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北洋常相忆 (11-12)

174Clicks 2022-06-20 Author: 色男2001
【东海北洋常相忆】(11)

作者:色男20012022年6月20日原创首发于SIS001 

 第十一章 闽山易水总相逢

  「嘻嘻,你看……从这里能看到衣锦坊呢……」 佟婉如银铃般的笑声在我耳边传来。

  「如儿……等你过了门,那儿也是你的家了」 ,然后是哥哥的声音。

  「讨厌,谁答应要做你媳妇了……」。是佟婉如娇嗔撒娇的声音。

  我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此刻正躺在福州仓前山的凉亭长椅上。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发现自己已经变回了那个九岁的孩子,而我的眼前不远处是十五岁的佟婉如的身影。

  她此刻正踮着脚尖向远处江对岸的福州城远眺着,苗条婀娜的身上穿着一条淡绿色的长裙,从我的角度看过去整个人俏丽无比。穿着一身福建水师军官制服的哥哥站在她身边微笑地看着她,眼里是无尽的柔情。

  哥哥轻轻抓住了佟婉如的一只柔夷。婉如立刻紧张地轻轻甩掉了。她有些心虚地四处张望了一圈,正好看到九岁的我正睡眼惺忪一脸惊愕地看着他们。她那张我熟悉的俏脸上一下子布满了红霞,随后抬眼娇嗔地瞪了哥哥一眼,引得哥哥在一边哈哈直乐。

  「佟姐姐……哥哥……太好了……你们都没事……」 迷迷糊糊之中,我忘记了他们都是已经逝去的人,本能地惊喜问道,感觉泪水从眼眶里奔涌而出。

  佟婉如走近我,蹲下身子轻轻把我拥进她的怀里,在我耳边用我熟悉的温婉声调轻声低语道:

  「黄鲲,你别哭……我现在和你哥哥在一起很好……你不要担心我。」

  「佟姐姐……我很想你……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替代品啊……」 我在婉如怀里呜咽着,懊悔地喃喃自语着,双手紧紧抱住她的身子,一刻也不肯放开。

  「黄鲲……我知道……我知道的……佟姐姐……也很想你……不过我俩注定缘分如此……你别再挂念我了……之前你哥哥一直在等我,我也一直亏欠你哥哥的,现在是我补偿他的时候了……今天来见你一面就是因为我们马上就要离开,所以来和你道个别。」

  「你……你们要去哪儿啊?」 我抬起头带着哭腔诧异问道,却见到哥哥也走了过来,脸上还是如多年前那样亲切地笑着。

  「阿鲲,你已经是个男子汉了,和哥哥一样也当了海军军官,怎么还老哭鼻子。」 他丝毫没有怪罪我的意思,俊朗的笑脸依然如同当年第一次带我参观军舰时一样,阳光而温暖。话音未落,他像多年前那样爱怜地摸了摸我的头。这一下,我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黄鲲,坚强些……你听我说……。」抱着我的婉如此时身体也在轻轻颤抖,似乎是在做诀别前最后的叮嘱一般,她的语气逐渐严肃冰冷起来:

  「你不要总陷在过去的日子里,要向前看。燕儿还等着你呢,现在她才最需要你,你快点去找她,要不然就太迟了……」

  婉如靠得很近,身上那股熟悉的香气传进我的鼻子里。慢慢地,她身上的那股香气逐渐淡去,变成了浓烈的血腥味……

  我一下子从梦中惊醒,冷汗涔涔。环顾四周,我一个人蜷缩在家中卧室的床上,四周很安静,整个屋子里没有一点人声。

  在将婉如安葬回福建的一年之内,我的父母受到婉如遇害的打击,身体大不如前,也都在一年内相继离去了。福州的黄家大宅里,当日同婉如大婚的热闹情景还历历在目,而如今却一片死寂,只剩下我一个孤家寡人。守孝期满,我满心惆怅地锁闭了福州大宅的大门,形单影只地北返天津。

  刚刚回津的日子里,我依然时不时思念起婉如,可是每次推开天津家中熟悉的院门,却再也见不到她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和那温婉如春的笑容。不时有好友和上峰见我单身,希望给我安排续娶之事。他们介绍了不少官宦大户之家的小姐,其中不乏如燕儿和婉如般相貌出众者,不过全部被我一一回绝了。

  这样的日子里,我越来越多地开始想起燕儿。无数个安静的夜晚,我紧握着燕儿留给我的那块北燕玉佩,想着婉如临死前告知我燕儿当年为救我而嫁人的真相,眼前总会浮现出燕儿和我分别时那双依依不舍、欲语还休的泪眼。每次想到这里,心中深深的孤独感和愧疚感都会让我心痛如绞,彻夜难眠。

  ………………………………

  庚子之后,八国联军在天津成立了联军都统衙门作为天津临时的管理机构。

  整个直隶甚至中国北方以天津为中心全面近代化的脚步并没有因庚子国变而中断。随着九国租界的逐步设立,天津的近代化进程反而在外力干涉之下被动地提速,成为了领全国风气之先的一座城市,在很多方面甚至远超上海。

  天津城拆除了四面城墙,改为东西南北四条马路。城内外大量受战火影响的民房也都被拆除重建。

  到了光绪二十八年初,比利时电灯电车公司将公共交通的理念引入了中国,开始计划在天津铺设中国第一条公交有轨电车线路。其中一条有轨电车线路刚好路过我和佟婉如居住的小院。最后比商花钱征用了这附近的所有土地,那个混合了我和婉如温馨过往和惨痛记忆的小院也很快被夷为平地。

