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里的罂粟花 【第三章 (05-08)

17029Clicks 2018-08-20 Author: 】作者:银钩铁画
#风雨  
风雨里的罂粟花 【第三章(05-08)】

作者:银钩铁画

首发:春满四合院

第三章标题:穿过旷野的风

  第三章(5)

  “何秋岩,你还有什麽要说的吗?”
  一个女人对我问道。
  从她盯著我时候的眼神来看,她应该是被我气得不行。
  坊间有句话:“黄皮的靓妹、蓝底儿的娇娃,黑衣的俊汉子睡天下。”——这裡面“黄皮”指的是安保局製服外套,代指安保局,同理,“蓝底”说的是国情部,“黑衣”说的是警察局。在一些老百姓的眼裡,这三个系统里工作的人,大部分是男俊女靓,男淫女荡。男淫女盪这个观点基本错不了,但是男俊女靓,呵呵,如果此时编出那句顺口溜的那个人现在跟我坐在一起,怕是不会这麽想了。
  因为我的事情,省警察厅专门派了五位调查员——沈量才捅给的省厅。按道理他根据事实汇报工作没有错,但自从这个调查组来了市局以后,沈量才看我们重案一组、尤其是看夏雪平的眼神十分的嚣张,倒像是故意找茬一般。
  这一上午我基本上没动地方,就跟这个调查组进行周旋来著;而别说夏雪平,就算是徐远也没办法介入这个事情。
  这五位,三男两女,全都长得歪瓜裂枣的,最噁心的是那个长得十分肥胖的女人,上嘴唇旁长了颗痣不说,那上面还长了根长毛。另外一个身材乾瘦,颧骨前突,满脸都是黑痣,龅牙也暴露得厉害。他们来之前,同事们还传说,省厅调查组的两个女人裡有一个是省厅高层某领导的情妇;我的老天爷,现在看来那位领导的口味还真挺重的。
  “我没什麽要说的。”我强忍住想要作呕的感觉对她说道,“该说我都已经说了。”
  “何秋岩警员,”为首的那个满脸麻子还长著酒糟鼻的男人说道,“我们知道你的家庭背景。你妈妈夏雪平虽然与我们几个的关系不好,但客观地说,她是个杰出的刑警;你舅舅夏雪岩生前曾经是我们的直属领导,也是我们的好朋友;还有前市局局长夏涛,也就是你的外公,也是我们最敬佩的一位前辈——想当年夏涛前局长在雪岩哥出生没多久,为了那次反恐任务身先士卒,结果因为重伤失去了生育能力。你们一家人为了我们警察工作,奉献了太多太多。”
  “哼!”我冷笑著看著那个男人,“这个时候你跟我提我的外公和我舅舅,你想干什麽啊?跟我套近乎,还是想鞭尸啊?”
  “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你毕竟也算夏家人。夏家人为了F市的警察工作,连生育能力、甚至生命都可以奉献出来,现在由你做出些牺牲,又有何不妥?也不算辱没了你夏家一门忠烈。”
  “滚蛋!原来是想藉我外公和我舅舅的旧事来让我就范?告诉你,妄想!我说了,这个事情跟我没关系!你们省厅要调查,好啊,我个人是欢迎的——当然,你们必须得跟我的上级夏雪平组长,还有我们市局的徐远局长打招呼;但你们如果以为我一个新人好欺负,想就这样把屎盆子扣在我的脑袋上,那对不起,我会向省厅上诉;如果有必要,我还会去找检察院的人,把这个事情说清楚!”
  五个调查员恶狠狠地看著我,我在他们面前两米的位置坐著,他们嘴裡咬牙咬得咯咯作响的声音,我都听得一清二楚——他们专门从省裡过来,其实就是想让我主动认罪,把这个事情扛下来,他们好去跟省裡交差的——不过对不起,这种黑锅,我是万万不能扛的。
  他们也拿我没办法,因为毕竟他们也没有证据。
  不过这个事情太奇怪了,就算他们不仔细查,我都要查。
  事情还要从昨天下午,对周正续的审讯开始说起。
  当天下午,我把那一对儿毒贩夫妇交给了缉毒大队后就回到了重案组,周正续则是被夏雪平送去了医务室做一下对伤口的处理,本来对周正续的突击审讯也是夏雪平的。我本来是准备坐在电脑前写报告的,刚把电脑打开,手还没碰到键盘,夏雪平就把我叫了起来。
  “干嘛?”
  “你去跟小魏对周正续做审讯去。”夏雪平指了指已经走到审讯室门前的魏蜀吴说道。
  “啊?我去做审讯?”我愣愣地看著夏雪平,“审讯这种事,不应该你来做麽?而且你就放心我一个新人还没上手就直接参与刑讯?”
  “少废话,我要是走得开我还用你?高澜的案子突然说有新证据了,我得跟徐远和经侦处的人去趟发展银行。”
  “那不还有艾立威麽?你找他啊?”
  “今天这份报告,艾立威和沈量才写。我已经把艾立威分配到副局长办公室了。我就想多锻炼锻炼你,不行麽?”夏雪平看著我,接著眯起眼睛对我说道:“再说了,你没上手?你不是在警院每学期审讯课都是满分麽?怎麽,怂啦?”
  “谁说我怂了!……审就审!”我就怕夏雪平觉得我不敢做事,现在这个阶段,我恨不得每天都有在夏雪平面前表现的时候。而听我说完这些话,夏雪平对我开怀地笑了笑,她似乎很清楚我的心思,所以故意让我表现一样。“欸,你记著,心细一些,知道吗?毕竟真正的审讯跟学校裡的模拟审讯还不一样。你多跟小魏学学。”夏雪平又对我说道。
  我点了点头,夏雪平拿了手提包就走了。
  我呼了一口气,然后想了想看了看手机裡周正续的资料,接著又把从周正续家裡拿出来的那件相框摆弄了一番——周正续说我和夏雪平都没看全,什麽意思?难道这个合照背后还有内容?
  我好奇地打开了相框背后的挡板——我的天,后面还真有内容:在周正续夫妇合照与挡板的夹缝裡,还夹著一张照片,一张女人的淫照。
  照片裡的那个女人全身赤裸著,四肢被完全绑著:两隻胳膊被抬起绑在了一个横杆上,而下腿被绑在了两根竖立的铁杆;她的身子被那奇形怪状的焊接铁杆扭曲成了一个拱形,拍下照片的时候她似乎还在想著挣扎;她赤裸的肌肤裸露在一群男人中间,我数了一下,仅仅是围在她脸庞前面的阴茎就有八根,而在她周身其他部位,还有不少戴著面具的男人正在右手搓动著自己的下体站在那裡,而这张照片被拍下的时候,在她的身后正好有个男人在她的身后,抓著她的乳房咨意地在她的体内侵犯著;女人却看不到她周围和麵前的景象,因为她被一副画著粉红乳头的卡通乳房图案的眼罩遮住了眼睛,她的嘴巴里还被塞著一隻半透明的口球,口球的中间通著孔,紧紧地勒在了她的嘴裡,这个女人全身佈满了男人的精液:脸上、眼罩上、脖子上、后背、以及被人紧抓到变形的胸部、腿上、脚上全都是,那个口球的小孔裡,还有混合著口水和精液的液体从裡面淌下,拉出一条长长的丝线。
  因为有眼罩遮挡的关系,我看不出那个女人究竟是享受还是痛苦,但我看得出她是谁——就是相框正面的那个周正续的妻子。当我逐渐被这张照片弄得开始勃起的时候,我也尽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好好思考著关于这张照片的细节:这张照片背后有什麽故事我不敢确定,我知道它肯定会给周正续的心裡带来不小的阴影——一个男人看著自己老婆就这样被别人轮姦,心裡能好过麽?除非周正续跟大白鹤一样有淫妻癖,这一切都是他自己导演的。
  可我转念一想,又不对:大白鹤确确实实有淫妻癖,确确实实他也留下了自己导演下的小C被轮姦时候的照片,不过正因为这样,他才会精心地去找一个摄影师去把小C口含阳具、在他人胯下承欢的淫靡状态以一种唯美的画面拍摄下来,而且还会挂在自己卧室的牆上、贴在电脑桌面做牆纸;可周正续明显不是这样,现场没发现第二张关于他妻子在这样场景下拍摄的照片,而且他还藏著掖著把这张照片放在了自己夫妻合照的相框裡面,这说明他自己接受不了这件事,他也不想让别人发现这件事,而且,他用自己的夫妻照来作为掩饰,说明他对自己婚姻依旧抱有幻象。
  那就说明拍下这张照片的时候,要么他的妻子是被迫的,要么这个女人就是在主动玩一个十分污秽的性虐群交游戏。
  我想了想,还是把照片放回了相框裡,并没有带著它走进审讯室——我真怕这张照片会刺激到周正续本人。
  审讯室裡的魏蜀吴就在这一会儿,已经被搞的头大了。魏蜀吴这个人,名字奇葩了一些,但他却是咱们一组裡比较资深的一个审讯专家,外地人,警院“考学派”,但为人很随和,警院毕业之后去首都的名牌大学专门进修了心理学,拿到了硕士学位,“犯罪心理学”对他来说小菜一碟,所以他不仅是我们一组的王牌,也是咱们市局的王牌。
  可就是这麽一个王牌,此时此刻面对周正续,已经面红耳赤了。
  “怎麽样了,魏哥?”我开门以后,对著魏蜀吴说道。
  魏蜀吴把笔录本狠狠地往桌上一拍,看著周正续说道:“妈了个巴子!我他妈的搞审讯从来没这麽累过,审这家伙跟他妈的审一个哑巴似的!操……我是没办法了。这麽个滚刀肉,你说给他弄回来干什麽?还不如直接让夏组长当场枪毙了他!”
  周正续听了这话,哈哈大笑。看著周正续笑得痛快,魏蜀吴气得直咬牙。我看著周正续,也不知所措。我大概能猜出来,这周正续之前在特种部队的时候,肯定接受过反刑讯的训练,别说我们普通的警察部门,就是其他国家的军队和特务机关对他动大刑,我估计都拿他没辙。
  但还能怎麽办呢?江若晨的案子本来就是一组的,责无旁贷,而且这人都带来了,不可能把人拉回那个住宅楼门口再重新让夏雪平枪毙他一回,更不可能把这案子外包出去。我想了想,只能硬著头皮开了口。
  “行吧,魏哥,歇一会儿。”我对著魏蜀吴说道,接著看著周正续,“周老师,佩服!前特种部队精英的手段,兄弟们领教了。”
  “呵呵,别叫我‘周老师’,”周正续抬了抬手说道,“看,我现在戴著手铐脚镣呢,你现在是审讯官,你这声老师叫得,挺讽刺的。”
  魏蜀吴见了周正续这样子,眼睛立刻亮了,对我使了个眼神。
  我明白魏蜀吴的意思,他想让我主导这次审讯。审讯工作一般都有个规律:遇到嘴巴严的,一般都得从最普通平常的话题开始聊,找对了话题聊对了节奏,就不愁对方不吐东西。魏蜀吴本身就刚拿到周正续的资料,跟这个人之前也不认识,就算魏蜀吴用铁榔头撬也很难让周正续开口;而正巧,我没少去过市一中,而且还有个在那唸书的妹妹,自然是有更好的入手点。
  我心裡依然紧张,但是不能让周正续看出来,我想了想,微微一笑,接著说道:“不不不,得叫得叫。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是我妹妹的老师,我也得跟著叫。”
  “啧,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妹妹是谁呢。”周正续对我说道。
  “孙筱怜老师的学生,何美茵。周老师有印象麽?”我问道。
  “哦——我知道了!”周正续不住地点著头,“好学生啊!挺好的一个小姑娘,为人机灵,脑瓜也够用。”
  “呵呵,谢谢周老师了,对我妹妹评价这麽高。”我想了想,便直接问道,“那您对江若晨的印象怎麽样呢?”
  周正续听罢,死死地盯著我,接著大笑起来:“哈哈哈!我合计呢,你这个小警察不可能把这个审讯搞成家长会嘛!你放心吧,关于这个案子,我是一个字都不会跟你说的。”
  完蛋——捅了篓子了。米还没熟呢,我就把锅盖掀了,这锅饭怕是要夹生了。我真想扇我自己一巴掌,什麽时候能改改猴急的毛病呢?
  可万没想到,周正续接著突然主动说话了:“那说起来,你跟那个夏雪平,你俩啥关系?该不会是母子吧?”
  “你怎麽知道我和我们组长是母子?”
  “荷!还真是母子。我一开始看你俩,还以为是情侣呢!”周正续笑了笑说道。
  魏蜀吴一听,猛拍了一下桌子:“怎麽说话呢?放尊重一点!”
  周正续明显是故意揶俞,魏蜀吴也知道周正续试图故意激怒我所以准备唱黑脸,但他俩都不知道,这话我听了,心裡有多麽受用。
  “怎麽?周老师在之前也见过夏组长?”
  “见过的,除了这次、还有上次在时事传媒大厦之前,还有几次见过的。”周正续说道,“那女人在学校的围栏外面,看过好几次,每次都是赶上你妹妹何美茵她们班上室外体育课的时候。我每次都以为她是要给哪个学生送什麽东西,每次我跟她打完招呼,她话也不说一句就走了。”
  原来是这样。
  看来夏雪平心裡,其实的确是挂念美茵的,只是她自己跨不过心裡的那道坎罢了。
  “呵呵,我知道了,谢谢周老师费心了。”我对周正续真诚地说道。
  “不费心,只是我在拿到刺杀目标资料的时候,发现那个'女魔头警官'夏雪平,竟然是我在学校周围遇到过的那个女人以后,我印像一直比较深而已。”周正续想了想,对我笑了笑,“没想到两次,两次都被你小子坏事了。”
  “哈哈,没办法啊。毕竟既是我妈,又是我上司,我能怎麽办呢?”我想了想,对周正续问道,“让你来刺杀夏雪平那个人是谁啊?”
  “X先生。”周正续说道,“也就是‘桴鼓鸣’背后的创建者。你们可能还不知道,在暗网圈子裡,那个网站一般都被称作‘X网站’……”
  “用不著您科普,我也没问你代号。说真名,X先生姓甚名谁。”我对周正续说道。
  “就是X先生。我不会告诉你真名的。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他真名是什麽,我一般也只管他叫X先生。”
  我看著周正续的脸,但实在是没办法从他的表情里分析出什麽来,我想了又问道:“行吧,那这位X先生为什麽要刺杀夏雪平?是不是跟十年前曹龙曹虎兄弟的案子有关?”
  周正续笑著看著我,一言不发。
  “您不想告诉我?”
  周正续想了想,说道:“我只能说,X先生让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让我杀谁,我就杀谁,不问因果。”
  我想了想,就他现在这副德性,估计我想从他口中问出那天在那个旧办公楼楼后接应他的那个人的信息,估计也基本不可能。所以我只好说道:“那在你那位X先生的计划裡,也应该没有我的存在吧?”
  “是。欸,还真对!”周正续对我说道:“计划裡还真没说,你会出现在那辆车裡。你是怎麽知道我们的计划有漏洞的?”
  “很简单,”我对周正续说道,“网上有本小说叫《浮华遗恨日记》你应该不陌生吧?写的就是你周老师,还有其他三位杀人者,外加那个X先生的事情。这本小说之前写到过一个叫'夏见'的女警察被杀的事情。小说裡面那个'陈鑑云'应该写的就是你周老师吧?很可惜啊,作者红剑阁主把那章节的原版初稿删了——但实在是不好意思,感谢那些盗版网站,把小说的初稿保存了下来。在那本小说的初稿裡,夏见警官一个人暴露在陈鑑云的狙击镜下;但是现在,突然加了个叫胡绍雍的年轻警察,给那个夏见救了下来——哎呀,也是荣幸,我这年纪轻轻的,就被人写进了小说裡,还成了'胡绍雍'。这名字好啊,比何秋岩这三个字好听多了。”
  周正续听著我的话,调节著呼吸,我感受到了他身上有一丝很不安定的感觉,儘管这种感觉很渺小,像游丝一般,但我依然感觉到了。我便抓住机会,对他问道:“这个红剑阁主,跟你们什麽关系?或者说,她跟X先生是什麽关系?她怎麽每一次都知道你们的计划,还有那麽多的案件细节?”
  “我不知道。”周正续说完,微微吸了一口气,接著对我笑著。
  “真不知道假不知道啊?”我对著周正续说著,“你想想啊,知道你们每一步棋都怎麽走的人,多危险啊?我要是你们这几个凶手,那不管别的,我首先就要干掉这个红剑阁主——她什麽都知道,万一要是哪天脑子一热,跟警方合作了,把你们都给坑了,那你说……多麻烦啊!是吧?”
  周正续低下了头,呼吸的节奏变得稍微急促了一些。看著他这种反应,我突然感觉到,周正续跟段亦菲应该是认识的,而且周正续对段亦菲应该有很大的意见,我在周正续的呼吸裡感受到了不甘心和怨气。
  可周正续强忍著,半天没说话。审讯这东西,强逼没有用。我想了想,换了个问题:“算了,听你在这大喘气,我都跟著难受。聊点别的:周老师原先是特种部队成员,后来退役,之后居然能去一个重点高中当化学老师,真不简单啊。”
  “这有什麽奇怪的吗?我母亲就是化学老师。耳儒目染,母一辈子一辈,就跟夏雪平是警察,你也是警察一个道理。”周正续接著微笑著看著我。
  “哦,这麽回事……”
  我想了想,转而说道:“资料上说,周老师您是J县H乡的?”
  “是,怎麽了?”
  “我听说,H乡本地,有一种很奇特的婚俗,对吧?说男女青年结婚拜过堂之后,正式入洞房之前,有一套规矩呢!都什麽来著——哦,对:戴高帽、布蒙眼;敬福气茶,喂大红枣;抓野男人,拆红绳;最后还得挡喜帘子、吃花生。是这一套招数吧?”
  一旁的魏蜀吴听得一愣一愣的,他没跟著我和夏雪平去过H乡,所以他并不知道我说的这些名词都是什麽意思;而周正续是H乡出身的,他当然明白,我口中这些唇典名词的背后,都代表一个极度淫靡且屈辱的恶俗的民俗规矩。他脸上红一块青一块地看著我,对我说道:“那你想说啥呢?……对,没错,我爹娘结婚的时候,这一溜十三招,他们也闯过来的,你想说啥吧?”
  “别别别!周老师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瞎聊天嘛,对吧?”我对周正续说道,“我的意思是,周老师,您也结婚了,您当时……这些事情,就没经历麽?”
  “我结婚是在咱们市裡,”周正续动了动喉咙说道,“我没在乡里办。”
  “哟,那乡亲们对你意见得老大了吧?”
  “哼!你管得著麽?”周正续有些不耐烦地看著我。
  我总觉得似乎有点突破口,周正续是绝对很爱很爱他的妻子的,所以当过兵、接受过先进思想教育、又在大城市生活过的周正续,绝对不允许村里那些衣冠禽兽的“长辈们”来染指自己的妻子。
  “呵呵,管不著、管不著……欸,周老师,你是H乡的。那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沉福才的?”
  “呵呵,我当然认识——那一家子都是开黑店的,原来他家开个饭馆,谁去他们家吃饭都拉肚子;后来开了个小卖铺,卖的不是假酒就是头髮做的酱油,坑人得很。我听说他被人杀了,呵呵,真是活该。”周正续一点也没犹豫地说道。
  “哦,这样。你知道麽周老师,他也是被跟你们桴鼓鸣网站有关的人杀掉的。”
  “是吗?哈!真他妈痛快!”周正续冷笑了一声,“那还真感谢X先生了。真是为民除害。”周正续说道,可周正续的表情却一点也不痛快。
  就在这时候,我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我正掏著手机呢,只见身旁的魏蜀吴也在掏著手机。我拿出来一看,是艾立威发的群发消息:沈量才给全局的同事买了奶茶做犒劳。
  “诶呦?没想到这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今天居然这麽大方!”魏蜀吴看著那条消息笑了笑。
  我想了想,站起了身。
  “别,小何,你在这,我去吧。”魏蜀吴拍了拍我的肩膀。
  “让您去给我端奶茶,这多不好意思……”
  “没事。”魏蜀吴看了看我,又把目光甩到了周正续身上,接著就出了审讯室。
  我没办法,只好把笔录本拿了过来,在上面注明“从XX:XX时始,审讯室为何秋岩警员单独工作,监控工作仍由值班人员照常进行”以后,我对周正续继续问道:“这沉福才全家,该不会是周老师让那个什麽'X先生'杀的吧?”
