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7)

4205Clicks 2019-04-17 Author: -11
第一卷‧第七章

  第二天早晨,蕭瀟替玲瓏姐妹易容成兩個不起眼的姑娘,姐妹倆趁著江園人來人往一片忙亂的當口,一前一後順利的出了江園。
  我原本也想一走了之,春水劍派的名聲對我來說並不十分重要,只是昨天晚上在議事堂看到留給隱湖小築的座位,我心裡多了一份期待。在江湖裡浪蕩的時間也不短了,這還是第一次有機會正面接觸到隱湖出來的人。
  日上三杆,柳元禮過來叫門。「王少俠,我家盟主壽筵的時辰快到了,請王少俠和兩位玉小姐入席。」
  柳元禮的表情比昨天冷漠了許多,那雙小眼裡不再是那麼和藹可親,相反倒多了幾分淩厲。我並不在意,他雖然和悅來客棧的那個曾富貴一樣都是個總管,但畢竟大江盟不是悅來,曾富貴對待客人就像對待自己的老子,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不管出了什麼事,臉上都洋溢著憨憨的笑容;而他好歹也是名人錄中排名三十九的高手,有點脾氣不足為怪,何況我還剛得罪了他的主子。
  不過,他的表情馬上變成了驚訝,看我一個人悠然的往議事堂方向走去,他忍不住問道:「兩位玉小姐哪?」
  「她們已經走了。」看柳元禮吃驚的張大了嘴,我又補了一句:「敝派得到線報,說發現了花想容的行蹤,敝師妹去查看一下線索是否屬實。好在這次賀壽以小弟為主,少了她倆也不礙事。」
  柳元禮沒再說什麼便匆匆去敲另一間屋子的房門,看來客人們似乎起來的都晚。我往議事堂走著,一路上碰到不少的江湖人,只是他們臉上的表情已經從昨天的好奇變成了鄙夷。
  「消息傳的真快呀!」我心裡暗歎。
  議事堂外的院子擺了五六十多桌,壽筵還沒開始,這些江湖朋友們已經開始吆五喝六了。
  議事堂裡就清淨了許多,座位的格局和昨天晚上的一樣,只不過是把椅子換成了坐墊,前面分別加了一張擺滿了精美食物的矮幾而已。
  一進議事堂,我的目光便射向上首最尊貴的那張短幾。短幾後面空無一人讓我心裡有些失落。不過,壽筵還沒開始,想那隱湖小築位居十大門派之首,端端架子也情有可原。一擺衣襟坐在自己的坐墊上,卻見韓元濟頗為詫異的望著我,又望瞭望我身後空著的兩個座位。
  「玲瓏已經走了。」我笑道。
  韓元濟到底是老江湖,眉頭一皺,「貴派出什麼事兒了嗎?」
  一時間屋子裡的人都望著我,似乎在等我的下文。我不知道這些人是關心玲瓏姐妹還是關心春水劍派,當然像武當宮難這樣的年輕俊傑出於「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心理可能更多的是關心玲瓏姐妹,但干卿底事!難道非出事了才能離開這個壽筵嗎?齊放是什麼東西?別看都叫他「天王老子」,可他並不真的就是天王老子。
  「是這樣,」我臉上帶著肅殺之氣,「敝派得到線報,說有花想容的行蹤。玲瓏師妹前去查看線報的真偽。」
  宮難、唐門唐天行、排幫司空不群等大多數人都是一副心領神會的樣子,宋思之死乃是春水劍派的奇恥大辱,得到仇人的線索焉能不查。倒是韓元濟眉頭又深了一下才展開,而少林寺的木蟬和尚也是若有所思的樣子。
  在議事堂裡招呼這幫重要客人的是大江盟的副盟主「小諸葛」公孫且,他是個八面玲瓏的人,並沒有因為自己在名人錄裡高居第二十而有絲毫的傲慢,相反的,他可以說太謙恭了,就連對我這個無名小卒也是一臉的和氣,這反讓我覺得後背有些涼氣。
  「王少俠,貴派的消息還真靈通呀,敝派在江南有弟子千人,都沒有這個淫賊的消息。」
  公孫且輕搖羽扇恭維道。
  眾人的目光一下子又都回到了我身上,我心裡暗罵,臉上卻笑道:「公孫大俠,蛇有蛇道,鼠有鼠道,在下家裡有錢,養得起線人。」
  不錯,一個門派想在江湖上揚名立萬,高強的武功和大把的金錢兩者缺一不可。弟子的忠誠並不可靠,黃澄澄的金子才更有吸引力,畢竟大家都要養家糊口。看看議事堂裡的這些江湖豪客,哪個不是衣冠楚楚的。
  聽玲瓏姐妹說,十大門派除了春水劍派,就算是實力最差的鷹爪門都開了三家鏢局。春水劍派是個異類,它的弟子多是受盡欺壓的窮苦女孩,在門裡她們的心靈得到了解放,因此才對門派極為忠誠。
  好在評定十大門派的武林茶話會並不是比那個門派錢多,春水劍派才得以留在其中。不過,早有人發出了不滿,「我武功是不如玉夫人,」說這話的是漕幫的幫主李展,「可我漕幫上千弟兄,要說真打,累也把春水劍派的人累死了。」
  線人是個賺大錢的職業,不過相比賺到手的銀子,他們的名聲就差了許多,在很多人眼裡,他們和婊子沒什麼區別,因為他們信奉的都是同一條原則:有奶就是娘。
  賺大錢的行業都是高風險的行業,線人就經常莫名其妙的被人殺死。一些交遊廣、消息靈通的線人便只為兩三個固定的客戶服務,當然消息的品質有保證,價錢也就高了許多。
  江湖上大多數門派都是在需要的時候才向線人買情報,一把一利索也沒什麼負擔。真正養的起線人的都是大門派,因為線人的成本實在太高了,一個用大把銀子建立起情報網的線人很可能第二天就死在競爭對手的刀下,這讓大多數門派望而卻步。
  我自然不明白買情報和養線人之間的區別,在我眼裡,線人和替我種田的雇農一樣,都是替我創造財富的,所以也就不明白這些武林豪客的眼睛為什麼突然都變得很異樣。
  「哈哈,花想容這個淫賊這次還真找錯了物件。」對面排幫的司空不群放聲笑道:「有王少俠加盟,春水劍派看來要有所作為了!」
  可能是常年在長江上活動的緣故,司空不群的聲音異常洪亮。
  「敝派沒有野心,但也絕不會任人欺辱。」我並沒有把司空不群放在心上,卻因為他的話想起了師父和隱湖的齋主鹿靈犀。隱湖究竟會派誰來參加齊放的壽筵呢?是隱湖在外面走動最多的長老「織女劍」辛垂楊,還是近來震動江湖的後起之秀「謫仙」魏柔?這麼多年了,隱湖該為師父付出代價了。
  「花想容侮辱敝派,敝派會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花想容失蹤了很久,是不是進了十二連環塢?」
  聽了宮難的問話,他在我心目中的份量稍稍提高了一些,看來武當的這個新秀還不算太白癡。
  「宮大俠所言極是。」我恭維了他一句,然後把從楊威嘴裡得到的消息說了一遍。
  議事堂裡的人臉上都多了幾分同情,宮難皺著眉,「王兄,要真是在十二連環塢的話,事情就麻煩的很。太湖方圓千里,水道縱橫,十二連環塢究竟在什麼地方,沒有人知道。」
  他停了一下,看大家都目不轉睛的望著他,臉上便流露出一絲得色,「因為根據敝派的消息,十二連環塢根本不是地名,而是一艘船的名字,這艘船的主人就是太湖黑道的現任仲裁人『屠夫』尹觀和『苦頭陀』高光祖,而這艘船停留的地方就是十二連環塢,所以想去十二連環塢找人,就等於在太湖裡找一個人一樣,難的很呀。」
  宮難在說到「苦頭陀」高光祖的時候,特意看了木蟬一眼,木蟬臉上還是淡淡的微笑,只是眼中流露出一絲苦澀。
  也不知道這個高光祖和少林寺是什麼關係,我心頭閃過一絲疑問。看別人都在聚精會神的聽宮難說話,想來大家對十二連環塢都瞭解甚少。若真是像宮難所說的那樣,我這差事攬的還真不輕鬆。
  「公孫大俠,十二連環塢就在貴盟的眼皮底下,想來必有衝突,況大俠會不會是他們殺的?」心念一轉間,我問道。
  沒等公孫且說話,宮難已然笑道:「王兄很少在江湖上行走吧!」宮難看起來不比我大多少,可已經是江湖有名的一流高手了,說話間便洋溢著一股優越感。
  「十二連環塢雖然是個惡人窩,卻也有自己的規矩。逃到十二連環塢的人,除非你離開十二連環塢,否則是不准踏出太湖半步的,而一旦離開,十二連環塢就不會再接收了。所以江湖上開始有十二連環塢的傳言已經快三十年了,仲裁人都換了好幾任,但從沒聽說過它和武林其他門派發生衝突。而且,」宮難停了一下,「那些惡人一旦進入十二連環塢,也極少有出來的,大多老死在太湖了。江湖朋友知道他們也再作不了什麼惡了,除了有殺父之仇、奪妻之恨的,很少有人會去十二連環塢去追凶。」
  山清水秀的太湖竟成了惡人們養老的天堂,這真讓我始料不及。看大家的表情都不太自然,想來在沒有利益的驅動下,都是「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事情才演變成這副模樣。江湖公義?你講我講大家都講,只不過都僅僅是講講而已。
  「王兄有所不知……」宮難可能也想到了讓十二連環塢這個毒瘤生存了三十年並不是武林白道的光榮,便解釋道:「其實二十多年前,大俠蕭雨寒便傾快活幫一幫之力,進入太湖圍剿十二連環塢,那時快活幫的實力絕不比現在的武當、少林差,卻落得幫毀人亡;我武當也兩次與少林聯手進剿,只抓了些小蝦米,大魚全部漏網,自己卻折了不少人手,太湖,實在是太大了。」
  宮難一向驕傲的臉上此刻竟有些痛苦,看來那兩次進剿讓武當吃虧不小,至今心有餘悸。
  我也不想拿我的性命當兒戲,便準備修正目標,如果花想容真的一輩子呆在十二連環塢,那就讓他在那裡善終吧。
  「師恩深重,此仇不能不報。」我心裡雖然動搖,卻不能給大江盟留下話柄,緩緩的道:「他花想容也不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總有爹有媽,有兄弟有姐妹的,在下就不信他真的能把這一切都割捨了。」既然不能進十二連環塢去抓他,那只有想辦法把他逼出來了。
  我不是江湖中人,所以也就不是什麼白道,白道江湖的規矩對我並沒有什麼約束力,只有大明律法才能約束我的行為。
  眾人都吃驚的看著我,就連韓元濟也是滿臉訝色,他們的心裡都在盤算這個叫王動的小子會把春水劍派帶向何方?
  一時間議事堂裡靜悄悄的,公孫且看氣氛有些尷尬,便笑道:「王少俠的想法也是另闢蹊徑……」
  我剛想說話,門口傳來一陣環佩的叮噹聲,隨著那悅耳的響聲,我心裡一陣鹿跳,是隱湖的人到了嗎?
