家对头,互相瞧不顺眼。

  眼下他们前来送递情报,却想不通是何用意。是要向皇城司示好,还是别有所图?一时心乱如麻,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跟着他们的线索追击,也不知要不要及时汇报给耶律翼。

  「啊……啊……嗯……嗯……」

  美熟妇雪白娇嫩的柔躯被单和粗壮的身体与身下的程思道两面夹住,布满青筋的硕大肉棒来回抽插,下下直顶花心,翻带出点点蜜汁,全都洒落在雪地之上,晶莹剔透。

  这狂风暴雨般的猛烈抽弄,只奸弄的美妇不住呻吟,云鬓散落,口中流涎,妙目中一片恍惚迷离,檀口中白雾在冷风中不断的喷吐。

  蓦地只听单和一声怒吼,腰身抽动,浑身颤抖,却是精关一松,汩汩精液一滴不剩的全部注入到施夫人陈茹蜜壶之中,随即趴在其身上不住的喘息。

  陈茹心中一阵悲凉,自己素来谨守妇道,不论对待子女、丈夫还是家仆都是严肃端庄,数十年来早已习以为常,但此时此夜,却被身后这陌生男子凌辱侵犯,更是将污浊腥臭的精液射到了只有丈夫才可以使用的私处蜜壶,瞬间感觉万念俱灰,脑中一片空白。

  看着身下的程思道依然剑眉紧锁,双目紧闭,一动不动,若不是鼻息仍在微微透出白色呵气,简直就像是一具僵尸木偶。

  陈茹此时心中只是懊悔,早知如此,不如在中都时便随夫自戕,那也好过此时受辱,更不会连累程大侠……芳心大乱 ,只趴在程思道胸膛上轻轻啜泣。

  单和哈哈一笑,将肉棒从泥泞不堪的肉穴中抽出,瞧见陈茹正伏在程思道身上轻轻颤抖,哀声哭泣,心中一荡,一个邪恶而又兴奋的念头忽然生出。

  嘿嘿淫笑道:「夫人这么舍不得这个小白脸子,想来是痴情的很了,浑然忘了自己的老头。也罢,老单我最喜牵线拉媒,就助夫人与程小子也来个春风一度吧!」

  「不!不要!」

  陈茹猛然一惊,拼命挣扎。自己失身给了这恶汉,万万不能再做对不起丈夫的事,更何况还是这个一心帮助自己,却被自己连累的青年侠客。

  「嘿嘿,夫人何须害羞,眼前又没有旁人,我老单也不是个小气之人……别看程小子现在死人一般,或许他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夫人娇滴滴花朵一般的美人,我不信他不动心。」

  铁掌薅住施夫人散乱的云鬓,将她的俏脸直压到程思道脸上,来回磨蹭:「先和这小白脸子亲个嘴儿,香个面孔,待会儿嘛……嘿嘿……」

  「不……不……我求求你……放过我吧……不要再羞辱我了,你要我做什么都行,只是……只是不要和他……」

  陈茹死命挣扎,泣不成声,来回摇头,但哪里能抵得过单和铁掌蛮力?

  「嘿嘿嘿,你这一身骚肉老子干也干了,射也射了,现在只想看你和程小子颠鸾倒凤,如何做一对快活鸳鸯。」

  「不……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我偏要说,堂堂翰林夫人,在荒郊野外主动勾搭小白脸,让自家老头做王八,这可比老单我亲自上阵刺激快活得多了!」

  单和铁掌逐渐用力,陈茹只能被迫拿粉面来回贴蹭着程思道刚毅的脸庞,樱唇偶尔划过他厚实的嘴唇,唇齿碰撞,两人身体都是轻轻一颤,面红过耳。

  「够了!」

  单青忽然回转过身来,眉头微皱,轻声喝止道:「你先把他们押到易县,飞鸽传书耶律大人,我继续去追剩下的人。」

  单和正操弄着熟妇和青年的湿吻淫戏,看着他们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心神大乐,兴头正浓,听见自己兄长喝止,哪里还顾得上,敷衍道:「好,好……嘿嘿,这骚妇人,可真够劲……」

  语无伦次,也不知到底听没听进去。

  「我说,够了,你听到没有?」

  单青细眼一眯,一字一顿,声音阴冷可怖之极。

  单和心中一寒,抬眼望向自己兄长单青,只见他目光冷如冰霜,直勾勾的盯着自己,顿时胆怯。

  他兄弟自小在一起长大,小的时候还可以互相嬉戏打闹玩乐,无忧无虑。但自二十年前,父亲被那个南朝姓徐的青年一剑斩杀,兄长便好像忽然间脱去了童稚,一下子变得成熟了起来。