  我拿着征收土地的钱,又卖掉了婉如留下的数处房屋和铺面,只留了一处宅子供自己居住。卖房子得的钱加上父母留给我的一大笔金额可观的积蓄,我全部存入了和北洋水师经常有军火结算往来的一家德国银行的天津分行。事后想来也是上天冥冥之中的安排,这一大笔钱在日后不经意间派上了用场。

  回津不久,我在公门中的职务也有了巨大的变化。

  大沽口战败后,北洋水师留在天津的海容舰和其他四艘驱逐舰全部被联军扣押缴获。我这个回到天津的海容舰枪炮三副一时间既无船也无炮,变得终日无所事事。

  同年秋天,新任的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袁世凯着手同八国联军商谈收回天津的治理权。我通晓英文且刚好赋闲,所以从北洋海军被抽调作为中方人员参与了整个谈判过程。经过多轮艰苦谈判,大清终于于光绪二十九年从八国联军手中收回天津华界的治理权。由于联军根据《辛丑条约》要求中国不得在天津驻军,袁公便从残存的武卫军和北洋海军中抽调军官和老兵组建了名为巡警实为驻军的一只三千人的警察部队。

  现代警察对大清国来说是个新事物,一切操典都仿照英国和德国的警察规章制定。我作为协调人之一在天津巡警成立期间前后经办落实了不少大小事务,事无巨细,受到上峰赏识。巡警部队正式成立之后,我被委派担任了天津巡警局南部分局侦缉处处长。虽然级别和海军中的官职差不多,实际的权力却大了不少。

  天津巡警和北洋水师一样受直隶总督节制。巡警局南局负责天津华界治安和刑狱事务。战后的天津百废待兴,四方离散百姓流民重新聚集于津门,治安一度非常混乱。在巡警局的主持下,津门市面上的治安很快就稳定了下来。

  虽然一开始每日极端忙碌,对这个巡警局的新职务我却甘之如饴。我在外人眼里和旧日别无二致,可我自己心中清楚知道,失去了婉如的我早已丢掉了最后一点羁绊。燕儿舍身营救我的往事已经深深地在我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这颗种子加上孤身一人飘零江湖带来的刻骨的孤独感,让我从未有如今日一般渴望能够再次见到燕儿。

  庚子之后,京津百姓十室九空,家家户户皆是亲人离散、音讯断绝,在这种情景之下寻找一个人是何等艰难。好在巡警局的职务让我拥有充足的资源和便利来寻找燕儿。上任后不久,我便派了巡警局一个办事干练的心腹下属小郑进京秘密调查刘府和燕儿的情况。

  小郑从北京返回向我报告调查结果的那天下午,我正在办公室草拟一份天津华界和各国租界之间罪犯引渡的条例。

  小郑气喘吁吁地走进我的办公室,在我眼前拉了一张椅子坐下,脸色有些严肃,看起来带来的绝对不是好消息。

  「怎么样?查到什么了?」我盯着眼前的他问道。

  「黄哥,我刚刚从火车总站下车就赶回来和您报告了。这一趟我总算是查清楚了。现如今你要找的那个韩燕儿和刘府都已经不在北京了。庚子年京城陷落之前,刘树奋已带着全家西逃,据说是去了陕西。至于韩燕儿,我查到的情况是刘府西迁之时她就已经离开刘府了。」

  「她一个弱女子,兵荒马乱的不在刘府去哪儿了?」我诧异问道。

  小郑看了看我急切的眼神,有些犹豫,不过还是擦了擦额头的汗继续说道:「庚子国变之前不久,刘府出了一件血案,案发后韩氏就失踪了,所以她并没有随着刘府一道西迁。」

  我愣住了,急切之下继续追问道:「凶案……燕儿怎么样了?」

  小郑看我脸色都变了,连忙缓了缓语气解释道:「黄哥您先别急,死者不是韩燕儿……是这样的,我这次进京寻到了庚子前在北京步军统领衙门当差的一个巡捕。刘府发生的凶案就是他经手的,所以情况都清楚。大约是庚子年五月底的时候,刘树奋派人报案说府里出了命案。由于刘树奋是兵部官员,步军统领衙门自然不敢怠慢,立刻派了他们几个巡捕到现场勘查。他们几个人到现场时发现刘府门户大开,门口聚集了一堆看热闹的老百姓。进府查看之后发现刘府佛堂里卧室的床上躺了个男人,赤裸上身,早已经气绝身亡。」

  「死的是谁?」

  「死的是个日本人,还是驻京日本领事馆的一个武官……据刘府的下人说,这个日本人叫石原,是刘树奋在天津任职时就结识的老朋友。两人有很多年的交情,平时石原没事就来刘府走动。出事情的前一个晚上他也是到刘府找刘树奋喝酒过夜的,结果第二天一早就被发现死在了佛堂里。」

  听小郑说死的是个倭寇,我暗暗感觉事情变得复杂起来,皱了皱眉头问道:「怎么还是个倭寇,他怎么死的?」

  「身上两处刀伤,凶器是一把落在地上的剪刀。胸口一刀,脖子上一刀,脖子上那刀直接刺破了血管导致大量失血而死。」

  「这和韩燕儿失踪有什么关系呢?她和这案子有关联?」

  「嗯……是有关联。案发之后韩燕儿人不见了。不单她,她从韩府娘家带去的一个老妈子也跟着一道下落不明……几个巡捕感觉天底下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所以当时就下了结论是韩氏挟佣人共同杀人畏罪潜逃……」