  不一會兒,門口出現了一個少女的影子,我的座位離門口很近,雖然背著光,那少女的模樣依舊清晰可辨。
  「小山重疊金明滅,鬢雲欲度香腮雪。」那女孩一下子就讓我想起了江南女子的嫵媚,蕭瀟、玲瓏姐妹,還有聽月閣的蘇瑾、碧濤台的王曲莫不如此。明媚的陽光照在她臉上,讓笑容更加燦爛。
  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不是隱湖的人。師父說過,隱湖的武功清心寡欲,旁人很難從她們的表情中看出她們心中的波瀾。而這少女滿臉的相思情意,顯然有違隱湖的武學宗旨。
  果然,女孩的眼珠轉了半圈後一下子亮了起來,臉上洋溢著的歡樂讓議事堂裡都似乎感染上了快樂的氣氛,她一提裙擺,一路小跑沖到了宮難的面前,興奮的道:「宮哥哥,你真的來了!」
  宮難連忙站了起來,英俊的臉上佈滿了紅暈,欣喜中也頗有一絲傲色。
  「齊師妹,你回來了,練師叔可好?」
  「嗯,師父和我一起回來了。」說話間,她拉著宮難一起坐了下來,問公孫且道:「公孫叔叔,我和宮哥哥坐一起,行嗎?」
  這少女說話的神態沒有絲毫的矯揉造作,滿心的懇求都寫在了臉上,讓我都心生憐惜。公孫且看那少女的表情也滿是憐愛,笑道:「公孫叔叔能不答應嗎?」
  韓元濟把頭湊了過來,低聲道:「大少,這個女孩是齊盟主的愛女齊蘿……」
  聽韓元濟這麼一說,我又仔細打量了一番,果然和齊放依稀有點相像。心裡正琢磨她的母親該是怎樣的一個美人,耳邊又傳來韓元濟的聲音,「她師父是恒山派的掌門練青霓,也就是武當掌教清風道長的俗家親妹妹。」
  哦?我看了韓元濟一眼,他那張馬臉上露出一絲絲的擔憂,是怕武當嗎?他離別山莊和武當並沒有什麼利益衝突呀。難道是怕大江盟和武當的聯姻?
  「奇怪,齊蘿都回來了,怎麼沒看見齊小天?」韓元濟自言自語道。
  剛認識玲瓏姐妹的時候,聽的最多的,除了宮難、唐三藏,就是齊放的兒子齊小天。就像男人的目光總是追逐著美女一樣,江湖上這三個英俊瀟灑、武藝高強的年輕俠客自然也是少女憧憬的對像。玲瓏也不例外,當然,這是在遇到我之前。
  齊小天是去年才出道的,因此沒能趕上百曉生最新修訂的一期江湖名人錄。不過,他甫入江湖便一舉擊殺了在名人錄中排名四十七的江南大盜張大澤,便立刻登上了武林新人榜的首席,風頭之勁,一時無兩,就連杭州最大的賭場如意坊都開出了三賠五的盤口,賭他在年底新一期的名人錄上能進入前二十名。
  叫韓元濟這麼一說,我也奇怪起來,父親五十大壽,兒子怎麼能不到場呢?我眼睛向議事堂外看去,那裡忙忙碌碌的是大江盟的總管柳元禮。
  「不用看了,」韓元濟低聲道:「齊小天不在外邊,這幾天我都沒看到他。原來還沒在意,方才看到了齊蘿我才想起了他。好像最近也沒有聽到過他的消息,他忙什麼去了,難道大江盟有事非要他出面,連他爹的壽筵都必須放棄?」
  我「嗯」了一聲,齊小天忙什麼去了畢竟跟我沒有什麼關係,想來也不會去忙著對付春水劍派,我便不再言語,而且,齊蘿美麗的眼睛這時已盯在了我身上。
  「你怎麼坐在春水劍派的位子上了?李長老呢?玉妹妹呢?」齊蘿的眼裡滿是驚訝,像看怪物似的看著我。
  我發誓下次加入一個門派時一定要找個像少林寺這樣的和尚窩,這樣似乎才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
  「李長老病了。」我信口雌黃,春水劍派的長老李清波這時應該在指導我那些未曾謀面的師姐師妹吧,不過既然我在齊蘿眼裡的份量不如李清波,那還是給她一個不能來的理由好,這樣便不會傷了她的心。
  「玲瓏今天早上才走,因為得到了淫賊花想容的消息。」
  齊蘿「噗哧」一笑,議事堂裡滿堂生輝,「是呀,玉妹妹可是有名的淫賊殺手呀,我在恒山都聽到她姐倆的大名。」
  我點頭表示同意,不過我也是個淫賊,而玲瓏很快就會成為我的女人。「而我,」我上身欠了一欠,「春水劍派第十二代弟子,王動。」
  齊蘿滿臉詫異,回頭看宮難,宮難笑著點點頭,「師妹,王兄確是春水劍派的弟子,他師父就是『滌雨劍』宋思宋仙子,可惜宋仙子被花想容和楊威害死了。」
  齊蘿「啊」的一聲捂住了小嘴,眼裡霎那間充滿了哀傷,那哀傷就連我在玲瓏姐妹那兒都沒看到。一時間大家都被她流露出來的悲傷所感染,想起慘死在竹子壩的況天,議事堂裡頓時彌漫著一種壓抑的氣氛。
  是齊放的出場打破了議事堂裡的寂靜。他並沒有對我惡顏相向,只是淡淡的瞥了我一眼。
  他的注意力都在寶貝女兒身上,看女兒坐在了宮難身旁,頗有深意的沖宮難一笑。
  齊放落座,公孫且站在議事堂門口,一揮羽扇,高聲唱道:「時辰到。」
  屋裡屋外的人都站了起來,端起了酒杯,「祝齊盟主福如東海、壽比南山。」、「齊盟主萬歲!」、「齊盟主千秋萬載,一統江湖!」祝賀的喊聲此起彼伏。
  我心裡卻悵然若失,看來隱湖小築不會有人來了。隱湖這麼神秘嗎?連大江盟盟主的面子都不夠大?這茫茫江湖還有誰能讓隱湖放在心上呢?
  議事堂裡杯盞交錯,卻是各懷心事。等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齊放端著酒杯準備去院子敬大家酒的當口,我把他攔住了,「齊盟主,晚輩要告辭了。」
  齊放「哦」了一聲,臉上閃過一絲異樣後旋即道:「也好,賢侄報仇之事要緊,若需老夫協助,萬望知會一聲,你去吧。」
  韓元濟沒想到我這麼快就要走,甚至等不及喜筵的結束,便疑惑的望著我,欲言又止。我告訴他要去太湖走一趟,便離開了議事堂。
  蕭瀟正趴在窗邊焦急的等著我,看我快步走來,才長籲了一口氣,「主子,齊放沒難為你吧?」
  「他畢竟是一門之主,總該有些氣度。」我輕輕拍拍蕭瀟白嫩的臉頰,「再說,他還有更煩心的事兒呢,春水劍派頂大了不起不幫他,又不會拆他的台,他為難你主子也沒什麼意思,咱收拾東西走人。」
  「東西早收拾好了。」
  蕭瀟總是把事情想在前頭,也難怪我寵她。
  我把裝著我和蕭瀟換洗衣服的紫藤箱子橫在馬鞍上,蕭瀟牽著馬,問我:「主子,是不是沒有隱湖的消息?」
  只有蕭瀟知道我的心思,隱湖才是我唯一的目標。不過,她的聲音裡倒有一種喜悅,因為她並不希望我和隱湖的人會上面,師父的心死如灰讓她心有餘悸,她害怕隱湖把我也變成師父那個樣子。
  我沒有說話,抬頭看白雲蒼狗、變幻莫測。師父,你給弟子指個方向,隱湖,它到底在哪兒?

【第一卷‧第八章】
第一卷‧第八章

  在杭州城也沒歇腳,我和蕭瀟便雇了一對夫妻的兩艘櫓子船,沿著京杭大運河北上,去蘇州與玲瓏姐妹會合。
  蕭瀟喜歡江上景色,為了她,我曾經用了三天才過了長江。她也喜歡船上的生活,其實我知道,她更喜歡的是在船上能安安靜靜的依偎在我懷裡的感覺。
  運河兩岸的景色很美,蕭瀟蜷在我的懷裡,透著窗格子興致勃勃的看著。
  「開飯嘍~」,船娘的吳儂軟語響過半天,才見布簾一挑,三十出頭的船娘端著幾樣小菜笑盈盈的走了進來。
  她邊把盤子擺在小桌上,邊笑道:「公子爺,別看我家小囡年紀小,手藝在河道上卻是有名的緊……」外面傳來女孩清脆的聲音,「娘——」
  我是個饕家,可能是小時候對揚州城山水閣的包子印像太深了──那次老爹在城裡賣完菜之後,花了十文錢給我買了一隻,從那以後,我就喜歡上了吃。
  看桌上的幾樣小菜鹹肉春筍、火丁蠶豆、春筍步魚和燉菜湯都色香味俱全,我就知道船娘說得不假。嘗了一下,鹹肉春筍裡的春筍鮮咸合一,春筍步魚裡的春筍則是清鮮無比,我不由輕咦了一聲,杭州湖上和城廂兩幫菜都這麼出色,我心裡頗有些驚訝。
  大姐,可否把令嬡叫來?
  「小囡──」,船娘知道我吃的中意,臉上都是自豪。
  隨著船娘的喊聲,進來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模樣很乖巧,只是長年在水上,皮膚曬得黝黑。烏亮的眼睛滴溜溜的亂轉,沒有絲毫的扭捏。
  小姑娘,這幾樣菜是和誰學的?
  是樓外樓的宋大叔,他回老家坐我家的船,娘沒要他的錢,讓他教我做了幾手菜。公子爺,您沒看見宋大叔,他可胖了,門都差點被他擠破了呢。小姑娘回憶著宋大叔的模樣,咯咯笑著。
  我不由敬佩起她母親的眼光來,這真是一筆一本萬利的好買賣。「回頭有機會,我還坐你們家的船。」
  蕭瀟拉過小姑娘,不知從哪裡變出一隻銀簪子,細心的紮在女孩的頭髮上。女孩不好意思的扭著身子,她母親卻笑道,「小囡,還不快謝太太的賞。」
  大家都覺得親近了許多。小姑娘看著蕭瀟,豔羨的道:「姐姐,你真好看。」
  恭維的話從純真的孩子嘴裡說出來,蕭瀟心裡自然高興,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小姑娘看得目不轉睛。好半晌才道:「前幾天也有個公子爺和一個小姐包我家的船,那個小姐生的特別好看,我還以為以後再也看不到那麼好看的人了,沒想到又看到了姐姐。」
  是嗎?我眼睛一亮,蕭瀟是絕色,那個小姐自然也是絕色。這幾天老天好像特別眷顧我,那玲瓏姐妹和殷二小姐俱是絕色,她們都將臣服在我的胯下,不知道這小囡嘴裡的小姐有沒有緣分?