  自己浑浑噩噩,游戏人间,一切都听从兄长安排。每每犯错都被兄长教诲训斥,已渐渐地把他当成了严父一般。

  十年前兄弟二人去南疆办事,自己奸淫好色的毛病又犯了起来,见当地有一个苗女妖媚绝伦,便意图奸辱,却不料被那苗女种下了烈性剧毒,周身火烫欲爆。是兄长背负着他拼死杀出苗疆,深入万丈寒潭采药,又拼尽内力助自己驱毒。

  等自己毒素全消的时候,兄长却因毒质入体,肌肉萎缩,从此变得瘦如麻杆,连带着性欲全无,再起不能,人也变得更阴冷、更沉默寡言起来。

  自己口中不说,但心里实在是万分感激,万分自责。虽然有时候仍然是管不住自己好色淫荡的天性,但面对自己的兄长,始终还是既尊敬愧疚,又害怕恐惧。

  此时见单青发怒,心中一凛,不敢再放肆,当即松开陈茹,连忙站起,尴尬一笑道:「是……是……我这就把他们送往易县,哥哥路上也要小心,到时候咱们在真定府会面。」

  单青盯着他半晌,心中暗叹,自己实在是拿这个兄弟没有办法,口中却是冷哼一声,负手转过身去,不再言语。

  单和此时战战兢兢,早已欲火全消,丝毫没了兴致,连忙提起裤子,又帮陈茹穿好了衣衫。

  伸手便要去提起躺在雪地中的程思道,预备一会寻到刚刚被几人打斗时吓跑的马匹,一同送往易县官府。

  就在自己手掌将要碰到他的时候,只见刚刚还躺在雪地中如同死人一样的程思道,猛然间睁开双眼,目光炯炯如神,精光乍现,怒喝之声犹如焦雷一般轰然炸响——

  「恶贼,纳命来!」

           ***  ***  ***

  漫天彤云密布,朔风怒舞,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不住飘落。

  风势极大,呼啸作响,苍茫大地之上万山镀银,千树压雪,就连横空哀啼的寒鸦也似乎被染成了白色。

  茫茫风雪之中,四个身影头戴斗笠,满身积雪,一脚深一脚浅的艰难前行,风狂雪猛,直吹的人睁不开眼睛。

  这几个人便是张如仙、李秋晴以及施家姐弟了。

  四日之前易水河畔遇敌,大师兄程思道独自留下保护施夫人,以掩护自己一行人脱难。

  李秋晴又急又慌,焦躁不已,大师兄平日里虽然谨言少语,但他待自己心意如何,自己又不是木头,如何察觉不到?

  不过她芳心已然暗属张如仙,对大师兄只有尊敬友爱,每当面对程思道时,心中总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淡淡歉意,好像自己愧对师兄的好意一般。

  但毕竟师兄妹之间相处十余年,不是家人胜似家人,眼见得程思道独自留下,怕是凶多吉少,焦急万分,只想回去留下和师兄拼死并肩作战。

  张如仙对师兄当然也是极为关心,但却比李秋晴理智稳重得多,只得耐心劝慰。

  「大师兄武功高卓,远超同辈,连师父都要夸赞,即便不能战胜敌人,但脱险总不是问题。更何况,眼下更为重要的,是要护送江山社稷图南下,还有保护施大人的一双儿女。若是他们有失,施大人、那些为此丧生的江湖同道都要枉死,师兄的一片苦心也就白费了。」