  我听了不屑的呲了一声道:「岂有此理,这就是京城里衙门的风格,死的是个倭寇就都畏首畏尾,无凭无据草率定案。」

  小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不能说完全没有人证物证。据那几位巡捕调查,韩燕儿婚后不久就和刘树奋分房居住了。刘树奋到京城上任后还纳了房姨太太。案发当晚他和那个被杀的石原喝了酒,很早就回姨太太屋里睡了。而出事的那个佛堂则是韩燕儿日常独居之所,杀人的剪刀经过下人指认也是她屋里日常使用的……刘树奋说出事的佛堂平时除了韩燕儿和那个一同失踪的老妈子以外就没有人进去了,不知道为什么石原会死在里面。他还告诉几个巡捕他一直怀疑韩燕儿和石原有私情,所以希望官府尽快结案,不要大肆调查声张这一家丑。考虑到韩燕儿案发后下落不明,加上日本领事馆要求急速破案的压力,官府只能草草按韩氏和佣人杀人潜逃的结论结案。通缉刚刚发出没几天,战乱就开始了,刘府举家西迁,京城也乱了套死人无数,这案子也就暂时搁置了。」

  终于打听到燕儿最新的情况,只不过情况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反而让我更加忧心忡忡。我无力地向后靠在了椅子上,心中升起一股恐惧。

  …………………………………

  怀着这样五味杂陈的复杂心绪,我迎来了光绪二十九年的秋天。也就在那个秋天,我在天津又一次见到了刘树奋。

  刘树奋被从京里派回天津为官的事情我早在年初从联军手中收回天津治权时就有所耳闻。

  庚子年次年,李鸿章这个刘树奋最大的后台病逝,淮军体系彻底烟消云散。不过刘树奋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又在五十多岁的年纪得到了京中几位亲王的支持调任新设立的天津练兵所督办。这个天津练兵所督办的官职设立得颇有一些分权的意味。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朝中几位王爷设立这一官职的主要目的在于在一定程度上挟制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对新建北洋陆军和北洋海军的绝对控制。好在我此时已经不在海军之中任职,而是调任到了归属直隶总督直接管理的天津巡警局。也算是侥幸躲过了他这个仇人直接成为我上级主官的尴尬境地。

  那个秋天我见到刘树奋本人是在英租界利顺德饭店宴会厅举办的直隶总督袁公家的寿宴当晚。那天晚上的夜宴天津华洋军界名流大多出席。天津巡警局也派人配合英租界巡捕房负责宴会的安全保卫工作。众宾客推杯换盏之间,我在人群中又一次看见了刘树奋。

  眼前的刘树奋和十年前我初见他之时相比已经又衰老了许多,面上的油滑由于岁数增长淡去了不少,只有那双三角眼里不时透出的一丝精明在告诉我眼前这个须发斑白的中年人就是当年趁火打劫抢去我未婚妻的仇人。想到这里,我的眼前不禁浮现出当年韩府寿宴那晚燕儿在这个宴会厅内一袭淡紫色丝绸长袍雍容华贵的俏丽模样,心里不由地痛楚懊悔起来:想必从韩府寿宴的那个晚上刘树奋初次见到燕儿起,燕儿就被他盯上了吧……

  整个晚宴期间,我都在默默观察注视着刘树奋,燕儿失踪数年,他脸上已丝毫看不出一丝哀伤之态。整个晚上,衣冠楚楚的他都在八面玲珑地和在场的各位高官热络地谈笑风生。想到他当年私底下的龌龊卑鄙,我不禁感慨他这个人长袖善舞的同时端的是心机深沉。当然,我心中虽然恨得目眦欲裂,脸上依然摆出一副平静的神情,直到宴会结束刘树奋出了饭店大厅,我才紧紧尾随而上。

  「刘书办,好久不见了!」在饭店门口的维多利亚花园里,我见四下无人,从身后特意用多年前的老称呼叫住了他。

  我一身巡警局制服,他转过头一开始还没认出我来。直到端详了我半天,他脸上才恍然大悟地挤出一个表情复杂的笑脸问道:

  「黄鲲?原来是你啊。刚刚我在宴会上就看你眼熟,才认出来。」

  「难得刘书办这么多年还记得我,不胜荣幸。」 我一边说着一边走近他,暗暗握紧了拳头,心中思度道:「管你是什么大权在握的高官,此刻四周无人,你在我面前就是个可以乱拳打死的半老头子。」

  刘树奋见我走近,又看到我眼神里难以压抑的怒火,一开始显然有一丝丝慌乱,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一个老谋深算的眼神一晃而过,转而露出一脸不屑一顾的表情。

  「听说你在巡警局干得不错,颇得袁公和警局赵总办赏识,我刚回津和他们吃饭时就有所耳闻了。这津门治安日臻稳定还是仰赖你们巡警局出力啊。」

  他说这话一语双关,一方面强调他同我上峰的熟稔关系,另一方面则是在提醒我注意自己的巡警身份,不要激动之下对他不利而毁了自身前途。

  我并不搭理他的说辞,走到他面前一步远的地方停下来,恨意让我的拳头几乎要攥出血来。夜晚的秋风有些寒冷,刘树奋在四周昏暗的光线里看起来是那么地垂垂老矣。

  他看出我一副意难平的样子,呲笑了一声,直接把话说开了:「哼哼……黄鲲,你不要忘了如今你我的身份。我知道韩燕儿嫁给我的事你一直怨恨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身为长辈,当年的确也有行为不妥当的地方。不过你也想想,当年为了救你我可没少花精力和功夫。甲午从日本遣返的那批逃兵里被杀的可不在少数,你要是当时就死了,何谈今天在巡警局的官位俸禄,更不要说迎娶韩燕儿的痴心妄想了。你是聪明人,我想你也不至于时隔这么多年还为了旧日的男女之事和我这个救命恩人发难吧?」