  “呵呵,你把我想得太能耐了!”周正续冷笑著看著我,“我跟X先生之间,向来都只有我听他说话的份儿,我并不敢命令人家。我对'X先生',有至高无上的尊重!”
  至高无上的尊重……这种话听起来,更像是一个教会的教徒对于主教的奉承;要么,就是那个X先生对周正续有恩,所以桴故鸣网站指定周正续杀谁,他就回去杀谁。
  “周老师的爱人,现在在哪裡呢?”
  “你还是没注意到我的那个相框吗?”周正续有些轻蔑地看著我,“就你这样不仔细的刑警,以后怎麽破案啊?”
  我听了不禁笑了笑:“哼……哈哈,周老师你看看,在咱们这监控室裡,有录音、有同事监控,这男人肯定是要脸的,何况你之前还是个军人。这有些话我不想说破,咱也就别相互做游戏。相框后面那张照片,要是跟你犯的这个案子有关系,你就自己主动讲;要是跟这个案子没关系,你别说,说实话,对于两夫妻关系不和、女方出轨的事情,我也不想听。”
  周正续听了我的话,禁闭著嘴巴微微咬著牙,一脸的委屈状。我斜著身子坐著,紧握著左手放在嘴巴前面,仔细地盯著他。现在我能确定的事情是,首先对于那张周正续妻子被人轮奸的照片,周正续心裡是有一大堆话的,但他一直憋著没办法跟别人说出来;但他又总启发我们警方去发现那张照片,只能说明,他想要让我们去主动发现什麽。
  “……那照片,跟我杀人没关系。”周正续低著头咬著牙说道,他的样子十分的痛苦。
  “那这麽说,对于杀人的事情,你是供认不讳了?”我问道。
  “对。在公园的那一堆野鸳鸯是我杀的,这个我承认。”周正续淡定地说道。
  “说说吧,你是怎麽杀的?”
  “M9步枪刺刀,一刀封喉。”
  “一刀杀了两个人?”周正续的陈述应该没有问题,但我还是有点惊讶。
  “呵呵,你不信麽?”周正续笑了笑,脸上有些骄傲,“这是我们'神龙'突击队的招牌刀法,别说一刀两个人,一刀三个人我都杀过,不过那是在战场上;我们连队当时的最高记录是一刀杀掉五个。”
  “那把M9枪刺现在在哪?”
  “早就丢掉了。估计现在已经被回收了。”
  “佩服啊,”我对这周正续说道,“换做是我,我真做不到。”
  “你做不到很正常,”周正续淡淡地说道,“警察和军人,虽然学的都是一招制敌的搏击术,不过你们警察学习的,大多是擒拿、柔道、打穴之类的以让对方丧失战斗力为目的的武术,而我们军人,学的大多是如何在最短的时间、以最快的速度杀掉对方、把对方肉体消灭的杀人技巧。”
  “呵呵,电影《中南海保镖》麽?”
  “艺术来源于生活。”周正续微笑道。
  “好一句'艺术来源于生活'——你不说我倒是忘了,《浮华遗痕日记》裡,写的是用水果刀杀的两个人。如果按照你说的,用M9枪刺还差不多,用水果刀我是真不信。”
  “哈哈哈!那个小说裡是这样写的?你一个当刑警的,该不会把小说也当真吧?”周正续眨了眨眼,接著正经八本地说道:“但是话说回来:如果是我的话,水果刀也应该可以做到,但不过是理论上的。一般人用水果刀杀人,八成都是意外。”
  “原来如此。但是小说裡写的杀人的那个人,不是对应你的那个'陈鑑云',而是另一个叫刘锋的人——也就是那天暗杀完'夏见'之后把你,'陈鑑云'骑摩托救走的那个人。这个'刘锋'是谁啊,他真名叫什麽?干什麽的?”
  “你又想从我这套话!”周正续笑著指了指我说道,“你放心吧,我是不会把他消息告诉任何人的。”
  “哦,也就是说,你们之间其实不仅是从网上跟那个X先生联繫,私下里相互见过——至少你跟那个所谓的‘刘锋’认识,对吧?”
  周正续默不作声,左顾右盼,挠了挠头髮。
  看样子,周正续跟那个把他从时事传媒对面楼救走的人,真的认识。
  他是铁了心的不想透露半点关于那天把他救走的那个人的任何消息,我得想个办法,引诱他说点什麽:“……小说确实不能当真。不过更有意思的事情是,按照小说的说法,救你的那个人似乎跟死去的江若晨有过一段情愫,俩人本来发展的好好的,可结果被那个纨绔公子哥卢紘给半路截和了。救你的那个人气不过,便一路跟踪他俩,趁著两个人在公园裡搞野外性交的时候,一併杀了他们俩。”
  “哈哈哈!没想到这小妮子敢这麽写……”周正续听了,笑著滴咕了一句。可他说完这就话之后,整个人“噌”的一声就坐直了——呵呵,他还是说漏了嘴,段亦菲不仅跟他们几个人有关,而且从周正续的语气听起来,他跟段亦菲的关系似乎还很亲密。
  我假装没在意这句话,而是继续问道:“周老师,该不会你跟江若晨这丫头有点什麽情愫吧?”
  “你觉得可能麽?”周正续不以为然地说道,“首先我是有老婆的,我虽然杀人,但我最噁心的就是出轨;其次我不可能会喜欢我的学生,君臣父子、师生长幼,这都是不可逾越的;最后,就江若晨的平时的品性……呵呵,真的不敢恭维——全校的男老师几乎都在她身上的三个洞裡出入过了吧?可笑的是,她前男友、那个小混混钟扬居然不知道,呵呵!”
  “看来周老师也知道江若晨那些事体,”我冷冷一小,“你鄙视她乱交的那些黑历史,但是在她生命结束之后,你不还是对她进行姦尸了麽?——你可别说是江若晨和卢紘邀请你加入的'野战',我知道特种部队出身的您擅长'野战',但从他俩的聊天记录裡可找不到相关内容,您可别瞎编!”
  说到这裡,周正续的脸上突然显现出一丝令人悲悯的生无可恋,他无奈地笑了笑:“何警官,你听说过‘老爷想吃屎’的典故吗?”
  这麽噁心的故事,我上哪听去?但现在是我在审讯周正续,他说什麽我也只能听著:“愿闻其详。”
  周正续看著我的脸,微微一笑,接著讲述道:“说旧社会的时候,南方有个大财主,一辈子赚了好些钱,能够让他们家人三生三世都花不完。这老爷守著几间房子的金银,就想著自己真的没活够啊,于是就到处寻访郎中啊、名医啊,询问各种各样的延年益寿的方子——从东北的野山参,到西北的狼肉、虎骨,过去宫廷的灵丹妙药方子、民间的奇药偏方,什麽童子尿、什麽紫河车、什麽观音土,全都试过、一样不落。可这人呐,哪有长生不老的?终于有一天,老财主不行了——他这一辈子能吃的不能吃的全都吃遍了,也不见自己有长生的迹象。这时候他突然想起来,还有种东西没吃过,他就吩咐自己的亲信告诉下人,从茅厕裡弄口屎来——说不定,这一口'人中黄'下去了,身体就好了呢?可结果你猜怎麽著了?”
  我想了想,对他说道:“结果老爷在下人把屎端来以前,先嚥气了——这是小说《苍河白日梦》裡的故事,你真以为我没看过啊?”
  “呵呵,没想到你还是个爱看书的人呢。”周正续听了,笑了笑,接著他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种沧桑:“人啊,就是这样,有些人放浪了一辈子,临死前突然老实了、大彻大悟了;有的人老实了一辈子,结果临死前,就他妈的想要猛作一把。我杀人的时候,心裡突然有种感觉——可能那俩人,真就是我这辈子能成功杀掉的最后两个人了。看著那女孩还温热的肉体,我就没忍住……唉……”
  看著他这样子,我内心裡突然忍不住对他产生了一丝同情。“说起来,你究竟为什麽要杀江若晨?”我对周正续又问道。
  周正续刚要开口,我抬手製止了:“别,周老师,您先别急著开口。我知道你们特种兵在面对审讯的时候,也有一系列的应对方案;但你别骗我,江若晨的秘密我是知道的,这丫头在学校表现得挺乖巧的,但是实际上没少做出勾引老师、校工的事情,不过在她自己的那本桃色日记上面,没有您周老师的名字。而且据我所知,孙筱怜老师也是这丫头拉下水的——能把一个女人拉下水一次,就能再把别的女人也拉下水。您杀她的原因跟这个是不是有关,我不清楚,但我说这些,就是想让您知道,想要编谎话骗我,是绝对不可能的。”
  周正续看著我,陷入了深思。
  他一沉默,我就知道我的假设很可能是对的。
  这一秒之前,在我的脑海中,我一直都把周正续妻子被轮姦和孙筱怜被一群男人调教的事情联繫在一起,于是我怀疑周正续妻子被男人轮姦,可能也跟江若晨有关系;周正续气不过,便找机会姦杀了江若晨,顺便为了灭口,杀掉了卢紘——而正巧,卢紘是“桴鼓鸣”网站上的目标人物。逻辑虽然稍微绕了些,但是应该说得通。
  他沉默了许久,抬起头对我说道:“何警官,你真的还很嫩。你真的以为,你说看到的、听到的一切,就真的是真相了麽?”
  “什麽意思?”
  “就这意思。”周正续说完,大刺刺地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
  就在这时候,魏蜀吴进了审讯室,他拿了三杯奶茶,他把其中一杯递给了周正续说道:“诺,正好多出来一杯!便宜你小子了!”
  “呵呵,我不喝甜品。”周正续推了推奶茶杯。
  魏蜀吴无奈地看著周正续,自己连喝了两大口奶茶,又对我问道:“怎麽样了?”
  我端起奶茶杯子,想了想又放下,没理会魏蜀吴,直接对周正续问道:“我说周老师,事已至此,我觉得你也没什麽可反抗的了——这个事情你自己也应该是知道的。因为你杀了江若晨的时候,你留下了最致命的一个错误,就是在她的肛门和后背上留下了你自己的精液;刚才夏组长带你去医务室的时候,已经把留有你血蹟的纱布送到鑑定科了,经过DNA比对以后,你的杀人事实就会成立。更何况,你还有私藏军火枪支、还有袭警罪,任何一项罪名都不会让你翻得了身。”
  “你想说什麽呢?你觉得我怕死麽?”周正续说道,“我在边境和海外执行任务的时候,早就经历过太多的生死。死刑对我来说算不了什麽,我从阎王老子手裡躲过好几年了,已经是赚了的。”
  “荷,好大的口气!”魏蜀吴又喝了一口奶茶,“你觉得战死沙场,和被判了死刑能一样麽?明明一个是光荣,一个是耻辱。”
  “那又怎样?”周正续不以为热地说道,“人是我杀的,也进行了姦尸。杀人偿命,我自己做的孽,自己来还就好。”
  “可问题是你在杀了江若晨、卢紘之后,还要来刺杀夏雪平。你跟江若晨有怨仇,但是夏雪平跟你有什麽过节?你刚才已经说了,是X先生指使你杀的夏雪平,那他究竟是谁?现在在哪?他跟你在江若晨这个案子裡又有什麽关系?他究竟帮……”
  “——你们休想从我嘴裡得到任何关于X先生的信息!”周正续恶狠狠地看著我说道。
  “如果你可以把这些告诉我们,那麽未来,你或许不会再遭受这样的罪过,你明白吗?”
  “算了,何秋岩警官,你还是省省吧。”周正续冷笑著。
  “你觉得值么?”
  “哼,你说呢?X先生和桴鼓鸣网站,做到了你们警察做不到的事情。”周正续对我说道,“即便我现在心愿未遂,能看著自己憎恨的人死在我前面,我心中也没有别的遗憾了。”
  对我来说,要成功把周正续的嘴巴撬开,可能性已经很渺茫了;但是这并不是完败,如果找淮机会,我还是有办法补救的。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魏蜀吴突然掐住了自己的脖子,然后捂著自己的肚子,他的脸色很是难看,像极了被烧过的煤渣。接著只见他口吐白沫,艰难地大口大口呼吸著,双眼翻白;紧接著,刚才喝过的奶茶不断地从他喉咙裡涌出……
  我看著在地上不断打滚的魏蜀吴,有些不知所措,惊慌中我赶忙摁了应急铃。
  而在监控室的同事破门而入的那一刻,魏蜀吴停止了呼吸。
  虽然我已经是一名警察,但是这是我第一次以正在进行时的状态,看见有人死在我面前。
  从魏蜀吴嗓子裡涌出的奶茶呕吐物,味道很大,而且很腥,有点像腐烂的蚯蚓、宠物市场买回的鱼虫的味道。
  “他来了。”周正续双眼发直,盯著倒在地上的魏蜀吴。
  “谁来了?”慌乱中,我对周正续问道。
  “他来了。”周正续冷冷地笑了笑,“单节氧酸基,剧毒,摄入人体,引发心梗和内脏穿孔。服用了这东西的人,活不过五分钟。”
  “你怎麽知道是什麽毒药?”我对周正续问道。
  “呵呵,你忘了我是教什麽的了?”周正续倒吸著凉气说道,“……看来他还是信不过我。”
  还没等我继续问话,艾立威就进了审讯室,跟在他身后的还有沈量才。沈量才看了看地上的魏蜀吴,紧皱著眉头,接著他抬起头,异常窝火地看著我,他紧闭著眼睛长吁了一口气,吩咐身边的两个值班干警,指著周正续说道:“先把他给我收押咯!”接著对我说道:“何秋岩,放下你手头的所有工作,到我办公室来!”
  ——这就是整个事件的全部过程。市警察局重案一组王牌审讯员魏蜀吴,在跟我一起进行审讯任务的时候,被毒死了。
  我跟著沈量才进到办公室以后,艾立威也在旁边陪著。沈量才对我进行了一番讯问,我便讲述了从魏蜀吴出审讯室去拿奶茶,到刚才突然死亡的过程。沈量才全程皱眉,想了想便没多说什麽,直接让我回了办公室。
  可没想到,这老小子在十几分钟之后先把事情捅给了省厅,然后才汇报给徐远。徐远和夏雪平风风火火地从发展银行敢回来,又对我进行了讯问。我又把事情跟夏雪平和徐远如实地汇报了一遍,夏雪平听完我说的话,二话没说去保卫处调取监控录像和刚才的审讯录音。徐远安慰了我两句,让我别对魏蜀吴的死产生太大的心理阴影,之后就跑进沈量才的办公室。我那时候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或许说那时候事情对我而言还没有那麽严重。
  紧接著,我被禁足了。
  保卫处的人缴了我的手枪、手铐、警官证、还有手机,直接摁著我的胳膊把我送回了住宿楼。两个人荷枪实弹站在我门口,每隔四个小时还有人换班;另外两个人则是守在我的客厅和卧室裡,对著我一言不发。没人给我下达任何的通知或者书面文件,但是在内部被这样对待,我很清楚这意味著什麽。
  一瞬间我突然成了罪人。
  而明明几天之前,我还是解了市局城下之围的英雄。
  到了晚饭时间,小C拎著一个饭盒站在我门口,想要进屋探视,乾脆被门口站岗的那两个保卫员拦了下来。小C对著门口的那两个保卫员大吵大闹著,我的房门紧闭,看不到走廊裡的情况,但我能明显听到几个人相互推搡的声音。
  我没办法,只好隔著门对小C说道:“回去吧,别管我,我没事!”
  门外安静了。
  可没过一会,房门打开了。
  夏雪平拎著两隻不锈钢饭盒走进了房间,摆在我的面前:“吃吧。这一份是刚才那姑娘送来的,口水鸡配米饭;这份是我给你买的,肉末炒三丁配麻酱拌麵。你先吃哪个?”
  我看著夏雪平,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麽。我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我吃不下。”
  坐在我卧室裡椅子上的那个保卫员突然走了过来,对著夏雪平说道:“夏组长,东西已经送到了,您请出去吧。”
  “什麽意思?你们这就撵人了?”夏雪平瞪著那人说道:“这裡是何秋岩警员的房间,我走不走,他说了才算吧?”
  “不好意思,夏警官,何秋岩现在处于内部调查阶段,一切行为……”
  “你想说一切行为由你们规范对吧?”夏雪平对那人说道,“我就不出去,你能拿我怎样?不放心我啊?怕我劫走何秋岩?我要是想劫走他,用得著跟你们这麽好声好气地说话吗?”
  房间裡的两个保卫员面面相觑,怒不敢言。他们都知道夏雪平的手段,若是动手,他俩还真不是夏雪平的对手。
  “夏组长,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另一个保卫员对夏雪平点头哈腰地说道,“这样吧,我尽我最大限度的努力,给您十五分钟,您看行吗?按纪律,我们都不应该让您进来。您要是被上头髮现了,最多被徐局、沉副局说两句;我们弟兄那可是要倒霉的啊!”
  “谢谢你们了。”夏雪平很平静地说道。
  言毕,在我卧室裡的那个保卫员坐到了屋外,还把我的卧室门关上了。此时卧室裡就我和夏雪平两个人,她又贴著我的身子坐著,她身上的味道和体温不断地传到我的身体上。可就我现在这情况,我真的没心思想男女方面的事情,我捧著手裡的饭盒,打开盒盖,裡面的菜餚看起来色香味俱全,但我仍旧没有一丝胃口。
  “受委屈了吧?”夏雪平看著我问道。
  我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夏雪平也没多寒暄,开门见山地对我说道:“小丘他们的化验结果出来了,江若晨身上留下的精液确实是周正续的。”
  “还有别的消息麽?”
  “刚才来通知了——明天上午,省厅调查组的人会来审问你,对于这个事情会进行全方位的调查。这也没办法,毕竟小魏是我们局裡的优秀警员,而且他家裡跟省行政议会的高官有联繫,省厅的人不能坐视不管。”
  “看他们这意思,现在是怀疑我对魏哥下毒的了,对吧?”
  “没办法,理论上,你嫌疑最大。”夏雪平侧过脸低下了头“夏雪平,你相信我是清白的麽?”我问道。
  “我相信,但是没有用。”夏雪平看著我说道:“我去看过监控录像了:奶茶是外卖小哥和一组同事们拿上来的,这期间沾过奶茶的人除了组裡的同事,还有艾立威和沈量才,但他俩拿完奶茶就上楼了;然后就是小魏,他拿了奶茶以后,一路回了审讯室,问题在于,在审讯室和楼梯口的地方确实有一个监控死角。现在查过了:那个送外卖的没什麽问题,虽然奶茶是沈量才派人叫的,但是他也破案心切,下毒的也不能是他……总不能,那毒药是小魏自己给自己下的吧?”
  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周正续其实也没有办法下毒,他手上还带著镣铐……我是最后一个接触魏哥的,我还一点事情没有,所以……呵呵,看来我是躲不过去了。”说完之后,我又叹了口气。
  夏雪平凝视著我的眼睛,对我说道:“你叹什麽气?你对自己没信心吗?事情已经发生了,确实需要有人来问清楚。”
  “不是……我不是对自己没信心,我是生气!夏雪平,现在我很愤怒,你知道吗?他们凭什麽不调查监控、不蒐集证据就这麽对我?而且想看管一个犯人一样把我软禁起来!连小C和你要来看我,他们都不允许?凭什麽?他们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同事战友的吗?”
  “少说两句。你现在最需要的是冷静,而不是愤怒——愤怒只会拉低你的理智,然后让你做一些错误的事情。”夏雪平突然把自己的手放在了我的手上,对我说道,“小混蛋,我告诉你,这种事情我之前也没少遇到过。”
  “也是被人陷害杀了自己同事?”
