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母种情录 (73-78)

181Clicks 2021-10-29 Author: 欢莫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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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母种情录】

作者:欢莫平2021年10月29日首发于SIS001

             第七十三章堂而皇之

  " 好了,霄儿,我们回去吧。" 此间事了,娘亲也不再逗留,转身离开。

  " 嗯。" 我跟随娘亲的脚步,出了赵氏别苑。

  这条街巷里的几座院府门前灯笼高挂,再加上依稀的月色,巷弄里人踪全无——应是官府与军伍提前清场所致——行路倒是不妨。

  我回头看了眼赵氏别苑那模糊的门匾,忽而想起一件怪事,几步赶上月霭环身的娘亲,问道:" 娘亲,方才那屋里空空如也,而昨日隔壁恰好搬运家具,这其中……" 娘亲缓下步子,微微颔首:" 霄儿心细如发,娘不妨告诉你,楚阳知县姓赵名宪,字钧恩。" 我心头划过一道惊雷,但兀自有些犹疑:" 难道赵知县……也参与其中?" " 霄儿猜得不错。" 娘亲兰息轻叹,肯定了我的猜测," 军功的审批报送,并非东离卫一家之言便可为准绳,还需当地知县知情盖印,毕竟县尉名义上受知县节制,而赵知县在此回伏击这般卖力,即便他手上没有鲜血,至少也是帮凶同党。" " 唉……" 我一声长叹,不知该说些什么。

  所谓朝廷命官,与那屠杀子民的恶徒沆瀣一气,同流合污,助纣为虐,为虎作伥,有何颜面自称父母青天?

  或许当朝宰相之外甥、吏部尚书之爱子威逼利诱,他不得不从,但又如何对得起他诵读过的圣贤书呢?或者说寒窗苦读的举人、进士们到底领悟了几分圣人教诲?还是说这些金榜题名者在走马上任之后就统统抛弃了?亦或者那些经典本身就有瑕疵?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

  ……

  从赵钧恩的所作所为中,丝毫不见他有恪守教诲、有领悟经义。

  其中的缘由复杂难解,我一时难解,只能作罢。

  西直街上以奢侈商铺居多,如宴楼、布庄、首饰店、金石铺等,入夜后均已紧闭门面,街上行人稀稀疏疏,偶有一队披甲士卒沿街巡逻,不过瞧那步伐与散兵游勇无异。

  不过他们既未对我们发难,手中也无强劲弓弩这等伤人利器,更何况还有武功盖世的娘亲陪同在旁,我自然无惧。

  我们母子如同出来散步的常人,悠然自在地行街过巷,安然无恙地回了拂香苑。

  踏上门前台阶时,惊觉头顶暖芒甚是明亮,一抬头才发现,檐下竟是齐齐挂着四盏灯笼。

  我霎时明了,这是杨玄感与娘亲约定好的暗号,无怪他提前隐在赵氏别苑,看来娘亲早有准备。

  进了庭院,却见石桌上点着一根红烛,在夜色中格外显眼,那位僧衣覆体的老妪正坐在一旁,手掐念珠,口中喃喃诵经。

  " 嬷嬷深夜在此等待,所为何事?" 娘亲款款走近,淡然相问。

  老妪停下动作,睁开双目,合十道:" 阿弥陀佛,佛子明日便要离去了么?" " 嗯。" " 杨大人来找贫尼时便有所预料,没想到果真如此。" 老妪点头称善," 可惜佛子脱得此地,贫尼却不能。佛子可知此代之事,何时可了结?" "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 娘亲语带机锋,我听得一知半解,老妪却毫无怨言,持礼点头:" 善哉善哉。" 说罢,略微伛偻的老妪起身离开,口诵经文,回了后院。

  这一番交谈,我听得云里雾里,结束得也莫名其妙。

  我望向娘亲,但她神色如常,反而说道:" 霄儿,沐浴之后好好休息吧。"" 是,娘亲。" 我点头称是,忽又想起明日要逃离此地,便问道," 明日几时起?" 娘亲淡然一笑:" 几时都可,那吕莫槐欲陷害我们畏罪潜逃,不会兵戎相见的。" 我一想也是,且不说他们给我们母子罗织的罪名是杀害平民之后畏罪潜逃,经过了今夜之事,想必他们已知拿不下也留不住娘亲与我,哪怕彼此近在咫尺,他们也会假装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于是我忧虑尽去,放心地前往东厢沐浴,就连包袱都留待明日再收拾。

  大风大浪之后得上床榻,我睡得格外安详与舒适,一夜无梦后舒适睁眼,天光敞亮,估计已是辰时了。

  待我洗漱之后踏出房门,见到娘亲正坐在石桌旁望着我。

  " 娘亲。" 我快步向娘亲走去,到了近前仙子花容微微嗔怒:" 娘随口一说,霄儿真就睡到日上三竿呀?" 我明知娘亲是假意责骂、实则作弄,却也只能挠头道:" 孩儿只是听娘亲的话嘛……" " 好了,将早食吃了,我们尽早出发。" 娘亲点到即止,宠溺一笑,起身从食盒里端出一碗莲子羹。

  " 是。" 我乖乖坐下,用起早食来。

  " 不过近日为了调查屠村血案,霄儿的武功倒真是荒废许久,待安定后霄儿可不要偷懒。" " 嗯嗯。" 我一边点头一边用食。

  我心中也有些警醒,昨日练武时已发觉自己有些筋骨迟钝了,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除了娘亲这等臻至化境的绝世高手,其余练武之人都需日夜不辍方可保持状态。

  待我吃完早食,简单收拾包袱,我与娘亲便乘上拂香苑的马车启程。

  果然不出娘亲所料,内外二城皆无阻碍——内城治安本是严进宽出,若有紧急事务可以严查进出或者封城,但楚阳县中的一干怙恶不悛之人等显然没有此意,说不定还觉得我们母子是烫手山芋,趁早扔出去更加心安。

  一路畅通无阻,车驾直出东城门外,我们便与之" 各奔东西".城门与官道间尚有一片宽敞的空地,有茶水摊子,有木卖薪,有人扶老携幼,也有马车舆驾等候主人或者顾客。

  回头看,偌大城门下几个小兵玩忽职守,进出人流畅通无阻,通报告示也无人注意。

  " 霄儿,我们去那边看看。" 娘亲所指乃是那错落停着的数辆马车,若羽玄魔君有所安排,自然是于准备好车马。

  据他所言,乃是一位故人等候?会是谁呢?

  我摇摇头,多想无益,见了便知。

  跟着娘亲走近一些,有几位车夫也热情地招揽生意,但我皆不熟识,应非羽玄魔君所指之人。

  直到见了一辆距离官道不过数十步的马车时,我忽然眼前一亮。

  其实车舆形制、外饰走马倒是平常,关键在于那车夫,穿着朴素,壮实黝黑,一眼便知是个庄稼汉子,面带毅色,正倚着车辕闭目养神。

  见了此人容貌,我略感意外:" 胡大壮?!" 听得我唤出名字,胡大壮睁开眼睛,面不改色地寒暄道:" 公子又见面了。" 他没了前日的咄咄逼人、浑身带刺,而是不卑不亢。

  前日还窘迫得只能落草为寇,今日却成了水天教的接头人,世事时移也不致于如此迅速吧?