  小姑娘看我似乎不相信,臉上有了急色,從口袋裡掏出一隻翠玉牌子遞給我,委屈的說:「本來就是嘛。他還給我一塊牌子,說有什麼事兒可以拿這塊牌子去大江盟找他,他姓齊。」
  「你知道大江盟?」,接過牌子,我隨口問道,腦子裡卻浮現出齊蘿嬌美的容顏,原來小姑娘遇到的是她,怪不得她驚豔。
  「怎麼不知道大江盟!大江盟的人都是英雄好漢,沒有他們,我們可受氣了。」,小姑娘的臉上滿是感激。
  我沒想到大江盟的口碑倒是這樣好,心裡對大江盟的看法便有了些變化,雖然販私鹽違法,但這年頭,誰還不幹點違法的事呢!只要老百姓受益就好。
  咦,不對,齊蘿應該是和她師父練青霓同行的,怎麼會出來個男的?看翠玉牌子一面雕的是明月當空,大江洶湧;另一面龍飛鳳舞的「大江盟」三個字下麵是個古篆的「齊」字,刀法細膩,做工精良,我知道這塊牌子絕對是大江盟的信物。心中一動,問:「小囡,這牌子是那位公子給你的,還是那位小姐給你的?」
  是那位公子爺呀。
  齊小天?竟然是他?!這麼說他幾天前已經離開杭州了。那個讓他拋下老父壽筵的絕色美女又是誰呢?
  「原來是齊大少,他是哪天坐的船?」
  船娘的臉上有些猶豫,小姑娘卻滿是欣喜的道:「真的是齊少爺嗎?我還有些擔心他騙我呢。三天前我和爹娘送客人去松江,齊少爺和那位小姐要回杭州,就正好坐我家的船回來了。」
  我一愣,齊小天不是離開杭州而是回杭州?那他為什麼不參加他父親的壽筵呢?我原本對他並沒有什麼興趣,此時倒有心探究一番了。
  把牌子還給小姑娘,我問道:「那位小姐生的什麼模樣?」
  小姑娘臉上露出嚮往的神情,「她很好看,真的很好看,就像……對,就像畫裡的神仙一樣好看。」
  小姑娘不知道怎麼形容那個美女的容貌,但我的心卻猛的一陣悸動,蕭瀟的臉上也現出訝色。
  「謫仙」魏柔。
  我見過的美女有很多種,蕭瀟沉靜,玲瓏活潑,齊蘿可愛,蘇瑾冷豔,每個人都會給我不同的感受。但僅僅用一個名號就給我神仙感覺的,卻只有那個未曾謀面的隱湖傳人──「謫仙」魏柔。
  玲瓏姐妹說過,江湖上極少有人看過魏柔的真面目,甚至有可能一個也沒有。「謫仙」的名號是從百曉生那裡傳出來的,據說百曉生和隱湖小築有著深厚的關係,才得以一睹魏柔的芳容。不過百曉生並不是江湖人,他是南京翰林院的編修,喜歡結交三山五嶽的朋友,也正因為他的身份獨特而又中立,他編撰的江湖名人錄公正無私,才被江湖人奉為金科玉律,由此想來,魏柔自然應該配的上這謫仙的名號。
  隱湖的傳人除了她們的武功之外,美貌也是江湖人津津樂道的。鹿靈犀是絕色中的絕色,這是師父說的,他老人家見過的美女比沈園的僕人都多,自不會看走了眼。辛垂楊聽說也是絕色,織女劍的外號並不是僅僅頌揚她的劍法如織女穿梭,密不透風,也是讚美她的容貌如同天上的織女一般美麗。所以當江湖朋友得知隱湖的新秀魏柔的名號時,誰也沒有生出懷疑之心──「謫仙」,那肯定又是一個絕色的美女。
  當隱湖成為我的目標時,我就一直在琢磨,隱湖為什麼都是美女呢?難道只有美女才能把隱湖的武功發揮到極致?還是隱湖把美貌也當作了一種武功?所以玲瓏第一次提到魏柔、提到她的名號「謫仙」的時候,我本能的就想到了她出塵的、不食人間煙火的美貌會不會變成對付我的利器?
  然而若和齊小天同行的女子真的是她,那她真的變成被打落人間的謫仙了。這種烏篷船,本來就是情侶常用的,看來她和齊小天的關係已經非同尋常了,那樣的話,她的心劍還能保持如一嗎?
  不過這念頭並沒讓我開心,我心裡反覺一陣煩亂。我已經不自覺的把隱湖看作自己的後宮,把隱湖的女人當作自己的禁臠,雖然我還沒征服她們。魏柔和齊小天的親密讓我覺得自己的頭上似乎戴了一頂綠帽子。
  「主子,也不一定是她。」,蕭瀟看我的臉色不對,小心翼翼的道。「像唐棠、慕容芷還有練無雙據說都是絕代佳人……」
  我知道蕭瀟在開導我,可聽到這些陌生的名字,我不由的疑惑的望著她。
  蕭瀟的臉上掛著歉意,緩緩偎進我懷裡,撒嬌道:「好主子,蕭瀟下次不敢了。」
  我隔著衣服拽了一下乳環,道:「死丫頭,到底怎麼回事?」
  蕭瀟臉上多了些紅暈,「都是主子說自己是淫賊,玲瓏姐妹臉皮薄,又怕主子知道江湖上其他的美女,動了壞念頭,便不敢和主子說。」
  我輕揉著她嬌膩的乳,笑道:「你是不是也怕你主子身邊一堆女人呀?」
  「蕭瀟只要主子對我好。」蕭瀟媚眼如絲。「其實,百曉生除了江湖名人錄、武林新人榜之外,還編撰了一個江湖絕色譜。」
  我精神一振,百曉生竟然也是同好!看那幫武林中人對名人錄的執著,想來這個江湖絕色譜也不會讓我失望。
  上面是不是有玲瓏?
  是,玲瓏姐妹是第四,所以她們姐妹也不好意思和主子講這個絕色譜。
  玲瓏姐妹只排在第四,讓我對絕色譜產生了好奇。「第一該是魏柔吧?」
  「主子猜錯了。魏柔是第二,榜首是唐門家主唐天文的大女兒,人稱「憐花公主」的唐大小姐唐棠。」
  我一愣,唐棠、齊蘿加上蕭瀟,這些武林大豪的後代怎麼都是美女?轉念一想,自古美女愛英雄,想當年這些武林大豪年輕的時候必是江湖美女追逐的目標,他們娶回家的必然也是美女,就像我的五位師娘,無一不是絕代佳人。之後,美女生美女也就順理成章了。
  想通這一點,我不由得對江湖多了一分期待。
  「排在第三的是慕容世家家主慕容千秋最小的妹子慕容芷。」
  我見過慕容千秋很多次,因為慕容世家的總舵就設在揚州城裡,離沈園只隔了兩條街。當然那時我以為他不過是個揚州城裡有名的大富商;而他一定也認為我只是沈園的少主人,一個經常出沒勾欄院的秀才──因為我們碰面的地點通常是在聽月閣,而慕容千秋正是聽月閣的老闆。
  聽玲瓏解說江湖名人錄的時候,我就暗自吃驚。淫賊需要一雙銳利的眼睛,讓你發現一個美女的優點缺點,當然用在別人身上,就會發現許多不被人注意的東西。我知道一個練武的人如果不運功的話,看起來和常人沒有什麼區別,不過你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很多蛛絲馬跡,眼中無意閃過的精光,佈滿老繭的虎口,粗細不一的胳膊都會瀉露你的底細。然而這一切在慕容千秋身上都看不到,臃腫身子的每一次移動我都替他喘兩口氣,而正是這個胖子,就是和大江盟的齊放齊名的慕容世家家主慕容千秋。
  「有沒有搞錯?慕容千秋還有妹妹?」我在揚州生活了十七年,認識慕容千秋也有五六年了,從沒聽說他還有妹妹,他有個弟弟我倒是知道,慕容萬代,那也是在江湖名人錄裡高居第十六的一流高手。
  「再說,就那個死肥豬的妹子又能漂亮到哪兒去!」
  「主子,我也奇怪。不過,聽玲瓏姐妹說,百曉生做武林各種排行榜,從來沒有出過錯,想來慕容千秋真的有個妹妹,而且還是個漂亮妹妹。」
  看來慕容家最擅長的是扮豬吃老虎和扮老虎吃豬,他能變出個妹妹也不算太奇怪。
  「在玲瓏後面排第五的是大江盟齊盟主的女兒齊蘿。」
  我笑了,今天早上我看到她了,果然是個絕代佳人,可惜名花有主,如果沒發生況天被刺一案的話,我想齊放很可能在自己的壽筵上宣佈自己的女婿人選了。
  「是嗎?」蕭瀟頗為好奇,「這個幸運兒是誰?」
  「武當宮難。」說話間,我想起了韓元濟擔憂的眼神,兩大門派聯姻是好是壞,我一時也分辨不清。
  「咦?」蕭瀟一愣,「是嗎?玲瓏姐妹還說宮難和唐門的唐三藏、大江盟的齊小天都是武林中的單身貴族呢。」
  「齊蘿是恒山派掌門練青霓的弟子,聽韓元濟說,練青霓是武當掌教清風真人的親妹妹,而宮難是清風最得意的弟子,他們之間很可能早就認識了。」
  蕭瀟驚訝道:「齊蘿是恒山派的弟子?玲瓏怎麼沒說。不過,恒山派還真出人才,排名第六的練無雙也是恒山派的,據說她是練青霓的侄女,算起來還是齊蘿的師姐哪。」
  等了半天,蕭瀟沒再言語。我問,「下麵呢,誰排第七?」
  蕭瀟一攤手,「主子,蕭瀟也不知道了,那天正說到這裡,就聽到您拍門聲。」
  我「噢」了一聲,心思轉到了和齊小天同行的美女身上,會是唐棠嗎?有可能,昨天晚上唐門對大江盟全力支持,顯然兩家有不同尋常的交情;慕容芷?不可能,看慕容仲達的模樣,兩家並不和睦,再說都是販私鹽的,難免磕磕碰碰;練無雙?很有可能,練青霓親自來賀壽,說明恒山派和大江盟的關係也相當緊密,齊小天應該有機會認識練無雙,而且恒山派的武功講究凝神靜氣,氣質上和隱湖就更為相近。
  蕭瀟看我半晌沒說話,問:「主子,我們乾脆掉頭回杭州?」
  我搖搖頭,心中泛起一股無奈,我是個淫賊,但不是個小人,說過的話總要兌現,特別是對美女說的話。我豈能讓玲瓏姐妹在蘇州空等?緝拿花想容也需要作些樣子。「去蘇州吧,真是魏柔的話,現在回去也於事無補,以後盯住齊小天就是了,他的目標總大些。」
  一入江湖,身不由己。漿聲沽──沽的響起,小船載著我滿心的思緒向蘇州駛去。

【第一卷‧第九章】
第一卷‧第九章

  第二天傍晚,我們才到蘇州。和船家告別的時候,那個小姑娘還依依不捨,「公子爺,大姐姐,記得坐我家的船喲,我家的船頭插著一幅孔雀旗,好找的緊哩。」