  「刘树奋!」 我激动地打断了他。

  「我今天找你不想谈过去的事情,你当年的所作所为我也不想多谈。我现在关心的只有燕儿的下落,我只希望她平安无事……我听说当年京城你府里发生的凶案了……我不知道那个日本人和你是什么关系。又为什么死在燕儿卧室里……我现在只想知道燕儿到底在哪儿?」

  我顿了顿,见他依然面无表情,于是语气里发狠说道:

  「我这条命是燕儿用自己的幸福换的,如果我知道有人伤害她,我会不惜一切代价为她讨回公道……哪怕对方是天王老子……我也不会放过他……黄某在这世上已是孑然一身,了无牵挂,早就不惜这条命了!你看重的所谓官位俸禄在我眼里更是不值一提。呵呵……你这种人估计一辈子也不能理解我和燕儿真的在乎的是什么……」

  刘树奋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可能看出来我所言非虚,忽然仰头笑出了声,冷冷地回道:

  「庚子年兵荒马乱,她一个女人家跑出门去,说不定早就死在哪个角落了。而且你不要忘了,她现在不管是生是死都还是我的夫人,她的下落我自然会查。这个不劳您这位小小的警官费心,本来这事儿也不是你该管的。再说了,找到了她又怎样?她现在还背着朝廷和日本人的通缉。现在这年头,杀害友邦外交人员是个什么罪名你们巡警最清楚,你一个小小的巡警有什么能力能保护她吗?」

  他最后的话里明显带着一丝威胁,目光冷峻,隐隐透出一丝杀气。说完,他竟然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留下我独自伫立,哑口无言。

  ………………………………………………

  光绪二十九年的冬天来得非常早也非常冷。

  虽然不久前和刘树奋有过一番争执,可这期间我并没有放弃探寻燕儿的下落,只可惜一段时间以来的种种努力皆是徒劳无功。想到燕儿依旧生死不明,巨大的焦虑感开始逐渐侵袭我的内心。我每天忧心忡忡、食不甘味。每当忧思缠绕之时,我总会掏出燕儿送给我的那块北燕玉佩轻轻摩挲,体验着白润羊脂玉划过指尖手心的柔滑触感,想象着我已经寻到燕儿,而她的一双柔夷正被我紧紧握在手里。

  这年才刚刚进了十月,天空中就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冬日的雪覆盖了津门的大街小巷,也掩盖了无数的罪恶、甜蜜、和阴谋。大雪一来,街面上治安也好了不少,巡警局里难得清净一些日子。这天,我正在办公室里闲坐。想到燕儿依然下落不明,我心中迷惘,掏出那块北燕玉佩攥在手里,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飘飘扬扬的漫天大雪,口中惆怅吟道:

  「幸得识君桃花面,

  怎奈白雪掩芳踪。

  飘零江海沙鸥寂,

  何日得伴春燕归?」

  「黄哥,好闲情逸致啊,怎么开始吟上诗了?」小郑此时刚好走进我的屋里,把一叠公文放在我桌上。他听到我在吟诗,便走到我身边,和我一起望向窗外大雪弥漫的天津城。就在这时,他低头看到了我手里拿着的北燕玉佩,好奇问道:

  「黄哥,你这块燕形玉佩是哪里来的,昨天我手下在南市抓了一个盗墓贼,赃物里有一块和你这个差不多大小颜色的玉佩,看起来和你这块燕形玉佩倒像是一对。」

  「你小子少胡说。我这块玉佩是当年在物华楼按照自家画的样子定制的,物华楼一共只出了一对,一只北燕加一只沙鸥。那块沙鸥玉佩现在就在韩燕儿手里。」  我不以为然笑着反驳道,感觉小郑只是随口闲说——光绪二十三年我和燕儿在天后宫惜别之时,燕儿原本是要把她佩戴的那块沙鸥玉佩也交由我保管,不过最后被我推辞了,所以那块沙鸥玉佩今日应当还在燕儿手里。

  「黄哥,我不骗你,那块玉佩的确看起来和你这块像是一对,上面就是一只沙鸥。你不信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带你下楼审一审那个盗墓贼,这人可还关在楼下地牢里呢。」小郑一脸认真地说道。

  我听了他的话,心中一动。

  …………………………………………

  三天之后   直隶保定府…… 易县. 侯府村

  一天一夜的车马劳顿之后,我在一个雪花绵密的夜里到达了易水之畔的侯府村。由于心急,我从天津出发前连身上的巡警制服都没换,只是揣上了日常防身用的那只英制威布烈左轮手枪,又在外面搭了一件旧日北洋海军发的毛呢大衣,就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到了这里。

  侯府村是一个背山面水的小村庄,从外表上看和其他众多地处华北的村庄别无二致。它看起来封闭而古老,颇有与世隔绝之感。宽阔的易水河如同一条玉带从村子边上穿流而过,缓缓向东流向天津和渤海。在漫天飞扬的夜雪里,尚未结冰的河面显得宁静而又神圣。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走向村口前,我在寒风之中凝视着不远处静静流淌的易水河,北方冬夜幽暗的天地之间无比苍茫,更让我感觉自己的渺小孤独。此刻我不由想起了两千多年前燕太子丹就是在一个这样的寒冬在这易水之畔送别荆轲的,只是不知道燕太子丹那时遣荆轲刺秦的心绪是否也如今日的我一般,于凄凉绝望之中带着一丝希望呢。

  侯府村年代久远,暗黄色的土坯围墙垒堆起一座座民房,看起来有百十来户人家居住在这个村子里。此刻已是深夜,一条野狗蜷缩着趴在侯府村村口的一颗大槐树下。见有生人走近,这畜生警觉地立起耳朵,刚刚要对着我吠叫就被我用一块石头砸在它面前给吓跑了。

  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那块纹路已被磨得有些许平整的沙鸥玉佩,借着夜色端详了一小会儿,又小心翼翼的将它踹进了口袋里。

  根据在天津审问那盗墓贼获得的供词,村口的这棵大槐树后有座坟,而这块从他手里收缴的沙鸥玉佩就是他一个月以前盗墓时从那坟中盗掘而来。我压抑着心头的紧张向那槐树后走去,绕过它粗壮的树干,竟然真的在夜色中发现树后十多米处的空地上隐隐约约地有一个凸起的坟茔!