  几番劝慰之下,李秋晴虽然仍是觉得大师兄面临的情况凶险,但也只能暗暗祷告,以盼大师兄以及施夫人吉人天相,得脱险境。

  反倒是小公子施越,只在最初两天因为父母接连遇难之后哭泣伤心,现在小脸上却是充满了坚毅,眼神中仇恨之意如烈火般升腾,风餐露宿也毫不叫苦,浑然没有豪门公子哥的样子。

  先前夺得的那两匹快马属于官马,马身上烙有皇城司的印记,太过于招摇,只好弃马将其放走。

  幸好施家豪阔,家财万千,施芸、施越姐弟身上都带有大量银钞,张如仙江湖经验颇丰,虽不敢夜宿城镇,但总能在村落中换来衣衫水米,补充物资。

  几人将长剑包裹了,斜藏与蓑衣或行囊之中,时而步行,时而扮作村民搭乘驴车,一路之上虽然偶尔能碰到搜查的金兵,但总算有惊无险,顺利通过。

  一路晓行夜宿,已经过了真定府,来至了赞皇县境内。

  这几日以来如同惊弓之鸟,神情紧张,时刻防备御敌,张如仙、李秋晴二人自幼习武,倒是还能支撑,但施家姐弟年纪幼小,又是文弱的很,早已委顿不堪。

  施芸已经身体有些发热,四肢无力,只能由李秋晴搀扶着,勉强行走;而施越虽然倔强,不要张如仙帮忙,但体力也到达极限,走起路来也是摇摇晃晃,随时都有可能跌倒。

  偏生今日又下起了鹅毛大雪,一直到了午后仍然不见停的意思,冒雪赶路已不可能,必须尽快寻一个避雪的地方修整。

  张如仙看旁边的施越走起来一步三摇,晃晃悠悠的,便劝道:「施公子,你扶着我走吧,别再跌跤。」

  施越小脸冻的通红,头上身上满是积雪,就连睫毛上也是白花花沾一片,却没有答话,只是摇了摇头,神情颇为坚毅。

  心中暗道:我若连这点苦都吃不了,还谈什么要给爹娘报仇?

  张如仙轻笑一声,赞道:「好小子,有几分硬骨头,这才像个男儿汉。」

  抬眼向前一番远望,道:「师妹,前面就是五马山了,一会儿我先去打探一番,向五马山寨的人求助,你们在山下找个地方修整,等我消息。」

  李秋晴妙目已经被北风吹的几乎睁不开,一只手挡着扑面吹打的风雪,一面侧着脸道:「咱们不一起上去吗?」

  张如仙摇头道:「山寨的人防备甚严,咱们这么多人一起上去,怕是要生误会,大师兄前些年还因此和他们打了一架,幸好最后误会解开,还交了朋友。」

  打眼瞧了一眼被李秋晴搀扶着的施芸,道:「再说,施小姐现在也没法上山了,我去求一求他们,看能不能把咱们接上去。」

  施芸见他双目炯炯朝自己看来自己,有些害羞,扭过脸埋首靠在李秋晴香肩之上,芳心微跳。

  施越却在旁听得糊里糊涂,不明所以,不禁好奇道:「山寨?他们是什么人,是山匪吗?」

  张如仙哈哈一笑道:「不错,是山匪,不过不打劫老百姓,而是专门杀金狗的山匪!」

  见施越仍是一脸迷茫,便耐心解释。

  五马山寨的前身便是在靖康年间,曾由宝洲路廉访使马扩统领的抗金义军。

  马扩弓马娴熟,于政和年间曾考取武举,宣和时出使金国,商议宋金结盟共击契丹。

  当时的金主完颜阿骨打邀宋使会猎,借此考校宋人武艺。马扩大展神威,技惊四座,女真诸将人人拜服,尊称他为「也力麻力」,也就是神箭手的意思。

  中原沦陷后,马扩于五马山结寨组织义军,坚持抗金,义军势力一度多达十余万人,声势颇为壮大,但始终无法得到南宋朝廷支援,最终在金军绞杀下战败。

  后来岳飞北伐中原,一路势如破竹,杀的金兵尽皆丧胆,望风披靡。正在即将收复故都东京汴梁,迎回二帝之时,高宗赵构却连发十二道金牌急令岳飞班师,最终因「莫须有」的罪名含冤曲死风波亭。

  岳元帅在北方的旧部接到消息,人人愤懑,痛斥南宋朝廷无能,奸相秦桧卖主求荣,均不愿受宋朝调令,也不愿再回南方,坚持留在中原继续抗金事业。

  其中有一支岳家军旧部便流落至此,汇集了当年的马扩残兵,又招揽了两河义士,重新在五马山安扎了下来。

  但终究形势比人强,经过连番苦战,中原各路义军死的死、残的残,现今山寨中也不过只剩下几百人了,其中当年曾跟随过岳元帅征战的老卒,也已经是头发花白,垂垂老矣。

  几十年来,这些人依然如同一根钉子一般,死死地楔在了金国腹地,山寨诸人种田打猎,生活颇为清苦,自认故宋北方遗民,誓不降金。

  而完颜亮这些年来忙于四方征战,剿灭国中各路叛军,打压宗室,也不愿再管这些零星的地方山寨了。

  张如仙侃侃而谈,只听得少年施越心潮澎湃,在寒风大雪中,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全身,热血如火沸腾。

  自遭遇变故以来,他小小的心中已是对金国朝廷充满了刻骨仇恨,现在得知尚有一群义士几十年来不惧苦寒,仍坚持和女真人作对,心中自然是充满了崇敬,万分佩服敬仰。

  「这些人,可当真是好汉子!」施越赞叹道。

  张如仙笑道:「是好汉子,可也谨慎的很。为了防备金狗,山上遍布机关陷阱,明卡暗哨,若是有不明事的误入,那也是危险的紧。所以还是我先行上山拜会,你们在山下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以免再生误会。」