  到了西江閣,我正問帳房先生有沒有姓玉的姑娘訂房,卻聽樓梯那邊有人喊我:「師兄──」,抬頭一看,正是玉瓏滿臉欣喜的沖我擺著手。
  「這姑娘不是姓王嗎,怎麼又姓玉了?」帳房先生奇怪的嘟噥了句。
  蕭瀟迎了過去,「玉玲呢?」
  「姐姐病了。」玉瓏的臉上有些焦慮。練武之人極少患病,可病起來卻很纏人,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江湖兒女怕的就是疾病纏身,也難怪玉瓏著急。
  玉玲躺在床上,見我進來,便想起身,我連忙按住她的雙肩,一日不見,她好像就清減了許多。頭髮因為出汗全粘在了一起,嘴唇乾的龜裂了好幾處,明亮的眼睛也失去了光澤,只是蒼白的臉上多了幾道紅暈。
  「妹子哪兒不舒服,看過大夫了嗎?」我一臉的關切,看玉玲的模樣,我知道她病的不輕。
  玉瓏搖搖頭,玉玲扯出一個笑容,「沒事兒,哥哥,我吃過藥了。」
  「胡鬧!」我一皺眉,卻也不忍心責怪她,回頭讓蕭瀟跟店家說幫忙找個好大夫,診金加倍。轉過身來,卻發現玉玲的頭偏向了一邊,晶瑩的淚珠從臉頰滑過。
  我聽玲瓏說過,她們離家行走江湖快半年了,半年裡白天追擊淫賊,晚上防備敵人偷襲,本就費心費神,玉玲又是姐姐,還要分心照顧妹妹,身心更是疲憊。而她只不過是個十七歲的少女,她也想有人疼有人愛。此時,我的呵護關愛自然讓她感情激蕩,不克自製了。
  「此乃陰暑,這位小姐體質虛弱,風邪內侵所至,靜養一段時日就好了,不打緊。」老郎中隨即筆走龍蛇開了一張單子,「這裡的店家都備著藿香正氣水,晚上先吃點,明早去回春堂抓藥。」
  玉瓏一臉的疑惑,大夫剛走,她便道:「哥哥,這郎中是不是個庸醫呀?我們春水劍派的內功心法最是固本培元,他怎麼說姐姐體質虛弱呢?」
  「內功能當飯吃嗎?」我瞪了她一眼。玲瓏姐妹在遇到我之前,手裡拮据,常常風餐露宿,要不是春水心法真有些奇妙之處,姐妹倆恐怕早病倒了。
  蕭瀟喂玉玲服下藿香正氣水,又端來了一碗參苓粥,玉玲坐起來,低低說了聲謝謝,便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起粥來,眼淚也一滴一滴的掉進碗中。
  玉瓏這才發現姐姐哭了,慌忙上前搖著玉玲的胳膊,急切的問:「姐姐,你怎麼啦?」看姐姐哭得越發厲害,轉頭問我道:「哥──」
  我正欣賞著玉玲欺梅賽雪的肌膚。玉玲只穿了件月白小衣,那小衣比肚兜大不了多少,只堪堪把胸前重要的部位遮住,珠圓玉潤的臂膀和胳膊都裸在外面。看玉玲的神態雖然羞澀,可更多的卻是發自內心的喜悅,我知道她對我已經不設防了。
  壞哥哥,玉瓏打了我一拳,嗔道。
  蕭瀟在一旁偷笑,少爺他真是有諸佛庇佑啊。她想起了聽月閣的蘇瑾,那個名動江南的歌伎原本也是賣藝不賣身的,少爺就是趁著她去南昌寧王府獻藝病在路上的當口大獻殷勤,才打動她的女兒心繼而失身於他的。
  店小二把熱水壺放在了門口,我看蕭瀟正調著水溫,便對玉瓏道:「妹子,以後和你蕭瀟姐多學學,伺候人那也是一門學問。」
  玉瓏頓時緋紅了臉,一扭蛇腰,我才不學哪。眼睛卻忍不住往蕭瀟那裡瞟去。
  我留下蕭瀟照顧玉玲,玲瓏姐妹是一路騎馬過來的,又趕上玉玲生病,玉瓏便忙了一天,雖然不得要領,身子卻是乏透了,不像我和蕭瀟坐船悠哉遊哉的並沒有耗什麼體力。
  西江閣外月光如水,沿著前面的大街向西,就是蘇州最熱鬧的神仙廟,廟前南浩街的小吃曾讓我和蕭瀟流連忘返。沿街納涼的人三五成群的聚在樹下,下棋的、嗑著毛豆喝酒閒聊的、拉著胡千自拉自唱的,看著是那麼的悠閒富足。江浙富甲天下,從蘇州城裡老百姓的生活便能管窺一斑。
  進了南浩街,逛夜市的人更多了。我記得在這條街的中段有家叫老三味的小鋪子,雖然只作雞絲餛飩、南瓜團子和鴨血羹這老三樣,卻是有祖傳的秘方,平平常常的三樣小吃叫老闆做的是鮮美異常,便直奔而去。
  鋪子裡都是人,早就沒了座位。老板眼觀六路,看我有些猶豫,忙揮手招呼我,「公子,您到後院吧,我給您送上南瓜團子和鴨血羹。」
  我詫異的望了老闆一眼,「你記得我?」
  「怎麼不記得!太太那天還賞了吊錢哪。」,老闆憨憨的笑道,手裡卻沒停下,麻利的兜了一勺滾燙的雞湯澆在餛飩上,那皺紗似的皮透著肉色的餛飩,頓時便一隻只張開羽翼在碗中漂浮起來。
  我笑笑,這樣的老闆想不掙錢恐怕都不容易。按著老闆指的方向,我側身在人群中擠了過去。
  眼看到了櫃檯旁的小門,我正想彎腰進去,卻覺得側後有股冷冽的寒氣直刺我的後腰。
  有刺客!
  我身子的反應幾乎和我大腦的思維一樣迅速,在腰上感覺到有尖銳物體刺破我衣服的那一霎那,我身子突然向右平移,以致我旁邊端著一碗餛飩正吃得津津有味的漢子一下子被我撞的飛了出去,「哎唷」一聲連人帶餛飩砸在一張小桌上。
  「殺人啦──」,不知是誰發出了一聲淒厲的慘叫,小鋪頓時炸了營,那些吃飯的人扔下手裡的飯碗,「轟」的一聲朝門口湧去。
  我躲過那暗中淩厲一擊的同時,已經看清了刺客的面目。那是一個幾近四十的瘦小漢子,手裡提著一尺多長的三棱刺,臉上一片茫然,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十拿九穩的一刺竟然落了空。
  在明亮的氣死風燈下,三棱刺發出冷厲的光芒,兩道深深的血漕說明這是一把殺人的利器。我心頭火起,一抬手,一道劍光刺向那漢子的脖頸。
  自從我變成了春水劍派門下弟子王動,我腰間便多了一把精鋼劍。春水劍派是以劍法出名的,我只好讓我心愛的碎月刀暫時隱居起來。
  「殺!」
  我並不想殺他,他是誰?為什麼來暗算我?我總得問個清楚。劍花雖然指的是那漢子的脖子,但春水劍法的這招「雲破月來花弄影」重點是在那個「影」字,他的肩胛骨才是我的最終目標。
  那漢子看到劍光才醒悟過來,身形一銼,三棱刺朝我小腹刺來。
  在老三味老闆的眼裡,那漢子的動作快得幾乎可以和自己舀雞湯的速度相媲美,可在我眼裡,他的動作就像是八十歲的老太太一般緩慢,我劍勢隨之一變,挽起的那朵劍花正好點在三棱刺的護手上,只聽鐺的一聲,三棱刺便被擊的飛了出去,那漢子更是「騰騰騰」的倒退了好幾步,險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小子敢爾!」
  我上前一步,手中長劍堪堪刺入那漢子的身子,就聽身後有人低聲喝道,在眾人的驚叫聲中,我聽到兩種兵器裂空而至的聲音,其中的一件還頗為迅捷。
  在霎那間我便算好了其中的時間差,身形一動,手裡的劍突然快了幾倍,一道血光隨著「嗷」的一聲慘叫從眼前漢子的肩頭噴灑而出,我踢出的一腳在把他踢飛的同時也封閉了他下半身的三大穴道。等我轉過身來的時候,和我距離最近的一把像是獵戶用的叉子離我足足還有一尺遠。
  看到同伴受了傷,叉子的主人頓時紅了眼,叉子的速度似乎又快了那麼一點點,旁邊那人也咬牙切齒的把一口長劍的速度運到最快。而他們的身後還有兩個人因為鋪子狹小無法從正面攻擊,正向兩邊散開。
  洞悉了他們企圖,春水劍法中對付群毆的殺招登場了。
  「迢迢不斷-如-春-水──」。
  隨著我的漫吟,那兩個漢子的眼前出現了一面劍光,那劍光就像迢迢不斷的春水,一波比一波洶湧,那把叉子只和我的劍交錯了兩次便飛上了屋頂,而另一把劍更是在第一波劍光中便隨著一隻手落在了地上。
  當眼前的兩人發出滲人的慘叫,那兩個準備夾擊我的漢子也同時「嗷」的叫了起來,兵器鐺的掉在地上。
  我當然看得清清楚楚,老三味老闆的大湯勺在咕咕冒著熱氣的雞湯鍋裡快速舞動了兩下,兩道銀光便飛了出去,準確的擊在了那兩個漢子握著兵器的手上,眼光之准,力道之足,決不輸於一個暗器好手。
  老闆憨厚的臉上洋溢著一股豪氣,我的劍再度閃過兩道寒光後回到了腰間,然後把手伸給了老闆,「揚州王動。」
  老闆的手粗糙而有力,「老三味的南元子,公子叫我老南、元子都成。」
  我掏出李之揚給我的捕快腰牌,心頭響起李之揚的話:「兄弟,江湖險惡,官家的身份總有用的著的時候。」卻沒想到這麼快就用上了,「老南,大恩不言 謝。我是浙省捕快,還有同伴在西江閣,我得立刻趕回去。」瞥了一眼在地上呼號慘叫的刺客們,「這些人就交給地保送官吧,衙門裡的人若是有事,在這等我或者 去西江閣都成。」
  南元子憨笑道:「公子言重了,哪裡來的什麼大恩不大恩的。這幫毛賊,我告訴老魯送他們見官!」心下卻一陣奇怪,這文雅的公子哥怎麼會是個捕快呢?
  我點頭,身子已沖出了老三味。
  老三味離西江閣並不太遠,我卻覺得路似乎變得很長,暖風從我身邊呼呼的掠過,路上不時傳來女人的驚叫,而那聲音眨眼間就被我拋在身後。
  那個使獵叉的是什麼人?他叉子上的力道著實不小,還接下了我半招「迢迢不斷如春水」,雖然他的武功比楊威差點,差的也有限。使三棱刺的傢伙也有些功底,這都是些什麼人?