  听他应声称是,我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你是送我们去扬州的吗?" " 不错,公子,仙子,快上来吧。" 胡大壮点点头,打开了车帘子,"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娘亲与我先后进了车厢,但我对他这两日间的转变甚为好奇,于是探头问道:" 胡……胡大哥,你之前就是水天教的教众吗?" 胡大壮熟练地套上马缰,坐在车前,轻挥长鞭,马匹吃痛嘶叫,迈开四蹄缓步奔跑,拖动车驾。

  他将马车驶至官道上才答道:" 不是,那会儿是真想上山当土匪。" " 那水天教给了你们什么……" " 好处是吗?" 胡大壮大方接口," 也没有。" " 那你为什么愿意入教?" " 因为他们告诉了我,为什么这个朝廷不给我们' 好处'."" 啊?" 我一愣,瞬间好奇心涌了起来," 为什么?" 胡大壮却没有回答,专心致志驱车赶路。

  看来此乃教中机密,我也不再打听,转而问道:" 胡大哥,大婶和你的那些……朋友都安顿好了吗?" 胡大壮点头道:" 多谢公子关心,我婆娘安顿好了,其他人也有去处。" " 那就好。" 我也松了一口气," 胡大哥,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了,就别叫我公子了,生分。" 胡大壮微微一顿,倒并没怎么纠结,干脆点头:" 好,那我就叫你一声柳兄弟。" " 好!" 巽风迎面而来,但无碍于我们交谈。

  胡大壮朴素而有傲骨,即使穷困潦倒、遭遇悲惨也不曾放弃,从不卑躬屈膝,更没有向贪官污吏低头;之前他为生活所迫、我为情势所逼,二人兵刃相向,不得已而伤之,其实我心中也十分敬佩。

  他虽然言语不多,但是心性真诚、坦率大方,只要不涉及教中秘密皆是有问必答,我们二人倒是相谈甚欢。

  与他交谈半晌,我得知了他曾在楚阳的一家车行里谋过生计,但掌柜经营不善,又地处边陲,生意稀缺,后来更随着八骏车行将线路发展到楚阳,所属车行便关门大吉了。

  没奈何,他又回归种地的老本行——其实他在当车夫时也没有彻底离开过田地——接二连三地遭遇打击后,万事不求人的他走投无路,最终是想到了落草为寇,聚集了一群苦命人便上了山,恰好遇到了黑云寨的人,二者一拍即合,约定了投名状,拿到了唯一像样的武器——锈迹斑斑的破刀。

  按黑云寨的指示,他们一群人在外城苦力聚集的地方,推着木车、藏着各式各样的武器,等待,而后便是赵知县家的婢女前来雇佣,顺利进了内城,一边搬家一边等待我们。

  不过败逃之后的事情,他并没有透漏。

  我们聊了好一会儿,胡大壮才正经道:" 柳兄弟,今日你们出城较晚,要去扬州那边要加紧赶路,我得专心一点。" " 嗯,好,小弟就不让胡大哥分神了。" 其实他选择的时机恰到好处,妥当的话题已经聊完,其余机密以及伤心往事则不便询问,我也就顺水推舟,回了车厢里。

  我甫一坐下,便瞧见娘亲笑吟吟地望来,我霎时一愣,挠头暗想,自己和胡大壮聊得太开心,似乎感觉……冷落了娘亲?

             第七十四章洊雷关道

  这种感觉尤为奇怪,我心说,不对啊,我不是发誓要独占娘亲,甚至成为她的枕边佳偶、入幕之宾吗?为何与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聊得火热而将娘亲置于不顾?

  转念一想,可能是调查血案时心神过于专注,以致于自己都快忘了" 宏愿".为了挽回场面,我赶紧思考如何开口,回想近日的风波,记起一个细节,便问道:" 娘亲,为何孩儿觉得那个杨老先生有些怕你啊?" 娘亲当日直呼天子名讳,他作为受皇帝直辖的擒风卫,刚欲开口劝阻便收回前言,全然忘了忠君事国、维护朝廷,这岂止是简单的害怕,简直是如遇洪水猛兽。

  " 原来是此事,倒是有其缘由——当年娘带着你爹去擒风卫陈述水天教的谋划时,杨玄感及一众擒风卫不愿妥协,想要将你爹生擒法办。娘和你爹一气之下,将他们全部打趴,而后娘略施小惩——以冰雪元炁冻住了他们的水道穴,没过一两天他们就服软了,杨玄感是坚持得最久的——三天。" 说到最后,娘亲捂嘴轻笑,素手扬袍,伸出三根白玉般的纤指,露出少女般的姿态,似乎对当年的手段颇为得意。

  水道穴?若我记得不错,此处是主管人体排尿的。

  那中了此招的擒风卫,岂非连……都无法自主?

  这哪里是略施小惩,简直比凌迟处死更加可怕!杨玄感与其说是坚持了三天,不如说是被活活折磨了三天,无怪乎他对娘亲犯禁欺君印象深刻。

  再联想到娘亲对吴老六的冰雪酷刑,我都有些不寒而栗。

  那老妪尊称娘亲为佛子是否搞错了什么?

  不过相信娘亲不会以同样的方式对待我的。

  于是我笑问道:" 娘亲,他们都是怎么求你的?是不是很糗啊?". "霄儿真想听?" 见我点头,娘亲也无所顾忌," 好,那娘就和你说说。" 血案真相水落石出,笼罩在心头的淡淡阴霾一扫而空,娘亲也有心思与我说些陈年旧事,桩桩生趣非凡。

  " 最先求上门来的擒风卫叫梅知源,因他本就有顽固肾疾,只坚持了一日便率先投诚——他说家中三代单传,只此一根独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 而后是郭立诚,此人生性渔色,娶了几房妻妾,带着女眷上门央求……"曾经的娘亲是个古灵精怪的妙龄少女,武学造诣距离极境只差临门一脚。受辖于天子、纵横于九州的擒风卫被她突发奇想的一招作弄得痛不欲生而又羞于启齿,有苦不能言,他们愤然请求决斗,而后皆成手下败将。

  或长或短的折磨让他们丑态百出、有苦难言,最终不得不低头服软,从此对名动江湖、风华绝代的倾城月姬惧若妖魔、敬若神明,再也不敢稍有拂逆。

  娘亲绘声绘色、妙语连珠,我直听得捧腹大笑,母子生趣、其乐融融,车舆难载。

  日暮时分,一路疾驰的车驾才缓缓停下。

  " 仙子,柳兄弟,天快要黑了,过不了界山,只能在这儿过夜了。" 听了胡大壮的话,我与娘亲先后下了马车。

  环顾四周,马车停在了道旁,不远处有间驿站,但似乎没有招待人员。

  官道自此而去遥遥汇入绵延不绝的山脉,高峰低岭错落有致,比肩晚霞,橙光与翠绿或水乳交融,或泾渭分明,有大树参天,有灌木累叠,群雁倦鸟陆续归林,好一派霞照晚山的景象。