  “不,比这个严重得多。”夏雪平淡然地说道,“局裡一直有一隻大鼹鼠,这个鼹鼠要做什麽、听命于谁,没有人知道。我在这几年,无数次地被人怀疑,很多人认为我就是那隻鼹鼠。”——“鼹鼠”这个词,在警界和情报工作界,就是对于“内鬼”、“间谍”、“卧底”的代称,而且有很明显的贬义存在。
  夏雪平都这麽说了,看来,大白鹤的怀疑是对的。
  “这个鼹鼠,会不会是张霁隆的人?”我立即问道。说实话,我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个人。
  “怎麽,你见过这个人了?”夏雪平很惊异地看著我。
  “对。昨晚就是在他的KTV喝酒来著,”我也没避讳,诚实地跟夏雪平说道,“毕竟他那个女儿跟美茵关系不错,碍于面子,我也不好拒绝他。”
  说道张霁隆,夏雪平倒是没什麽反应,但一提到美茵,夏雪平的表情突然变得稍微阴沉了些,她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才说道:“应该不会是他的内线。而且讲实话,他在局裡的内线我都知道是谁。”
  “那麽,那个鼹鼠做出过什麽事情麽?”
  “这些现在不是你需要考虑的,”夏雪平捋了捋自己的头髮,对我说道,“你现在要记住一件事情:在背后暗算你的人,除了想要你的命、想让你自己受制于人以外,就是想要搞乱你的脾气和你的脑子,让你失去正常的判断力和观察力。如果你生气,对方就赢了。”接著,她拿过了我怀裡的餐盒,然后从自己的手包裡拿出两双筷子,递给我一双,然后把每个餐盒裡的东西都分出一半来,放到饭盒盖上,对我说道:“还有一点,你要记住。别拖垮自己,该吃东西,就要吃东西。”
  她这句话让我突然笑了出来,我对她说道:“荷!别的事情,你说得我都心服口服,唯独吃饭这件事,你还好意思教育我?你自己都不好好吃饭呢!”
  “我虽然不吃饭,但是我有零食啊。”夏雪平有些眉飞色舞地对我说道,“不吃饭跟不吃东西是两回事。”
  “哈哈,行吧!说不过你。”我说著,端起了饭盒,跟夏雪平坐在床上一起大口吃著。门外的两个保卫员还没到换班的时候,他俩听到了屋子裡我俩吃饭的声音,馋得流口水不说,原地直跺脚。混了糖醋和蒜水的芝麻酱配上黄瓜丝拌麵,就著加了蚝油酱油的炒豌豆炒胡萝卜炒土豆粒炒肉丁,味道真是绝了;更别说米饭配上一口酸辣酥麻的口水鸡,满嘴鸡肉丝的香嫩混杂著陈醋和辣椒油的鲜爽,真不知有多美味。
  在美食的催化下,这几天来我和夏雪平逐渐疏远的关系,似乎又恢复了正常的状态。
  饭吃饱了,我的情绪也似乎好了很多。
  我想了想,对夏雪平问道:“其实我怀疑一件事情:下毒的人要杀的不是魏哥,而是周正续。”
  “你为什麽会这麽想?”夏雪平眼前突然一亮,对我问道。
  “我分明记得,魏哥倒地以后,周正续跟我说了句话,他说:'他来了。'还说什麽'看来他还是信不过我'。搞不好,桴鼓鸣网站的人,在我们局裡有内应。”
  夏雪平听了我有些离谱的猜疑,居然点了点头,她说道:“你这小混蛋还是有点脑子的,跟我想到一块去了。我在听审讯录音的时候,也有这种感觉——但毕竟这种感觉只是感觉而已,没证据。不过,往往没有证据的事情,倒是会有无限的可能。”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麽办?”
  “对周正续突击审讯。”夏雪平对我说道,“我听过审讯对话录音了,我知道你是怎麽想的。但我总觉得,单从周正续跟江若晨之间有过节,这种说法还是有些牵强;而且毕竟网站上贴出来的目标任务,是卢紘而不是江若晨。至少,按照你的思路来讲,就算是周正续的妻子被人轮姦或者被调教成性奴是江若晨的主意,但搞不好实际上,卢紘也参与了许多事情呢。”
  “周正续老婆的那张照片……你看到了?”我试探著对夏雪平问道。
  “看到了,”夏雪平看著我眨了眨眼睛,想了想,试图故意跟我开玩笑,“没有江若晨笔记裡那些好看。”
  天啊,她居然跟我开这方面的玩笑……
  我尴尬地清咳了一下,对她说道:“咳……这两天,你我这方面东西……看得著实有点多啊……”
  夏雪平似乎也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劲,把身子挪得离我远了一些,低下了头。
  她脸上展现出熟悉的红云来。
  随后夏雪平端走了空饭盒,就去加班审问周正续了。听轮岗的保卫员说,协同审问的还有徐远和沈量才。
  “託你的福,”值班的一个保卫员对我说道,“姓周的那小子,现在被局里以最高规格给看起来了。”
  我听了以后只是笑了笑。
  于是,就到了现在。
  在我进入会议室、被省厅调查组的人过堂之前,我回了一趟办公室。一进办公室,我就看到了夏雪平一个人仰著头躺在自己的办公椅上睡著——身上盖著一张薄毯子,可毯子只是把她的腿完全覆盖住,毯子的一小半已经完全耷拉到了地砖上;一副黑框长方型镜片眼镜都忘了摘,还微微张著嘴、流著些许口水,轻声打著呼噜。
  睡著了的夏雪平的样子,要比平时可爱好多。此时的我真想搂住她的身子,对著她的嘴巴吻下去。
  但我最后还是没敢,因为一来我害怕有同事路过或者恰好进到办公室裡,二来办公室裡也有监控摄像头。我轻手轻脚地帮她摘下了眼镜,又把自己的西装外套盖在了她身上。
  省厅调查组的人,最后也没从我的嘴裡掏出来任何东西——他们的目的其实不是调查,而是找人顶缸之后,完事大吉。可遇到我这麽一个滚刀肉,他们也著实没办法。
  最后还是让我出了会议室,给我暂时解除了禁令。
  不过我并没高兴多长时间,在我回到办公室之后,我发现重案一组居然已经乱成了一团。有些人在整理著报告,有些人则是穿上了西装往外走著,嘴裡还叫嚷著要去医院。
  而夏雪平,则是有气无力地坐在办公桌前用胳膊撑著自己的脑袋,用手摀著自己的额头。
  “怎麽了?”我看著手足无措的夏雪平问道。在我印象裡,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地慌乱。
  “是周正续,服毒自杀了。”夏雪平眼睛裡带著愤恨说道。说完,她就急匆匆地跑出了办公室。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便也在后面跟著。
  “桴鼓不鸣,一诺千金。”
  这是周正续在收监的牢房牆壁上,咬破自己手指之后,在牆壁上写下的一句话。
  他的死状很难看:半只舌头都搭在了嘴巴外面,他是咬碎了舌根自尽的,夏雪平得到的“服毒自杀”的通报应该是误传。在他死的那一刻,他一定忍受著剧烈的疼痛,所以才用双手抓破了自己的裤腿。这个人没有死在战场上,没有死在敌人的枪口下,却因为杀人案,死在了自己家乡警局的牢房裡。没有得到切实的口供,没有带他去现场让他自己供述杀人事实,就留下一份DNA精液比对,一个曾经的特种兵就这麽死了,还留下了一堆谜团——留下了一张自己老婆被人轮奸的照片,留下了八字血书,然后就这样死了。
  面对被抬走的周正续的尸体,我不知道该说些什麽。
  夏雪平看著这件收监牢房的单间裡的所有人,也是一言不发。
  “你们市局的事情,哼,真不是一般多啊!”那个长著龅牙满脸黑痣的女人轻蔑地看了我们所有人一眼,就跟著调查组的五个人离开了市局,临走前还留下一句话:“就你们这工作态度和安保程度,我们会向上级如实汇报的。好自为之吧!”
  沈量才愤恨地把周正续躺过的床铺给掀翻了,回头看了看夏雪平,咬著牙半天说不出话来——没办法,昨天晚上对周正续审讯的还有他,所以这锅他没法甩。
  徐远没说话,在这件牢房裡点了颗香烟,靠著门框,盯著牆上的八字血书。


  第三章(6)

  周正续被抬走后做了个尸检,然后就被抬到了太平间。这人做得挺绝的,鉴定课的同事还发现了他胃裡的重金属成分——所以最开始夏雪平他们的得到的服毒自杀的误报,也倒成了事实。这家伙可能是怕毒药在体内起作用起的太慢,所以还採取了咬舌这种双保险。
  好些女同事都表示,晚上怕是会做恶梦。
  周正续死了,并没有人为他收尸。涉及这个案子的警员们,一时也弄不明白周正续打的血书是写给谁的。
  中午饭以前,省厅的同报传真就发了过来。
  “瞧瞧!这帮人干别的事情一点用没有,这种事情的解决得倒他妈不是一般的快!哼!”徐远亲自把传真送到了一组办公室之后,给夏雪平和我留下的唯一一句话就是这个。
  两天之内市局死了一个警詧一个犯人,高层震怒是肯定的。但我没想到省厅的那些官僚们考虑的不是成立专案组——哪怕派人过来对市局进行肃清审查也好——可他们作出的唯一的举动,居然是降罪:一、由于F市警察局局长•一级警督徐远、F市警察局副局长•二级警督沈量才在此次事件中的不力监管和错误决策,根据《Y省警察干部责任处理条例》,经Y省警詧厅警务委员会讨论决定,予以徐远警官、沈量才警官严厉责备处理;二、由于F市警察局重案一组组长•二级警司夏雪平在此次事件中的严重过失、重大错误决策和领导不力,根据《Y省警察干部责任处理条例》、经Y省警詧厅警务委员会讨论决定,予以夏雪平警官严重警告、记过一次,并予以严厉责备处理;三、由于F是警察局重案一组警员•一级警员何秋岩在次事件中的严重过失,根据《Y省警察干部责任处理条例》,予以停职处理;念其刚进入警务机关工作,资历尚浅、经验不足,最终经Y省警察厅警务委员会讨论决定,予以何秋岩警员留职查看处理。
  看著这份传真,我真是想骂人。
  实际上早在我想骂人之前,据说沈量才窝在自己办公室里,给自己在警院时候的老战友们打了一圈电话,已经叫駡了足足两个小时了——所谓的“严厉责备”可不是说省厅的人训斥两句就算完事了,这个东西以后可完全会影响到沈量才的仕途,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一出很让他痛苦的打击。
  他这是自作自受,要不是他非得把魏师兄被毒死的事情捅到省厅去、就让市局自己进行内部调查,他也不止于此。这下可好,魏师兄的死省厅巡查组的人根本没当回事不说,还连带著把沈量才狠整了一把,呵呵,他妈的活该。
  好在上峰对我这次事件的判定是“严重过失”而不是“蓄意谋杀”,囙此市局对我的禁令也解除了。
  至于魏师兄的命,呵呵,省厅为了维护稳定工作环境,暂时封锁了消息,之后还是责成我们市局进行“内部肃查”——看见没有,绕一圈绕回来了;对魏师兄的妻子和那个已经上了国中的儿子的说辞,是因特殊任务公派出差——没办法,踏入市局大院这个衙门口里以后,我们的命就都不是自己的了。
  我转头看著坐在办公桌上、双手拄著桌子撑著头、发著呆的夏雪平,我硬是把心裡的火全都咽了下去。
  “想什么呢?”
  我半蹲了下来,看著夏雪平的侧脸。
  夏雪平眨了眨眼,转过脸来,大睁著她那双眼睛盯了我半天。
  看著她的眼睛,我微微吁了一口气:“我不该问,对吗?”
  “我以为你能明白我在想什么。”夏雪平反过来跟我打哑谜。
  其实我确实不该问,因为我大致清楚她因为什么发呆:什么警告、记过这样的东西,夏雪平根本不在意;她心裡在意的,只有案子——本来抓到了周正续,伸手不见五指的重案一组好不容易可以见到些许光亮,结果现在周正续一死,咱们一组的人又瞎了。
  更何况,市局的内鬼,已经从怀疑变成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可就算是省厅责成“肃查”,徐远、沈量才、夏雪平等等这些局裡有头有脸的人物们也不敢大包大揽地搞肃清、抓内奸——容易把下属们的士气搞垮、弄得上下阶级对立、离心离德不说,如果把事情捅到了检察院、地方党团和媒体上,那么“搞法西斯人事政务”这顶帽子,换谁谁都戴不起。
  明明是内部出了问题,却不能光明正大地甄别,只能偷偷摸摸地查,我想夏雪平应该在头疼这个。
  这个时候,艾立威走了过来。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他,看起来心情似乎特别的好。人的心情好坏,会跟这个人的气场挂钩:以往艾立威给我的感觉,总是能让我看到有团黑气在围绕著他整个人;而今天他给我的感觉是,从额头到脚后跟,浑身都似乎笼罩著一层小金光。
  “走吧,组长、秋岩,一起吃饭去。”艾立威说道。
  荷,还故意跟我装亲切,这真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我看著艾立威那张女里女气、还十分欠揍的脸,对他说道:“你没看出来夏组长现在正闹心呢么?我说艾师兄,你今天什么事让你能这么高兴啊?你是今天娶媳妇啊、还是对于夏组长和我被省厅通报批评喜闻乐见啊?”
  “啊?高兴?我有吗?”艾立威听了我的话,一丝惊恐在他的脸上出现了几秒,接著他马上板住了脸。不过,一个人心境的好坏很容易浮现在他的脸上,情绪这东西最不会骗人。所以,没一会儿,我便看到本来故意板住自己面部肌肉的艾立威,眉毛依旧上扬著。
  艾立威今天好像对夏雪平的感受有点视而不见,这让我感觉今天的他有点不太对劲。
  “算了、算了,”我不想再计较,总不能因为艾立威愿意对夏雪平溜鬚拍马,我就得跟他这唱黑脸;总不能是人家心裡有高兴的事情,因为我和夏雪平遇到点麻烦,就不让人家高兴吧?——我想了想,对艾立威说道:“这么著吧,艾师兄,讲个笑话听听。”
  “嗯?讲笑话?”艾立威有点发懵。
  “对啊——你平时不是咱们局裡最能逗夏组长开心的人么?夏组长现在不高兴,那就讲个笑话来听听呗。”
  他倒是很大方,站在夏雪平的办公桌前就开始了:“说从前有根火柴,它觉得自己头痒,就伸手挠,挠著挠著,它的脑袋就著火了。”讲完之后,这家伙自己倒是乐不可支。
  夏雪平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看著艾立威,我则是盯著他,下巴差点没掉下来:“我靠,你他妈这是什么烂梗?而且这都几百年前的段子了?上次我听到这个冷笑话的时候,恐龙还没灭绝呢!”
  “……我觉得挺好笑的啊。”艾立威辩解道。
  “好笑?我的艾师兄,您的笑点是有多低啊?都快赶上北极平均气温了……我说您能不能真心诚意地再讲一个啊?”
  “好好好,别著急。”艾立威笑了一会儿之后,深呼吸了一口气,正经地说道:“刚才那个笑话还有后续,说那个火柴脑袋的火被灭了之后……”
  我无奈地看著艾立威,直接打断他的话,说道:“……之后,火柴去了医院大夫帮牠把脑袋缠满了纱布,从此以后它就变成了棉籤——我说艾师兄,您还能更无聊一点么?”
  艾立威被我这么连招呼带贬损得,也有点生气了:“不是,我也确实没什么笑话可讲了!再说了你毕竟是一新人小辈,就这么给我拽过来直接让我讲笑话,你当我是谁啊?古代街边卖艺说相声的?”
  “欸呀荷,可真能往自己脸上贴金呢!”我嫌弃地看著艾立威,讽刺道:“就您这样在古代要是卖艺说相声的,我还真怕您饿死呢!您倒贴钱给人让人听你说像是,怕是都没人愿意听你使活;老百姓一见到你站哪个街角旭旯,估计第一反应全都是撒腿就跑——官府当差的看见了,估计还得以为你是个大刑犯呢!刚淮备去抓你,一听你开口都得披上鹅毛大氅;给您送宫裡,估计皇上倒是挺愿意,夏天之前都不用让内务府提前淮备冰块;等到了三伏天,直接一边往您怀裡揣两碗酸梅汤一边让您讲笑话,冰镇效果怕是比土冰箱都好!”
  坐在一旁的夏雪平,看著我跟艾立威斗嘴,听著我这一系列连珠炮似的话,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艾立威脸上不悦,看了看在一旁笑出声来的夏雪平,也没好发作,只是白了我一眼说道:“行啊,巧舌如簧,佩服。”
  “走吧,吃饭去。”
  夏雪平笑了笑以后,深吸了一口气,抿了抿嘴,然后说道。
  去了食堂,我便让夏雪平找位置先坐下,然后我去川味档口点了两碗酸辣粉,一份夫妻肺片,觉得酸酸辣辣的东西能够让夏雪平开开胃。端到桌上之后,我和夏雪平对坐著,我俩都是盯著汤碗半天不动筷子——我不知道夏雪平在想什么,我看著碗裡加了辣椒油和陈醋的深红色汤粉,眼前出现的全都是周正续在牆上写下的八字血书。“桴鼓不鸣,一诺千金”,把这两句一点都不搭狠的成语放在一起,周正续到底想说什么?
  艾立威这时候也坐到了我身边。这哥们点了一份川北肉臊凉粉,还有一份蚵仔煎。
  “您这是哪的料理啊?”我盯著艾立威看著。他点的那份凉粉裡,一勺辣椒油和一颗蒜末都没有,似乎就点了几滴香醋和酱油,全是藉著乾炒肉臊的味道吃的;而那份蚵仔煎裡,也没有一颗牡蛎,替代的则是炸油豆腐泡。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艾立威看著我问道。
  “荷,我就是头一次看还有这么吃东西的人。”
  “何秋岩同学,你今天好像特别在意我啊,想故意找我麻烦啊?”
  “诶哟哟,别自作多情了……还特别在意你……”
  夏雪平抬起头看了看我和艾立威,发话道:“行了,你俩也别斗嘴了。”接著她又看著我的眼睛说道,“艾立威平时就这样,只要是辣的、刺激的食物一点也不能吃;海鲜河鲜之类的也不行。你别管人家了,吃饭吧。”她说完后,抄起筷子挑著粉丝,机械地往嘴里送著。
  辣的、刺激的不能吃,海鲜河鲜也不能吃——这倒是让我想起了陈月芳来。陈月芳也是这样,辣口或者海鲜之类的菜餚她会做,但是自己一口都不会碰。刚来我家做工的时候,陈月芳做过一次酸菜鱼,鱼汤的咸淡都是我帮著品嚐的。
  唉,也不知道,我那个混乱的家裡,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了。
  “话说组长,”艾立威嘴裡嚼著东西,对夏雪平问道:“昨晚上您跟徐局、沉副局他们审讯周正续,审讯出来什么没有啊?”
  “还真从他嘴裡套出了一些东西,”夏雪平说道,“不过跟本案无关。”
  “他说了什么?”我好奇地问道。
  夏雪平放下筷子,看了看艾立威,又看了看我:“他跟我和徐远、沈量才交待的,是关于高澜的案子。”
  艾立威听了,默默地低下了头吃著东西。我看了一眼艾立威,没理会他,又对夏雪平问道:“怎么?难道高澜的案子他也参与了?”
  “那倒是没有,不过按照他的说法,对高澜和他女朋友行凶的犯人,是一个叫刘虹莺的三陪女,就像你推测的那样,这个刘虹莺在'香青苑'会所工作。”夏雪平认真地叙述过后,叹了口气。
  “那么,关于犯案的细节,周正续交代了么?”我接著问道。
  夏雪平摇了摇头。
  “那他是怎么认识的这个刘虹莺呢?”
  “他只是说,他们是通过'桴鼓鸣'网站认识的。可是他既没有透露具体在网上怎么认识的,也没有透露刘虹莺跟这个网站有什么关系……没想到,这个周正续就这么死了。”
  我总算明白夏雪平为什么会一直纠结了:周正续交代了一个与自己基本不怎么相关的案子的凶手,但却并没有把其他细节交代出来;而且现在更好,来了个死无对证。有人说,探案跟猜谜语一个道理,其实我认为更确切地说,其实探案跟做数学题差不多。现在周正续只是把答案那个得数告诉了夏雪平,可是就我们现在的已知条件来看,距离这个得数还差著十万八千里的“因为-所以”推论。我们总不能像某些投机取巧的中学生那样,写上“因为在高澜的车裡发现了香青苑会所妓女的腰间红绳,又因为刘虹莺在香青苑会所工作,所以凶手就是刘虹莺”吧——夏雪平开枪杀了劫持人质的匪徒,都能被一帮社会活动家闹上天,如果我们这么搞,那岂不是成了切切实实的冤狱了?