  一股寒风夹杂着雪花拍打在我的脸上,冰冷刺骨。我看不到自己的脸,不过我知道我的脸上此刻定然已是一片绝望之色。

  在亲眼看到这座坟丘之前,我的内心里其实并不相信那个盗墓贼的口供。我亲自来到这里更多是带着证伪的目的而来。可能是感觉荒谬,但更多的是我在下意识逃避那种燕儿已经不在人世的可怕情形,我笃定地认定那个盗墓贼撒了谎:那个蟊贼定然是在这个村子附近某处遇到了燕儿,并且窃取了这块沙鸥玉佩带到天津售卖。

  而这份为了自我保护编织的自圆其说在我看到那座坟茔时,的确有那么一瞬间轰然倒塌过。那之后几秒钟时间里滚滚而来的刻骨绝望和悲伤即使在多年之后再回想起来,依然令我胆寒心悸。

  我有些踉跄地走近那个凸起的土包,当我看清楚它的样子时,心里那块石头稍稍地落下了一些:眼前的这座坟墓绝对不是近些年新起的。它的封土规模宏大且年代久远,肉眼看上去少说有也有千年历史。古墓封土历经岁月剥蚀,依然有一人多高、周长约十多米,可以想见当年刚刚兴建之时一定是颇具规模的一座陵墓。

  「即使燕儿已经真的不在人世,也不会有人把她埋葬在这样的一座古墓之中的。按这样推断,燕儿必然还活着,那块沙鸥玉佩八成就是那蟊贼从燕儿处偷窃所得。」 我心下释然道,开始围着古墓封土查看其上是否真的能找到那盗墓贼供词里所说的盗洞。就在此时,我忽然听到一只鸟儿的鸣叫声,在寂静的雪夜里听来分外清冽。

  我抬起头,看到在陵墓封土后方约二十多米处的一片凌乱的树丛上,一只北燕正扑腾着翅膀盯着我。那只北燕停留的树丛之下,赫然树立着一尊汉阙。此时是寒冬,花草树木叶子全部掉光,又加上漫天大雪厚厚地在那汉阙的檐顶上堆起老高,所以才能被我一眼看见。若是在春夏之际,树木葱茏,此阙定然很难为人所察觉。

  见我看向她,那只北燕清啼一声飞向我的方向,在我头顶凌空盘旋了几圈后振翅飞入了茫茫夜空。

  「这么冷的寒冬,这燕子依然坚守在这里没有飞到温暖的南方过冬呀。」

  我心中一边感慨着一边走近那座年代久远的汉阙石碑,发现它的下半大部分早已深埋泥土之中,只剩碑首不到半米长犹然露出地面。对着白雪反射的微光我细细辨认着石碑碑首上的字迹。碑身经过多年风化,字迹早已经漫漶不清。看了好半天,只模模糊糊辩读出碑首的若干个汉隶阴刻大字:

  「汉故东冶「」黄公讳「」并夫人韩「」「」墓志「」「」碑」

  「看起来这是座汉代古墓。」 确认了这坟墓的年代的确非常久远,我直起身子长长舒了口气。

  既然确定这不是一座新坟,我也不想在这寒冷的冬夜里继续浪费时间勘查。夜已渐深,我打定主意今夜先在这村子找户人家借宿过夜,等明天天亮再简单查看一番就回天津继续审问那盗墓贼这沙鸥玉佩的来源。

  我摸黑往村子里走去。见离村口不远有一户人家的窗户里此时还透出一丝亮光。我上前敲了敲门。在这个漫天风雪的夜里,我的敲门声显得非常响亮。

  「这么晚了是谁呀……是黄老爷吗……告诉过你了……今天不行……改天我上你家里……」屋内传来一个女人刻意压低的声音,隔着门板听不太真切。

  「这位姐姐,我是外地来的,路过这里天色晚了想借宿一个晚上。我不白住,我付一些钱给您算是房费您看行吗?」

  屋内沉默了半响,随后屋门被缓缓打开,一个年轻女人的脸探了出来。借着昏暗的光线,她和我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然后不约而同一起愣住了。「砰」的一声,她左手里拿着的木盆重重掉在了地上。

  女人年约二十七八岁,身材高挑婀娜,穿一身陈旧却浆洗得干净整洁的粗布冬衣。乌黑浓密的秀发没有挽起,而是柔顺地披散在脑后。饿得略微有些苍白清瘦的一张鹅蛋脸上不施粉黛,不过依然无损女人的天生丽质和高贵气质。一双细长的柳眉乌黑如黛,之下镶嵌的那对美眸如梦似幻、略带忧伤,如两汪泉水般深邃,让人一眼看不清那其中隐藏着的万般思绪。高挺精致的鼻梁下,一副红润的薄唇此刻因为看到她眼前的我而充满震惊地紧紧抿着。

  这位衣着装扮朴素的佳人不是我日思夜想的燕儿又是哪个?