  几人一路交谈,冒雪前行,不多时便看到前方不远处一座冷寂寂的小小破庙,昂然挺立于风雪之中。

  来到庙门前,只见红墙黑瓦,墙壁在风雪侵蚀下斑驳,匾额破败,早已瞧不出写的是什么字了,看模样倒像是个山神土地庙。

  推门走进去,庙中却是还算宽敞,只是有些残破,显然是多年无人打理,正殿之上供着一尊神像,也看不出是哪路神仙。

  而大殿前燃着一堆篝火,火光熊熊,噼啪作响,一群人正围火取暖,听得声响,纷纷抬眼向他们看来。

  张如仙心中暗暗戒备,打眼扫了一圈殿中诸人,见都是一些乡民,并无可疑之人,这才放心。

  此时正月时节,正是农闲时刻,农民没什么事做,年后或有走亲访友,或有进城赶场,路遇风雪,在此遮风挡寒,聊天解闷,也是常有的事,不足为奇。

  这群人倒也淳朴热情,见张如仙一行人风尘仆仆,身披积雪,晓得也是过路避寒的,纷纷招呼道:「这雪可真够大的,快坐下烤烤火,莫冻坏了身子。」

  张如仙等人含笑点头,并不多言,在廊柱旁寻了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团团坐下。

  施芸、施越姐弟早已精疲力尽,适才在雪中赶路时倒不觉得如何,现在被篝火一烤,顿时疲倦之意涌遍全身,再也无法支撑,一屁股坐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了。

  李秋晴伸手帮施家姐弟拂掉身上的残雪,揉捏着穿着毡靴的小巧秀足,只觉手脚酸痛,亦是疲惫不堪。

  张如仙帮着几人放好行囊,凑近李秋晴耳畔,悄声道:「师妹在此好好修整,我这就去五马山寨一探。」

  李秋晴点头道:「嗯,师兄一路小心,快去快回。」

  张如仙微微一笑,见她秀发之上的晶莹雪花在篝火烘烤之下渐渐融化,点点滴滴,湿漉漉地顺着如花俏脸流下,在火光映衬之下娇艳倍增,心中一动,伸手轻轻帮她拂去水渍。

  李秋晴双靥倏的一红,连忙打开他的手,娇叱道:「做什么,还不快去。」

  张如仙哈哈一笑,转身推门而出,眨眼间便消失于茫茫风雪之中。

  李秋晴看着张如仙消失的背影,心中忽然一阵失落。

  自己师兄妹三人自幼一起习武,同吃同住,此番北上却是连遭劫难,大师兄程思道生死不明,二师兄现又不在身边,三兄妹倒是分了三个地方,无助之感涌上心头。

  看了看身旁的施家姐弟,施芸斜斜地靠着廊柱闭目休息,已然沉沉睡着,而施越也一脸倦容。

  想到他年纪幼小便与父母失散,自己这般年纪的时候还在父母与师父面前撒娇,有师兄关爱呵护,不由心中怜惜,柔声道:「施公子,你也睡会儿吧,等师兄回来我叫你。」

  施越轻轻摇了摇头,怔怔的望着眼前的篝火,看着众乡民高声聊天说笑,畅谈农事,说一些家长里短的笑话,想到自己父母生死未卜,更觉酸楚难过。

  这个月初他才刚刚过了生辰,虽然当时父亲仍在出使北归的路上,但母亲与姐姐都在,一家人其乐融融,温馨无比,心中只期盼父亲回来时,能给他带来什么南朝新奇礼物,但不曾想随着父亲归来的,却是如此厄运。

  当下轻轻一叹道:「李大侠还是叫我名字吧……什么公子不公子的,听着怪别扭的。」

  李秋晴嫣然一笑,道:「好呀,那你也不许叫我什么大侠、女侠,我听着也挺别扭,以后喊我姐姐便是。」

  施越微微一笑,轻轻点头。

  忽听那边人群中传来一阵笑声,抬眼望去,只见一个五十余岁的干瘦老者,手中弹着一面小羯鼓,一口山东方言,正在侃侃而谈,却是一个行走四方的江湖说书艺人,众人围着他团团而坐,烤火听书。