  我知道在江湖上,我的名頭遠遠比不上玲瓏雙玉。這就意味著如果西江閣也遭到攻擊的話,攻擊的力量一定比攻擊我的強很多。這讓我心急如焚,玉玲的病讓玲 瓏姐妹武功的威力至少損失了三成,蕭瀟也從來沒有和人真正動過手。唯一讓我覺得安心的是蕭瀟和她們在一起,她的六識甚至比我還要敏銳,絕不致於讓偷襲得了手。
  還在院子裡,我就聽到了兵器交錯的叮噹聲,我心裡頓時一松,看來回來的還算及時。
  點倒一個在屋頂上望風的嘍羅,我翻進了天井。狹窄的二樓過道上,蕭瀟以一敵二,兀自站了上風,而樓下玲瓏姐妹聯手對付一人,卻處境堪憂,旁邊的地上躺著三個人,渾身是血,看模樣已經咽了氣。
  「老烏,別磨蹭了,我這兒快頂不住了,這小娘們扎手的緊。」和蕭瀟打在一處的一個漢子不滿的沖樓下喊道。
  玉玲身上還是那件月白小衣,只是上面多了幾處破損、幾朵醒目的血花。長劍揮舞之際,春光不住的外泄。那老烏使著一對鐵鉤,好整以暇的抵擋著玲瓏姐妹的進攻,嘴裡嘖嘖有聲:「好,再刺一下……,哇,嘖嘖,他奶奶的真挺呀。」玉玲臉上滿是羞憤,劍法更顯散亂。
  我看了一眼就知道老烏是一個高手。師父說過,鉤是最難練的兵器之一,能把雙鉤使好的武功都不會差到那去。這個老烏的雙鉤雖然不是爐火純青,卻也頗為可觀。他的武功明顯高出那個使叉子的漢子許多,甚至比楊威還要高一些。
  他左手鉤快速的遞出,正是玉玲玉瓏移形換位的當口,玉玲身子虛弱,動作稍慢便露出了破綻,鐵鉤又帶回了戰利品,「嘶啦」一聲,玉玲的小衣又被扯下了一塊,露出一片雪白的後背。
  我急掠而下,「昨夜西風凋碧樹」半空中我的聲音如同驚雷一般。
  話音甫落,玉瓏手裡的劍光便突然大盛,玉玲卻身子一軟,我正好趕到,手一抄,玉玲便倒在了我懷裡。
  抱著玉玲,我手裡的劍已後發而至。還是那招「雲破月來花弄影」,卻因為含憤擊出,劍勢更強了幾分。老烏的臉上有了驚容,雙鉤左支右擋,卻怎麼也鎖不住我的劍,反而被我手中的精鋼劍屢屢彈得倒卷回去,最後前胸洞開,只聽「噗哧」一聲,玉瓏一劍將他刺個對穿。
  老烏臨死的慘叫就像一個信號,樓上被蕭瀟刀光困住的兩個人此時也顧不得逃跑會給對手留下空門,一左一右同時往外逃去,顯然對於逃跑來說,他們之間的配合還算默契。不過蕭瀟並沒有遲疑,刀一圈,左邊一個人的腦袋便沖天而起,身子卻奇異的扭了幾扭,然後摔下樓去。
  蕭瀟一下子呆住了,血噴在了她臉上,她都忘記躲閃。當那顆腦袋砰的一聲落了地,蕭瀟開始吐了起來。
  這是蕭瀟第一次殺人,當她使出那招「殺豬」,我就知道那頭豬的腦袋要搬家了。
  我暗歎了一聲,雖然在教蕭瀟武功的時候我就知道,她早晚有一天會用我教的刀法把敵人的頭顱砍下,但我並不希望她真的去殺人,包括玲瓏。我寧願她們拎著刀──不過是菜刀鑽進廚房,把刀法劍法用在那些雞雞鴨鴨身上。
  然而人在江湖走,豈能不殺人!我的願望也就僅僅是個願望而已。我甚至還在隨口指點著玉瓏該怎麼去殺死那個一心想要逃跑的漢子,那漢子如同瘋了一般,玉瓏的武功明明高出一塊,可在那漢子瘋狂的每每像是要同歸於盡的招式下,玉瓏竟有些支持不住了。
  最後玉瓏的劍還是如春水般溫柔的劃過他的喉嚨,她也累得靠在牆上不停的喘著粗氣。
  我抱著昏迷的玉玲飛身上了樓,把蕭瀟摟在懷裡。蕭瀟的臉色有些蒼白,嘴角還殘留著嘔吐的汁液,「主子,我……我殺人了。」說著,「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蕭瀟,如果有人要欺負你,我不僅會殺了他,還要把他大卸八塊,然後剁成肉泥。
  真的嗎?蕭瀟止住了哭泣,揚起臉望著我,淚眼婆娑的星眸中閃動著令人心醉的光芒。
  把玉玲弄回床上,掐了一下仁中,玉玲幽幽的醒過出來。她先看了妹妹一眼,輕喘著問:「妹妹,傷沒傷著你?」玉瓏使勁咬著嘴唇搖搖頭,眼淚卻不爭氣的流了下來。
  「妹妹,別哭,姐姐這病沒事兒。」玉玲輕笑了一聲,又對蕭瀟道:「蕭瀟姐姐,多虧了有你,我和妹妹才沒落到烏承班的手裡。」
  蕭瀟笑道:「妹子,咱一家人可別說兩家話。」
  出乎我的意料,玉玲竟然應了一聲「是」,然而接下來的事更讓我驚訝,連蕭瀟和玉瓏都吃驚的捂住了小嘴。玉玲一欠身,白嫩的手臂圍住我的腰,上身偎進我懷裡,用細的只有我一人能聽到的聲音道:「哥,別離開我們,我害怕。」玉玲的聲音既羞澀又大膽,「我想一睜眼就能看到……哥哥的身影,這樣我才安心。」
  我懷裡的玉人身子火燙,我知道那不光是因為發燒的緣故;她的心臟劇烈的跳動,同樣也不是僅僅因為剛經歷了一場劇鬥。生死一線的巨大刺激讓她放棄了所有的顧慮和矜持。
  「玉玲,我答應你。」我在她耳邊的細語帶給她莫大的喜悅,她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把我的腰箍的死死,轉眼間小腹一片冰涼。
  這丫頭倒真是水做的,這麼愛哭,我心裡泛起一股柔情。看蕭瀟正含笑望著我,而玉瓏滿是紅暈的臉上羞澀中又帶著一絲狐疑,我又低頭小聲道:「玉玲,讓我看看你的傷。想抱,等你養好了身子,哥哥再好好的疼你。」
  「討厭!」玉玲畢竟還是個未經人事的處子,羞得放開了我。
  她的傷並不重,鐵鉤在她右臂上留下了一道寸長的傷口,因為傷的很淺,血已經凝固了。不過蕭瀟還是用鹽水把她傷口洗淨,細心的包紮好。
  她的小衣上都是敵人的血,加上被鐵鉤扯的七零八落,已經沒法穿了,蕭瀟和玉瓏身上也是血跡斑斑,我便讓她們把衣服換了。
  趁著她們換衣服的當口,我把屋頂那個被我點倒的小嘍羅拎進了閣裡。
  老闆聽沒有了打鬥聲,從櫃檯後戰戰兢兢的探出腦袋,一眼便看到了委頓在地上的那個小子,兩眼頓時冒出火來,翻身從櫃檯裡轉出來,沖他的腦袋就是狠狠的一腳,嚎道:「王八犢子,我和你秦江有何冤仇,你這般害我!」
  看老闆的模樣恨不得打死那小子,我只好一把拽住他,「你認識他?」
  「撥了皮我也認得!」,老闆氣哼哼的道,旁邊有個夥計搭言,「他是城裡有名的潑皮無賴,喚做秦江。」
  秦江看滿地的死人,早沒了潑勁,一個勁兒的磕頭討饒,「大俠饒命,曾大爺饒命。不關我的事兒啊,他們給我五兩銀子讓我在屋頂看有沒有衙門的人來,我哪兒知道他們是來殺人的?!"
  我看秦江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知道從他嘴裡得不到什麼消息。此時,蘇州府的總捕頭魯衛也到了,我亮了身份,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他。
  魯衛看來是老江湖了,他一面翻看著地上的屍體,一面似乎漫不經心的問道:「老孫的腿好些了沒有?」
  我不知道老孫是誰,聽魯衛的口氣我就知道他對我的話並不全相信。「魯大人,老孫是誰我不知道,杭州府衙我只認識李之揚李大人,我直接受他的指揮。」
  「哦?」魯衛一愣,回頭看了我一眼,「李大人家裡可好?」
  我笑了,多虧李之揚和我推心置腹,「他新添了個公子,小傢伙壯著呢,剛生下來就八斤九兩。」
  魯衛點點頭,「老弟,不是做哥哥的多心,幹我們這行,凡是要小心。」說話間,他翻過烏承班的屍體,突然輕「啊」了一聲,眼光左右轉了兩下,落在了一旁的鐵鉤上。
  他眼睛一眯,似乎有些不相信的自語道:「烏承班?」
  我聽玲瓏說的就是這個名字,便點點頭。
  「閻王鉤烏承班?」
  我聽魯衛仍是將信將疑,心中便有些不耐,「魯大人,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叫閻王鉤,既然你認得在下倒要請教一二了!」
  「老弟,烏承班是個江洋大盜,老哥我豈會和他相識,只不過我這兒有他的畫影圖形和案底數據罷了。」魯衛先看了胸口致命的劍傷,再看他虎口全是血絲,顯然是被我震裂了。「老弟,你真是一身好武功啊!敢問師門是哪一派?」魯衛並沒有因為我語氣不耐煩而不高興,反而頗感興趣的望著我。
  「在下乃春水劍派門下弟子。」我隨口道,既然從秦江嘴裡得不到消息,聽魯衛的語氣似乎也並不太瞭解烏承班,我還是去老三味審審那幾個刺客吧。
  魯衛動容道:「玉夫人收男弟子了?」
  「是。不過,我準備退出春水劍派了,」我望了一眼滿臉迷惑的魯衛,「每個人都在問我這個問題,我已經厭煩了。敢問魯大人是何門何派,能不能收我這個弟子?」
  樓上的玉瓏不知什麼時候出了房門,聽到這兒忍不住笑了起來,師兄把改換門派看得和換件衣服一樣簡單,也不知他心裡是怎麼想的。
  「魯大叔,別聽我師兄胡說。」玉瓏嗔道,隨即又笑說道,「魯大叔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師兄你不會想去當個和尚吧?」
  看來兩人很熟悉,魯衛看到玉瓏,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來,「原來是你這個調皮鬼。烏承班倒也死得不算冤枉。」
  「魯大叔你真是為老不尊,」玉瓏臉一紅,「若不是師兄逼住他的雙鉤,侄女也殺不了他。」魯衛笑道,「我知道,你手上沒那麼大的力道。」問:「玉玲那丫頭呢?」
  姐姐病了。三人邊上樓,玉瓏邊把事情的經過講了一遍。和我想像的一樣,蕭瀟聽到了異樣的動靜,然後就發現了窗戶紙伸進了冒著青煙的銅管。玲瓏和蕭瀟突 然出手,蕭瀟抵住了兩個武功高的,而玲瓏則在轉眼間便殺了三人,這時烏承班才從外面撲了進來。玉瓏心有餘悸的說,若是烏承班一開始就加入戰團,結果可就不堪設想了。
  師兄,你回來的太及時了。是不是也碰上偷襲的人了?