  「燕儿……」 巨大的惊喜袭来,我足足愣了片刻才呼唤出她的名字。脑海之中一下子闪过无数画面:有和燕儿初识于海上的两情相悦,有和她在天后宫里幽会的旖旎无限,有出征前和她初次乾坤合体的酣畅淋漓,但更多的是数年前她和我告别时那双依依不舍、欲语还休的泪眼。

  听我唤她的名字,燕儿脸上那双刚刚还充满了忧思的凤目里也涌起了惊喜的泪花。她刚刚抬起一只白皙的皓腕,还没来得及捂住自己嘴里呜咽而出的哭腔,整个娇躯就已经被我一把拥入了怀里。

  她的螓首无力地靠在我肩膀上,对比旧日里瘦削了不少的香肩一开始轻轻颤动着,随后就剧烈地抖动起来:「呜呜呜……黄鲲……你来了……呜呜呜……我……对不起……呜呜呜……」  仿佛积攒了多年的幽怨和委屈一瞬间倾泻而出,燕儿刹那间哭得说不出话来,身子像一团棉花一般瘫软在我的怀里。

  「燕儿……咳咳咳……燕儿……咳咳……外面怎么了?」 屋中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一个苍老虚弱的声音关切地询问道。

  「张……张妈……我没事。」

  我怀中的燕儿听到了屋里的叫唤,连忙从我怀里挣脱出来。她强打精神止住哭声,随手擦去了眼泪,抬起一双哭红的泪眼看向我,低声道:「外头冷……你快进来……」。

  我随她进了屋,环顾四周,破旧的屋内狭窄而又局促。一进门就是厨房和堂屋。柴火灶边上摆着一张老旧但是擦得很干净的木头桌子,上面一盏昏暗的油灯微微亮着,我刚刚从窗户外看到的光就是它透出来的。堂屋的左右手边各是一间卧室,右侧的卧室里此刻不时传出阵阵剧烈的咳嗽声,显然有病人住在里面。

  燕儿进屋后端起了桌上的油灯给我照路,引导我走进了右侧的卧室里。我紧跟在她身后进了屋,一进门就看见屋里墙角那张北方常见的土炕上僵卧着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妇。她面如金纸,还不时剧烈地咳嗽着,显然已经病入膏肓,不久于人世。

  「张妈?」 我愕然道,借着油灯的灯光一眼认出眼前的老妇就是过去韩府门口的老妈子张妈,她原是燕儿故去母亲的丫鬟,从小看着燕儿长大,后来又和燕儿一同从北京刘府失踪。我和燕儿订婚后那段时间,时常去韩府和燕儿约会,她每次看了都不阻拦,还笑呵呵地主动带我到燕儿闺房,所以和我早已十分熟悉了。只是多年不见,没想到她已经病得这么厉害。

  燕儿将手里的油灯放在炕头,然后坐在炕沿将张妈扶起倚靠在床头,语气里带着欣喜说道:「张妈,你看谁来了。」

  张妈一双浑浊的眼睛透过昏暗的灯光看向我,待看清楚我的样子之后,她憔悴的病容上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正要说话,却又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燕儿见状连忙扶住她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好半天张妈才缓过来,对我缓缓说道:

  「姑爷,太好了,好人有好报!老天保佑你平安无事……咳咳……燕儿之前寻你寻得好苦……咳咳咳……天可怜见……神明保佑……你来了我就能放心走了。」

  「张妈……黄鲲来了……我们有钱买药了……你的病会好的……千万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扶着张妈的燕儿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委屈,语气里透着哽咽说道。

  「怪我怪我,今天姑爷和你重逢是上天保佑天大的喜事,我不该说这种扫兴的话。」 张妈虚弱而慈爱地拍了拍燕儿的手,转身示意我也坐在炕沿上。她感觉到我身上还带着外面雪地里的寒气,颤颤巍巍地对身边的燕儿说道:「燕儿,我让姑爷陪我说说话。你拿柴火煮点开水给他喝了暖暖胃,要不这么冷的天姑爷该冻病了。」

  燕儿点了点头,神情惆怅地看了张妈和我一眼,起身出了卧室。

  张妈见燕儿出了卧室,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衣袖,两只无光的眼睛里大股泪水忽然噗噗落下。

  「姑……姑爷……呜呜……我知道自己快要不行了,燕儿……燕儿这丫头以后就拜托您了。咳咳咳……不管她犯了什么错……请您都一定要帮帮她……我知道姑爷你已经娶妻了……可我知道燕儿依然对你一往情深,她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原本一个天津韩家锦衣玉食的千金大小姐,被我这老不死的拖累得如今食不果腹,却还为了照顾我一直坚持留在我身边……呜呜呜……我罪过呀……以后下了黄泉我拿什么和老爷太太交待呀。」

  我握紧了张妈的手安慰道:「张妈,您安心养病,有我在呢,需要什么药我去买,您会好起来的。」

  卧室之外传来燕儿劈柴火烧水的声音,我靠近张妈坐着,慢慢地将这些年的经历娓娓道来。当我说到三年前婉如遇害以及父母先后去世的经过时,我盯着张妈的眼睛恳切地说道:「我现在在这世上已经是孑然一身,除了燕儿我已经没有其他亲人了。燕儿的事情您老不用担心,今天我既然找到了她,以后就再也不会离开她。不过……张妈……话说回来……当年在北京刘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您和燕儿为何要离开刘府躲在这个偏僻的小村子里……还……过得如此窘迫?」

  张妈闻言叹道:「这事情说来话长。庚子年那个晚上,小姐在深夜里很慌张地到我屋里把我摇醒和我哭着说出事了。我问她细节她哭哭啼啼的也说不清楚,只是喃喃自语说自己差点被那个总来刘府的日本人侮辱,反抗之中一不小心把他给杀了。那时我看燕儿这丫头找我时已经有些神情恍惚,应该是受到了很大惊吓,感觉事态严重,就带着她连夜逃出了北京城,在郊外躲了一夜……咳咳咳……我和燕儿母亲都是保定易县人。燕儿母亲和我情同姐妹,现在这处宅子就是燕儿母亲还在世的时候给我置办准备给我养老送终时用的。我实在想不到还有哪里能躲避官府缉捕,就带着燕儿躲到了这侯府村。所幸这宅子经过这么多年还算整洁干净,我们就在这里安顿下来,到现在也有三年了。」