  正在感慨造化非凡之际,胡大壮自马车后方抱着几卷竹席,引我们向驿站走去,同时略作介绍:" 柳兄弟,仙子,这官道附近只有这一家驿站,不过不是太干净——本来是县衙驿站,但修了运河后,两边都不走这儿过,没什么用处,就没再派驿丞、驿员了,改为每月清扫两次、每年修缮一次,也不禁止平民宿用了。

  " 算算日子,应该是刚打扫过不久,但还是用自带的竹席比较安心,后院也有水源,但不经常清理,最好还是喝水囊里的。条件有限,两位将就一下吧。"娘亲和我皆是随遇而安,自然并无意见。

  虽说是每年修缮一次驿站,但似乎只是例行公事、并不伤心,围墙木壁上的青苔与蛀痕斑驳如鳞。

  入了院里,数间房屋都是大门敞开,看来是无人在此借宿。

  胡大壮分了我们两床竹席、水囊与干粮,便各自入了不同的屋子。

  娘亲先是与我进了同一间屋子,只有床榻与桌椅,都是固定在地上的,其他的陈设能省则省,虽有薄薄灰尘,倒还不算不堪入目。

  没奈何,我只能与娘亲相邻而居。

  我给娘亲铺好了竹席后,便去了隔壁房间,竹席下铺的乃是捆好的干稻草,躺上去也挺舒适。

  虽然无法沐浴,也无被褥枕头,不过快要入夏,倒也不需那么多物什,再加上只是小住一晚,不必过于在意。

  此处连灯烛也没有,入夜后百无聊赖,躺在竹席上,让我回想起了在葳蕤谷中的日子,入夜后娘亲从不与我交谈,独自在西厢静室或读书或打坐。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娘亲白天与我谈笑甚欢,现在想来都很开心。

  我满意地仰躺,回想起娘亲言笑晏晏,一时痴痴傻傻的,不知怎么便渐渐入睡了。

  翌日,天微微亮,我便醒了,实在是昨日本就睡到辰时,精神饱满,夜晚也睡得很浅。

  我刚出门,娘亲也跟着出来了,母子二人打了个招呼,相视一笑,便寻了到在院外喂马胡大壮——看来昨夜大家都睡得很早。

  于是我们收拾妥当,便趁着太阳刚漏头的微光,早早地启程了。

  顶着晨曦的山脉,峰峦叠嶂间有着似雾似云的薄薄白霭,如锦帛、如蚕丝、如飘带,恍若神仙居所、瑶池天境。

  马车随着官道渐渐驶入山间,便望不到那些云了;两侧原本郁郁葱葱的山坡渐渐变得青石突起、树根虬盘,也渐渐地越靠越近,仿佛巨人将要合拢它的手掌,望之令人目眩迷惧。

  不过它终究没有合拢,只是让官道变窄——容纳一车有余、两车不足。

  望不到头的前路,若非正对朝阳,两侧也无繁枝茂叶遮掩,恐怕这条道将处于常年的黑暗中。

  但这样狭长、剑走偏锋的过道是怎么开凿修筑的呢?我不禁好奇地向胡大壮请教。

  胡大壮轻挽缰绳,放缓了行车步子,小心地御驶马车,回答道:" 柳兄弟,这个我倒是知道——这条路叫做洊雷关,是太祖年间挖通的——靖岚山脉是青州和扬州的界山,本来山里不能过人,但太祖年间发生了一场地震,几乎将此山两边的山涧生生连通,两州的州牧一起看过之后,决定共同挖出一条路来,前前后后挖了十年左右才算完工,可以过人。

  " 后来修缮了数年,又能过马车了,还在中间设了哨卡,派兵守卫。不过一百年前改兵役为招兵,再加上又有了运河,哨卡就渐渐废弃了,走这条路的人也越来越少。" 听了此番缘由,我不由感叹,一场天灾居然促成了两州的通途,世事真是妙不可言。

             第七十五章夫妻重逢

  饶是我们卯时三刻就已启程出发,途中更未怠慢,出得洊雷关也已是未时过半了。

  洊雷关不是兵家必争之地,也非工事坚固之堡垒,而是一条嵌在山脉中的小道。虽是连接了两州官道,但受其自限,仅能容一车过隙,上下升登之间不乏坑洼,不能疾驰,且偶有落石需要清理,好在两侧通体皆是山壁坚岩,不虞山体塌方或者滑坡,否则只能原路返回。

  出了洊雷关,车马便勿需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了,胡大壮疾甩长鞭,骏马纵步疾蹄,车轮滚滚而行。

  约一个时辰后,胡大壮驭马停车:" 柳兄弟,仙子,到了。" " 好嘞。" 我从收起了采练的架势,伸了个懒腰," 娘亲,孩儿先下去了。" 我和娘亲先后下了车,环顾四周,我们处于一个清幽所在,马车停在一座漆雕房屋的前坪,屋子形制与葳蕤谷中的竹屋相似,皆是两室一堂,不过规模更大、更显幽雅;正堂前方二三十步处是垒岸,其下是翠绿竹林;屋子左、后两侧则是不急不缓的山坡,也长满了笔直绿竹,右侧是一条殷实的泥土路——我们正是从此驶来。

  再从垒岸边缘稍稍远眺,隐约可见群峰环抱的山谷中梯田、菜园和错落的房屋,一派乡村格局。

  " 当家的,是你吗?" 一个熟悉的女性声音从屋子的正堂传来,而等其主人小跑而出时,更是惊喜道:" 你把恩人接来了?!" 我也是惊讶出声:" 胡……大嫂?!" 没错,来人膀大腰圆、高高壮壮,正是胡大壮的妻子——昨日他说妻子已经安顿好,却不想是提前到了此处。

  " 恩人可别这么叫,要折寿的。" 胡大嫂惊慌失措,连忙摆手。

  我正色道:" 现在胡大哥管我叫柳兄弟,我自然得管您叫大嫂了,哪有什么恩人?。" " 当家的,真的吗?" 胡大嫂一时拿不定主意,看向了自家丈夫。

  胡大壮干脆点头:" 没错,柳兄弟看得起我,叫我一声胡大哥,你就别婆婆妈妈的了。" " 那……好吧。" 胡大嫂迟疑点头,而后又有几分埋怨," 人家饶我们一命,你怎么和人家称兄道弟起来了,这可怎么报答恩情啊?" 胡大壮似也难以解释,只得强硬道:" 哎呀,男人的事你别管。" 第一次被他人视为成年男子,我倒是有些意外,笑呵呵地附和道:" 胡大嫂,哪有饶命一说?你们也未曾伤害到我,反倒是我给了胡大哥一肘子。" " 那是恩……柳兄弟你身手好……"胡大嫂正欲辩解,胡大壮打断了她:"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饭菜做好了没?柳兄弟和仙子吃了两日干粮,赶紧弄点好吃的。" " 诶,瞧我这记性,都好了,就等你们呢。" 朴实的妇人一拍脑袋,直爽地请我们进了正堂," 当家的,柳兄弟,仙子,都进来吧。" " 她就是这么婆婆妈妈的,柳兄弟别放在心上。" " 怎么会?倒是劳烦大嫂为我们准备餐食了。" 简单地寒暄两句,我们便进了正堂,只见漆木的八仙桌上摆着几盘热菜,有荤有素,样式不多,没有云间鹿、海上星,但胜在满满一盘,教人看了便觉充实。