  我點點頭,沖魯衛道:「魯大人,我在南浩街老三味那兒制住了幾個人,是不是現在就審審他們?」
  魯衛點頭,「我就是從老三味那邊過來的,刺客我已經吩咐人帶回府衙了,老弟和我一起回去審審他們吧。」正說著,樓下有人喊道,「老總,魯老總──」。
  我回頭一看是個衙役,似乎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魯衛一皺眉,「什麼事?」
  衙役看了我一眼,吞吞吐吐的道:「老總,那幾個人都……都死了。」
  我心裡一急,魯衛也是一愣,旋即冷靜下來,「大有,到底怎麼回事?」
  「我們走在半路上,那幾個人便一個接著一個倒下去了。看臉色像是吃了毒藥。」
  「叫忤作驗屍。」魯衛沉著臉吩咐一聲。進屋見玉玲委頓在床上,便安慰了幾句。看屋子裡打的亂七八糟,他轉頭對我道:「這兒不能住了。老哥我後院還空著幾間廂房,那裡清淨,來往的人少,不像客棧這麼雜,老弟若不嫌棄,搬過去住如何?」
  我心裡暗贊了一句,魯衛他不愧是老江湖,待人接物一點不走板。他雖然和玲瓏姐妹很熟,可聽她們叫我師兄,便問我的主意。
  「那就多謝魯老哥。」經歷了這麼一襠子事兒,我也覺得客棧不太安全,便不再客氣。
  玉瓏撅起小嘴,「師兄盡佔便宜,我都叫魯大叔的。」魯衛像是洞燭了她的心,笑著說了句各交各的,不妨事,沒準兒你這個小丫頭以後也叫我魯老哥呢。說得玉瓏一陣臉紅,卻不肯反駁。

【第一卷‧第十章】
第一卷‧第十章

  替玉玲叫了輛馬車,一行人跟著魯衛向西而去。拐進南浩街北面的一條街又走了一會兒,魯衛停在了一處大院前。
  我看院子的方位好像離老三味很近,便笑著問是不是。
  「老弟好眼力,這可是咱做捕快的基本功,上哪兒都得先摸准地形。」魯衛一邊叫門一邊道,「我和老三味老闆南元子老南是鄰居,兩家院子正好背靠背,還打通了一道門走著方便。」
  我恍然,怪不得他這麼快就到了西江閣。想起南元子憨憨的笑容,我不禁贊「老南是條好漢!」
  魯衛也深有同感,「老南是南浩街的奇人,他要是行走江湖的話,名人錄裡少不了他的位子!」
  魯衛的渾家並不是練武之人,卻極是好客。加上兩口子無兒無女,內心可能早把玲瓏姐妹當女兒看。蕭瀟也是個乖巧的人,相處下來很是融洽。
  安頓好三位姑娘,魯衛叫來了南元子。院子裡藤蔓架子下的石桌上,擺著魯大嫂煮的一大盆鹽水毛豆和切的整整齊齊的鹵口條、醬牛肉,南元子也帶了七八隻酒糟蟹來,魯衛把一壇珍藏了好幾年的特釀女兒紅敲開,三人把酒言歡。
  「老弟,你一出手就不簡單。」魯衛呷了口女兒紅,「你還不知道吧,那烏承班在江湖名人錄裡排名四十四,是武林的成名高手,就算貴派的李清波長老來也未必能留下他,嘿嘿,卻叫你們師兄妹給殺了。還有你在老南鋪子裡制住的那個使叉子的叫錢江,靠著那把裂虎叉也擠進了名人錄。好麼,名人錄裡的人一下子死了倆,你們春水劍派這回可是大大的風光了。」
  南元子插話道:「老魯,我可沒聽說烏承班和錢江有什麼交情,他倆一個江南一個江北的,走到一塊可不是什麼好事。」他嘴裡塞滿了毛豆,話聽起來就不太清楚,而就是這短短兩句話的時間,他面前又多了一小堆毛豆皮。
  市井多奇士。從南元子甩出那兩道雞湯開始,我就知道他絕對不僅僅是個賣餛飩的,他憨厚的外表下隱藏著怎樣的實力恐怕連魯衛也弄不清楚。「老南,你說得不錯,我雖然不知道烏、錢之間有什麼關係,但從我和師妹身處兩地卻同時遭到攻擊,而錢江被擒後服毒自盡這兩件事看,他們恐怕有嚴密的組織,背後很可能有更厲害的角色在指揮策劃。」
  魯衛贊許的點點頭,「老弟說的有理,不過,你們春水劍派到底惹了何方神聖,讓人使出這麼大的手筆來?」魯衛的話雖然有些調侃的味道,可臉上卻現出一絲憂色。
  「難道是花想容?」我頭一個便想到了他,張口就說了出來,卻立即暴露了我江湖知識的貧乏。
  「我怎麼看老弟都不像是個江湖人」南元子歪著腦袋看我,「也不像捕快。我總覺得第一次到我鋪子裡的那個公子哥的樣子比較適合你。」旁邊魯衛提醒道,「老南,他的腰牌可是真的。」
  「不是老弟你偷的?」看我搖頭,他歎了口氣,「這烏承班也死的糊塗。論江湖地位,花想容差閻王鉤不少,花想容不過是個淫賊,烏承班手下可是有一群牛頭馬面的,很有些實力,花想容指揮不動他。」
  聽到淫賊兩個字我心裡一陣犯忌,「老南,拜託你以後形容花想容的時候在淫賊前面加上下三濫三個字,這樣我心裡才能平衡,因為我也是個淫賊。」
  南元子和魯衛都是一愣,繼而又都哈哈笑了起來,「難道淫賊也分三六九等嗎?」
  那是,就像大家都賣雞絲餛飩,你老三味的就比別人高一籌。
  「是這樣啊。」南元子有些明白了,「看你小子領著三個花不溜丟的大姑娘,就知道你即便不是淫賊也好不到哪兒去!」南元子笑道。
  「南大哥!」正巧玉瓏端著一盤炒泥螺出來,聽了不由大發嬌嗔.
  南元子的嘴裡立馬塞滿了豆子,魯衛替他解圍,「玉瓏,你來得正好,大叔問你,這半年你們玲瓏雙玉惹了什麼厲害仇家了嗎?」
  花想容!不是我惹了他,而是他惹了我們春水劍派!師兄和我就是在找他替宋師姑報仇!
  魯衛和南元子忍不住對視而笑,你們師兄妹還真是心有靈犀呀。除了他,還有誰?
  「能算個人物的,「銀燕子」董長海這個壞蛋算一個,不過他已經被我和姐姐殺了。」 玉瓏乘機拉了個板凳坐在我身後,「還有前幾天在杭州才伏法的『蛇郎君』楊威,那是我師兄擒住的,其餘的都是些小毛賊,不值一提。」
  董長海是祭「玲瓏雙玉」名號的第一個成名武林人物,不過那已經是半年前的事了,魯、南二人都很清楚,但聽到楊威的名字,臉上都有些訝色,「楊威已經伏誅了?那小子可滑得很。」看玉瓏點頭,南元子笑道,「好傢伙,轉眼間惡人榜上就少了三。老魯,我看你這江南第一神捕該拱手讓賢了。」
  雖然杭州和蘇州相距不過一天的腳程,卻因分屬浙江、南京兩大布政使司,情報交流便不那麼通暢。我看楊威的消息都還沒傳到這裡,心中一動,「魯老哥,鷹爪門掌門況天在杭州被人暗殺了,您知道嗎?」
  魯衛正端起酒杯往嘴裡送,聞言手驀地停了下來,酒頓時漾了出來;南元子一下子把嘴裡的豆子全吐了出來,失聲道:「什麼?」
  看到他們震驚的樣子,我才知道我低估了況天的份量和事情的嚴重性。在江園,似乎每個人都比我先知道況天的死訊,他們在面對我的時候,已經消化了況天死訊帶給他們的震驚,玲瓏如此,議事堂裡的那些人也如此,這就讓不瞭解江湖的我產生了錯覺。
  在我眼裡,百曉生的江湖名人錄裡那一百個江湖名人的名字不過是一個個的符號而已,我並不知道每個名字後面的故事,也不清楚為了在名人錄上能提高一級江湖上會流多少血、死多少人。
  排名四十四的武功肯定比排名六十四的高,烏承班就比楊威費了我更多的力氣,不過,在我心目中,這沒有什麼本質的區別,對於這些用不了五招我就可以解決的所謂高手,我實在沒有興趣去瞭解他們,就像已經站在了泰山之巔,誰還會關心山下那些小山包的高高低低呢?
  我見到的唯一高手是大江盟的盟主齊放,他只用目光就讓我感到了諾大的壓力,自然是高手,也讓我知道江湖名人錄並不是一堆廢紙。木蟬和宮難的武功看起來也很好,木蟬枯榮相濟,精華內斂,而宮難銳利的如同一把出鞘的劍,可我知道,真的打起來,我有七成把握擊敗他們。
  魯衛和南元子的表情一下子讓我想起了我一直忽略的一個事實,擊敗一個人和殺一個人是決然不同的,齊放可能會擊敗我,可他絕對殺不了我;我能擊敗木蟬和宮難,但要殺他們也很困難,因為逃跑總容易些。
  「能把況天這樣的好手殺死,要麼是名列十大的武林絕頂高手,要麼是像今天這樣的暗殺,而暗殺者也要有相當的實力。」南元子斟酌著詞句道。
  「是暗殺。」魯衛從最初的震驚中清醒過來,很快得出了結論,「十大中沒有人有理由殺況天。鷹爪門是開鏢局的,和幾大門派的關係都很融洽,又沒有什麼野心,不會引起十大的殺機。」他停了一下,苦笑道:「如果連況天這樣的高手都能被暗殺的話,我看江湖上恐怕要人人自危了。」
  南元子歎了口氣,「如果況天的死和今天的暗殺有關聯的話,那就更可怕了。」南元子顯然明白了我提起況天的目的。
  「師兄,他們真的會有關係嗎?」玉瓏把身子靠近我,聲音裡頗有幾分擔憂,我知道今晚的暗殺讓她有些恐懼,心裡一陣憐惜,便輕輕一帶,讓她靠住我的後背。
  魯衛和南元子看在眼裡,卻都作出一副視而不見的樣子。在他們眼裡,我和玉瓏是很匹配的一對兒,雖然那個蕭瀟似乎和我更親密,但男子漢大丈夫三妻四妾份屬平常,南元子自己就一妻一妾,對我的行為自然不會在意。
  「不是沒有這種可能,可惜沒看到況天的屍體,要不對比一下殺人者的手法,倒是能看出很多問題。」魯衛手一揚,杯中的酒已化作一道銀光飛灑出去,「唉,可惜了一條漢子!」
  魯衛臉上流露出來的滄桑讓我對江湖的殘酷又多了一分認識。江湖歲月催人老,如果江湖都是風花雪月,人又怎麼會變老?