  「咳咳咳……」 张妈说到这里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张妈您稍等,我先问问燕儿给您拿点药。」 我见状想起身出去喊燕儿。

  「咳咳咳……不用……姑爷……家里早就没有药了……你先继续听我说完。」 张妈拉住了我的手,让我坐好,继续艰难地叙述道:

  「只怪我这老不死的不中用,一年多以前,我忽然犯了怪病,每日身上没一丝力气什么活都干不了了。我们俩从刘府逃出来时身上没带多少银子。原本我身体康健之时还能陪着燕儿给村里的几家富户洗洗衣服、缝缝补补挣点小钱勉强糊口,可我一病了就什么活也干不了了。请大夫和买药每个月又要花不少钱,所有的事情就都压在了燕儿这丫头身上。她是个好孩子,还总宽慰我说家里还有钱……咳咳咳……可我知道的,就她一个人干活那点钱,最多也就够我们俩吃饭的……去年年底,我有段时间没钱吃药了病得快死了,燕儿看我病得实在快不行了就央求村里的黄员外搭他的马车冒险去了一趟天津想找你。结果这丫头回来和我哭说你和佟小姐住的三岔河口那儿的院子都已经拆了,在天津她已经找不到你了……后面的一年我都不知道这丫头是怎么支撑过来的……咳咳咳……这丫头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老爷从小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万千宠爱的一个大宝贝儿。可怜她一个昔日津门巨富韩家的千金大小姐,还要伺候我这么一个又穷又老的下人吃饭看病……咳咳咳……你说我这不是造了孽嘛……说到底都要怪刘树奋那个狗东西……燕儿当年要是嫁给你了该多好啊。天杀的刘树奋,燕儿脾气秉性多温顺善良的一个姑娘,到了他这老不死的手里整天就是痛哭流涕的。韩家当年多大的家业啊,短短几年之内也被他生生地给嚯嚯光了……」

  我听了张妈叙述的经过早已经是百感交集,愤愤地问道:「张妈,刘树奋……他对燕儿不好……?」

  张妈冷笑一声,语气里充满了不忿:「哼……岂止是不好?刚刚结婚那阵儿燕儿天天晚上在他屋里哭叫得我们这些下人都听得心疼。经常早上起来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被抽的全都是红印,一双大眼睛哭得肿起来像两只桃子一般。你是不知道我们这些下人看了有多心疼……」

  「他为什么打燕儿?」我的怒火已经几乎无法遏制,但还是压抑着没有发作,继续问道。

  「还能为什么?这丫头心里只有你,过门以后肯定不乐意伺候他,刘树奋那个老不死的就又打又骂。后来燕儿这丫头干脆都和他分房睡,落得个清净。」

  「所以这么多年……燕儿一直是一个人住?」

  「咳咳咳……对……也就刚刚过门那阵儿被逼着一起住过几个月。从天津搬到了北京以后,刘树奋那个老不死的又纳了房姨太太。燕儿这丫头和刘树奋干脆平时连话都不讲了。她一个人搬进了佛堂里,青灯古佛相伴只为图个清净。」

  见我低头默认不语,脸上满是痛苦之色。张妈有些吞吞吐吐地继续说道:

  「姑爷……咳咳……我知道这话我不该说,但是……你心里千万别怪小姐改嫁的事情,小姐她都是迫不得已的……有一次小姐被刘树奋打了以后和我哭诉时才告诉我,其实她当年是为了救你才嫁给刘树奋的……如果当年她不是被威胁着嫁给刘树奋,今天也不会落到这般凄惨的境地……」

  「这件事情我知道的,你放心吧张妈,我怎么会因为这事情怨她呢,我用一辈子报答燕儿都还不够呢。」我抬手擦去眼眶里的打转的泪水,嚅嚅说道。

  这时候,燕儿从屋外进来,手里端着一只粗瓷大碗,小心翼翼地端给我,温柔地娇声道:「家里没有茶叶了,我在水里放了一小片姜,你喝点姜水暖暖身子吧。」

  我看着眼前燕儿让我魂牵梦萦的娇靥,忽然感觉她说话时的样子就像一只受过伤的小鹿。当年在天津时她身上那种天然的落落大方和大家闺秀的气质已经默默地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些小心翼翼的唯唯诺诺。我心知这些都是因为这些年经历过的那些痛苦经历已经磨平了这个我深爱的女子所有的天真烂漫,心里不由涌起一阵酸楚,眼睛也红了,对她的爱意犹如涌起的海潮一般在胸中更加地澎湃荡漾。

  燕儿说完话,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我喝掉了那碗热姜水。估计是看到我的一双眼睛泛红几乎要流下泪来,她有一丝不好意思地挪开了那对动人的双眸,局促地也在炕沿上挨着我坐下,低眉对我柔声悄声说道:

  「刚刚烧水时我已经把对面我的房间收拾好了。你今晚睡我的床。张妈这几天情况不太好,我还要照顾她,今晚我和张妈凑合著在她这屋里挤一晚吧。」

  「燕儿,你们在这里的日子刚刚张妈都和我说了。我原本以为只是出趟短差,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你们,所以身上银子带的不多,这些你先拿着花。」 我听了点点头,从随身背包里掏出一兜二十来个天津北洋局新造的银元递给燕儿。