  入座后,胡大壮端坐拱手,正色道:" 柳兄弟,仙子,当日我们冒犯在前,你们大人有大量,放我们一马,我胡大壮不是白眼狼,将来定会报恩,现下先给你们赔罪了。" 说完,他自斟了杯浑酒,昂首一饮而尽。

  我赶忙摆手:" 诶,胡大哥说的这是哪里话,都是生活所迫,我从未怪过你们。" 娘亲也淡淡附和:" 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不必再提。" " 多谢。" 他只说了短短二字,抱拳的双手却比那日持刀时还使劲、还牢固。

  待这一番赔礼道歉过去,胡大嫂才埋怨道:" 不是戒酒了吗?当家的,给恩人赔罪我不拦你,可别喝多了。" " 行行行。" 胡大壮似乎不是好酒之人,顺着他妻子的意,将酒壶酒杯推在一旁,转而劝食," 柳兄弟,仙子,赶紧用餐吧,也不知我婆娘做得合不合你们心意。" " 好。" 我也不客气,夹起一块精肉就吃了下去,而后伸出大拇指," 大嫂好手艺!" " 哪有柳兄弟说得那么好。" 胡大嫂先是不好意思,而后又热情招呼," 多吃点。" 吃了两日干粮,肚里没什么油水,我忙不迭地吃起了荤腥肉食,娘亲则是一如既往地盛了些素汤饮用。

  胡大嫂有些拘谨,但胡大壮倒是放得开,直言快语,桌上谈话不断。

  从席间谈话中得知,原来胡大嫂是扬州人氏,本就住在界关左近,二十多年前与家人一同入山里做采药活计时遇见一股流窜土匪,惊慌逃命中与家人失散,而后被赶车路过的胡大壮救起,二人寻访一阵,才知她家人未能幸免于难,于是胡大嫂便跟救命恩人去了青州定居,这次回来也算归了故里。

  这顿饭吃得也算其乐融融,胡大嫂的手艺属实不错,没什么调料,但也做得各有滋味。

  收拾完满桌残羹剩饭后,二人便要告别,我还以为他们二人要去远方,一问才知,原来他们在山脚下的村庄里、胡大嫂的老屋落脚,胡大壮白天另有要事,胡大嫂则在家里操持,也为我们做饭洗衣等,而这座幽宅乃是特意为我们空出来的。

  虽然他们夫妇二人没有明说,但这一切想来是羽玄魔君的安排,既来之则安之,于是我们就暂时分别了,娘亲与我目送夫妻二人驾车离去。

  我摸了摸腰间的宝剑,问道:" 娘亲,现在要练武吗?" 用过晚食后,天色也未暮,练上一个时辰倒是不妨。

  娘亲莞尔一笑:" 那倒不必,这两日车马劳顿,且先休息吧,明日再练不迟。" 我点头称是。

  未至绝巅,武功剑术不可久疏,此时我握上趁手的含章剑,已无百岁城中那几日勤练不辍的圆融自如,当真让人心中警醒。

  若说在赵氏别苑中被上百具弩箭瞄准时,我能面不改色心不跳乃是艺高人胆大,那纯粹是厚颜无耻,以我武功自蹈那般险地有死无生,最后依然安然无恙乃是多亏了娘亲的不世奇功。

  虽说娘亲很少离开我身旁,而我也不愿离开她,自是性命无虞,但我不想成为娘亲的累赘,正如她与羽玄魔君交手时,武功境界不足的我不得不辟易,甚至让娘亲因此而露出破绽,若非羽玄魔君并非来者不善,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晚餐吃得过于丰盛,立时让我练武却也是兴致缺缺,现下睡意翻滚。

  人说饱暖思淫欲,我却独独想睡觉,不知是未尝禁果还是心有障碍。

  娘亲既已说了,那我也不再坚持,告退后便自然来了宽敞的西厢房内,床铺被褥皆已整理好,似乎还放置了一些其他东西,以油布覆盖,但此时我并无勘察之心,直挺挺倒在床上,不多时便入睡了。

             第七十六章雏凤求凰

  这两日行程让我早睡早起,翌日卯时刚至,我已醒了过来,时令渐渐挤进了夏季,微光隐隐欲从山峰云海喷薄而出。

  为了不打扰娘亲,我悄悄起床,简单洗漱,便又回到西厢。

  仔细打量屋内陈设,才发现此间的床榻较拂香苑不同,四角安立柱子,搭建架子,精纹细雕,花式刻路繁多,形状宛如一个小巧玲珑的屋子,可容二三人同眠。

  昨日睡前迷迷糊糊,却隐约注意到了偌大房内,除了床榻这一主要陈设外,还有被油布覆盖的茶几,似乎放有什么器具。

  我掂起油布,吹了吹沉积的灰尘——想必是胡大嫂未及清理——掀开一角,逐渐明亮的晨光照耀了它们的真面目——瑶琴围棋、文房四宝,精雕细琢,做工仔细,质地不俗,显非凡品。

  这下倒是让我有些兴奋,据娘亲所言,琴棋书画乃是文人骚客所必修的课业技能,但我于葳蕤谷中只听过未见过;拂香苑与讲究六根清净的佛门有关,不会有娱人娱己的" 外物" ;洛正则之子洛啸原倒是儒生,府上应有此物,但那时匆匆做客,他未及展示,我也不能冒昧询问。

  虽然一窍不通、殊无技艺,但经受儒家典籍熏染的我却有种手痒难耐的感觉,仿佛嗜武之人遇到了旗鼓相当的对手,不过上两招怎能心甘?