  “还有个事情,其实我比较在意,”夏雪平说道,“周正续的妻子申萌,和那张申萌被人轮奸的照片。我们其实一直都忽视了一个事情:申萌和周正续,也都是J县H乡人。”
  “也都是H乡人,还有谁是H乡……”我看了看夏雪平,仔细地想著,突然我缓过神来,刚想说话,在一旁的艾立威已经把那个名字脱口而出:“沉福财。”
  “对,就是沉福财。你俩仔细想想,沉福财一家是做什么的。”
  我把两件事在脑海中联繫起来,于是出现了一个很可怕的小故事:申萌因为一些事情回到H乡,结果被沉福财或者他的媳妇景桂香骗到家裡迷晕,然后沉福财自己和自己的两个儿子对申萌进行了强姦,并拍了裸照勒索,之后沉福财又把申萌卖给了某些娱乐场所或者会所,让申萌成为了性奴——申萌被人戴著眼罩、绑在铁架上姦污的照片,很可能就是从某个会所里传出来的。
  “真要是这样……那这个事情就複杂了。”我感慨道。
  “我有种预感,很有可能就是这样。”夏雪平对我说道,她的眼神裡,闪烁著坚定和自信,可她紧接著又叹了口气,“……要是能拿到沉福才拐卖女性的交易名单就好了。”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手机突然响了。
  打开一看,是那个蔡梦君发来的消息,她想要约我吃顿饭。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我默默念刀了一句。
  “怎么了?”夏雪平对我问道。
  我举著手机对著夏雪平说道:“上次你拍我去拜访‘红剑阁主’,她本人有没有被我拿下不好说,拿下她的闺蜜,我现在已经有七成胜算了。”
  “荷,主动约你吃饭啊?”夏雪平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对我说道:“看来你这个小混蛋,还真招女孩子喜欢呢!”
  被她这么一说,我突然有些语塞。
  “什么时候啊?”夏雪平沉默了一会儿,又对我问道。
  “……还没定呢。”我回答道。
  “去吧,”夏雪平注视著我的眼睛说道,“你记著点儿,你身上还有任务就好。”
  我低下头,彻底没有可以回应的言辞了,一方面我对于夏雪平把我当成一个到处撩拔女人的浪荡登徒子而心裡不舒服,另一方面蔡梦君邀约了,我又不能不答应。
  “那晚上,你怎么吃饭啊?”我对夏雪平问道。
  夏雪平嚼著嘴裡的牛百叶,“我今晚加一会儿班,”然后她停顿了片刻,接著说道“之后我跟段捷有约会,之后他会送我回家。你就不用管我了。”
  段婕,哼,又是段捷。老天爷啊,你什么时候才能让她和那个段捷分手呢?
  我心头有气,当著夏雪平的面对著手机话筒,给蔡梦君回了一条语音信息:“可以的,时间就定在下午4:30,吃什么你定。”我放下手机之后,再看看汤碗裡的剩下半碗酸辣粉,也实在是没胃口了。“我吃好了。”说完之后,我便站起身,端著餐盘走到了泔水桶处。
  待我倒掉了半碗酸辣粉之后,夏雪平也站起了身,走到了泔水桶前面,把自己的那份酸辣粉和那小半盘夫妻肺片一併倒掉了。
  “浪费粮食呢。”楼梯间裡只有我和她两个人。夏雪平在我身后跟我隔著三四米远的位置,冷冷地说了一句。
  我并没有还嘴。
  在警察局的办公室裡,彷彿下午的时光永远是冗长而无聊的。我不禁要把关于抓捕和审讯周正续的报告写完,而且作为被处罚的警察之一,我还得加急写一份检讨书交给夏雪平,然后一併发送到徐远的邮箱裡,上交到省厅。800字的检讨,2000字的报告,写完这一切的东西之后,简直满脑子发胀,我是真的一个字都不想看了。
  在我正揉著太阳穴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我一看,是蔡梦君打来的。这小姐姐还真是大方,换成是我之前遇到女生跟男生第一次约出去吃饭,一般都只有打字发信息。
  “喂,何秋岩是吧?我是蔡梦君。”
  “哟,蔡姐姐,”我看了一眼牆上挂的钟,此时此刻正是4:15分,我笑了笑,对蔡梦君说道:“你可是真淮时。”
  “可不是淮时么?我正好刚刚下课。”蔡梦君对我说道,“你现在在忙吗?”
  “没有,不忙了。我刚忙完,写了一份报告,脑子有点乱。”我笑了笑说道,“正淮备下班呢。晚上去哪吃东西啊?”
  “我去接你吧,带你吃点你没吃过的东西。”蔡梦君对我说道。
  “你来接我?”我有些惊讶,但同时也隐隐有些失落感。毕竟我是个刚入职的小警察,手头没钱买车,单位也没有给配车,跟人出去吃饭,竟要靠著人家姑娘来接。
  “对啊,”蔡梦君对我问道,“告诉我你的单位地址,我去接你。”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市警察局。”
  我坐在椅子上转过身,正好看到了夏雪平瞪著一双大眼睛盯著我,她紧接著急忙对我皱了皱眉头。
  “市警察局?你不是在物流公司上班吗?”蔡梦君想了想,对我一笑:“……我说,何秋岩小弟弟,你是不是犯什么事,被人进去啦?”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放鬆的状态下说走了嘴,连忙跟著蔡梦君改口道:“……谁说的?我这话还没说完呢!——市警察局靠近被五经街的路口那儿,你就把车听到那附近就行了。我们公司在这边有个供应站,我现在在这边呢。”这是我在脑子裡记下的位置,正好在这个路口周围,有四个装修材料和油漆五金店,这几个地方是现下最好的掩饰自己身份的地方了。
  “那好吧,我想我正好可以在十五分钟以后到。那就一会儿见啦,何秋岩。”这就很尴尬了,我如果收拾收拾,再从楼上往楼下跑,满打满算到那个路口也差不多十五分钟。
  “一会儿见。”我放下手机之后,赶紧把工作证丢到了桌上,关了电脑。急匆匆地离开了办公桌。
  “这就走了?”夏雪平坐在办公桌前看著我,“你递上来的报告还有不少错别字呢。”接著她把自己的显示屏转了过来,用手裡的油性笔对我敲了敲屏幕。
  我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电脑,此时的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快走吧!人家姑娘不是十五分钟以后就到么?再不走你身份就要露馅了!”夏雪平对我摆摆手,接著把电脑屏幕转了回去。
  “那我的报告……”
  “我替你改,你去吧。”夏雪平说罢,戴上了自己的那一副眼镜,对我似笑非笑地说道:“就你这样,还警院的高材生呐!”
  我回敬了夏雪平一个白眼,系好了自己西装的扣子就跑出了办公室。
  出了办公室,我便一路小跑,跑到了警局往东靠近北五经街的路口的时候,我已经满身大汗、气喘吁吁。
  正在我弯著腰、双手拄著大腿大口地喘著气的时候,一个熟悉的恬美声音在背后叫住了我。
  “何秋岩!什么事情给你累成这样了啊?哈哈!”
  我转过身,顺著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蔡梦君站在阳光裡,正眨著眼睛冲我笑著。她上半身穿著一件橙色的短袖衫,外面披了一件无袖的短款米白色开襟布衫,布衫包著她上半身凸出的部位,布衫的下摆被她系成了一个结,自然地搭在了小腹前面;而她的下半身穿了一条牛仔短裤,裤管的高度跟她的阴阜位置几乎平齐,洁白且修长、如同一双筷子大腿就这样露在外面,再下面是一双短帮帆布鞋。
  我直起了身子,朝著她走了过去,并仔细看著她的脸。她的脸上正挂著笑,今天的她还特意描了眉毛、涂了樱桃色的唇彩,脸上也应该是扑过粉底的,看样子要比之前更加亮眼。
  但最让我打心底里惊讶的,不是她今天的衣著也不是她的妆容,而是她身后靠著的那辆迈阿密蓝的保时捷911GT——车身如同染了蓝色的一块奶糖,跟她文静中带著些俏皮可爱的气质十分相配;可这么贵的一辆车子,居然是她这样一个大学生的座驾,让我对她更是刮目相看。要知道我这一身西装,加一块可能都比不上她这辆车上面车漆的价钱。
  “嘿!你看什么呢!”
  我抬起头看著蔡梦君,笑著对她说道:“我的天,敢问大小姐您是买了几张一等大奖的乐透啊?”
  “嘻嘻,如果我告诉你我中了十张二十万的大奖,你会不会相信啊?”蔡梦君对我笑了笑。
  我僵著嘴巴,生硬地笑了笑。我看了一眼跟车身彩漆一样颜色的涂漆车轮,又顺著她的摇下的车窗往车裡看了眼,看到了那个带著碳纤维装饰的方向盘、似乎是自适应的电动座椅、再加上车顶的滑动天窗,呵呵,就算是一个普通人中了两百万,就那点钱,恐怕也就能买一个低配版。
  “上车吧,一起去吃东西。”蔡梦君对我说道,接著自己坐上了驾驶位。我看著她的这辆车发呆,没办法,从小到大我还没亲眼见过这么贵的车子,我生怕一脚把这个车子给人踩塌了。蔡梦君见我半天不上车,又摇下车窗对我说道:“怎么,难道还得我亲自帮你开门?”
  听了这话,我也只好硬著头皮转身上了蔡梦君的副驾驶。其实我不是特喜欢跑车,不是因为我这个穷人故意酸,而是我这身高不允许。一进车子,我就只好夹著腿,拘偻著腰,双手抱著膝盖,头还顶在车顶上完全没办法抬头。
  蔡梦君看著我蜷缩著身子、毫不自在的样子,开怀地笑了起来,接著她摘了安全带,侧过身子,左手环绕过我的膝盖,把自己的脸跟我的脸贴的很近,微张著嘴唇轻轻眯起眼睛,在我的屁股附近摸索著。
  从她鼻翼下和嘴唇之间小孔处,有温热的气息不断地喷洒在我的脸上,我全身本来就很僵硬、而在这狭窄的车舱裡,面对她对我如此近的距离,我一动也不敢动。
  她眨了眨眼,看著我笑了笑,对我说道:“抱歉了,大高个,我忘了给你开调节座椅系统了。”接著她在我的眼前对我露出一个笑容,然后抽离身体,在座位上坐好,重新扣上了安全带。
  随著座椅的挪动,我终于可以伸开双腿,而椅背的下降,也让我终于可以坐直了身子。
  她是在撩拨我么?
  不知怎的,我心裡对这个问题,产生了一丝担忧。
  蔡梦君转过头看了我一眼,接著又对问道:“你就不好奇等一下去哪裡吃东西么?”
  “难不成是‘金梦香榭丽’么?”我下意识地反问道。
  ——又是一句脱口而出、没过脑子的话!我发誓,这句话跟之前她在段亦菲面前问我喜欢看什么书的时候我回答“《金瓶梅》”完全是一样的,可我心裡并没有对她产生约会男女在金梦香榭丽用过餐之后、找地••方去滚床单的想法!我的天啊!谁?谁能给我来一巴掌?让我好好改改这个说话不过脑子的毛病!
  只听见正开著车的蔡梦君笑了一声,接著正色道:“金梦香榭丽?那个地方多俗啊?‘天然子结构’听说过没?”
  “你是说冈田将生和夏帆演的那部电影么?节奏太慢了,不过我上学那会儿倒是挺喜欢《乙男》的。”我说道。
  “啊?哈哈!你一个大男生居然喜欢看《乙男》?你不会也是个外表阳刚、内心少女小奶狗吧?”蔡梦君笑著大声问道。
  “不不不!你误会了!我完全是衝著夏帆和桐谷美玲去的。”我连忙解释道。
  “哈哈哈!逗你玩呢!”蔡梦君马上给我解释道,“‘天然子结构’是个餐馆。也难怪你不知道,今年刚开的餐馆。”
  “哦。”我应了一声,原来是新餐馆,不过一个餐馆为什么要叫“天然子结构”这样的怪名字?根据我看过的电影,我仔细一想,或许这个餐馆提供的是一些夏季类型的餐饮、或者是东亚田园时蔬做的菜餚吧。
  到了地方,却发现这裡是坐落在市艺术展览馆和一家画廊旁边的小餐馆,招牌也不是很显眼,“天然子结构”的名字挂在门口的一个木牌上面,如果不用心看,估计怕是没人知道这是一家餐厅。走进去以后,发现这个餐厅也是相对比较狭小的,总共就十六个座位,全都是围绕在吧台的——可就这十六个座位,已经坐满十四个了。
  蔡梦君一进门,正在开放式厨房裡的三个厨师便衝著蔡梦君打招呼,其中那个年龄最老白髮苍苍的主厨戴著一副黑框眼镜,嘴裡叼著一隻乌黑的石楠烟斗,见到了蔡梦君之后,马上放下了手裡的活、摘了自己的工作手套,跑过来跟蔡梦君很热情地拥抱了一番:“大侄女,终于来光顾你Black叔叔的店了!”听这男人的口音,倒像是久居国外多年的老华侨或者外国出生的华裔。
  “Black叔叔!”蔡梦君也面带欢笑跟那主厨相互拍了拍肩膀:“我还以为这次过来见不到您呢!真多亏我提前几天预订了!”
  “你跟我就不用见外啦!下次你要是想吃叔叔亲自烧的菜,叫你爸爸打一个电话给我,我就专门从新加坡飞回来,你说好什么时候,我叫人提前包场啦!”
  原来这个大叔是新加坡人,怪不得他的中文说得有点生涩。不过看他的样子很是资深,说不定在美食界是个大腕。在蔡梦君跟这个Black先生寒暄的时候,我站在门厅四处观望著,紧接著我就看到了牆上的一个牌子——米其林三星的认证,下面还注明了“Black T。”,在一个展柜裡,还有这个大叔的照片以及上过的一系列的著名杂志的报导标题:“Black Tran:I,Restaurant”,“Meet Black Tran In New York:A Combination of East andWest”,“To Be BlACK T。:Food,What food is”。
  ——我一下就傻眼了。我虽然没听过“天然子结构”这个餐厅的名字,但作为一个自负有点资历的吃货,布莱克•段的名字我还是知道的:全亚洲最负盛名的厨师之一,美食界根据他的英文习惯拼写都亲切地称他为“红茶先生”;也有人说这人是个烹饪疯子,为了想出一道新菜品可以48小时泡在灶台前不眠不休,有人直言此人“用烹饪料理代替性生活”。他和他弟子旗下的餐厅,平均价位都在每位两千元以上,而且还要预定才可以到餐厅享用美食;可即便这样,那些社会名流和家境富足的老饕们依然对Black的餐厅和手艺趋之若鹜。
  跟蔡梦君寒暄了一阵过后,Black先生看了我一眼,然后也跟我握了握手,指著我对著蔡梦君问道:“Mindy,这个是你新男朋友呀?”
  蔡梦君掩口笑著,然后对著Black说道:“她就是我一朋友。刚认识的。”
  我看了看蔡梦君,调节了一下呼吸,礼貌地对Black说道:“段先生,您好。久仰大名,今天得见本尊,不胜荣幸。”
  “你听说过我?不是客套话吧!”果然,跟美食杂志上曾经写的一样,这位“红茶先生”真的不好对付。
  “我看过您在《国家地理》杂志上的专访,说实话,专访的内容一点都记不住了,但是您做的菜餚的照片和您的名字,可彻底印在我的脑海裡了。”
  Black听了我这个话,才露出笑容,接著对我说道:“刚认识我们Mindy,她就带你来我这裡吃东西,说明她对你的态度可不一般哦!你小子心裡可要有数哦!哈哈哈!”
  我看了看在一旁早就脸红不已,我也跟著Black先生笑了笑。言罢,Black招呼蔡梦君和我在空出的两个位置上坐下,接著跑到厨房裡,端著一个小平底锅,对著一个食客说道:“不好意思啦,刚才遇到老朋友的女儿,多寒暄了几句,影响了火候!抱歉抱歉!你们二位今天这餐我免单了!”说著就要把平底锅裡的东西倒掉,可那两个食客马上对著他劝了半天。
  最终,那份差点被倒掉的菜餚端到两个食客面前,两个人动叉子一嚐,对Black说道:“红茶老师!这么好吃的菜,您要是刚才倒掉了就浪费了!这一餐,您也不用给我们免单了!好吃的!”
  Black想了想,自己也拿了个小勺,在那名男士的碟子裡舀下一小块,然后放进嘴裡,闭著眼睛,接著把嘴裡的那一小捏东西吐在自己手裡,然后一边洗著手一边说道:“什么啦!好吃什么哟!明明就是火候过了!我跟你们讲,你们真是好心呢,就是安慰我而已啦……”
  蔡梦君看著Black的样子,笑了笑,对我说道:“你看看,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有意思吧?喂,他刚才说的那些话,你可别放在心上啊!”
  眼前的这位蔡梦君小姐,居然可以跟这位Black先生如此的亲暱,而且Black能够给她这么大的面子,这让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位案件可疑分子的闺蜜的身份来。
  “没事。”我笑了笑,对蔡梦君问道:“话说,你今天怎么想起来约我吃饭啊?”
  “嗯……无聊呗!”蔡梦君想了想,对我说道,“我平时要是不去陪亦菲的话,也基本就一个人吃饭。我平时也不太愿意在家裡吃东西。你也看见了Black叔叔这裡全都是成双成对的,我总不能一个单身狗到这裡吃东西,然后眼巴巴的被这帮秀恩爱的虐待吧?”
  我笑了笑,这姑娘可真能编话。刚才跟Black交谈的时候,明明说过自己是提前预约的,结果现在又变成临时起意了。
  事已至此,即便我是个傻子也能看明白蔡梦君对我有什么意思。可十分抱歉,我心裡的确已经有人了;或许如果我心无所属,我还会跟她试著发展发展。我很想把话跟蔡梦君说明白,但我真的没办法说出口,首先我还要跟她保持关系,从她嘴裡套出段亦菲的事情,其次,人姑娘从跟我见面到现在也确实没说什么,我总不能表现得特别自恋。
  是时候岔开话题了。
  “那你平时都跟段亦菲一起吃饭么?”我想了想说道,“她最近还好吧?”
  “还好啊。我上午刚跟她见完面,她还跟我聊起你来呢,觉得你这个男生挺有意思的。”
  “你这个朋友,看起来除了坐轮椅之外,也没有什么其他问题,怎么常年住在疗养院啊?而且还是青松还那么贵的地方。”
  正说著话,Black亲自给我和蔡梦君递上两杯饮料——两杯装在高脚杯裡的六个生鸡蛋,仔细一看还冒著烟。我倒是发现,在杯子底部有一小块乾冰,不断地往鸡蛋液上面冒著白气,不过六隻生鸡蛋……难道就要端著这杯子直接喝?
  只见蔡梦君倒是很自然地端起杯子,吞下一隻蛋黄,把蛋黄在嘴巴里抿了一会儿之后,对我说道:“唉,我家悲催的亦菲……她不止是断了双腿,她还有先天性心葬病。一年12个月,她差不多要有10个月待在疗养院。青松那裡可以说,已经是她第二个家了。”
  “那她还真是辛苦得很。”
  我一边默默几下段亦菲的事情,一边对杯子裡的鸡蛋液产生心理排斥。在之前我不是没吃过生鸡蛋,但一般情况下都是就著啤酒、汽水或者韩式烧酒喝的,直接就这么喝生鸡蛋,我还是头一次。
  蔡梦君看著我一脸窘迫的样子,哑然失笑:“哈哈哈!怎么,看著这饮料不敢动嘴?”
  我看著蔡梦君,也苦笑了一下:“六个生鸡蛋,我还真有点害怕。”
  “别怕,你嚐一口,很好喝的。”
  反正也是生鸡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想了想,举起杯子,把饮料往嘴里送著一口鸡蛋清。
  ——没想到这东西居然不是“鸡蛋清”,而是带有一丝菠萝香气的椰子水;我又大著胆子含下了一块“鸡蛋黄”,在嘴裡抿了一下——就在这一瞬间,一口的芒果汁在嘴裡瞬间炸开,跟嘴裡残酒混合在一起,香甜的芒果汁消弭掉了白葡萄酒的涩舌,而清爽的白葡萄酒也同时融合掉了芒果汁的粘腻。
  “好喝!”我嚥下嘴裡的饮料,点著头对蔡梦君说道:“味道很特别!”