  想来是那说书人刚刚说了个什么笑话,惹得众人哈哈大笑,自己倒是没注意听到。

  远处草垛中一个汉子正自蒙头酣睡,呼声作响;对面另一侧,则是一个中年村汉带着一个小女孩,正坐远远的靠着廊柱倚坐,由于阴影遮挡,看不太清面容。

  李秋晴平日里最喜欢听故事,以前无事的时候总缠着张如仙,让他编故事来讲,搞的张如仙绞尽脑汁好不头痛,现在见有人说书,便不由自主侧耳倾听。

  而施越家教甚严,施宜生平时不许他出门,只是闷在家中读书习字,虽这些天来连遭厄难,但终归是少年心性,对这些跑江湖的说书故事亦感新奇。

  只听那说书老者继续说道:「……那圣相爷的嫡亲孙女,自小便冰雪聪明,长得也是花容月貌,最得大宋官家欢喜,小小年纪便御封为『崇国夫人』,每次见驾皆无需通报,身份尊贵无比,那是自不必说了……」

  说的却是南朝旧事。所谓的「圣相爷」便是秦桧了,这奸相权势熏天,党羽遍布朝野,宋朝一些阿谀奉承之辈提起秦桧来,都要在相爷之前破天荒地加个「圣」字。

  虽然此时秦桧已死,但在宋朝境内仍无人敢说秦桧坏话,更遑论编成书到处演说了。不过此地乃是金国境内,秦桧党羽势力再大也鞭长莫及,自然毫无顾忌。

  李秋晴生平最恨这害死岳元帅的奸相秦桧,听得什么「圣相爷」,好不肉麻作呕,心中冷哼一声。

  果然众乡民也俱是厌恶秦桧,纷纷吵吵嚷嚷,大发议论。

  「呸,什么『圣相爷』,这秦老贼好没王法。」

  「只有皇帝才能叫圣上,秦桧这老贼哪配的上一个『圣』字,简直是谋逆犯上。」

  那说书老者微微一笑,续道:「……崇国夫人平日里最喜养猫,皇帝知道以后,便御赐了一只狮猫,端的是灵巧可爱,崇国夫人自然是满心欢喜,走到哪都带着,当真寸步不离。

  「有一日夫人随母到灵隐寺进香,却不慎将御猫给走失了,夫人着急哭泣自不用说,这御猫乃是皇帝所赐,不明不白丢了,即便是皇帝不怪罪,圣……那秦相爷脸上也不好看,况又心疼孙女,当即发动人马在整个临安城寻猫。」

  李秋晴心中鄙夷,不禁有气,暗道:「半壁江山丢了都不着急,而区区一只猫丢了,这秦老贼倒是比中原百姓、大宋江山沦陷还要上心。」

  「说来也怪,整个临安府衙找破了天,满大街张贴寻猫告示,一连数日,都是毫无踪迹,只怀疑是有人捡去了不报。于是临安凡是养猫的人家都遭了殃,家有狮猫的全被捉走,交由崇国夫人验证,各家各户为了要回爱猫,更是花销金银无数,各方贿赂,一时间乱糟糟一团。

  「临安知府为了讨好秦相爷,竟然还调动了临安守军,大队兵士闹哄哄地穿城过巷,遍地找御猫,御猫没找到,反而是一路勒索,闹得人仰马翻。皇宫里的大宋官家不明所以,见有军队调动,以为是金兵杀来,只吓得当时就要迁都逃走。」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纷纷嘲弄赵宋皇帝庸懦无能,秦桧弄权犯上,无法无天。

  有人问道:「后来呢,这御猫找到了没有?」

  说书老者笑道:「虽说是御猫,但终究不过是一只畜生,丢了哪里还能找到。这临安知府没了办法,只好拿黄金照着狮猫的大小打造了一只金猫,给秦相爷送去,这才了事。」

  众人都道:「什么找猫,闹了半天还不是秦老贼变相索贿,这临安知府送了金猫,怕是又要高升了。」

  当年临安寻猫的事轰动一时,李秋晴也有耳闻,只是时隔久远,所知不详,听说书老者娓娓道来,不禁柳眉倒竖,越听越气。

  施越听了也自暗恼,心道:爹爹冒死传递兵迅,为的就是保这大宋的半壁江山,但南朝人却为了一只畜生行贿受贿,乱七八糟,全然不在乎百姓死活,爹爹这番苦心可真是白费了。

  忽听一个脆生生的声音自角落传来:「那崇国夫人有多大年纪了?」

  声音清脆,悦耳动听,好似莺啼一般,众人纷纷望去,正是那廊下倚坐中年村汉身旁的小女孩,不由得都是眼前一亮。

  施越打眼观瞧,那女孩年纪跟自己相仿,似乎还要小上一些,肌肤雪白,容姿俏丽,甚是惊艳可人。

  李秋晴平素对自己的容貌颇为自信,但瞧见这女孩,却也不由得暗赞:好俊俏的女孩子,长大了必是一个颠倒众生的美人。

  心中倒是有了些小小的妒忌,蓦然发觉,又不禁暗自好笑,自己跟孩子比的什么劲?