  但我微一思虑,便觉此时不宜抚琴手谈,可能会打扰娘亲休息。

  于是我来到房屋前坪,走到与垒岸平齐竹林前,卸下含章剑,开始从基础的功夫练起。

  甫一上手,果然发觉筋骨已有些生涩,还得使上几分力架势才能摆到位。

  待我练了二三个姿势,忽听得身后天籁仙音:" 霄儿,用早食了。" 回头一看,一袭白衣的娘亲正在堂前静立,微笑招手。

  " 好。" 我回应一声,向正堂走去。

  " 霄儿这么乖啊,娘还没叫你就起床练功了。" 来到廊前,娘亲玉手轻轻摸摸我的头顶,眼里尽是赞赏之意。

  " 孩儿起得太早了,闲得无事就随便练练了。" 这般夸奖让我有些羞赧,吐了吐舌头。

  " 那也很好了。" 仙子微笑颔首,再次肯定,而后我们进了堂内齐齐落座,娘亲将一碗粥饭推至我面前。

  我吃了几口,忽然想起房里的琴棋来,问道:" 娘亲,孩儿房里藏有琴棋书画,得空教教我好不?" " 好,待霄儿练完武功,便抚琴养心吧。" 娘亲停下手中瓷勺,不假思索地颔首答应了。

  我高兴地嗯了一声,专心吃起早食来。

  填饱肚子以后,我在前坪锤炼腰腿,娘亲则在一旁指点要领。

  " 霄儿,腰再沉一分。" " 架子摆稳,气沉丹田。" " 力由足发,直透脊背。" 待我练得两轮来,已是未时,算是结束了今日的武功基础。

  但我却忽然想起一个十分尴尬的事情:我到底使得是什么武功?

  永劫无终乃是内功心法,不带招式,而我练体所用却并非任何特别的招式、拳脚、技艺,也不是它们的铺垫、准备、前身,而是连武奴也会以此锤练手眼的几个基础架势。

  诚然,我身负内功、凝练元炁,跻身一流高手之列,出山以来倚之未尝一败,但那纯粹因为所敌对的乃是吴老六和胡大壮,他们二人连粗通武艺都算不上,若是对上沈师叔父子,恐怕胜少败多——他们日夜锤炼、恪己不辍而成的剑招,我定然难以招架。

  回想起来,我至今为止的胜绩全是以力欺人、以境界压人,还是对两个门外汉。

  论剑道,我半路出家;论拳脚,我 "朴实无华" ;论身法,我大步流星;论招式,我" 自成一家" ……简直一无是处。

  我并非娘亲那等绝世高手,招式武功对他们已然没有意义,粗拳乱脚与神兵利器、神技绝艺也没什么分别,正是大巧若拙。而以我的资质,却不知此生能否与他们同日而语,因此这般四不像的武功属实有些不伦不类。

  正思虑间,忽然听得琴声入耳,寥寥几个音符,悠扬婉转,如山涧流水潺潺,如清泉滴落泠泠。

  回头一看,娘亲正端坐在堂前屋檐下,精美案几上摆着瑶琴,白衣仙子双手抚琴,玉指轻弹,宛若雪莲于凡世中绽放。

  一阙试手短奏结束,我从琴音中醒来,来到案前请求:" 娘亲,孩儿要学。" " 霄儿想要学什么?" 娘亲丰臀一挪,我自然而然地在一旁坐下,二人仅一拳之隔。

  一股清凉与清香同时袭来,前者使我疲累稍缓,后者百闻不腻,腿股处亦感到余温——那是娘亲留下的体温——心下火热,赶忙说道:" 孩儿想学《凤求凰》。"

  "哦~"

  娘亲转头打量,桃花眼眯得跟月牙似的,看得我心中一阵不安:" 怎么不行吗?" " 并无不可,只是……霄儿五音不识,便要弹奏一阕琴曲,未免太过好高骛远了。" 娘亲殊无责怪训教之意,反而略有调笑,我方知自己情急之下闹了乌龙,面上发烫,改口道:" 那娘亲先教孩儿辨识五音吧。" " 嗯,这还差不多。" 娘亲微笑颔首、眉眼稍柔,仙颜倾城已极,我却总感觉她是满意于我的局促。

  好在娘亲很快便开始认真地教授五音辨识及弹奏,我才松了口气,全神贯注地学习。

  五音按五度的相生顺序,从宫音开始到羽音,依次为:宫、商、角、徵、羽,古籍中以五音匹配五脏:脾应宫,其声漫而缓;肺应商,其声促以清;肝应角,其声呼以长;心应徵,其声雄以明;肾应羽,其声沉以细。

  习武之人,识记为必须的功夫——人体百脉诸穴若模糊不清,运功稍有差错便有内耗自损、功体散尽之虞——因此娘亲演示一遍,我再抚弄几回,便能信手拈来,《凤求凰》的琴谱也是如此。

  记下之后,我急不可耐地弹奏了一曲,迫不及待地炫耀:" 娘亲,孩儿弹得怎么样?" " 很好——" 娘亲莞尔一笑," 婉君听了都会当你是个登徒浪子,退避三舍。" 我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为啥啊?" " 你所奏琴曲中,只要炫技的急切,而无凤凰求爱的真心,任谁听了都觉得你是个急色的流氓。" 娘亲捂嘴轻笑,妙目流转,颇有些幸灾乐祸的趣味。

  " 啊?这样啊。" 我挠了挠头,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

  高山流水遇知音,若无心声蕴藏其中,如何能寻知己呢?

  凤求凰,凤求凰,所求者挚爱之人也。

  我立时明白此曲应有的情思与意境。

  闭目凝神,双手平按琴弦,脑海中泛起的是娘亲的一颦一笑,是绝峰竹海中的空谷仙影,是暌违已久的宠溺母爱,甚至是互不相让的激烈争执……

  一股巨大而复杂的缱绻感情如同浩瀚的奔流汹涌澎湃,思虑未至,双手五指已经自行操弄起琴弦来,雅词于心中流转: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

  瑶琴一曲尽,余音陌上留。

  当我自意境中苏醒,此曲已然完成,心神微倦,既觉意犹未尽,又觉酣畅淋漓,甚是奇妙。

  我吐出胸中杂气,轻声问道:" 娘亲,此曲如何?" " 很好,曲中意象与词章相得益彰,便是比起琴道大家也不遑多让了。" 不知何时,娘亲已然起身,负手而立,却是背对于我,仙音清灵," 琴便学到此处吧,霄儿去将围棋拿来。"" 是。" 我默默看了一眼娘亲起伏如峦的绝美背影,不知她是何心思,只能乖乖回了西厢。

             第七十七章穷则思变

  我心中黯然,若说娘亲不能领会我曲中心意,我自是不信,只能是她有心避开此节,不愿戳破这层窗户纸。

  不吝盛赞是真,顾左右而言他也是真。

  娘亲执意如此,我确实束手无策,唯有走一步看一步。

  待我将围棋拿出来,瑶琴已然置于正堂木桌上,案几横垂屋檐,娘亲悠然坐于一侧。

  " 娘亲,围棋是何规则?" 我将棋盘与棋笥置于案几,搓搓双手。

  娘亲将方方正正的棋盘置于中位,将棋笥盖打开,两指夹起一粒黑子,压住棋盘交点,开始为我详细讲解规则。

  棋盘上十九条线段相互切割,纵横交汇成若干交叉点,此乃落子处。

  座子最前,白棋先行,子多为胜,又分为敌手棋、饶子棋、先两棋。

  棋子留存于否,取决于紧邻的点,称之为气……

  以及专有的术语,如尖、冲、镇、渡、玉柱、双飞燕、打劫、腾挪等六十余种,数目繁多,但在娘亲一一讲解下,我很快便弄清了。

  " 娘亲,让孩儿讨教一番吧。" 虽然我的武功不伦不类,但在娘亲的言传身教下,亦是明白技艺的提高不唯意通神领,付诸实践才更有长足的长进。

  娘亲并未拒绝,颔首道:" 好,霄儿执黑先下吧。" 这便是饶子棋,水平高者执白而让水平低者先行。

  身为初学者的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既不羞耻也不客气,就依娘亲的意思而行,摆了座子之后,先行落子。