  「哼,肯定是十二連環塢!」我背後玉瓏忿忿道。
  「不會的。」還沒等我把從宮難那裡得到的情報告訴玉瓏,魯衛已經斷然否認了這種可能性,而理由竟和宮難的一模一樣。我這才想起來,最後兩次對十二連環塢的進剿本來就是少林和武當聯手做的,魯衛出身少林,又是太湖屬地蘇州府的總捕頭,對十二連環塢的瞭解恐怕更為詳盡。
  「人死在大江盟的地頭上,又是齊盟主的摯友,大江盟恐怕要傾全幫之力緝拿兇手了。」
  我應道,「不錯,齊盟主還遍邀武林各大門派協助追凶,不過我拒絕了。春水劍派人丁單薄,經不起折騰。」
  魯衛的臉上有些不以為然,南元子卻贊許的點點頭。
  玉瓏小聲道:「師兄,會不會是大江盟因為咱們拒絕了它而下殺手?」可能她自己也覺得匪夷所思,沒等說完就咯咯笑了起來。
  魯衛哈哈一笑,「你這丫頭倒也敢想。齊盟主好面子,你拒絕他,他肯定不高興。不過,如果因為這點事兒,大江盟就下了殺手,那它離滅亡也就不遠了。齊盟主是聰明人,怎會幹這樣的傻事!他要是知道你們遭人暗殺,心裡恐怕比誰都著急呢,沒準兒還惦記著派人保護你們哪。你們要是不明不白的死了,大江盟說不定還要背上黑鍋呢,江湖人言可畏啊。」
  玉瓏有些不好意思,「我也知道不可能是齊盟主,可究竟是誰呢?」
  敵人把活的線索都掐斷了,對手究竟是誰,就連魯衛這個經驗豐富的老江湖兼捕頭都毫無頭緒,「等我手下弟兄的消息吧。烏承班和錢江好歹是個成名人物,走到哪裡都會引起別人的注目,就先從他倆身上找線索吧。」魯衛解嘲的笑了笑,「不過,這幾天大家倒是可以睡個安穩覺了。因為不管對方是誰,一下子折了烏、錢這兩把好手,不僅要心痛一陣子,而且絕對出乎對手的意料,沒有萬全的計畫他們是不會再出手了。再說調整新的攻擊部署也需要時間。只是,」魯衛歎了口氣,「到底能好好的睡幾天,只有天知道了。」

【第一卷‧第十一章】
第一卷‧第十一章

  魯衛家真是個好住處。和南浩街中間只隔著南元子的院子,去街上和神仙廟是異常的方便,卻沒有南元子那裡的人聲鼎沸,相反安靜的許多。兩天下來,我自是大快朵頤,玲瓏姐妹在吃過南元子精心烹製的老三味之後也開始變成了美食家。
  老郎中的方子十分對症,玉玲的病已好了大半,只是因為身子虛,我便不准她隨意走動。玉瓏閑著沒事,就纏著我教她武功。
  哥哥,為什麼你使的那招「雲破月來花弄影」威力那麼大?我內力是比哥哥差,但也不至於差這麼多呀?
  玉瓏很困惑。一個人的內功修為是很難投機取巧的,好的內功心法加上靈活的頭腦可能會讓練功的進境更快一些,但僅此而已。沒有日積月累的艱苦磨練,想要有高強的內功那是癡人說夢。那些百年人參、千年靈芝雖然可以固本培元、補陰還陽,卻增加不了一絲內力。
  對練武的人來說,三十歲是道分水嶺。絕大多數人到了這個年齡內力修為就停滯不前了,因為這時人的肌體已經開始慢慢的老化,而一個人的內功是高是低此時便有了分曉;極少數天才依靠優異的先天資質和玄妙的內功心法,可以再進境數年,正是這幾年使他們成為了一流高手。之後,對一個武林中人更重要的變成了精妙的武功招式和豐富的對敵經驗,修煉內功的目的只是將內力維持在一個水平線上。過了六十歲,內力便會快速的衰退,所以在百曉生的江湖名人錄裡六十五歲以上的武林前輩鳳毛麟角,而且大多是保有童子身的出家人。
  女孩子發育的早,在練內功的前期便占了很大的便宜。「謫仙」魏柔以花信之年便位列江湖十大高手,這樣的榮耀從來沒發生在男人身上。玲瓏不過十七歲,內力也頗為可觀,可相應的對敵經驗就差的太遠。
  我也沒有江湖經驗,擒拿楊威是我第一次正式是和江湖人交手,可我有個好師父。
  我不想否認我是個天才,因為師父經常說,阿動,你是個天才,你連內功練的都比別人快,不過,師父講的可都是至理名言,你要仔細聽著。
  玉瓏,春水劍法是好劍法,每一招都經過了先人的千錘百煉。可臨敵之際用那一招,怎麼用卻是大學問。
  玉玲半躺在躺椅上,小聲跟蕭瀟笑道:「蕭瀟姐,很少看到哥哥這麼嚴肅啊。」
  「鉤有鎖拿兵器的妙用,特別是雙鉤配合,威力更盛。不過,使雙鉤容易傷到自己,招式不免凝滯,對付它,就要發揮劍輕靈的優點,『雲破月來花弄影』是春水劍法中最靈動飄逸的一招,用它對敵正是以我之長,攻敵之短。」
  玉瓏好像明白些什麼,不住的點頭。我接著道:「不過,你們女孩子天生氣力弱,遇到烏承班這樣的硬點子就不能死拼,這時就要講究出招的時機了。」
  我拿了一塊木頭,站在了玉瓏近前一尺,「玉瓏,能刺穿這塊木頭嗎?」玉瓏搖搖頭,太近了。我退後了三尺,現在呢?玉瓏抬手一劍,劍一下子洞穿了整個木頭,倒嚇了我一跳。沒想到她手裡的劍看著不起眼,卻是把利器。
  「這是春水劍派的鎮派之寶春水劍。」玉瓏看出我的疑惑,解釋道。
  我恍然,身子又退後了兩尺,這一次,玲瓏往前跨了一步,才堪堪刺著木頭。
  「看明白了嗎?」我仍掉木頭,「每一種兵器、每一個招數都有它的攻擊範圍。超過了這個攻擊範圍,對敵人就沒有什麼傷害力了,所謂『強弩之末,不足以穿縞素』說的就是這個道理。在對手的招式用老之際再進行攻擊,即便內力差些也不會吃虧。」
  「要等對手招式用老,就要保持一定的距離。可劍和鉤的攻擊範圍相差無幾,鉤威脅不到我,可我的劍同樣也失去威力了呀!」玉瓏有些開竅,可關節處還是不明白。
  聽玉瓏這麼問,我知道她在練武上倒真有些天賦。「玉瓏,你問到了點子上,這就是高手和俗手的一個顯著差別。要想把每一招的攻擊範圍最大化,就需要身法和步法的配合了,如果還能保持招式的連貫性,那麼高手的寶座就在向你招手了。」
  我不禁想起了師父,雖然我是個天才,但沒有師父的嚴格訓練和諄諄教誨,我可能正為實現了兒時的夢想而沾沾自喜,盤算著開個私塾或者做個師爺也算光宗耀祖了。
  我指點著玉瓏,她進步的很快,起先她的劍怎麼也碰不上我的劍,我有意放慢了速度,她七八招中便有一招能封住我的劍,再後來,五招之中能封住一招,偶爾還能反擊,最後她一劍擊在我的劍上,只聽鐺的一聲,我的劍斷成了兩截。
  玉瓏這招正是把握到了「大軍渡河,擊其中流」的大好時機,我不由贊了贊好,玉瓏卻滿臉歉意的跑過來,「哥哥,我忘了春水劍是寶劍了。」
  「玉瓏,不關你的事兒。」,我知道這劍十有八九是在和錢江交手的時候留下了暗傷,那錢江似乎沒練過內功,卻是一身的蠻力,裂虎叉又是把重兵器,加上這柄劍本身鋼質就不純,劍質恐怕早被破壞了,春水劍又是寶劍,便經不起它的擊打了。
  「陪我買把劍去。」
  玉瓏頓時歡天喜地,玉玲則頗有些豔羨。我吩咐蕭瀟照顧玉玲,玉玲便囑咐快去快回,免得心裡掛念。
  蘇州自古為兵家必爭之地,民間頗有收藏武器之風。遠的不說,本朝太祖立國之時,最大的對手吳王張士城就是以蘇州為根據地的,張士城敗滅後,不少神兵利器散落民間,我腰間的碎月刀就是師父從蘇州民間購得的,據說還是張士城的弟弟張士信的佩刀。我也想試試運氣,看看能不能找到一把趁手的兵器。
  蘇州城裡的兵器鋪子大都集中在玄妙觀後面的太監弄,走了幾家,沒看到好劍,倒是在一家鋪子裡發現了上好的鹿皮手套,江湖人行走于不毛之地是常有的事,有了鹿皮手套便不懼毒蛇蚊蟲的叮咬。這東西在北地尋常的很,不過到了江南就成了稀罕物,六副手套竟要了百十兩銀子,這還是玉瓏伶牙俐齒討價還價了半天老闆一臉大出血的模樣才買到了手。
  玉瓏迫不及待的把手套戴上左看右看,「哥,你不知道,我和姐姐早就想買一副了,可惜一直沒碰到。」又嘻嘻笑道,「不過那時就是碰到了也買不起。」
  我應了一聲,注意力卻被前面一家鋪子傳來的「叮噹」聲所吸引。其實弄堂裡鍛造兵器的聲音此起彼伏,不絕於耳,我都沒太在意,只是這鋪子裡的聲音節奏異常的分明,我好像看到一個虎背熊腰的大漢站在我面前一下一下的錘打著燒得通紅的兵器,便不由得停了下來。聽了一會兒,數十下錘打間節奏絲毫不變,我起了好奇之心,邁步進了這間鋪子。
  鋪子很大,一屋子刀槍劍戟明晃晃的閃人眼目。不過,我的目光還是轉向了牆角那個大漢,那大漢正專心致志的砸著一副粗大的鐵鍊,通紅的爐火照在他赤裸著上身,盤結的肌肉顯得異常的強壯。
  玉瓏啐了一聲,把頭扭了過去。旁邊轉出個矮胖的漢子,看起來似乎是鋪子的老闆。他笑容可掬的道:「這位公子,可是要買兵器?」說著,遞過一把劍,「小店品質上乘,價格公道,公子看看這把劍,多好的手藝呀,小店只賣二十兩銀子。」
  我接過一看,劍身細長,裝飾華麗,分明是一把文士用的佩劍。看大漢把鐵鍊扔進水缸,一陣青煙過後,烏亮的鐵鍊已經打造完畢,我便用力將佩劍斬向鐵鍊,只聽鐺的一聲,佩劍一折兩段。
  老闆「啊」的一聲,那模樣既心痛,又尷尬;那漢子也是一愣。我讓他再拿把劍來,使了個眼色,玉瓏撅著小嘴不情願的把二十兩銀票遞給了老闆。
  老闆頓時眉開眼笑,連說,沒看出來,沒看出來,這位公子文縐縐的,力氣這麼大。吩咐夥計,「拿幾口松紋劍來。」
  「慢!」那漢子望著斷劍,緩緩的道:「松紋劍不夠份量,拿那口龍紋劍。」老闆怔了一下,忙改口讓夥計去拿龍紋劍。
  看小夥計提劍的樣子,我就知道這口裝飾古樸的劍份量不輕。可接到手中,我還是吃了一驚,這劍竟比我先前用的那一把重了兩倍有餘!
  什麼材料做的這麼重!我迫不及待的一按機簧,只聽「滄啷」一聲,劍猛地彈出半尺,一道寒氣刺骨而來。
  好劍!我心中念頭一閃,手握住鯊魚皮包裹的劍柄,緩緩將劍抽出。劍身通體烏青,隱泛毫光,上面密佈著細小的圓紋,圓紋大小如一,緊密無間,仿佛蛇鱗一般;劍脊高聳,上面罕見的刻有一道血漕;劍脊完美的展向兩刃,刃鋒薄如蟬翼,只是一面是劍刃,一面竟是刀刃。
  「劍莖五寸,劍身二尺五,劍重七斤三兩,鞘重八兩。劍鋒刀鋒各一,是謂劍刀。」大漢眼裡充滿了感情,顯然這柄劍刀是他得意的作品。
  我心中大喜,師父的武功以刀法為主,可現在我變成了春水劍派的門人,只能棄刀用劍。有了這把劍刀,是劍是刀便隨我所欲了。
  「先輩匣中三尺水,曾入吳潭斬龍子。」我吟道,龍紋劍已斬向鐵鍊,一陣火花四射,劍不卷刃,鐵鍊也無缺口。
  果然是好劍!這劍可有名字?