  说书老者看了一眼那女孩,笑道:「崇国夫人当年也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到了今年,怕是比你这个小女娃还要大个五六岁吧。」

  那女孩笑吟吟地点点头,不再多语。

  众乡民却纷纷吵嚷:「不好听,不好听,不说这秦老贼的故事,没的让人恶心,换一个热闹的来说,说个打仗的。」

  说书老者便打响羯鼓,摇着梨花板,唱道:「漫漫杀气飞,滚滚征尘罩,百战袍甲红,四野阵云高。」声音凄郁苍凉,如带金戈铁马之声。

  这回说的是忠义杨家将的故事,天波府杨老令公一口金刀八杆枪,七郎八虎保宋王,扫平西夏,大破辽国契丹。

  故事传奇色彩颇浓,多与事实不符,但金国北地的汉人百姓最喜欢听的,就是这种大宋征战获胜,打的番邦外国称臣纳降表的故事,时人称之为「铁骑儿」。

  众人身在北地,受尽了金人腌臜气,耳中听的虽然是杨家将征战辽国契丹,但心里人人都希望打的是金国女真,只因身处北地,岳元帅北伐的故事不能说,只能听听杨家将过瘾。

  一回书说了大半个时辰,说书老者虽然山东口音有些重,但技巧倒是好得很,只听得人人痛骂潘仁美投敌卖国,堪比秦桧,无耻之极;待听到穆桂英大破天门阵,杨五郎八卦棍阵斩辽将萧天佐,又都是拍手叫好,大呼痛快过瘾。

  施越从来没有听过这般热闹故事,在说书人口中讲出来,似乎比书本上还要好听,虽不敢大声叫好引人注意,但心中却在暗暗称赞,大为兴奋,幻想着自己也身披锁甲,乘战马,提长枪,驰骋疆场,杀了耶律翼为父报仇。

  心中忽然一动,转头望向角落里的那个女孩,她却没有跟着众人叫好,仍是笑吟吟地抱膝而坐,单手托腮,安静地听着故事。

  篝火光芒迷离闪烁,将她的俏脸映照得红扑扑的,好似熟透的红苹果一般,极为诱人,一时间不禁看的有些痴了。

  那女孩似乎感到目光注视,妙目向他扫来,忽冲他甜甜一笑,施越脸上一红,慌忙低头垂首,不敢与她对视。

  这一番小动作,却没逃出李秋晴的眼睛,见施越这慌乱模样,不禁暗暗好笑。

  妙目中流出一丝狡黠神色,轻轻一笑,拿胳膊捅了一下施越,悄声笑道:「那小姑娘长的挺美的,是不是?」

  施越面红过耳,尴尬至极,哪里还敢应声,只是口中唯唯,低头不语,手指不住地来回搓弄衣角。

  那说书老者说罢一回书,朝众人打了一个四方揖,翻过羯鼓,向众乡民讨要赏钱,也没说要给多少,众人三个铜板、五个铜板的给,亦不嫌少。

  待转到这边时,李秋晴见施越仍是红着脸垂首不语,轻轻一笑,也掏出几枚铜钱给了,说书老者笑着作揖致谢。

  正在此时,残庙大门忽然被人大力撞开,寒风怒号,一阵狂风夹带着飞雪猛然灌入,凉丝丝一片,庙内众人不禁都打了个寒颤,一齐向门口望去。

  只见进来的是两个高大汉子,行动粗鲁,满身积雪,一面口呼白气,一面大声抱怨风雪,大踏步地迈入进来。

  李秋晴与施越登时大吃一惊,暗叫不妙。

  这二人一个精瘦如麻杆,一个体壮如蛮牛,却正是单青、单和二兄弟!