  “哈哈,”蔡梦君得意地笑了笑,对著我解释道:“你只听说过我这个Black叔叔的名字,但你怕是不知道他最擅长的烹饪方式,其实是分子料理吧?”
  分子料理,这种烹饪方式只是略有耳闻,今天才得以品嚐到。那也难怪,这家餐厅的名字叫“天然子结构”。
  正说著,开胃菜就被Black的助手送到了我和蔡梦君的面前:看起来有点像蘑菇,也有点像两勺冰泣淋,上面还撒著有点类似抹茶一样的调味粉。这道菜的名字,叫做啤酒吉士马卡龙。送入口中,奶酪胚确实有种冰凉的感觉,而且口感味道咸中带柔,紧接著那墨绿色的调味粉柔和入冰奶酪胚之中,啤酒的香气和略微的苦涩在口中氤氲开来——这调味粉应该是研碎的啤酒花,这样的点心吃起来,要比喝啤酒更细腻更享受。
  “怎么样,口味还可以吧?”蔡梦君对我问道。
  “大开眼界,大开味蕾。”我点著头对蔡梦君说道,“我该不会是头一个被你带来吃东西的朋友吧?”
  “论起男生的话,你倒是第一个。实际上我第一个带过来的,是段亦菲。不过她没你幸运,那次来的时候,Black叔叔不在。而且亦菲好像也不太喜欢这裡的感觉。”蔡梦君也嚥下了嘴裡的马卡龙,接著擦了擦嘴角,对我说道:“她不是很喜欢西式菜品,她更喜欢有格调的中餐,她总喜欢去吃'古亭芳'那样的。”
  古亭芳,又是一家高档餐厅,人均价位比“金梦香榭丽”还要高一点。“古亭芳,呵呵,没听过。”我心裡想著段亦菲的事情,嘴上却这样说道,“蔡梦君小姐姐,你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嘻嘻。我在想,身为国情部前任站长的孙子,你不也应该清楚这些东西的吗?”蔡梦君对我问道。
  “唉,我家里人虽然之后都是做生意的,但是很少出来享受的。而且我这个不肖子早就不受家里人待见了,所以我平时也很少花家里人的钱。”我敷衍道。
  之后又上了一系列的菜餚,比如跟橙子酱泡在一起、加入了紫薯和芝麻菜的北极贝,做成花生形状的鹅肝,炙烤成蜂窝煤形状、黑炭颜色、还用朗姆酒点燃的红菜头等等,以及一道“二十四桥明月夜”——焖在整干火腿裡的球星内酯豆腐,可谓琳琅满目、创意十足,但我却是食之无味,只关心蔡梦君谈话时候聊到的关于段亦菲的内容。
  “你跟那个段亦菲是怎么认识的?”在聊完一阵关于东西方美食的问题之后,我对蔡梦君问道。
  “你怎么好奇这个?”蔡梦君对我眨了眨眼睛。“喂,我说何秋岩,你跟我出来吃饭,怎么大部分时间聊得都是关于另一个姑娘的事情啊?”接著蔡梦君把嘴一努,眼睛一眯,对我质问道,“你是不是看上我们段亦菲了?”
  我看著蔡梦君,笑了笑,含下一口芒果“蛋黄”,然后对她说道:“我要是告诉你,我真看上她了呢?——咱说说啊,这姑娘虽然常年坐轮椅,也不过就有点残疾罢了,长相其实挺漂亮,而且还有气质,还是个网络小说作家;并且你看看啊,这常年坐轮椅的人缺乏运动吧,按道理来说应该发胖不是么?可段亦菲这小姐姐,身材还挺好的,这说明天生就吃不胖,这以后要是生了小孩,估计那也是俊男靓女……”
  “哼!”蔡梦君一听,直接把手裡的叉子往桌上一拍,脸上气鼓鼓的想一隻小河豚似的,甚是可爱。
  “哈哈哈,别别!我逗你玩呢。”我对她说道,“其实是这样的,最近我看了网上的一篇文章:说如果一个男生,想跟一个女生主动找话题,最好的办法其实就是跟这女生聊关于她闺蜜的事情。这样一来可以让这个女孩子觉得男生心细,二来可以让这个女孩子跟男生有源源不断的话题,第三呢,也可以通过这个女孩子对自己闺蜜的认识跟自己对她闺蜜的认识做对比,然后更好地了解这个女孩。”
  蔡梦君转过脸,努著嘴,很快就绷不住笑了,她依然微皱著眉头对我说道:“哼……哈哈,你说你!看的什么破文章啊!谁写的?”
  ——我都佩服自己的机智程度,至于网上有没有这么一篇文章,呵呵,鬼才知道。
  蔡梦君依旧微微撅著嘴巴,对我说道:“我可告诉你,别随便打我们段亦菲的主意。她还有个哥哥,她那个哥哥……”说到这,蔡梦君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马上住了口。
  “她哥哥怎么了?”我追问道。
  “没事……她哥哥,就是管她管的比较严罢了。”蔡梦君眼珠一转,然后对我说道——说话前不自然地把眼珠一转,这是很明显的敷衍表现,“要是她哥哥知道哪个男生对她有非分之想,她哥哥非得跟你玩命不可。”
  “呵呵,算了吧。用不著她哥跟我玩命!我是觉得,你这姑娘倒是跟谁都相处得来。说实话吧,我觉得你那个朋友,虽然是个挺文艺的姑娘,但是她那脾气真是古怪得很。你记不记得,那天我走到你身边的时候,你对我什么态度、她对我是什么态度?她一开始看我那个眼神,真的,让我觉得不是很舒服。”我对蔡梦君说道。这是我的心裡话,若不是我身上有任务,一定要接触这个“红剑阁主”——看人就像豺狼看著猎人,而身体周围都像是有一堵气牆一般;平素裡,就算打死我,我都不会去主动认识那样的姑娘,即便她长得再漂亮。
  “你别放在心上,”蔡梦君跟我解释道,“亦菲这人,一直就这脾气……也不能这么说,其实她小时候还挺开朗的,善解人意,天真活泼,只是后来她腿断了以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等等!这句话的信息量可真是太大了!
  “她小时候?”我不住地看著蔡梦君,“你跟段亦菲你俩小时候就认识?”
  “其实我们两家算是世交,”蔡梦君说道,“所以我俩小时候就认识,很正常啊。”
  “怪不得她跟你那么要好,而且你还总去陪她,给她读书念诗。”我仔细想了想,我之前一直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段亦菲身上,在网上和资料库里基本什么都没查到,现在看来,我有必要查一查蔡梦君的资料了。如果真和蔡梦君说的那样,她和段亦菲家是世交,那么从她这裡往段亦菲身上查估计会简单很多。“那你刚才说,‘她腿断了以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这么说来她失去行走能力是事故?我原来还以为是天生的?”
  “不是天生的,她小学的时候还是蝉联四年的短跑冠军呢!”说到这裡,蔡梦君叹了口气,“唉,具体怎么回事,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只是知道她双腿是被车撞断的,而且似乎跟她之前的那次恋爱有关。我其实一直怀疑,她的双腿是被她前男友撞断的,但她每次都矢口否认。从那以后,她就对出了他哥以外的男人产生隔阂了,如果是陌生人,她就更加讨厌了。”
  “哦,是这样,”我想了想,接著问了一个更加关键的问题:“她哥哥是做什么的?”
  “记不太清楚了……好像是一家出版社的吧?反正是跟书有关系的,我记得她跟我说过,她写出《残花弄影》和《浮华遗事日记》就是为了让她哥有饭吃——呵呵,谁知道她说的话是不是开玩笑。”
  原来是出版社的,我稍稍鬆了口气——姓段,有钱,呵呵,千万别是做金融证券的就行。
  “来,两位后生仔!我这裡今天的招牌甜点。”正说著,Black先生又端上了两碟甜点送到了我和蔡梦君的面前,“这盘甜点结束,咱们今天的菜餚也就到此为止了。”
  这两盘甜点其实没什么特色,就一小块点了树莓和蓝莓的糕点,唯独让人觉得有点意思的,是外面的一层笼罩这这块糕点的球形“冰壳”——在冰壳的笼罩下,那一块小小的糕点看起来居然有些让人可爱、让人怜悯,几次想要伸出勺子舀下,首先那块剔透的冰壳就会让我不忍敲碎。
  而一旁的蔡梦君早就迫不及待地用勺子拍碎了“冰壳”,然后舀起一块碎片,伴著那块糕点送进嘴裡,满足地笑著:“——啊!太享受了!我来这裡就是为了吃这个!”
  我想了想,也敲碎了外壳,直接舀下一些,放在嘴裡——没想到刚一接触舌头,一股浓浓的酸味直接衝击著我的大脑,甚至酸得让我都流眼泪了。
  蔡梦君马上跟Black的助手要了一杯清水,让我漱了漱口,接著拿起我的勺子,先舀了一块“冰壳”的碎片,接著对我说道,“这道甜点,就是要配合著外壳吃下去的,否则真的会酸死你!来,这次再嚐嚐。”
  我怀疑地看著她,可勺子已经举到我嘴边了,我也没办法拒绝,只好张口含下那混著“冰壳”碎块的点心——果然,这次不但不酸了,而且还有一种十分爽滑的甜美,原来那个“冰壳”是冷却后的糖浆,而混著糖浆吃下点心,竟能感觉到一股很清新的苹果味道,我有点开始忍不住想多吃几口了。可三口以后,盘子裡却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这道甜点叫什么名字啊?”我对她问道。
  “Forbidden Fruit。”蔡梦君含著嘴裡的点心对我答道。
  “禁果?”我听罢,对著蔡梦君点了点头,“名字倒是蛮贴切的。”
  “是啊。段亦菲也给我讲过,禁忌的东西其实最美好,而且最让人上瘾,就像她跟她哥一样。”
  “她跟她哥?”我对蔡梦君问道。
  “啊?”蔡梦君刚才陶醉在点心的回味裡,听我对她问了话,如梦方醒:“我刚才说什么了吗?”
  “你说,段亦菲跟她哥……怎么样?”
  “没……没怎样。”蔡梦君否认道,“我是说……亦菲跟她那个讨厌的前男友。”这手“吃了吐”玩得太拙劣了一些。
  我没戳破蔡梦君,而她又接著说道:“她那个前男友,就是渣男一个,成天花天酒地就罢了,外面的野花野草见多了,却总来坑害纯情小姑娘。家裡不就是开酒店的吗?放到古代也不过是个摆茶摊、开客栈的么,有什么了不起的?就那点家底、那点学历,还好意思到处让人管他叫什么'卢二公子',啊呸!”
  “什么——‘卢二公子’?”
  “对啊,就是神都国际酒店那个卢紘。”
  我感觉心裡像是经历了一次地震一般。我没听错吧……
  “何秋岩,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不舒服么?”见我半晌没说话,蔡梦君把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对我问道。
  我转过头看了看蔡梦君——我不知道我脸上此刻是什么表情,但是蔡梦君的确被我的表情吓了一跳。
  “我没事……”
  我对著蔡梦君说了一句,接著心裡有些难受地扭过头。


  第三章(7)

  我心裡有些难受,但我也说不清为什麽。
  我知道我不是因为卢紘难受的,可能也不是因为坐在轮椅上的那个段亦菲。
  我想,我是因为夏雪平,可我也说不清为什麽。
  其实我一直觉得,江若晨、卢紘的死,魏师兄被人毒杀,还有周正续在束手就擒后自杀,外加另外那几个命案,除了跟夏雪平的名字同时出现在了“桴故鸣”网站上以外,肯定还有其他的某些扑朔迷离的联繫,可事情发展到现在,我却也没看到任何清晰的线索。这种感觉就像是我的鞋子被一隻可恶的蚊子钻了进去,在脚掌面上吸了口血,瘙痒难忍,可自己却没办法伸手去挠。
  吃完了甜品,我有些手忙脚乱地准备掏著信用卡——我之所以有些“手忙脚乱”,是因为我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枪忘了留在办公室,此时此刻居然还套在我西装下的背带枪套裡。所以我尽量用谨慎的动作找著钱包,我可不想让眼前这姑娘或者周围的谁发现,我身上居然还带著一把枪。
  “干什麽?你要付钱啊?”蔡梦君痴笑著看著我,“不用啦!订餐位的时候已经付过钱了。更何况这家餐厅是会员制的,只接受网络电彙和私人账户转账的,信用卡在这裡都是用不了的。”
  “是麽?呵呵。”我尴尬地笑了笑,然后就准备起身。也对,别说信用卡不能用,就算是能用我也付不起。
  “这就要走?你等等,和我一起跟Black叔叔道个别。”
  这蔡小姐还真是不见外,招呼我一起跟Black先生道别,倒像是我也跟Black熟识多年似的。我确实在工作之馀对美食有点兴趣,因此也确实很倾慕Black的名声,可是在我知道段亦菲曾经做过卢紘的女朋友之后,眼前的什麽分子料理、什麽高档餐厅、国际级美食家,在我眼里便都是梦幻泡影。此时的我只想快点回局裡,好好查查段亦菲和卢紘之间的事情,看看在警察局数据库裡有没有留下什麽蛛丝马迹。
  “走吧,我送你。”跟Black寒暄一阵之后,我跟蔡梦君终于出了门。
  “那真是麻烦蔡小姐了,”我也不客气地说道,“那什麽……麻烦您就送我到你接我的地方就好了。”我一边说著,一边往蔡梦君的那辆跑车走去。
  “喂!”蔡梦君一把抓住了我的左手,睁大了眼睛看著我说道:“何秋岩,你就这麽不愿意跟我好好聊聊吗?”
  “啊?”不知为何,看著她那一双大眼睛,我心裡突然有点心虚,“我……没有啊!”
  “那你这麽著急走?”蔡梦君抓著我的手一动不动地凝视著我,没几秒钟,这姐姐的眼睛突然有点泛著水光。
  “不是……我没有不愿意跟你聊聊,只是我突然有点急事,需要处理一下。”
  “什麽事情啊?跟女孩子有关的事情?”
  “没有。我是要去忙工作上的事情。”我解释道。
  蔡梦君微微努起嘴巴,对著我“哼”了一声,然后说道:“哪有这麽晚了还要去忙工作的?”
  “我……呵呵,怎麽?大晚上的跑货运就不能跑货运了?”我转过头盯著蔡梦君的眼睛。
  蔡梦君想了想,无奈地舒了口气,接著笑著看著我说道:“真没办法啊,行吧!就送这个大高个回去。”
  还行,这小姐姐居然没缠著我,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上了车以后,蔡梦君眨了眨眼睛,对我问道:“喂,大高个,刚才吃饱了麽?”
  我心不在焉,因此只是敷衍地点点头,说巧不巧,这时候我肚子居然“咕咕”叫了两声。其实刚才那点东西,好吃确实是好吃,但是要论起吃饱,还差著十万八千里呢。
  “骗人!”蔡梦君看了我的肚子一眼,接著笑了笑,“刚才那些东西哪有吃饱的?充其量也就是跟我们老祖宗喝茶聊天时候吃的茶点一回事似的。多少小资到这裡来,吃完之后打肿脸充胖子说自己吃得很饱,回家还不是照样往肚子裡灌方便麵汤麽?反正我是没吃饱?”
  蔡梦君这些话倒是给我逗笑了:“在这方面,我跟她倒是挺有共识。”
  “这话怎麽说?”蔡梦君对我问道。
  我想了想,对她说道:“我也讨厌现在的那些小布尔乔亚情调。本来挺正常的人,非要活的像商业街橱窗裡的摆设一样,不是折磨自己麽?买衣服、买包,就一定要带著名品牌的商标,反过来却瞧不起真正製作精良的手工品;扎堆往美术馆裡钻,但自己根本分不清后现代主义和达达主义''常去听音乐会,把那帮文艺复兴时期音乐家的百科资料背得滚瓜烂熟,却总是曲解创作目的乐曲中心,甚至认为那些都不重要;满口的'君子'、'大同'、'传统',结果遇到跟自己观点不一致的人,恨不得用自己那三寸之舌刨人家祖坟;再就是,提倡什麽新潮饮食,不吃肉不吃粮食,弄几片菜叶子配上草莓肉香蕉片就跑去健身,过度追求食物本味而鄙视调味品,最后弄个营养不良亚健康不说,还伤了胃肠。”
  “哈哈哈!想不到你这人,看起来有点没心没肺的,其实还是个愤青!”蔡梦君听我说完这番话,也哈哈大笑起来,接著盯著我说道:“我越来越欣赏你了!其实我也是个愤青。”
  “你?”我上下打量了蔡梦君一番,“我说,蔡姐姐,您开著跑车当愤青,这话传出去可招人恨啊。”
  “戚!都已经是'愤青'了,还在乎别人想法吗?”蔡梦君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著,她发动了自己的车子,又对我问道:“怎麽著?要不然先找个'灌点方便麵汤'的地方,再送你去加班?”
  “不用了吧,”我对蔡梦君说道,“时候也不早了……”
  “什麽时候不早了,这才不到九点呢!”蔡梦君又努起嘴巴衝著我说道,“我说何秋岩,你是不是讨厌我啊?”
  “我没有啊?”我无奈地笑了笑,“我是真有事要去办。再说了,都这个时间了,你不回家啊?”
  “唉,行吧、行吧!你们这些男生啊,真的是……总是有道理!不说什麽了。”蔡梦君故意气哼哼地说道。
  “怎麽,你还挺了解男生的?”我故意逗著蔡梦君。
  “哼,那也没有你了解女生。”蔡梦君笑著说道。
  “怎麽的呢?被你看出来了?”
  “这叫女人的'第六感',懂吗?”蔡梦君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实际上,也算是看出来的吧。你想想那天在疗养院,你说的笑话都能把亦菲给逗笑——从她出事以后,我还没见过有哪个陌生男生能逗笑她的呢。连亦菲那样性格的女生,你都能聊得开,还有哪个女生你是没办法拿下的?所以说,你这人,肯定没少撩过女孩子!”
  “……没办法拿下的女生还真就有。”我依旧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
  “你说什麽?”
  我如梦初醒,“哦,没什麽。”
  转眼间,车子就到了地方。
  “谢谢你啦,蔡姐姐。”说完,我便准备解开安全带。
  “你这就算谢我啦?”蔡梦君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睁著一双大眼睛看著我,“你说说,我可是专门开著跑车,请你吃了一顿上千块的分子料理。你口头感谢就算完了?”
  我有些尴尬地看著蔡梦君,对她问道:“那……蔡姐姐打算让我怎麽办呢?”
  “嗯……我想想,”蔡梦君若有所思地低著头,接著脸上突然狡黠地一笑,然后对我说道:“这样吧,下週还是这个时候,你请我吃顿饭,怎麽样?”
  我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郑重地看著蔡梦君对她说道:“蔡姐姐,你可别拿我开涮。我一没有这麽贵重的跑车,第二我也请不起几千块钱的饭。我最多也就能请个几百块的,而且也就能从手机app上叫一辆专车来——我倒是宁可你派我去揍谁一顿。”
  “哈哈哈哈……”蔡梦君笑的前仰后合,“用不著你开跑车、请我吃几千块钱的饭,更不用你去揍谁一顿……哈哈哈!你这小男生这麽这麽好玩啊!”她笑了一会儿,又正经地说道:“行,就按你说的标准:下週这个时候,你叫一辆专车来,去接我,然后请我吃一顿几百块钱的大餐,怎麽样?不过有一个前提:地方由我定!”