  我初学此道,小心谨慎,每下一步都要三思,而娘亲却不同游刃有余,落子如飞。

  娘亲的素手起落如同垂雪霜枝,攻势却如同暴风骤雨,还未到官子阶段,我的棋子已如一潭死水,只得投子认输,略微扫视局面,至少输了一百子。

  " 娘亲,这也太难了。" 我唉声叹气,苦色不已。

  娘亲精彩绝伦的血案推理,足可见她有多么缜密心细——未至案发地就已查阅过卷宗、东离卫军职变动记录、楚阳五县官员名册、武林通缉令等等浩如烟海的资料——而后仅凭两个线索就将真相参透了七七八八,说是神机妙算也不为过。

  俗话说棋路观心,我自然料到娘亲棋力不凡,但仍存了一丝侥幸——娘亲在葳蕤谷中十余年未与人对弈,或许技艺生疏了也未可知——可惜事实胜于雄辩,我被杀得溃不成军、片甲不留、一败涂地……

  虽不知十余年前娘亲棋力如何,但哪怕现在不复当年之勇,可对我而言仍旧高山仰止。

  娘亲挽袖收捡棋子,轻声安慰道:" 霄儿初学弈棋,一场败绩算不得什么,须知勤学苦练、思行合一方能成就绝艺。" " 嗯。" 我若有所思地颔首应声。

  弈棋与武道是何等相似,二者欲成就绝艺,皆非一朝一夕之功,正如"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自不会就此一蹶不振,反复思虑对弈情形、技巧应对以及局势变化,整理心得,重振旗鼓,又与娘亲重开了一局。

  夏季日长,直至暮光隐现,我已和娘亲手谈了五局,却无一胜绩,直教我一筹莫展、愁眉苦脸,而娘亲冰雕雪琢的仙容隐隐有些幸灾乐祸的笑意。

  可堪安慰的是,所输子数从一百五十目减少到百目左右。

  第六局眼看又是败势难回,幸得胡大嫂救场——招呼我们晚食已好,否则我的" 功勋簿" 还要再添一笔,我连称腹中饥饿,弃子进了正堂,如同犯错心绪一般低眉顺眼,自顾自地吃饭。

  接连两日重拾基础,筋骨手眼再复灵活,再以剑式代替拳脚功夫——虽然也只是剑术的基础动作——练了三日,才复现含章剑如指臂使之感。

  这五日里,练武之后仍是抚琴对弈以作休息与陶冶。

  琴谱记得很快,操弦奏曲难不倒我,学的也是名曲,如《阳春白雪》、《高山流水》、《广陵散》、《平沙落雁》和《梅花三弄》,可惜其中意境难以领会,弹奏不得神韵,娘亲的赞誉远不如第一日的《凤求凰》,而后者却不让我再行弹奏——其中何意我自是通透无疑,可惜束手无策。

  对弈就惨不忍睹了,五日间我与娘亲手谈数十局,无一胜绩——虽说败果从百子减至五十,却毫无疑问仍是一败涂地,连个难分难解的局面都未曾出现过,只因娘亲走一步想三、五步甚至十步,而我唯有见招拆招,稍有不慎就满盘皆输。

  第六日,我照例将剑式练了几遍,快到未时,便即收功。

  娘亲坐于案几前,白袍拂席,如昨日般招呼:" 霄儿,来,抚琴养心。" "娘亲,还是不了,新学的琴曲孩儿把握不到意境,还不如乱捶破鼓。" 我走近几步,皱眉迟疑。

  如此说辞,自然是希望娘亲允许我弹奏《凤求凰》,借曲抒怀,但显然不可能瞒过娘亲,她毫不介怀地微微笑道:" 也好,那我们母子手谈几局吧。" 没成想娘亲搬出围棋来,我一下哭丧了脸:" 娘亲,孩儿惨输数十局,都快麻木了。" 娘亲黛眉微蹙:" 那霄儿意欲何为?" " 孩儿想出去走走。" 此话一出,娘亲美目微抬,樱唇吐辞:" 伸手过来。" " 哦。" 我乖乖照做,双目紧闭,偷偷睁开一条眼缝,只见娘亲伸出玉指,轻轻在我手心一点,一股清凉之意游遍全身,体表的汗渍一扫而空。

  而后便听见娘亲亲切嘱咐:" 早去早回。" " 是。" 我悄悄松了口气,还以为娘亲打算如惩戒幼时顽皮的我一般打手心。

  向娘亲行礼告退之后,我便沿着屋旁的宽敞土路出行。

  说实话,娘亲并非娇小可人的江南女子,反而称得上亭亭玉立,虽说较我矮上一些,但我从未感觉到自己身材高大,正如方才娘亲席地而坐,我直直站立,反而觉得矮了一头、甚是惶恐,盖因娘亲十余年积威甚深,我尚不能摆脱影响。

  这几日相处下来,娘亲依旧如同慈母一般,毫不吝啬照拂关切,但我所想要的关系却无法寸进,我深知按部就班无法动摇娘亲的心防,只会让她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

  穷则思,思则变,变则通,通则久。

  目前我已技穷,正当求变,因此选择外出散心,寻找变化之机。

  这条路沿山体而开掘,道旁内侧有枝桠藤蔓拦路垂下,偶尔有泠泠水流、烂漫山花。

  行出数百步后,便连接到了一条差不多宽敞的路牙子,走到外侧一看,视野开阔,如棋盘排布的田地,埂路水渠若隐若现,高低错落的土房木屋,远处拔地而起的山脉,白云似冠而加诸于绝峰,如同穿针引线的墨绿绣针,天高云淡,令人心胸坦荡。