  当下连忙别过脸去,摇醒了兀自沉睡的施芸,三人额头均渗出冷汗,不动声色,慢慢挪动到篝火光芒照射不到的阴影中去。

  李秋晴手中暗扣藏于行囊内的剑柄,冷汗涔涔而出,这二人竟能踏雪追至,那大师兄和施夫人岂不是……

  一时间芳心大乱,不敢细想,只是暗中观察单家兄弟二人动作,只待一有变故,便要先发制人。

  施越怒火如烧,心中虽然恐惧害怕,但复仇之心如同怒潮般汹涌奔淌,双拳紧握,指甲直透入肌肉;而姐姐施芸则早已体若筛糠,一脸惊恐,吓得埋首于李秋晴怀中,不住颤抖。

  单家兄弟倒是没有发现他们几人,随意打眼一扫,见俱是寻常乡民,也不以为意,一边抖落身上的积雪,一边大踏步走至篝火旁边。

  单和铁掌用力,连揪带推,将身前几人拨开,坐于火旁烤火。

  那几个乡民大怒,但瞧见单和一身横肉,身材高大魁梧,满脸杀气,又不由得心生怯意,不敢惹事,嘟囔着换了个位置坐下,离这对凶神恶煞远远的。

  单青亦在旁盘膝而坐,只是本已干瘦的脸上更添一份惨白,如同僵尸恶鬼一般,方一落座,忽的一阵轻颤,手捂胸口,连声咳嗦不止,似是受伤不轻。

  单和关切道:「大哥,你没事吧?」

  单青咳声稍止,冷着脸摇摇头,并不答话,只是怔怔地盯着眼前篝火,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篝火劈啪作响,火苗熊熊升腾燃烧,光影晃动,在他阴冷干瘦的脸上不住闪烁变换,更显恐怖阴森。

  单和恶狠狠地将一块干柴掰断,丢到篝火中,恨恨道:「都怪那该死的程小子,也不知使的什么邪门武功,冲开穴道也就算了,竟然还能内力暴增,打的老子措手不及,险些丧命。」

  「啊!」

  李秋晴心中蓦地一惊,心中凄凉恍惚不已,暗自神伤,隐约猜到了单和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衡山派中有一门内功心法叫做「回雁诀」,是为两伤心法,此心法经脉逆行,丹田内力倒转,可令一段时间内内力暴增。

  人体经脉如同河床,内息如同江河奔流,若是天地倒转,河水倒灌,自然汹涌澎湃,惊涛骇浪。但肉体经络若无法久久承受汹涌内息,时间一久,必然如同江河决堤,血管爆裂,经脉寸断而亡。

  此等凶险心法万不得已无人愿意施展,衡山派历史上诸多前辈高手使用过此心法的,若非七窍流血当场爆体而亡,便是内力尽失,终身残疾,一辈子成了废人。

  当年师兄妹学艺时练到此心法,还相互打趣,说说笑笑,好像一辈子也用不到,可现在大师兄却不得已用出这绝命的两伤心法,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李秋晴心中一阵刺痛,回想起当年与程思道学艺时的点滴往事,想到大师兄对自己的一片心意,不由得眼眶湿润,双目通红,手中紧握剑柄,只想立刻杀了眼前这二贼为大师兄报仇雪恨。

  就听单和顿了半晌,忽嘿嘿淫笑道:「那程小子这邪门功夫使出来,必然自伤甚重,他带着施家犯妇跳下易水河,眼下怕是已经双双淹死在河中,不知漂到哪里去了,只可惜那骚货一身淫肉,我倒是还没尝够,实在可惜的紧。」

  单青冷哼一声,面沉如水,眼神仍是盯着燃烧篝火,缓缓低声道:「若非你贪花好色,胡作非为,空耗体力,我也不会为了救你去挡下程思道那一掌。」

  单和老脸一红,讪讪一笑,不再多语。

  施芸、施越听得母亲受辱,与程思道一起坠入易水河,登时又惊又怒,如同焦雷劈中一般,周身颤抖,泪水夺眶而出。

  施越小脸憋得通红,怒火汹汹,周身杀意大作,当即便要冲出去和他们拼命,忽的被李秋晴纤手按住,对他轻轻摇头,只得暂时忍耐,低头默默流泪,抽噎不止。

  单和忽道:「眼下咱们丢了犯妇,又寻不到东西,怕是没法子回去跟耶律大人复命了。对了,赵王府的那些家伙不是说今日要在此碰头吗,怎的不见人?」

  说罢四下一扫,李秋晴等人连忙低头垂首,不敢与其对视。

  单青叹了口气,这些天来他心中所忧的就是这个。

  赵王府和皇城司虽然都负责侦缉情报,但却是冤家对头,赵王爷与耶律翼互不服气,在完颜亮面前竞相争功邀宠,两边的人老死不相往来,若是私下接触,必会被处以重罚。

  此番奉命追讨江山社稷图,事关重大,即便是在皇城司内部,也只有几个人知晓。他们兄弟二人在皇城司中武功最强,是为耶律翼左膀右臂,眼红他们的人数不胜数。

  耶律翼对他们寄予厚望,若是兄弟二人失利,不仅愧对耶律大人的栽培,更是会落人口实,成为他人攻击自己兄弟办事不力的理由。日后不仅升迁无望,倘若被有心之人扣上一个勾结施逆,私吞宝图的罪名,那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故而当赵王府的人联络到自己的时候,虽然心中踌躇,但还是答应了下来。一路追击,倒还真有所斩获,追到了程思道,只可惜让拼死一击,投河而亡。