  “好,一言为定。”我点了点头。
  “行了!快下车忙你的去吧!再不下车,本小姐可要把你拉回我的闺房了!”蔡梦君眯起一隻眼睛对我说道。我一听,也赶快跟她道了个别,然后便下了车:“路上小心。”
  下了车以后,我便准备反身走向市局。却没想到我刚往前走了两步,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跑步声。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两隻芊芊素手直接抓过了我的肩膀,一把把我的身子转了过来。
  我一见,身后那人正是蔡梦君。我刚要说些什麽,却没想到这姐姐居然衝著我,一把衝著我扑了过来,紧接著,她便用自己的朱唇堵住了我的嘴巴。
  此刻的我,脸上一定是惊惶失措的,可依然是没有等我反应过来,蔡梦君就把自己的舌头往我的嘴裡探了过来,直挺挺地入侵著我的口腔,没有任何技巧可言,可是毕竟是一条漂亮女孩子的香舌,而且探过来以后,我发现竟是这样的柔软,还带著些许刚才喝下的芒果椰子水饮料的芬芳。
  我的鼻翼与她的脸庞零距离接触著,在她光滑如织一般的肌肤上磨蹭著,嗅著她身上的香水味道,我的脸颊可以感受到她柔软的髮梢。她紧紧地搂著我,不知如何表达她内心的炙热,可又想把我紧紧套牢,那种感觉就像是乡间顽童抓著一隻野天鹅一般。我企图推了推她的身体,可她却越抱越紧,甚至她放弃了矜持,连那一对柔软的乳房也紧紧地贴到了我的身上。
  我分明感受到她的脸上越来越烫。
  只是我自己,在这一刻却心如止水。不,确切地说,就像是被一阵热浪掠过的一潭溪水一般,有些惊慌失措。
  吻了好一会儿,蔡梦君才鬆开了我,然后对我笑著,依旧紧抱著我,然后把头枕到了我的肩头,对我轻轻说道:“这是我的初吻……”
  “蔡姐姐,我……”
  “何秋岩,我喜欢你。”她打断了我的话语,对我说道。
  我一时语塞,身子很尴尬地僵在那裡,不知道该做什麽。
  我承认我这个人很自恋,有时候自恋到令人髮指的地步,因此在去接近“红剑阁主”之前我还自己问了自己一句:何秋岩,你小子可别让红剑阁主喜欢上你哦——这下倒好,段亦菲对我没怎麽样,她的这个闺蜜倒是看上我了。
  可问题在于,我不喜欢蔡梦君。虽然我不讨厌她。此时此刻,我清楚地认识到,蔡梦君温婉、恬静、大方,就像一个邻家大姐姐一样,而且是个美女,但在我心裡却对她只有一般的好感而已。
  因此在这一刻,我很想开口,对她说道:对不起,蔡姐姐,我想你误会我俩之间的关系了,而且我并没有那麽喜欢你。
  然而在这一刻,我又发现了一个问题:我,何秋岩,从青春期开始接触女生到现在,我竟然没拒绝过一个女孩子。在以往我遇到喜欢的女孩子,我肯定要主动撩拨;遇到喜欢我,而我又不讨厌的女孩子,我绝对不会拒绝,说好听点叫做“抱著试试看的态度相处”,说白了,其实就是本著一种“合法嫖娼”和“长期一夜情”的心理,无论合不合得来,先睡了再说;到头来,撩妹子、睡姑娘的本事见长,可拒绝姑娘的本事,基本没有。
  ——这一秒,我他妈也突然明白了:为什麽我经历过不少女孩子,结果到现在却总感觉自己一次正经的恋爱都没谈过,甚至仍然不明白,恋爱究竟为何物。
  这一秒,我很想拒绝蔡梦君,然而,我一个字却都说不出口。
  踌躇间,我只好先用安慰的方式轻轻抱住了蔡梦君的身体,然后抿了抿嘴,迅速地想著各种说辞、在大脑裡尽快组织著语言——一时间,弄得我自己都紧张得发抖。
  正在我干嘎巴嘴唇的时候,我一抬头,却发现蔡梦君身后,一个女人正双手插著裤兜,笔直地站在那裡看著正拥抱著蔡梦君的我。
  那女人是谁不好,偏偏就是夏雪平。
  当我的目光和夏雪平冷峻的双眸对上视线的那一刻,我才慌忙地推开了蔡梦君。而夏雪平看著我的眼睛,看著我可以说得上“狼狈”的样子,她眯起了眼睛,然后冷冷地笑了笑。
  那笑容很轻蔑。
  蔡梦君被我突然推开,一脸地不明所以,她转过身也看向了夏雪平。女人确实都是生性敏感的动物,夏雪平本来一笑而过以后,就想从我身边走开,可她还没经过我俩身边的时候,蔡梦君便直截了当地对我指著夏雪平问道:“她是谁啊?”
  “她是……”这一刻,我不知道为何,竟然有些吱吱唔唔。
  她是我的重案组组长,她是我的妈妈——这样跟人介绍夏雪平的身份,难道很困难麽?
  的确很困难。
  夏雪平低著头,接著走到了蔡梦君面前,抬起头然后对著蔡梦君伸出手说道:“你好,我是何秋岩的上司。”
  蔡梦君凝视著夏雪平的一举一动,然后迟疑地伸出手,跟夏雪平握了握手。
  在这一刻,两个人都没说话,可在一旁的我,却嗅出一股浓烈的敌意。蔡梦君很明显,像是一隻正在皱著眉头、伸出爪子的警惕的博美宠物犬,而她面对的,是身经世事的一头狼,一头冷血孤狼。
  “上司?还是个漂亮的女上司呢!”蔡梦君看了我一眼,对我说道:“何秋岩,你工作的地方不是你自己家的物流公司麽?怎麽还会多出来一个上司?”
  “我……”被蔡梦君这麽一问,我手心的汗都快下来了。两个女人之间的敌对无所谓,倘若这节骨眼上我要是弄露了身份,在段亦菲那裡说不定会打草惊蛇。
  只听夏雪平笑了笑,对蔡梦君说道:“他还真是什麽都告诉你。我是被聘来作CFO和高级运营顾问的。何经理目前资历尚浅,因此还需要我对他进行工作上的提点。”到底还是夏雪平脑子转得快。在F市的富二代们开设自己的公司或者接手自己家族企业之前,老一辈的人都会从海外高薪聘请一些资深白领作为“高级顾问”,帮助那些富二代打入集团内部、巩固地位,或者在本地开闢市场,而等到那些阔少小姐们羽翼渐丰的时候,这些顾问们至于是去是留,则要看他们和那些富家公子公主们的关系如何,这种事情在F市已然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等夏雪平说完,我也连忙补充道:“对,这位夏女士是澳大利亚留学回来的资深企业人,主要负责我们物流公司的资金鍊和运营管理。这不是跟我一起去忙工作上的事情吗?正巧遇到了。”
  “是这样啊……”蔡梦君眼睛裡仍有怀疑,但嘴上却也说不出来什麽,她想了想,点了点头:“那好吧,既然你有事情要忙,我也就不多打扰你了。别忘了,请我吃饭!”说完,蔡梦君嫣然一笑,冲我挥了挥手,然后回到了自己车上。
  看著那辆保时捷远去,我总算鬆了口气。
  “呵呵,我还成了‘澳大利亚留学回来的资深企业人’了呢?亏你想得出来!”夏雪平冷冷地说了一声,然后自己先加快了脚步。
  “……你不是去跟段捷约会了麽?怎麽会出现在这?”我急忙跑上前去,追上了夏雪平。仔细一嗅,夏雪平的身上倒是有一股浓重的烧过的煤炭烧肉的味道。
  “是去约会了,去吃了一顿蒙古烤肉,”夏雪平边走边侧过脸看著我,略带些许讥讽意味地说道,“怎麽,我还不能出现在这了?你是怕我看到什麽吗?”
  “我不是……”
  “不是什麽?你想说我刚才看到的都是幻觉吗?呵呵,你跟那姑娘倒是挺甜蜜的呢!”
  这下误会可大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连忙解释道,“刚刚明明是蔡梦君主动扑过来的,我……我没办法躲闪……然后就被你看到了……”
  “你是想说两个人接吻的这种事情没办法躲闪,对吧?”夏雪平又轻蔑地笑了笑,接著对我问道:“你觉得这种鬼话我能相信麽?明明是你自己不能克製而已!我看你在那裡搂著人家姑娘,不还是挺享受的麽?”
  她这句话说完,我心里顿时凉了半截。第一,确实是我没能克制,我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而第二,对于夏雪平来说,接吻这种事情,其实是可以避免的,就比如我看到过的在她房间门口,段捷意欲对她用强的那次。
  其实此刻在我心裡,我很想说:你不也被我吻过了麽——如果我说出口,确实能逞一时的口舌之快,可有的话,说出来会毁掉很多东西。
  我只能继续解释著:“真不是你想的这麽回事……她确实是对我有好感,但对她并没有这方面的想法,而且她对我也是突袭……我总不能给她来一个'过肩摔'吧?”我企图说些笑话,来逗夏雪平开心。
  可夏雪平依然是一脸的严肃:“你是在跟我显示自己麽?”
  我听罢,连忙解释道:“我不是你刚才说的那样,夏雪平,你能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吗?”
  夏雪平看著我,一言不发。
  “你应该知道的。是,或许以前我在学校的时候浑了一些,那是我不懂事,但我绝对不是花心的人。这一次我没有即使製止,是我的过失,我保证我会改……”
  我还没说完,夏雪平便对我冷冷地问道:“那你跟美茵呢?你们俩之间是怎麽回事?”
  “……美茵?”
  “对,美茵。你是装傻,还是不好意思说啊?”夏雪平依旧盯著我。
  “我……我跟美茵没什麽啊?怎麽了?”我心虚地辩解道。
  “呵呵,还问我怎麽了?何秋岩,有的话不用我说破吧?”她的说话声音并不大,语调也不刺耳,但是这些话语传到我耳朵裡的时候,我的大脑仍旧感觉到强烈地刺痛。
  我心裡越发地害怕起来:在我给美茵破处的那一晚,在我把美茵送入洗手间浴缸裡让她淋浴的时候,我发现我的房门居然留下了一条门缝——我当时以为是自己忘了把门关严,看了一眼走廊裡没人也就没在意;但是夏雪平说的这些话,让我突然觉得,那天晚上,她来过了,而且说不定亲眼看到了;当然,也可能是谁看到了,然后把这事情告诉了夏雪平——但这个不太可能,局裡认识我的人不少,认识何美茵的又有几个呢——难道是佟大爷?也不能够吧,就佟大爷那个老烟窗外加瘸腿,隔著三米我都能听见他走路时候常年抽烟人士特有的的喘息声,和他趿拉鞋子的声音,不应该是他……
  难道,那晚夏雪平真的在走廊裡看到或者听到了我和美茵在床上交合时候的对话和呻吟?可是,我那晚已经可以下床了,我事先也告诉过她不用管我了,那她又为什麽会回到我的房间门口呢?
  可夏雪平却不说破,依然冰冷地看著我,我不敢问,而且也不敢说话,更不敢跟她四目相对。她沉默了一会儿,对我说了一句话,接著便自己往前走去:“你已经有美茵了,你还不足够么?”
  这句话想根刺一样,直接穿透了我的内心。
  我不是没想过“足够”,但是我并没“有”过美茵,或者说,我只是短暂地“有”过,但美茵终究不属于我;“你还不足够么”,这句话问的,究竟是关于刚才蔡梦君那个拥吻,还是关于,我对她突然产生的禁忌的男女之情?
  如果是后者,说实话,到现在我还是有点说不清;如果是前者,我刚才明明解释过了,但她就是听不进去。
  事已至此,我也不能多解释关于我和美茵的事情——怎麽解释、解释什麽?难道告诉夏雪平,其实美茵跟父亲还有一腿?夏雪平如果知道了,怕是彻底会疯掉的吧。
  “你还不足够么”——这句话听起来,恐怕确实是意味著,我对夏雪平的不切实际的母子禁忌幻想,要结束了。
  果然,夏雪平突然回过身,对我正色说道:“何秋岩,别的我不想多说了,你当不当我是你妈妈来看待其实无所谓;不当更好,我对你也没有什麽责任了。上班时间我是上司、你是下属,下了班之后你的个人生活我绝对不干预——不过我希望你自己记住:执行任务的时候就要有执行任务的心态!别以为自己是詹姆斯•邦德,执行任务可以执行到人家姑娘身上去。你要是以为你可以利用刑警为所欲为,到处藉著自己的身份、权力,或者是执行任务的藉口去泡姑娘,我看你还是趁早辞职算了!还有,你已经是大人了,愿意在外面怎麽花怎麽色我管不了,但是对于我,还是请你放尊重一点,毕竟我是把你生下来的那个女人!我们俩之间不可能发生你那乱七八糟脑子裡想的那种不该发生的事情,你给我记清楚了!”
  说完,夏雪平再也没回头,直接自己先进了市局大院,留下我一个人站在街边,望著从指缝中溜走的西北风,默默发楞。
  我感觉刚刚的那一刻,自己的心脏像是被夏雪平从我剖开的胸膛裡掏出去,被她拿在手裡竭力撕扯、放在地上猛踩猛跺一番之后,又被硬生生地塞回我的胸腔裡一般难受。
  差不多七年多以前,夏雪平在派出所门口就给我留下一句话,然后扇了我一巴掌;七年多以后的今天,夏雪平倒是跟我说了一大堆话,她这次并没有打我,但是我的脸上还有心裡,要比被扇过无数巴掌的感觉还要痛。
  其实我并不觉得我有悔意,实际上我反而觉得委屈,但我明白我自己错了:我错就错在,我同时爱上了两个女人,一个是自己的妹妹,一个是自己的妈妈。这两个人一个能够接受、一个不能接受,而不能接受的那个,恰恰发现了我跟另一个人之间的事情。
  我或许也不应该就这样轻率地答应蔡梦君吃饭,如果不是这样,也不会让夏雪平看到我被她拥吻的场面——可蔡梦君,好像并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就算没有蔡梦君,也可能会有张梦君、李梦君出现,而此后,夏雪平刚才对我说的这番话,早晚都会说出来。
  我何秋岩是一名男警员,不是林黛玉,心裡有委屈也只能自己忍著。
  走进了市局大楼,我抬头一看,坐在一楼大厅摆著一张办公桌值班的,居然又是赵嘉霖,此时此刻的她,正捧著一杯冰咖啡玩著手机,似乎是给她的男朋友发著短信,而且在我进门的那一刹那还笑了笑。
  有的女人明明笑起来更好看,为什麽偏偏要成天绷著一张脸呢?赵嘉霖如此,夏雪平亦如此。
  ——我怕是一时半刻再也无法看到夏雪平的笑容了。
  我一边走到她面前,捡了桌上的备注簿签到,一边出于礼貌,对她打了一声招呼:“哟,赵师姐,又值班啊?”
  赵嘉霖抬起头一看是我,立刻把笑容收了起来,用眼睛直勾勾地瞪著我,看得我心裡发毛——我最近基本上跟她没什麽交集,也没怎麽得罪她,可我也不知道,为什麽她最近遇到我的时候,总是给人感觉我好像欠了她十几万块钱的样子。我其实挺想跟她搞好关系的,毕竟大家都是同事、战友,可有些人就是这样,天生就跟别人相处不来。
  算了,查案子要紧,我也不想自讨没趣。在备注簿上签到以后,我就准备上楼了。
  可没想到我刚转过身,赵嘉霖却来了一句:“被那老女人给训了吧?”
  老女人?
  我立刻转过身,看著赵嘉霖,带著点尴尬地对她笑了一下,对她问道:“你说谁呢?”
  我一转过身,一见赵嘉霖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一副十分讥嘲的笑容——双眼轻眯,鼻翼微微放大,脸颊的肌肉上抬,梨涡微露。这样的笑容,确实撩人,可是相当的虚假。
  “我说谁,你心裡不清楚啊?说的就是你妈。刚才她不是刚上去麽?脸还拉得老长,结果她前脚刚上楼,你后脚就进来了,还一副哭坟似的表情,不是你被她呵刀,还能是谁?”
  所以,“老女人”,指的是夏雪平喽。
  “赵师姐,你言重了。我跟夏组长之间就是工作上的事情,你别误会……”我连忙解释、且掩饰道。
  “误会?呵呵,你的事情你觉得我很稀罕?”赵嘉霖收起了笑容,接著说道,“告诉你,那个老女人可不喜欢一身流氓气的手下,别看你是她儿子,她可是六亲不认的。我劝你你平时的作风,最好乾淨点。”
  我之前还真没想到,这赵嘉霖说话居然这麽的难听。
  “赵师姐,没什麽事情我就先上楼了……”
  我也不愿意跟她纠缠,不等再多说什麽,我就直接跑上了楼梯间。
  我老早就大概有准备,夏雪平怕是跟赵嘉霖之间有些许摩擦,毕竟市局两大冷艳美女,能相互容得下的机率得跟买乐透中大奖一样,但没想到,赵嘉霖对夏雪平竟是如此的讨厌。还一口一个“老女人”这麽叫著,她怎麽说我倒是无所谓,她对夏雪平出言不逊,我是真的生气;可这赵嘉霖是一介女流,我还真就不能拿她怎样。
  进了办公室,夏雪平正坐在办公桌电脑前,正用著一张优盘往自己的电脑里传输著一份文件,她见我进到办公室以后,回头瞟了我一眼,就继续转过身盯著电脑屏幕。在这一刻,她对我的无视让我很伤心,我宁愿她像几年前在那个派出所门口一样,她再抬手扇我一巴掌。
  等我凑到她身边,却看到她正一边盯著屏幕上文件传输的进度条,一边捏著拳头,似乎是很紧张的样子。
  我走过她办公桌的时候,本来想不声不响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一言不发,然后打开电脑,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可我仍然忍不住想去跟夏雪平再好好解释解释——我已经受够了跟她之间的隔阂,几年不见面,好不容易跟她的关系有所缓和,我不想就这样把我跟夏雪平这份如同一朵微弱火苗的关系彻底吹熄。
  “对不起,刚才真的是个误会……蔡梦君确实对我有那方面的想法,但是我对她真的什麽想法都没有。夏雪平,我保证我跟她之间不会再有什麽了。至于美茵……那是我的错……我知道我怎麽解释都没有用……”
  夏雪平头都没有回,等资料快传送到95%的时候,她的手机突然响了。夏雪平背对著我跟我说道:“别来烦我,没见我正在忙麽?”接著,夏雪平接通了自己电话:“喂……嗯,我就是回来去一下东西。我的眼镜忘了拿……哈哈,我不常戴眼镜的,只是看电脑看书的时候会戴……除了我戴眼镜,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很多呢。再等我一下就好……嗯,你把车子开到我们局门口吧。我等一下就下去……放心,电影院前十五分钟不都是预告片和广告麽?不会迟到的。”
  等夏雪平挂了电话的时候,优盘裡的文件已经彻底传输完成。紧接著她把传好的文件迅速连接到自己私人电脑的云端上,然后赶忙拔了USB存盘,接著站起了身。
  “又是段捷啊?你不是跟他吃过饭了吗?”一想到段捷,我内心便醋意大发。
  “是又怎麽样?你管得著吗?”夏雪平转过身瞪著我对我厉声说道:“怎麽,就只允许你跟女生卿卿我我,我一个正常的约会都不可以麽?段捷现在是我的男友!”
  我看著怒目圆瞪的夏雪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没什麽……我就是问问,”我看著夏雪平,有气无力地说道,“你去吧。”接著,我缓缓地坐在了椅子上,默默地打开了电脑,然后低著头。
  夏雪平似乎对我的反应有些意外,怔怔地看了我两眼,紧接著又迈著急促的脚步下了楼。
  等到夏雪平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里以后,我的眼泪便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正好,我上次哭出来的时候,是七年前夏雪平打了我一巴掌的那个晚上。
  什麽他妈的数据库、案件卷宗存档的,一时间全都被我抛在了脑后。我有心思想把我面前的电脑砸了,但是砸东西也是无济于事。
  段捷又去找夏雪平看电影了,而且这次夏雪平又答应了——还是在知道了我和妹妹美茵的床笫之私、以及目击了我跟蔡梦君在街头拥吻之后。今晚他们两个看完了电影会发生什麽,我真的说不淮。
  想起上次在夏雪平家的门口看到段捷的那一幕,我觉得这人分明有心跟夏雪平上床——今晚,他们之间会发生麽?
  ——呵呵,我在想什麽?网络绿母H小说裡的情节?何秋岩,你错了,你连被“绿母”的资格都没有:你自己都不认为夏雪平是你母亲,而夏雪平,也好久都没有拿起“母亲”这个身份了;更何况,她跟你父亲何劲峰早就离婚多年了,人家这叫正常的情感生活,你有什麽资格阻拦?你有什麽资格觉得屈辱?
  就算是今晚两个人没有上床,将来某一天,段捷和夏雪平滚床单也是早晚的事情。
  在这个时候,手机响了。我看都没看就拿起了电话。
  “喂,哥们儿,在哪呢?”电话里大白鹤的声音十分的慵懒,而话筒裡同时传来了小C骚浪的撒娇声音。我大致清楚他打这个电话要干嘛,但我为了掩饰自己正在经历的情绪波动,还是明知故问地说了一句:“哦……我还在办公室呢。找我干嘛啊?”