  虽是沿着山体弯弯绕绕、下坡而行,倒也平缓,路面镶嵌着石块沙砾,许是车马行人皆自此来往,土壤夯实。

  山间景色虽好,却不能让我驻足,悠然漫步而行,沿路而下,渐渐可以望到田地里的青苗,水稻业已抽穗,但谷粒俱是干瘪瘪的,还未充实。

  不多时,我便来到了连绵田地的一头,前方青浪泛着一股泥土与作物的芬芳,我竟觉得十分受用。

  环顾四周,田坎垒岸高低相交,坐落着数十几间房屋。

  可惜我不知胡大壮夫妇住在何处,否则倒可登门拜访。

  我沿着田埂小路而行,田里的青稻未至膝部,偶尔拂过我的裤管,仿佛柔弱女子挽留不及。

  将稻田分割开来的田埂、水渠仿佛四通八达的城街,除我以外,依稀可见几人在其中穿行,光脚草履,裹着泥巴,似在观察稻苗长势、拔除稗草。

  越过几丘田亩,我路过一个交汇点,视野里下一条横道上有两人并行,服装华丽,自右而左走过田埂。

  其中一人身着麒麟绯袍,戴四梁朝冠,腰盘素花带,头发花白,面目沧桑,双眼清澈,蓄着山羊胡。

  另一人杏黄僧衣,外披镶金大红袈裟,手拄金环禅杖,脖颈挂着黑亮念珠,肥手勒着菩提串子,头顶戒疤,脑满肠肥,每走一步浑身肥肉颤颤。

  一人是高官,一人是僧侣,这不足为奇,奇怪的是他们口中的话语声调。

  那高官面目沧桑,老态分明,一手背腰一手抚须:" 孚咎监寺,云隐宝刹,坐拥福田千亩,一年租税几何?" 孚咎和尚瓮声瓮气,单手合十行礼:" 龙渊学士,福田供奉佛祖,何谈租税?并非众僧所享,俱为如来。" 二人一问一答,除了互称之外,其余语句音调极其怪异,每一停顿之间的句读,首字必是由低到高的长音,而尾字则是由高到低,其间则平如水面,而且每句或四或六或八,虽然并无理解障碍,但入耳却十分不舒服。

  他们以此怪异语调交谈却神色如常,仿佛是必须的礼数、不改的规章。

  龙渊学士微微一笑:" 孚咎监寺,上次相别,骨瘦如柴;今次相见,心宽体胖。民脂民膏,岂能少哉?" 孚咎和尚正色道:" 小僧诚心钻研佛法,僧身法躯,皆是佛性慧根充盈,而非民脂民膏。" 龙渊学士仰天大笑:" 孚咎监寺,自欺欺人,吾诚不及。" 胖和尚笑眯眯地合十行礼:" 阿弥陀佛,龙渊学士佛性未觉,如之奈何?" 二人渐行渐远,我也不想运功偷听他们语调怪异的谈话。

  一股子装模作样却习以为常,不知是何方神圣。

  我正暗自奇怪,忽然省起沈婉君曾言儒生谈说话阴阳怪气,难道指的便是这种腔调?

  一时无法寻到沈婉君请教解惑,我也不再纠结,又走过了几丘田地,忽而见到熟悉的妇女迎面而来,我原地站定,待她走近时才呼唤道:" 胡大嫂。" 壮实妇女以手遮住炽烈阳光,惊喜道:" 恩——柳兄弟,你怎么来了?" " 随便走走。" 我好奇问道," 胡大嫂你们住在哪儿?" 胡大嫂往后边一指,有些自嘲道:"在那儿,破破烂烂的屋子。" 我眯眼远眺,只见那处荒芜田地上方坐落着一间木房,有些简陋破旧,几块木料却很新,应是夫妇二人回来之后,为了落脚方便才做了修补。

  " 柳兄弟,我正要去你那儿做饭,不如一起回去?" " 也好。" 我点头答应,未时的阳光虽然炽烈不减,但已是强弩之末,很快将是夕阳西下,也该回去了。

  我一边与胡大嫂聊些村里的趣事,一边打道回府,却路上见了一溜淡绯色花朵,灵机一动,采了几朵握在背后。

  不多时,我们便回到了幽宅,胡大嫂与恰好出来的娘亲寒暄两句,便入后厨做饭去了。

  " 娘亲,这个给你。" 我从背后递出一段枝蔓,盛开着绯红花朵,钟形花萼,花冠内里鲜红、外面橙黄,惹人喜爱。

  娘亲玉手接过花儿,微微一笑," 凌霄花?霄儿在哪里找到的?" " 这是凌霄花?" 采摘者其实不知花儿名讳,只因授业者不曾讲解过花草纲目," 孩儿在路旁山涧里采的,好大一蓬。" " 凌霄花又名陵苕,性喜温暖湿润,在山涧旁发现倒是不奇。" 娘亲将凌霄花置于面前,琼鼻轻嗅香味,妙目却是一转," 霄儿可知凌霄花象征何意?" " 啊,还有象征?" 我一怔之下不由反问,连花都不识得,如何知其表意?

  " 嗯," 娘亲淡淡点头,口气颇为奇异地解释,似乎别有用心," 凌霄花寓意着慈母之爱。" " 诶,那不是挺适合娘亲的吗?" 我摸着头感叹,误打误撞却正合情景,正感觉世事奇妙,却忽然瞥见娘亲眼中的一抹无奈——无奈于我反应迟钝。

  不好!我霎时心中凛然,娘亲是借此坚定母亲的立场!既然你送我慈母之花,我就顺理成章地如你所愿。

  我暗叫失策,思绪电转,却毫无挽回余地,只能硬着头皮讨要:" 娘亲,要不……还是将陵苕还给我吧?" " 怎么,霄儿觉得娘配不上慈母?" 娘亲将凌霄花捧在胸口,黛眉微矮、桃眼半合,明明没有半分委屈之意,竟比沈婉君泫然欲泣的姿态更让我无从招架。

  我何忍娘亲失落彷徨,却又无法将心意直陈,只得支支吾吾道:" 不是,娘亲当然是慈母,但、但……唉,算了,孩儿不说了。" 我借曲抒怀,娘亲借题发挥,母子二人针锋相对、见招拆招——只恨凌霄花是我亲手赠送,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

  见我低头语塞,娘亲立时眉眼如常,重新泛起笑容——在我看来是得意。

  我因此有些魂不守舍,连在饭桌上都盯着娘亲面前的凌霄花,不知该如何是好。

  胡大嫂按时告别,我与娘亲门前相送。

  我正思索着该如何讨要回那几朵凌霄花,娘亲身形忽闪,雪白仙影出现在我身前两步。

  疑惑未及升起,就见残阳余晖里,一抹青色人影浮现在了前坪。

  羽玄魔君!

             第七十八章血海深仇

  魔君神出鬼没得益于无上身法,即使多次目睹、更亲炙其极速,我仍然惊艳万分。

  不过此时我并无太多惊讶,反而有种久候不至的客人终于到来的放松。

  将我与娘亲引导至此处,到底有何阴谋企图,看来今日便要水落石出了。

  娘亲率先开口,冷淡发问:" 阁下来此有何贵干?" 老魔君距离我们十余步站定,呵呵一笑:" 本座身为师祖,只是来见见徒孙罢了。" 娘亲面容冰寒,玉手一挥,下了逐客令:" 现下见到了,阁下请回吧。" " 呃,除此之外,还有一件小事。" 魔君双眼一眯,见我们并无搭话的意思,也不尴尬,自顾自地开口," 徒孙,杀害你父亲的凶手之一,就在此处。" 这个消息如同雷霆贯顶,教我失声惊呼:" 什、什么?!" 诚然,我与父亲并无共享天伦之记忆,称不上父子情深,甚至还大逆不道地妄想将娘亲据为己有,但我终究身为人子,血海深仇焉能不报?