  现在和赵王府的人约定碰面,自然不敢让皇城司的人知晓,心中忐忑,不知自己做得对还是不对,而自己兄弟单和脑筋单纯,竟公然大声讲出,更是心中烦躁,头痛不已,若非是自己胞弟,真想一掌将其毙命。

  庙中众乡民耳听得这两个人口中说来说去,尽是些杀人、官司之类的话,虽然乡民无知,不懂得什么官场利益纠纷,但也知不是什么好话,不由面面相觑,心惊胆战,人人噤若寒蝉。

  当下便有几个人贴着墙边悄悄朝大门移去,想要速速离开险境。

  单和冷笑一声,暴喝道:「谁也不许给老子走!」

  声音爆裂如雷,轰然炸响,只震的破庙屋瓦仿佛都簌簌晃动。

  单和虽蠢,但也知自己失言,心中不由得有些羞惭悔恨:若是自己兄弟秘会赵王府的人被这些乡野村夫给传出去,那可是要糟糕。

  恼羞成怒之下,便想要将破庙中的人尽数杀光,以防消息走漏。

  眼神中精光大作,缓缓扫过众人,目光过处,众乡民无不胆寒,低下头大气不敢喘一口。

  忽的瞧见那边廊柱旁坐着一个娇俏少女,正怯生生地看着自己,紧挽着身旁一中年村汉的臂膀,如同受惊小鹿,楚楚可怜。

  单和目光陡然一亮,心中狂喜,不禁暗赞道:好一个美雏儿,想不到深山乡野之中也有这等奇珍!

  刚刚心中还杀意狂涌,现在却又好似猫爪乱挠,欲火丛生,只想立刻将其捉来压到身下肆意操弄。

  偷眼瞧了一眼兄长,见其仍是盘膝而坐,目不转睛盯着篝火,似也默许要杀人灭口,对自己所为并不反对,不由心中大定,脸上瞬间浮现出淫荡笑容。

  当下不再多虑,嘿嘿淫笑着大踏步走过去,在女孩惊呼声中一把将其提起。

  那女孩身量不高,体态单薄,尚待发育,被单和双手叉于其腋下提起,登时双脚离地,两只小脚不住的来回踢打。

  单和目露淫光,上下打量这手中少女,淡淡清香扑鼻而来,直冲脑际,口中啧啧称赞道:「好一个美雏儿,年纪这般小就如此勾魂摄魄,长大了那还得了?」

  手中轻轻一捏,虽隔着棉衣,但仍觉香软异常,女孩体态虽单薄,较之熟妇却别有一番风味,欲火不由越烧越旺,心中畅意无比,哈哈大笑。

  女孩泪水涔涔,惊叫连连,忙回头对着那中年村汉惨呼道:「舅舅!」

  那村汉似已吓呆,听到女孩呼救,怔了一怔,这才上前扯住单和粗壮的手臂,不住厮打,叫道:「臭贼,快放开她!」

  单和在这双铁掌上浸淫数十年,已是登峰造极,寻常村汉哪能掰扯的动?

  冷声笑道:「你是她舅舅?那今儿个算你不走运,老子就先拿你来开刀!」

  单臂将女孩搂在怀中,铁掌一震,轰然挥出,只听一声惨叫,那村汉登时口喷鲜血,软软地委顿在地,抽搐几下,便无声息。

  庙中先是一静,而后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一众乡民村汉平日里只知砍柴种地,哪见过这等血腥场面?纷纷惊呼道:「杀人啦!强盗杀人啦!」

  当下便有不少人夺门而逃。

  单青依然盘膝坐在篝火前,头也不回,信手捡起几根木柴,随手掷出,紧接着就是数声惨叫,刚到门前的几名村汉尚未跨出门去,便被击中,口吐鲜血,倒在地上呻吟。

  那女孩似已吓呆,连叫都不会叫了,只是梨花带雨,满面泪珠,怔怔的看着倒在地上的舅舅尸体,俏脸之上一片苍白。

  单和哈哈大笑,怀中紧紧搂抱着小美人,心中大畅,淫笑道:「想不到前几天刚刚干了个美熟妇,今儿个又来一个俏雏儿,老单可真是艳福无双。」

  施越眼瞧见那女孩舅舅为了保护她而惨死,众乡民被残忍击伤,又听得单和口中污言秽语,侮辱自己母亲,更是要凌辱这个女孩,再也忍耐不住,胸中怒火狂飙,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手指攥的咯咯作响,只恨自己无用,仇敌就在眼前,却无可奈何。

  正自愤恨之际,忽听单青那冷若冰霜的声音幽幽传来:「衡山派的女侠,施家的两个逆子,你们准备藏到什么时候?」

  目光如电,精光大作,正向这边射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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