  “在办公室加班啊?找你没啥事情……这不是我们亲爱的吴小曦同学,又想要你何秋岩大帅哥的滋润了、想让你我对她‘双管齐下’嘛!”
  我现在著实没有心思听白铁心开黄腔,我低下头啜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
  结果就这麽一下,好像还是被小C听到了,她凑近了大白鹤身边耳语了一阵,接著大白鹤就对我问道:“怎麽……哥们儿,你哭啦?秋岩,怎麽了,遇到什麽事情了?”
  “瞎说什麽?……谁哭了,我没有。”我嘴硬道。
  “谁瞎说了?”小C对著话筒叫到,“我打赌你绝对哭了!不然你敢不敢开FaceTime视频通话?”
  我掩饰地咳嗽了两声,哑口无言。
  “所以到底怎麽了,秋岩?你遇到啥事情了,还不能跟我俩说?就你我这关系,你要是有什麽麻烦我还能不帮你?”
  我想了想,擦了擦眼泪,对著大白鹤说道:“我……我喜欢上一个女的,今天因为点事情,惹她生气了。然后她被人约走看电影了。”
  “我擦,那你他妈的还躲在办公室裡哭个屁啊!何秋岩,你还他妈是不是爷们啊?还不他妈了个逼的赶紧去追啊!”小C对著话筒吼道。
  “说的是啊!赶紧去抢啊,哥们!等啥呢!再等黄瓜菜都凉了个屁了的!”大白鹤也对我吼道。
  “但是我……”话说到一半,我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但是啥啊,但是!现在别说但是,男子汉大丈夫,该出手时就出手!还婆婆妈妈什麽!”大白鹤疑惑地问道。
  “但是我手头还有点东西,要到市局数据库裡查。”
  “我操!交给我——我还以为多大点事,兄弟我是乾啥的你忘了?要查啥玩意儘管吩咐,你就是超级英雄,我白铁心就是你的后援。”大白鹤轻鬆地笑了笑,也是,心裡憋屈著情绪,我竟然一时间忘了大白鹤就是管理市局数据库的。
  “谢谢了兄弟。帮我查一下段……”我想了想,名字在嘴边,还是吞嚥了下去,我顺了口气,接著说道:“帮我查一下段亦菲的资料。女,24岁,在个人档案上写的可能是自由职业或者作家,这个女孩是个写手,家庭住址不明,但是现在常年在青松仁爱养护中心住院。著重查一下她的入院病因、以及之前她是否遭受过重大意外伤害,尤其是交通事故。”
  “等我一下……媳妇,帮忙拿笔记一下……好的,秋岩,还有别的吗?”
  “还有:你帮我查一下神都国际酒店的所有相关人士过去五到七年来的所有交通事故记录,著重查查卢紘的交通事故报告。”
  “你怀疑,这个叫段亦菲的女孩跟卢紘有关系?”
  “段亦菲是这个卢紘的前女友,她身边的一个闺蜜告诉我的。”我对大白鹤说道,“而且我现在严重怀疑,这个段亦菲的下肢残疾,就是这个卢紘造成的。”
  “好的,没问题。这些东西都包在我身上了。最晚明天中午给你。”说著,电话里传来了大白鹤捏手指关节的响声,他接著对我说道:“顺便,你把你那个被人约出去的姑娘的手机号告诉我,我查一下就能帮你追踪到她位置,这样你不也方便去追她吗?”
  也对。我想都没想就报上了手机号。
  “……306571053……这是……”大白鹤走到了电脑前,在键盘上打下了一组数字之后,瞬间惊呆了。
  “……夏警官的手机号?”小C把大白鹤留在嘴裡的后半句话说出来了,“秋岩,你不是说,这是你喜欢的一个女……难道……你该不会是?”
  “事情很複杂,我现在还不想细说。有机会,我会跟你们俩慢慢讲的。”我深吸了口气说道。
  大白鹤咽了咽唾沫,接著又在键盘上敲下一行代码,然后点了几下鼠标,接著对我说道:“位置已经发给你了。你打开我那个app就可以看到,目前距离市局两公里,现在追来得及。”
  “行,那我不多说了!”说著我就挂了电话,飞奔出办公室和大楼。我根本都没顾得上看一眼赵嘉霖受到惊吓的表情。
  我打了辆出租车,根据“大千之眼2.0”上面,段捷车子行驶过的路线,我一直给出租车司机指著路。终于到了一家“繁星电影院”门口,段捷的车子速度放缓了下来,接著他驶进了室外停车场。
  我匆匆忙忙付了车费,一路奔跑到了停车场裡。正好夏雪平和段捷都下了车,一前一后地走著。
  我看著夏雪平的背影,刚要追上去,只见走在段捷身后的夏雪平做了一个动作,让我彻底停住了脚步——夏雪平把手伸向了自己的腰间,在后腰的皮带上方处握了一把,根据我对她的观察、了解,以及她西装布料的隆起,很明显,她是在摸她别在腰上的那把QSZ92式手枪。
  她谨慎地盯著段捷,小心翼翼地把那把手枪用自己屁股和西装挡著,然后用拇指扳开了保险栓,然后又默默地整理好腰间的衣服,迅速地收回了手,接著跟正好回过头来的段捷若无其事地说笑著。
  ——她这是要干什麽?


  第三章(8)

  刚刚那一刻,我真心替夏雪平捏了一把汗。
  夏雪平的确正在跟段捷约会。可是约会,用得著带著一把枪,而且还要拉开枪栓麽?
  难不成,夏雪平是要跟段捷一起去杀谁?逮捕谁?
  不可能,正常的非警务人员如果跟警察合作,需要一套特殊的法律程序。而在之前,我没听说过段捷是我们市局的编外特情。
  除非夏雪平是想犯纪律,利用自己手裡有枪去杀人——但以我对夏雪平的了解,这不科学;那剩下的可能性就是,夏雪平感受到了威胁和危险,才拿出的手枪。
  但是威胁和危险来自于谁呢?难道是……段捷麽?
  我必须一探究竟。
  看了一眼她所在的位置以后,我也进了电影院,到了售票窗口,对工作人员问道:“三号放映室的电影是什麽?”
  “我看一下……是《伤城》的循环放映场。”
  “《伤城》?金城武、梁朝伟和徐静蕾演的那个?”
  我情不自禁有些哑然,那都是多少年前的片子了,而且这部片子我早看过不下八百遍,背景音乐完全洗脑,没想到居然还在院线上映。
  售票员看出了我的心思,笑著对我解释道:“三号厅是我们影院的怀旧专场,常年放映的都是经典影片。您这次赶得也巧,这部片子的是近些年的,上週演的是《阿飞正传》。”
  “……你们还真是怀旧啊,《阿飞正传》这麽老的电影都有?那还有《追捕》和《魂断蓝桥》吗?”我笑著问道。
  可是马上,我的笑脸就僵住了,因为《魂断蓝桥》正是夏雪平最喜欢的那部老电影——于是在这一秒,我也总算明白为什麽夏雪平会答应段捷跟他一起出来看电影。或许,她也是在等著看《魂断蓝桥》。
  人有的时候,笑著笑著,是会笑到伤心的。
  “会有的,我们影院就有原本《追捕》和《魂断蓝桥》的胶片,只是最近拿去做修复了。我想很快就会上映了吧。”售票员说道。
  “嗯,好吧……给我来一张《伤城》的票。”
  《伤城》就《伤城》吧,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而且毕竟我也不是为了看电影过来的。
  “那麽先生,您要哪个座位?”
  我看了一眼手机屏幕,通过入侵影院的监控摄像头和他人手机摄像头,查了查夏雪平和段捷的位置——放映室裡的第四排33和34号座位,在心裡粗略估算了一下可见距离,然后抬起头对售票员说道:“给我来一张第七排33号谢谢。”
  拿到了票子以后,大白鹤突然给我发了一条语音信息:“秋岩,你託我弄得东西我已经弄好了。有时间查一下邮箱。”
  “这麽快!几年的数据你这一会儿就弄完了?闪电侠玩编程都估计都没有你快吧?”我很惊叹于大白鹤的计算机技术,所以我从认识他到现在都是打心眼裡佩服他。
  “呵呵,还好吧,这也算不上编程,完全就是最简单的数据挖掘。要不是我的Python最近出了点问题估计还能更快,我这个是用SAS的SQL语句做的,但是以我们家小C骚屄的名义,准确性肯定能保证。”大白鹤对我说道,“我刚才做数据挖掘的时候他妈的就想起来了——夏组长现在是不是正跟一个什麽搞金融的叫段捷的孙子约会呢,我之前在我们苏处长床上的时候听她说过。我正好现在没事,要不我再帮你把那个叫段捷的的手机黑了、看看这孙子有没有啥可以让你拿过去要挟他的东西?”
  “先不了,我先观望观望他今晚到底对夏雪平想怎样。”我说道,结果刚才大白鹤前半句话突然在我大脑裡回溯,我马上问道:“——你等会儿!什麽情况?你刚才说你在你们'苏处长床上的时候'?啥?”
  “唉……别提了,我上班第二天在苏媚珍的办公室裡,就被她给玩了——介绍工作任务,介绍著、介绍著,就把我皮带解开了,我还没缓过神呢,龟头就已近被她含嘴裡了……打那以后,我也总被她拽家里约炮。”
  “……好吧,我早就猜到了。”我倒是没有什麽觉得可奇怪的地方,大白鹤人长得不算特别帅气,但也挺端正的。苏媚珍那女的丰乳肥臀,为人大胆,而且据说一直没有成家,她要是不对大白鹤产生点什麽想法那倒是怪了,“这事还真没听你说过。”
  “……我其实一直都不太想说……要不是因为跟夏组长有关,我都不太想跟你提,”话筒裡的大白鹅听起来还有点吱吱唔唔的,“秋岩,帮个忙,这个事情先别跟小C说,行吗?”
  “怎麽?害怕她知道?小C对这种事情不应该介意吧?毕竟按照她的说法,小半个F市的野男人她都睡过了,她难道还会怕你身边多个熟女肉壶不成?”
  这一刻大白鹤突然变得深沉了起来,而且说的话还有点模棱两可:“我不想说,有我的理由。秋岩,你先别问了,总之该说的时候我会说的,而且有的事情,我一定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
  听著他这样故作神秘,我也没往下继续问,转而说到:“苏媚珍虽然身材不苗条,也没有你们家小C那一身的腱子肉,但是前凸后翘、肉乎乎的,胸大屁股大,怎麽样?肏起来也挺舒服的吧。”
  “呵呵,舒服跟累都不成正比——反正她是你妈妈的朋友,近水楼台先得月,你跟她肏一次你不就知道了吗?”
  “算了吧,我还没至于色成那个样子。现在我心头就只有一个女人。”我苦笑道。
  大白鹤说起自己和苏媚珍的床上情事来,似乎还有点不好意思:“说起来,唉,秋岩你知道的……我那老二除了射的多以外,基本没什麽行的地方,我家小C跟我也是心理满足大于生理;但是苏处长对我这个先天性缺陷倒是不嫌弃,而且很喜欢我射精量大的这个特质——说起来,这女的似乎有点精液依赖症……哎我去她娘的!跟我肏一次也不管我硬不硬的起来、也不论时间长短,就是想让我射精,射完精她就吃,连射进她屄裡面和屁眼裡的也抠出来吃乾淨——我头一回见到玩得这麽污的;有时候就是光给我口交,她自己用塑料棒捅自己下面,喝精液不喝到饱誓不罢休……我是真服了她了!你看她长得像头母牛似的,在床上她倒是把我当成奶牛了,跟她肏一回不射个十次八次的她都不放我走,累得很……”
  我目前暂时对这些风月内容没兴趣,转换了个话题,继续对大白鹤问道:“关于这个段捷,苏媚珍还说过她什麽吗?”
  “我想想……哦,段捷好像最开始跟苏媚珍还有夏雪平认识的时候,是有女朋友的,而且那女的还是苏媚珍和夏雪平的一个什么妹妹……秋岩,你有小姨之类的亲戚麽?”大白鹤对我问道。
  我仔细想了想,对大白鹤说道:“还真没有,我外公就我妈和我那个已故的舅舅俩孩子,其他的那些远方表亲,以我所知,夏雪平跟他们向来没有来往。”
  “哦,那就不知道……对,好像不是亲戚,好像是苏媚珍和夏组长的高中还是警院时候的一个学妹,要么就是在哪认识的一个闺蜜——我实在是记不住了。但是好像说,这个大姐最近没什麽消息了。你觉得这裡面会不会有什麽猫腻?”
  “不知道……”段捷居然是夏雪平和苏媚珍的一个朋友的前男友,这个事情我还真是头一回听说,“但我跟你说实话,老白,真不是我矫情:现在对于这个姓段的,我除了吃醋以外,真的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是这个预感是什麽,我真的说不明白……不多说了,我现在要进影院裡了。”
  “ok……夏雪平跟那男的看的什麽电影?《一路向西》还是《五十度灰》啊?”大白鹤坏笑著问道。
  “我肏,白铁心,你恶不噁心?你特麽故意想往我伤口上撒盐啊?”我对著大白鹤骂道,“你他妈可是在拿夏雪平开玩笑呢!”
  “哈哈,我错了兄弟,哈哈哈……”大白鹤顽皮地笑著,我可不觉得他开的这个玩笑有多可乐。
  “妈的,不跟你扯淡了……”
  “那好吧,兄弟。有事情赶紧发信号。”
  说罢,我把手机调成了振动模式,拿著票进了放映厅。
  找到了位置后,我缓缓坐下,连一句话都没说。
  电影院,黑暗的地方。当主荧幕一亮起,荧幕上的红男绿女就成了人们眼前唯一的东西,而观众席上面发生的所有事情,其他人都不会看到:凶杀、毒品交易、情报出卖……以及,性活动。
  以前日本AV看得多了,就很好奇在电影院裡的性行为会是什麽样:心裡在咒骂那些男优们不要脸,当著故事设定里女主的男友或者老公、儿子、闺蜜、父母、甚至是公众面前从乳交到足交、再迫求女生摀嘴交合、后入式抽插,再到极致,是无情无耻的正常位性交、内射,甚至是多人轮姦颜射或者内射,甚至是一群人的交换淫乱——电影院,可能其实就是个群交欢场;可正常现实生活裡,没有可以实力配合你装盲的路人,没有可以暂停时间的小闹钟,没有一下子就可以把人搞到失智的催眠术,也没有不经过前戏或者事先的利益交换即可就范的女观众或者“陪看女”——像这种大都市大型影院裡,也基本上没有所谓的“陪看女”存在,因此好多AV裡的事情并不能实现。
  不过我过去带著那些警专的女生在电影院裡玩过比较过分的游戏也不计其数:找一部限制级情色片,把女孩带进去后,由上下其手到跳蛋调教、引诱或者强迫女方抓著龙根手淫、引诱或者强迫她们自己扒阴唇揉阴蒂,接著是让她们给我含屌,或者我趁人不注意,跪在地上趴在她们的双腿间为他们舔屄;我做过的最过分的事情,只有一次在我和一个女生去看《3D肉蒲团》,从进了电影院我就跟她相互并排坐在一起用手给对方快活,在她被我的手指捉弄得已经欲火焚身难以自拔的时候,我直接把她拽到了我的身上,让她用背对著坐在我身上的方式,进行女上位的抽插,可结果还是在我射精和她高潮之前,她忍不住叫了出来,再加上观众椅被我俩轧得直响,结果被人发现,本来都在看著蓝燕的裸体流口水的众人,全都开始对我身上那女孩虎视眈眈;我俩理上依旧顾忌了一下别人的观影体验、加之那女孩看著放映厅裡群狼的眼神确实有点害怕、再加上电影院的观众椅并不是很舒服,所以我俩转而提上裤子迅速逃之夭夭,并且就近开了房。
  我之前也玩过别人的闺蜜、女儿,但问题是在影院裡的时候,当著那些人的面前的时候,我真的只有贼心没有贼胆;做过的最大胆的事情,也不过是趁著某个女孩的家人不注意,用手指轻捏著那女孩的一双有些湿润的柔软的脚丫而已。
  也不知道是我自己曾经的经历、看AV时候留下的印记,还是刚才大白鹤打来电话后提到的自己与苏媚珍的那档子秘密情事,再加上临挂电话之前他提到的那两部电影,此刻我的脑子裡突然出现了好多污七八糟的东西,而且,全都是关于夏雪平和段捷的。就像《盗梦空间》裡的那句台词一样,“夏雪平跟段捷在影院裡会发生某些肉体挑逗行为”这个念头,就像一种病毒一样,已经深深地植入在我的脑海中难以拔除。
  ——此时的夏雪平,会不会就坐在段捷身边,她双腿间的那最柔软的私密部位就正在被段捷的手指侵犯?或者,段捷已经在进入电影院以前,就已经给夏雪平的美穴裡按上了一颗遥控跳蛋?……不,很有可能他正捏著跳蛋,用跳蛋和手指一起侵犯著夏雪平的肉缝!或许放映厅裡还可以听到那天清早熟悉的、少有的柔媚娇喘!或许在观众席的尼龙质座椅上,已经留下了夏雪平稀有可贵的淫水的印记!……明明这些事情,她跟我还都没有做过!
  ——不,不是这样的!夏雪平不会轻易地被人佔便宜!并且,她进电影院以前,还摸了一下自己的手枪。一个搏击技巧高超、身上还备著一把杀伤力极强的手枪的女人,可能会被一个男人佔便宜吗?
  除非她是自愿的。
  除非,她确实是个表裡不一的女人——在同事、前夫、儿子以及并没有能勾起她心悦或者欲望的众人面前,她是个性冷淡甚至冷血的女人,而在某些勾引女人技术高超的男人面前,她也不过是一个隐藏很深的闷骚荡妇罢了——否则那天清晨,她怎麽可能被我的龟头、只是隔著热裤的布料就插到满口的淫叫、甚至插到潮吹?难道那天真的是因为她压抑太久了,被我找到了一点突破口所以如同维苏威火山爆发一样得到了释放;还是那种燥热迷离的状态,就是她跟父亲离婚这近十年多来一直的状态?难道那天在去往超市时候她在车上跟我说的自白,都是假的?难道我之前听到的那些说她是市局骚货、警界公共精厕的谣言都是真的?
  ——或者,她被段捷要挟了,要挟到哪怕她面对一个犯罪分子都可以毫不留情地杀人、可她都不敢拿起枪对著段捷,要挟到她知道杀了段捷也没有用、所以只能自我人格毁灭成为段捷的禁脔——怪不得,段捷本来跟她的朋友是情侣,现在却成了她的男友;不够,那段捷拿到了她的什麽把柄作为要挟,能让她这样的失去神智?而且段捷是如何得到这个把柄的?难道说,是因为她那个曾经的朋友?她那个朋友不是说失踪了麽?是被她因为段捷的胁迫杀了那个朋友,还是说,夏雪平成为了段捷和她那个朋友共同的cuck-cake?