  也正因如此,我隐隐觉得,这杀父之仇更是非报不可。

  我瞥了一眼娘亲,只见她神色复杂,似叹息似愧疚。

  娘亲与佛门渊源颇深,无法下得杀手,看来此仇只有我能报了。

  我沉声问道:" 是谁?他在哪儿?还剩下几个?" 羽玄魔君先打了个哈哈:" 徒孙,且听本座慢慢道来。" 此话一出,我便知他又要开始长篇大论、铺叙累牍了,但有求于人,我只得洗耳恭听。

  " 徒孙,杀害汝父者,乃佛门四大业师。" 羽玄魔君稍稍停顿,我心领神会地适时发问:" 业师?未曾听过。" 佛门有圣僧、上师、大师等敬称,业师却从未听闻——当然,或是我孤陋寡闻也未可知。

  羽玄魔君抚着面巾一笑,娓娓道来:" 呵呵,此事还需从上代佛门领袖、法号犹如幻翳的秃驴说起——玄武王朝肇建,太祖心系百姓,与民修养生息,仓廪充实,而佛法也渐渐在九州大地上盛行,备受推崇。

  " 至第三代天子仁宗皇帝在位,遁入空门、不事生产的人愈加繁多,他为了节制佛门,先以度牒黄册限制普通人剃度受戒,而后又以佛经出版之权,迫使天下僧侣齐聚京州白马寺,参与辩经大会,由礼部议定的魁首出任佛门领袖,每任领袖拥有朝廷赐予的五十年释经权,唯有经其解释的经书才能出版,否则视为禁书邪典。

  " 犹如幻翳大师乃是第三代佛门领袖,他传下偈语' 佛子降世,孽僧承业' ,令各寺各庵寻找佛子,又择出佛法最为精深的四位高僧,以贪酒、痴色、恨财、嗔气为名赐予四僧,称为四大业师,令其入红尘、尝恶业,一身精深佛法化为诡异的武功。

  " 此事,你娘亲亦是知道的。" " 娘亲?" 我转头看向娘亲,只见她古井无波地颔首,肯定了羽玄魔君的说法。

  这样一来,我对这番说法仅存的谨慎荡然无存,娘亲的无声肯定让他的说法更加可靠。

  羽玄魔君点头继续:" 本座明察暗访,终于得知十六年前,正是他们四人联手,在无名村伏击你父亲。经本座数年来的追杀与讨伐,四大业师已去其三,唯余贪酒秃驴本座未曾得手。

  " 近日,得本教教众线报,知其藏身于司露村附近的回日峰云隐寺,每七日便会去往安澜县城买酒,两日必归——恰逢明日便是他的归期,故此本座才特意前来告知两位——当然,如果你们下不了手,本座也可代劳。" 我不容置喙地拒绝:" 不,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岂能由他人代劳?" " 好,想必汝父泉下有知,亦能安息。" 羽玄魔君点头称赞,"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上回不慎让他从手下逃脱,倒也不是一无所获,本座便送佛送到西,统统告知徒孙。" " 请阁下指教。" 他这番话,无非是想让我叫他一声师祖,但此时我实在开不了口,只能装聋作哑,敌情却照单全收。

  羽玄魔君倒也没有趁机要挟,开口直言:" 贪酒秃驴虽说从本座手下逃出生天,但却受了一记' 正气掌' ——若非打算拷掠一番,本座留了几分力,他早已命归九泉——料他伤势难愈,无法久战。而他的武功有两处值得注意,其一,他饮酒之后运起武功,会使人昏昏沉沉,手脚不听使唤;其二,他身具高明轻功,只比老夫的神速差了半筹。" 我一听不禁眉头紧锁。

  这其一还好,只消不让他有饮酒的余裕间隙,这项异能便无用武之地;但其二可就难办了,本来轻功身法就是我的弱项短板,偏偏贪酒秃驴却长于此道。

  能从羽玄魔君手下逃得性命,想必是趁他一时不察,诡异能为与高明轻功双管齐下才逃出生天,倒是合理。

  羽玄魔君有了前车之鉴,若是再次碰上那贼子,自可以雷霆手段制服,但我既无高明身法,功体更陷瓶颈,却要如何应对他的轻功,哪怕他身负未愈之伤难以久战,但要逃之夭夭我根本拦之不住,又谈何报仇?

  " 徒孙勿虑,本座早有对策。" 羽玄魔君呵呵笑道," 本座问你,你是否能以永劫无终牵引气机而至无声无息之境?" 闻得此言,我心中一惊,迟疑一会儿,还是点头道:" 不错,阁下如何得知?莫非父亲也能如此?" " 非也,你父亲当年提出过构想,并未成功,否则何至于遭了那四个秃驴的毒手。" 羽玄魔君摇头否认," 至于为何得知,乃是老夫察觉到你使用过一回罢了。" 我心中一凛,出谷以来,我只用过两回沧海一粟,一回跟踪洛乘云,另一回是跟踪吴老六,竟被他察觉。

  " 不过此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徒孙可借此施展不下于本座的神速轻功。" " 当真?" 我心中狐疑,魔君与娘亲的极速难道并非绝世高手才能施展的?

  羽玄魔君郑重颔首:" 当真——此法名为' 碧落黄泉'.来,听本座之言,你先敛息,而后再锁定本座的气机,心神沉入丹田,闭目想象追逐、迫近、连接本座的气机,放开约束、身随意动,就是此刻!" 自他指导开始,我便按照其言而行,各个要领并无阻滞与难处,待他一声断喝,我便猛然放开气机约束,只觉一股奇妙的意境控制了我的身体,身躯自然而然地飞速行动。

  刹那间,覆面戴冠的羽玄魔君出现在我视野里,我大喜过望,这速度竟真与他的神速不相上下!

  " 不错,虽然此法唯你能用,但也算天资过人了。" 羽玄魔君收回隐隐要接触到我胸前的手,似乎是防止我控制不住自己的速度。

  " 徒孙,虽然你掌握了法门,但此法极耗心神,一日之内,切记不可超过五次,否则将有丧失神智之虞。" 羽玄魔君的告诫不无道理,我依法而行,神速固然是无匹,但更像是身体带强行动我的心神,后者损耗不小,此时已经微微感觉到不适。

  我点头谨记,后退几步,拱手抱拳。

  " 明日未时三刻,贪酒秃驴将会回山,此人嗜酒,酒葫芦从不离身,徒孙见了便知。" 说完这仇人的归期,羽玄魔君踱了两步,缓缓吟诵道:" 雾障十年一念消,举剑寒霜断狂潮。拟将恩怨问仇雠,血如玄夜僧如獠。" 余音未消,那抹青色身影与夕阳残照一齐消失无踪。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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