  大漢披了件葛布小褂,笑道,「俺是個粗人,想不出好名字,方才那幾句還是俺爹教俺鑄劍刀的口訣。拜託公子給它起個名吧。」
  李長吉的詩句又在我心頭流過,「斬龍刃如何?」
  大漢撫掌笑道:「就依公子!這劍今天算是遇到主人了,公子若是喜歡,八百兩銀子成交。」,說話間頗有些不舍。
  原來這漢子才是鋪子的主人。玉瓏看我的表情便知道了我的心思,點了八百兩銀票給那漢子,挑了一副上好的銅制劍鏈將劍細心的系在了我的腰間。
  我一拱手,「還未請教掌櫃的怎麼稱呼?」
  大漢一笑,「俺叫何定謙,祖祖輩輩都是打鐵的,別的不敢說,打造個鐵器兵器的,俺決不含糊,公子若有需要,俺定給你用心。」
  我看了鐵鍊一眼,那鐵鍊承受了斬龍刃一擊,竟是毫髮無損,看來這何定謙打造的時候也是十分用心。
  何定謙注意到了我的目光,笑道:「這是一家珠寶行要用來鎖金庫的鎖鏈,關係到人家的身家性命,俺老何豈敢不用心!」
  正說話間,兩個人走進了鋪子。何定謙笑道:「說曹操,曹操到,還真準時。」說著迎上前去。
  那兩人中的一個帳房先生模樣的拱了拱手,「何師父,敝號定制的鎖鏈打造好了嗎?」
  何定謙一指鐵臺上的鏈子。帳房先生背後的粗豪漢子也不搭言,驀地從腰後拽出一把斧頭用足了力氣朝鐵鍊劈去,叮噹響過之後,鐵鍊安然無恙,倒是斧子卷了刃。
  帳房先生眼睛一亮,脫口贊道:「好!何師父不愧是江東名匠。」,那粗豪漢子上前摸了摸鐵鍊,也是一臉的興奮,「好傢伙,連個缺口也沒有,鎖咱霽月齋的大門最合適了。」又跑到兵器架前左看右看,嘴裡還嚷嚷道:「李先生,這兒的兵器也好得很,咱買些回去吧,原來的不太趁手。」說著,把卷刃的斧子在那個李先生眼前晃了晃。
  霽月齋?我心中一動,和寶大祥競爭的珠寶行就叫霽月齋,莫非是他們?不過,當初殷二姑娘說霽月齋只在應天、杭州和揚州開了三家店,在蘇州並無分號,難道霽月齋生意擴張的這麼快?
  「霽月齋?好像在哪兒聽過?」我故意皺著眉對玉瓏道,似乎正為想不起來霽月齋是做什麼的而苦惱。
  李先生看了一眼衣著光鮮的我和玉瓏,看到玉瓏脖子上掛著一串價值不菲的項鍊,馬上堆笑道,「敝號是做珠寶首飾生意的,公子可是聽過敝號的名字?」
  我恍然大悟似的道:「噢,霽月齋,我想起來了,貴號開張的時候曾給在下發過一張帖子,只是我遊學在外,未能到賀。」
  李先生頓時改容,霽月齋開張時發送的帖子無不是當朝權貴、豪門巨賈,這少年若是收到了帖子,定是非富即貴,於是恭敬的問道:「敢問公子高姓大名?」
  我姓王,王動。
  李先生立刻滿臉欣喜,「莫非是揚州沈園的王公子?」
  「正是在下。」,我心裡暗歎,霽月齋能把寶大祥擠兌的如此不堪,果然有些本事。我和師父在寶大祥花了上百萬兩的銀子,寶大祥有我的資料自然不奇怪;而在霽月齋我沒花過半文錢,這個看似帳房先生的人竟能一聽到我的名字就知道我的出身,顯然對潛在客戶的掌握十分到家。
  玉瓏一吐舌頭,寶大祥知道師兄,這個霽月齋的人也知道師兄,師兄他還真有名哩。
  李先生趕忙上前一步,拱手笑道:「敝號揚州店恭候公子大駕四月有餘,卻不見公子蹤影。還是李某有幸,得見公子。」他深施一禮,「在下李寬人,承蒙敝號宋當家的提攜,前來蘇州組建分號,就定在本月二十八日開業,公子若有閒暇,務必賞臉。」
  「那還有十來天的工夫就開業了,恭喜恭喜。」我漫應道,心裡卻在盤算。我原本想走一趟太湖作作追殺花想容的樣子就回應天府,一方面回家看看爹娘,另一方面拜會玲瓏姐妹的母親玉夫人,把我和玲瓏的親事敲定;之後回杭州調查和齊小天同行的少女究竟是不是隱湖的魏柔,順便替殷二姑娘打探一下霽月齋的消息。然而在蘇州意外遭襲讓我的計畫發生了變化,魯衛那裡至今沒有兇手的線索讓我心裡很是憂慮,我甚至想就在蘇州等敵人的第二次攻擊。不過,既然霽月齋是新店開張,霽月齋當家的和店裡重要的人物肯定都會參加,這是瞭解霽月齋的大好時機,我可不想讓那些兇手攪了局,如此算來,我這幾天離開蘇州把對手的視線引到別處才是正理。
  「在下最近也沒有什麼大事,貴號新店開張,在下一定拜訪,也略補前次的失禮。」
  李先生大喜過望,「公子說得哪裡話。敝號屆時恭候公子大駕光臨。」他身上沒帶請柬,怕下人不認識我,還給我一張名刺權充請帖。
  回到魯衛家,魯衛已經在等著我了,看他臉上的表情,我知道案情並沒有什麼進展。
  「這兩天老哥我手下的弟兄旱路水路的驛站碼頭查了個遍,卻沒有一絲烏承班和錢江的消息,這兩個人怎麼進的蘇州城,莫非是幽靈不成?」
  我歎了口氣,「老哥,他們和玲瓏一樣,都是易容進來的,查起來不容易。」玲瓏姐妹是易容離開杭州的,到了蘇州才恢復了本來面目,又因為玉玲生病,兩人在客棧裡根本沒有出去過,不可能被人跟蹤。顯然賊子是在杭州盯住了我,一路從杭州跟著我和蕭瀟來到蘇州的。可當時在杭州的江湖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想查也是大海撈針一般。
  「等玉玲的身子一好,我們就離開蘇州回應天府敝門總舵。老哥方便的話派個得力的人跟在後面,看看有沒有賊子跟蹤。」
  「引蛇出洞?好!」,魯衛笑道,「正好老哥我也想活動活動筋骨,就我跟著你們吧。」
  魯衛走了,玉瓏拉著蕭瀟去院子裡練劍。玉玲半臥在榻上,巧笑盈盈的望著我。
  我坐在她身旁,拉過她一隻細嫩的小手輕輕撫摸著。玉玲嗔了我一眼,卻沒縮手,小聲問道:「哥,真的回總舵嗎?」
  我笑道,我能和魯大哥說謊嗎?!玉玲面有喜色,眼一垂,「那,見了我娘……」
  「自然是讓她老人家確認我這個春水劍派的弟子嘍。」我知道玉玲並不是想知道這個,卻有心逗逗她。
  「那……還有呢?」玉玲滿臉的冀望讓我看了心生憐愛。我摟過她,她下意識的看了一眼窗外,玉瓏和蕭瀟正專心致志的練劍,便身子一松,星眸緊閉,軟軟的倒在了我懷裡。
  看玉玲嬌豔欲滴的俏臉橫在我眼前,我色心大動,忍不住俯下身去,一口噙住了她鮮紅的櫻唇。
  玉玲「嚶嚀」一聲,身子一下子繃緊起來,連呼吸都停了下來。我在她柔軟乾燥的唇上輕啜了幾下,她才彷佛活過來,身子微微的發抖,鼻裡也發出急促的呼吸聲。「還有,」我的手在她的白玉似的脖頸上滑來滑去,「還有就是你娘要捨得你和玉瓏作小,因為我家裡已經有正妻了。」
  「作小……就作小。」玉玲微張雙眸,小聲膩道,看來蕭瀟的話讓她姐妹心裡早有了準備。她身子向我靠了靠,把我的手拉到她的胸口,那裡嬌膩凸起下是怦怦亂跳的心,「只要哥哥對我和妹妹好。」玉玲媚眼如絲的呢喃道。
  沒想到玉玲人前端莊,人後竟是如此妖媚。隨著我虎掌前後左右的搓揉,她胸前的凸起不斷變換著形狀,愈變愈挺拔。
  與此同時,在應天府的某個僻靜的宅子裡,坐著五個鐵面人。五個人都是同樣的一身肥大青袍,看不出各人的胖瘦;每個人的雙手都縮在了袖子裡,似乎在遮掩著什麼;面具的式樣也是一模一樣,只是主位上那人面具的眉心處比旁人多了一隻黑寶石,看起來倒像是二郎神的第三隻眼。
  「已經兩天了,蘇州那邊還沒有消息,虎殺組也沒有回到指定地點,看來行動失敗了。」下首一個矮個子緩緩說道,他嘴裡彷佛塞滿了棉花,使說話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從極遠的地方傳過來似的。
  「我看未必吧。玲瓏雙玉和王動的武功會有這麼強嗎?要知道虎殺組的實力只比潛龍組、鷹擊組稍遜一籌而已,對付春水劍派的三個弟子應該不會出錯。莫不是魯衛發現了什麼讓虎殺組心有顧慮,以致延誤了行動的時間?」矮個對面的高個有些疑問道,說話的聲音竟和方才那人一模一樣。
  「那也該傳個消息回來!」 矮個道。
  「現在蘇州被魯衛經營的有如銅牆鐵壁一般,各大門派的勢力基本被驅逐的一乾二淨,線人根本不敢輕舉妄動,深怕暴露自己的身份。特別是這兩天氣氛異常,驛站碼頭充斥著捕快衙役,虎殺組即便想聯繫也要考慮後果。」高個說罷,轉過頭來對主位上坐著的人道:「門主,屬下以為有必要改變目前的聯絡方式,以免發生類似的情景。」
  「我自有主張,」那個被稱作門主的人道,他沉吟了片刻,「虎殺組凶多吉少。不過,即便虎殺組全軍覆沒,本門的決心也不會動搖。而且,從應天府目前的情況看,對手包括魯衛並沒有發現什麼線索。飛燕組即刻兵分兩路,一路無錫一路常州,監視蘇州通往應天的官道,發現玲瓏雙玉的行蹤不要打草驚蛇,立刻上報。我們就再等一天,後天拂曉四更,開始執行『斬草計畫』!」
  隨著冰冷的話語,一道冰冷的目光從面具中射出,?那間屋子裡的空氣彷佛都被凝結了。
??????????
下期預告
  在毗鄰驛王動遇被謫的都指揮僉事沈希儀,得知座師王守仁仕途堪憂。王動乃謀賄朝中當道,以解師憂。
  春水劍派遭遇滅門之禍,兇手何人?玉夫人能否脫險?王動欲納玲瓏姐妹,是否遂了心願?霽月齋擴張迅速,蘇州分號開張在即,王動打探出了什麼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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