  ——不,夏雪平明明是个凌厉的boss、冷血的女警、高傲的御姐,所以很有可能,情况是反过来的:段捷才是她的禁脔、是她的性奴,而夏雪平是个抖S、是个欲求不满而又对威严和施虐快感有心理要求的女王——这样一来,什麽都说的清了:她拿枪,就是为了性虐威吓段捷的手段;段捷其实是被她从她朋友身边勾引或者抢来的;常年的精神压力和被亲人死亡缠绕心中的她,需要这样的宣洩;而在那天清晨,她被我意外地以后入姿势玩了一次边缘性行为,就是因为作为一个S,她被一个男人主动侵犯、自己却没有任何反客为主的能力只能束手就擒,她心理上过不去,所以之后面对我的时候,才会有所纠结——何况这个男人,还来自于她的子宫……
  就这样,在短短的一分多钟裡,我带著这麽一堆乱七八糟的想法,迅速而小心翼翼地潜进了3号放映厅。
  3号放映厅裡其实空旷得很,但是还有三十多个人稀稀拉拉地坐在裡面。我环顾了一下四周,或许是因为今天的电影的故事太沉重了,来这裡面看电影的,大多数是单身的男女——靠门那裡有个女孩子在不停地哭,一堆用过的纸团被她抱在怀裡;我身旁的一个男生居然还带了一罐啤酒混了进来,眯著一双迷茫的眼睛,就著电影下酒;情侣座上做的两对情侣,一对是白髮苍苍的老爷爷老奶奶,那老奶奶还坐在轮椅上,两个人的表情很慈祥,而另一对情侣,明明颜值都很高,两个人却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彷彿刚吵过架,谁也不理谁——在这裡,根本看不到趁著灯光昏暗进行摸胸舔穴的登徒浪子,或者跪在观众席中间吞茎含睾的痴女淫娃;或许靠著门的那个女孩子哭泣是因为滥交以后染了病、要么则是卵子中了标、怀孕之后却不知道孩子他爸到底是谁;或许坐在和我一行的这个男生借酒浇愁是因为躲在门后看见自己的老婆或女友跟其他一个或者多个男人交构群奸;或许那堆白髮苍苍的老人根本不是夫妻、而是背叛了原配一辈子的奸夫淫妇、也可能刚刚进入电影院以前,二老还像徵性地抚摸过对方身上早已满是皱纹的生殖器;或许那对苦大仇深的情侣本就是各自玩各自的、亦或者其中一个人睡了另一个人的好友被发现、要么就是发生了小摩擦但今晚仍会以一场酣畅淋漓的性爱肉搏结束两个人之间的争执……
  抱歉,我不是来看那些的。
  再或许,这个厅裡没有我脑子裡设想的那些污秽场面,这个厅裡的所有观众,都只是庸庸碌碌、没有那些欲望故事缠身的普通人。
  可能就因为这个厅裡的电影,是《伤城》。故事本身讲的是複仇的故事,为了复仇,男人用尽心机,可最后在准备把仇人全家灭门、完成自己的複仇计划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自己真的爱上了仇人的女儿;而无数人从这个故事裡,看到的除了谎言、算计、谋杀,还有在一座城市裡的孤独、失去、鬱鬱不得志、伤别离、求不得。
  这一场的电影大概已经放映到了一大半的进度,屏幕上的梁朝伟如是说著台词:“酒为什麽好喝?是因为酒难喝。”
  夏雪平和段捷,就坐在我的正前方。
  一切都是妄念。什麽夏雪平被段捷侵犯、佔便宜,什麽夏雪平反过来调教段捷之类的画面,都不存在;甚至此时此刻,两个人之间连一点细微的进挪攻势都没有。此刻的两个人就像是并排坐下的陌生人一样,正专心致志地看著电影。
  在确定我疑虑的那些事情并没有在发生、并没有发生过、以及也并不会在下一秒发生以后,我竟然发觉自己的大脑有些昏昏沉沉。
  尼采说过:与恶龙搏杀过久,自身亦成恶龙;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我觉得,现在的我,算得上是与色情缠绵过久,亦被色情奴役。
  我也突然发现,我自己真的很没良心:明明刚刚跟别人亲吻在一起的那个是我,而且明明我跟美茵之间的乱伦肉体关系还让夏雪平伤了心,可现在,我却毫无理由地去怀疑夏雪平跟段捷会在公共场所产生那些个龌龊的行为……
  我明明自认是个爱上自己妈妈的儿子,明明自认我已经很了解夏雪平,明明我暗暗发誓我要维护她、保护她,明明想著要去与她身边的这个男人竞争,可我居然就那样毫不客气地怀疑她,甚至在心裡扭曲她的形象,把本来表面冰冷内心柔软的她,幻想成是一个被动的淫女或主动的色情狂……
  我开始鄙视我自己。
  在我冷静下来以后,我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夏雪平和段捷。也不知道为什麽,褪祛在我脑海裡淫乱幻想后的两个人的身上,似乎依旧都有一股莫名其妙的阴冷。那是一股杀气,而不是什麽其他的东西。
  我坐在椅子上,几乎条件反射地把手放在了怀裡那把枪的枪柄,默默地扳开了保险栓,随时准备把它拔出。
  而跟我的如坐针毡、如临深渊相比,在我面前的夏雪平和段捷,样子都很淡定。
  两个人全都目不转睛地盯著屏幕,但相互之间毫无一丝交流。平时英姿飒爽的夏雪平,此刻看起来十分的懒散,她翘起了二郎腿、把后背完全靠在椅背上半躺著,津津有味地看著正在给梁朝伟在酒吧里递送档案的金城武——我这才想起来,金城武也是她比较欣赏的男演员之一——说起来,哪个女人会不喜欢金城武呢。我正以为夏雪平完全沉浸在金城武的成熟男性气质中的时候,夏雪平略微转过头,斜著眼睛盯了一眼段捷;紧接著夏雪平用右手缓缓捋了一下自己的一侧的鬓髮——在放映厅晦暗的光线下,我看的真楚,夏雪平的手裡,似乎握著一隻很微小的东西。
  那东西能是什麽?我没看清。
  那东西存在麽?是我的幻觉,还是我真的没看清?
  我极力地死盯著夏雪平的手裡,可还是看不到那手裡的东西是什麽,我甚至真的不能确定她手裡在紧握著一个东西——难道我自己疯了?我成了莎士比亚笔下的麦克白?
  就在这时候,段捷突然把自己的脸侧过了一些,夏雪平似乎又很掩饰地撩了撩自己的长发,接著把手放了下来。
  段捷看著夏雪平,伸出自己的左手,用手掌盖住了夏雪平的握紧的右手手背,然后轻轻地在夏雪平手背上凸起的血管上抚摸了两下。夏雪平温柔地看了一眼段捷,并没有把手抽离。
  我把这一切看在眼裡,心头那股妒火燃得更旺;可就在夏雪平把视线转回到幕布上的时候,段捷刚刚那看起来异常矫揉造作的温柔目光,瞬间闪过了一丝狡诈,在荧屏的微弱光芒下,他那双眼睛看著夏雪平的样子,就像是一隻藏在黑夜裡茂密枝叶后面窥伺世间万物的猫头鹰。
  他对夏雪平的目的,我想不完全是情感和肉欲。或者,更准确地说,之前捧著花束时候的那种渴望眼神、以及那天晚上在门口妄图强吻夏雪平时候的意乱神迷,可能都是他的伪装。
  在这一秒,我有点明白夏雪平为什麽要在进电影院之前摸一下自己的那把手枪了——不过目前为止,这一切都是我的猜测。没有确凿的证据,任何怀疑,都如同游丝一般飘渺。
  但他的手,一直就没离开夏雪平的手背。
  厨用的醋是酸的,吃醋的醋是苦的。
  可我一点能做的事情都没有,我是来保护夏雪平的而不是进行什麽其他喧宾夺主的事情,今天遭遇到蔡梦君那一吻已经让我在她的心裡的感觉很受影响了,我不能再轻举妄动了。夏雪平一定有她自己的计划,我不能打乱她心裡的部署。
  ——我这样催眠著自己。
  妈的,这就是身为一名警察的难处,别看平时穿著西装别著手枪很威风的,关键时刻什麽事情都要深思熟虑,打碎了牙花子也得往肚子裡咽;我此刻真他妈的幻想自己是一个黑社会小喽萝,一个箭步跃起,跳到段捷面前拽开他那隻脏手、扇他一巴掌,指著他的鼻子大喝:去你妈逼的,夏雪平是老子的女人,你别想打她主意!
  ——我这样催眠著自己。
  于是,接下来的电影演的是什麽,我完全不知道了。我一直都在盯著段捷和夏雪平,绝不放开自己的目光。
  可他们俩也没再做什麽,也都是目不转睛地看著电影,除了段捷的那隻手,一直都握在了夏雪平的手背上。
  也不知道就这样过了多久,夏雪平突然挣开了段捷的手,站起了身。我抬头瞟了一眼大荧幕,电影已经演到了金城武和穿著晚礼服的舒泣在焰火下觥筹交错。旋即,段捷也站起了身。
  夏雪平把双手插在裤子口袋裡,段捷跟上前去,面带笑容地挽著夏雪平的胳膊,而夏雪平也转过头去,与段捷相视一笑——两个人的样子,与其说是恋爱刚开始没多久的情侣,更像是一对新婚燕尔的夫妻。
  我看到了这一幕,心裡更不是滋味。
  好在循环场的电影在片子结束的时候不会开灯,因此他们两个人也并没有注意到我。于是,在他们两个人快走到门口的时候,我也站起了身。
  由于段捷还要去停车场,所以我抢在他前面,在电影院出口处用顺风车软件叫了一辆车。
  “兄弟,在这等一辆宝马,车牌尾号1203。等下从停车场开出来,他们去哪咱们去哪。”我对司机说道。
  “哈哈,哥们,你是来蹲你女朋友的吧?是不是背著你跟野男人出来看电影啊?”顺风车司机戏谑地问道。
  “你怎麽知道?”我其实是不想搭话的,但是我却自作多情地把他口中的“女朋友”套用在了夏雪平身上。
  “呵呵,你现在一脸嫉妒、面带绿光,何况人家开宝马,你说你,连头驴都没有!”司机嘲讽地看著我。
  操!敢情这人是一边赚外快一边拿人寻开心的是吧?
  我心裡烦躁,本想著直接下车的,一回头段捷的那辆车已经开出了停车场。现换车也来不及了,我索性把怀裡那把手枪掏了出来直接顶在了司机的后脑勺。司机顿时傻眼了,他吓得瞠目结舌,别说回话了,连大气都不敢喘;我似乎还听到了车裡出现了一股流水声,接著,车舱裡满是一股骚味——这司机怕是吓得尿了裤子。
  “少说废话,开你的车!”我不耐烦地把车窗摇下了半边透透气。
  司机哆嗦著身子,踩了一脚油门。
  有把枪带在身上的感觉还真他妈的爽。还别说,有把手枪在,这司机立刻不说话了,专心致志地开著车。说实话,起先我还真有点担心段捷一脚油门把车子开到某个宾馆去、哪怕是公园或者其他我不认识的地方,我心裡也犯憷,直至后来车子慢慢开上了市局周围的道路,我才明白,原来段捷还是得送夏雪平回家。
  呵呵,也怪我爱多心,夏雪平是什麽样女人我还不清楚麽?我竞还担心段捷会佔夏雪平的便宜。不,更直接的说,我竟还担心夏雪平会在一顿烤肉一场电影过后,会去跟段捷开房。
  紧接著,段捷的车子就开进了夏雪平的公寓楼下停车场裡。我看到段捷车子看了进去以后,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让司机把车停到了距离楼下四百米远的地方。在确定我身上没有什麽东西落下之后,我拉开了门就飞奔了出去。等我跑到了楼门口,段捷的车子正对著楼门口停著,那裡面空无一人。
  在这一刻,我的脑海裡,居然又有万千思绪闪过……
  ——不,不可以。夏雪平此时此刻明明是危险的,生命意义上的危险而不是别的,此刻我应该无比的信任她、我应该赶快去救她,而不是在脑子裡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所以我连扇自己一巴掌的空当都没有,我直接往楼裡跑去。
  ——可我抑制著自己的思绪,并不代表,那些思绪就像火烧丝线过后什麽都不存在了,它还纠缠著我的大脑:电影明明还差一小段才演完,夏雪平就站起了身,段捷还拽著她的胳膊,他们两个人是不是著急从电影院裡出来做些什麽?著急回家,是夏雪平因为要休息,还是说,两个人想拥有进一步的关系?上次段捷看电影送夏雪平回家,连夏雪平的嘴都没有亲吻上,那麽这一次呢?这一次夏雪平会不会接受他的吻?是轻吻还是舌吻?……糟了,夏雪平看到我跟蔡梦君接吻之后,心裡会不会有气,因此也用跟段捷接吻来报复我?更有可能,夏雪平会因为心裡怨恨或者嫉妒,同意段捷更得寸进尺的要求呢?
  ——我一直就想得到夏雪平,跟夏雪平进行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性爱,虽然我没有直白的把这个话表白挑明,但夏雪平心裡不会不知道;那她该不会就为了报复我今天没来得及拒绝蔡梦君,而跟段捷上床吧?或者,她也想利用段捷跟他上床,来消弭我心中的乱伦念头?
  ——天啊,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我不就成了把夏雪平跟段捷送到一张床上的幕后推手了吗?
  我越想越觉得害怕,但我来不及恨自己、来不及调整自己的心绪,直接跑到了三楼。
  我差一点就没刹住自己的脚步,在把身子露出半边以前,我急忙收回了脚步。接著我躲在楼梯口旁边,侧过身子,往走廊裡看了一眼。
  夏雪平此时此刻,正在与段捷交谈,两个人的脸上都挂著笑。两个人说话的声音都不大,因此我也只能隐隐约约地听到两个人在相互说著一些体贴对方的话。再仔细一看,段捷此时正搂著夏雪平的腰,目含暖意地看著夏雪平的眼睛;夏雪平因为斜背对著我,她大半边脸我都看不见,仅留下的1/3的脸上,也多了几许温柔,而她此刻,居然也搂著段捷的腰。
  我心裡依旧不大舒服,但我知道,可能在这含情脉脉四目相对的画面,都是两个人完美的演技。说不定到下一秒以后,两个人可能就会大打出手。
  我紧张、警觉,而居然又很期待地偷窥著两个人——我期待,我心裡猜测的下一秒,会即将到来,到时候眼前这个姓段的衣冠禽兽江湖现出原形!
  于是,接下来两个人的话越来越少,直至相顾无言。
  接著,段捷闭起了眼睛,对著夏雪平的嘴巴吻了下去……
  而夏雪平这次并没有阻拦他,夏雪平睁著眼睛愣了两秒以后,也缓缓地张开嘴巴回应著段捷的吻……
  她的左手,似乎在段捷的上衣口袋处掠了一下,那轻柔而迅速的动作恰似轻抚……
  而段捷毫不客气地搂上了夏雪平的肩膀,张开了自己的嘴巴,把自己的舌头肆意地侵犯著夏雪平的香唇,其中一隻手,还慢慢地摸到了夏雪平的脑后,用他的食指轻缓地在夏雪平的耳垂上撩过……
  夏雪平没有做任何什麽抗拒的举动,默默地闭上了眼睛,似乎很享受的样子……
  而我在一边,捏著拳头等著。傻等著。
  两个人吻了将近一分钟,我才觉得事情好像有什麽不对,可是这时候,两个人的吻也停止了。
  段捷心满意足地看著夏雪平笑著,而夏雪平,似乎也是一样的表情。
  ——这就……完了?
  “谢谢你,雪平。”段捷说道。
  “谢我什麽?”夏雪平问道,言语间似乎还带著笑意。
  “哈哈,你说呢?”段捷抚摸著夏雪平的肩头,接著说道,“我知道你好不容易可以对我敞开心扉,我也应该见好就收不是?”
  夏雪平“嗤”地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行啦!快进屋,好好洗个澡然后休息吧!今晚据说又要降温了,你一个人,可别著凉。”段捷柔声对夏雪平说道。
  “我知道,我能照顾好自己。”夏雪平轻笑著说道,“你快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
  “Yes!Madam!”段捷故意说了一句港片裡对女警上司的应答,接著对夏雪平笑了笑。
  我缓过神来,连忙一路溜到了二楼的一个牆角去……
  男人走下了楼,女人扭动了钥匙。
  走廊裡,只剩下安静。
  整栋楼,似乎只有我站在走廊裡。我整个人都是懵的。
  段捷依依不捨地下了楼,然后走到了停车场,接著便把车开走。等我回到三楼的时候,夏雪平已经进了屋,面对著走廊裡的那扇窗亮著灯。
  我满目萧然地对著屋子裡望了一眼,夏雪平此时依旧是赤身全裸的,她端起杯子喝了口水以后,似乎想起什麽,接著又从床边地上的的塑料储物盒裡拣起一件白色短袖衫和一件蓝灰色的棉质短裤,坐在床上一件一件穿上。她的乳房、她的阴唇依旧暴露在我的眼前,可这一次,我心裡没有一丝的肉欲衝动。
  接著,夏雪平就去洗澡了。
  两个人刚刚就在我现在站著的地方亲吻了一分钟,接著就相互告别了。我脑海裡的什麽打斗、阴谋、凶案之类的东西,一件都没有发生。当然,那些淫乱的场面也没有发生,不过,两个人毕竟是亲吻了,难道我还期待什麽更进一步的事情?
  亲吻在两个人身上很自然地发生了,就像热恋中的情侣……不,人家两个人,本来就是一对情侣,呵呵。
  倒是我,从第一次见到段捷就把他列为自己的情敌,那次他来敲门,我居然还毫不顾忌夏雪平的面子让人下不来台……
  我曾经在网上看过一个保守的卫道士在评论区纠斗一个曾经跟自己的血亲保持边缘性行为、并声称自己跟对方产生了禁忌感情的网友,其中他有一句话是这样说道:乱伦,是一种廉价的获取性生活的方式。当时我不认为我跟美茵之间的性游戏是一种乱伦,而且我那时候也没觉得我跟美茵之间产生了男女之情,所以对这种话我是不感冒的,不过这句话的背后蕴藏的锋锐和恶毒至极的意味让我印象深刻。
  现在看起来,我对夏雪平近乎毫无由来的情爱、与十分衝动的性欲,不仅廉价,而且幼稚。
  段捷和夏雪平本身就是情侣,而在段捷眼裡我是什麽?在夏雪平眼裡我又是什麽?——一个依旧不太懂事、爱无理取闹的半大孩子罢了。
  或许在夏雪平心裡,除了那天清晨时候意外的边缘性接触,我其他的所作所为,都不过是一种过火的撒娇、恶趣味的整蛊玩笑而已。
  人家那是爱情,在我这儿只是色情。
  我真的觉得此刻的自己,异常的滑稽。
  似乎没过多久,夏雪平洗好了澡,穿好了衣服擦著头髮。接著她又去吃了一堆药片,喝了口水。
  我走到她的屋门前,很想敲门。可我犹豫半天,也没敢敲下去。
  敲了门以后能怎样?她如果在气头上、如果她跟段捷的那个吻就是为了从心理上报复我,她会给我开门吗?
  就算她开了门以后,我又该说什麽?我说“我看见你跟段捷接吻了”并加以质疑?可人家两个人本身就是情侣啊!
  我为了我跟蔡梦君接吻再次道歉?首先我不觉得错在自己,其次,刚才我也道过歉了,而且就算道歉了,她不原谅我又能怎样?
  而原谅了,又能怎样?她就可以心甘情愿地离开段捷,跟我这个身为儿子的男人,成就一段禁忌之恋?
  就在这时候,从窗子裡透过的光熄灭了。
  就像我此时此刻疲惫的灵魂一样。我觉得自己很是委屈,可就是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我有气无力地坐在了夏雪平的门口。席地而坐。
  就像段捷说的那样,是夜,北风渐寒。
  可是气温再冷,也没能冷过我的心。

  PS:今天按北美这边的时间是端午节,所以祝大家端午安康,因此今天放出两章内容。
  下週和后一周我会因故暂时停更。
  这段时间从四合院到伪站到推特到贴吧的不少评论我都看了,感谢一直支持我的各位,当然也看到了各种的对于剧情的质疑和意见,我只能说,第一,目前我并不想放出过多的我对于这个文的后续outline,我自己的大纲都在不断完善,现在我已经写到3.14,但是具体不少的细节还在完善,第三章后面的好多情节我还在推敲,虽然有个大块计划,
  过度剧透会打乱我的思路;
  第二,对于各位我虽然尽量做到一碗水端平,但是你们确实众口难调:有说只想看纯爱的,有说想看绿母的;有说想多看肉戏的、铺垫太多不如太监了,有说不想看脑残手枪文的;
  我真做不到让我的文字万能;
  本身我平时读书、上班时候用的都是英文,中文写作水平已经退化不少;
  而对于情节而言,我一直在强调我虽然写的不是同人文,但我的这个故事是按照一个日本电视剧改编的,而今天我想再著重强调一点是:原版电视剧裡,并没有我现在写的“何秋岩”的对应角色这麽一个人,一直是“夏雪平”在跟别的男人谈恋爱、而且她跟这些男人之间的情感都是影响到剧情发展的。
  而且我不想写只有肉戏的文字,或者把日常本来合理的场景添加成日本AV式的H情节——何况在之前几章里,夏雪平就多说了两句淫词我都被骂。
  我其实当初写这个文字就是为了写著玩,我没想造成多大的轰动,因此如果各位想继续支持,在下万分感谢,如果觉得文字不合预期口味,青山常在、绿水长流。
  再次祝各位端午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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