  她犹豫了一下,伸出一双素手颤抖着接了过去,嘴里小声说着:「谢谢你黄鲲,等以后我有钱了一定还给你。」

  我看她神情复杂,知道她定然有千言万语想和我倾吐,可是又听她说话如此生分,心里不由涌起一股苦涩。想到来日方长,今夜我也不想再和她继续聊那些难过的往事,于是我笑着岔开了话题:「对了燕儿,这个东西还要还给你这个真正的女主人。」

  我将那枚沙鸥玉佩从警服口袋里掏了出来,递给她,口中笑着说道:「若不是这玉佩带路,我估计一辈子也找不到这个村子来。」

  燕儿见我手里的玉佩,却是一怔,疑惑地问道,你这块玉佩是从哪里得来的?说着,她解开自己衣襟最上面的扣子,掏出脖子上挂着的一枚一模一样的沙鸥玉佩。一时间我和她两人面面相觑,皆是丈二摸不着头脑。

  燕儿痴痴地凝视着她脖子上系着的那块沙鸥玉佩,动情地和我说道:「黄鲲,这块玉佩我是不会弄丢的……我在最拮据的时候有好几次都想着卖掉它换点银子,可终究没舍得,就是想留着一点念想……」

  那天晚上,我和燕儿还有张妈就着油灯又聊了很久,直到最后我们也没搞明白为何会多出一块沙鸥玉佩。我直到很晚才回到对面燕儿的房间睡觉。闻着燕儿被褥之上她淡淡的体香,我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对面房间里,燕儿和张妈两个女人似乎也一直在窃窃私语,直到深夜方才安静下来。

  第二天一早,我是被屋外一个男人的叫嚷声惊醒的。

  我穿好衣服走出屋门,就看到燕儿站在大门口不远处的雪地里正和一个中年男人拉扯。那个男人四十来岁,穿着一身长袍马褂,头戴圆帽,看样子是个本地乡绅地主之类的人物。

  「黄老爷,我以后不会再去你那儿了,求求你给我留点脸面吧。我找到我夫君了,这些钱还给你,我还多加了一些。你以后不要再来纠缠我了……」 燕儿语气语气幽婉地哀求着,一只手拿着几个我昨夜给她的银元要塞给那男子。她一边说话一边慌张地左右张望,却正看见我好奇地从屋内出来,一张俏脸上顿时浮起一片绝望哀羞之色。

  那个男人面对燕儿楚楚可怜的哀求却丝毫没有一丝怜香惜玉。他一把把燕儿手上的几个银元拍落在地上,然后反手当着我的面给了燕儿一个重重的耳光。燕儿被他一巴掌打得趴到地上,委屈地抽泣起来。

  「臭婊子,别以为自己长了张漂亮脸蛋就能妓女变皇后了。还你夫君来了,我到要看看那个乌龟王八蛋在哪儿。这村里你又不是只陪老子一个男人睡过,装什么贞洁烈女。去年冬天私下找老子借五两银子给那老太婆看病时,你可是跪着答应要陪老子睡二十次抵债的。到今天算下来才几次就想反悔?我告诉你,老子不缺这点银子,要想算了可以,你今天乖乖地随老子回家去,陪老子再玩上一个月我就放了你!啧啧啧……你那大奶子和长腿配上老子操你时你脸上那副委屈的表情,真的是让我玩一次想两次。哈哈哈哈……」

  他还没有笑完,眼珠子猛地瞪大了,原来是我那只上了膛的英制左轮手枪的枪口已经顶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黄老爷是吧……你个狗母货和我还是本家。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现在跪在地上把钱捡了然后赶紧滚蛋,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们面前;第二,你让我现在一枪把你脑袋打烂,然后让你家人来给你收尸。」

  「黄鲲……不要……趴在地上的燕儿见我怒气冲天,怕我冲动之下开枪杀人,连忙起身抓住我的胳膊哀求道。」

  那个男人完全没想到会有我这么一号人物如程咬金一般杀出。看我一身军中制服打扮,他知道自己完全招惹不起,口中连连求饶,最后弯腰捡起地上的钱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我目光注视着确认那男人已经跑远了,回身想要查看一下燕儿的情况,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燕儿已经跑进了屋里关上了门。片刻之后,我听见屋里传来她一阵阵委屈至极、撕心裂肺的哭声。


             第十二章 与子同归

  张妈在那场覆盖华北平原的大雪停止几天后的一个夜晚安静地离开了人世。临走之前,她已经说不出话,只是紧紧盯着我的眼睛,颤抖地用尽全力将我和燕儿的手紧紧抓着贴合在一起。两行浑浊的老泪不时从她已经黯淡无光的双眼里流出来,看着我的眼神里满是乞求之意。此时的燕儿已经在我身边哭得说不出话来。我冲弥留之际的张妈点了点头,哽咽着说道:

  张妈,我不在燕儿身边的这些年里谢谢您一直帮我照顾和保护燕儿。您的意思我知道,以后的日子我会照顾好她的,您不要有挂念。

  张妈听了我的话,脸上慢慢露出一个笑来,她的两只手缓缓地松开,无声无息地落了下去。

  我和燕儿为张妈操办了后事。葬礼之上,我紧紧拥住已经哭得泣不成声的燕儿,任由这个女孩的泪水打湿我的衣襟。怀中的燕儿此刻面临的孤独感是我之前两三年里一直感同身受的。这时的她和我一样,在世间除了怀中的彼此之外已经没有任何其他可以依靠亲近的人了。

  …………………………

  天津法租界

  深夜,一辆马车缓缓地停在我居住的二层小楼门前,目前这小楼也是我在天津唯一的住所。我从马车上跳下来,一只手提着简单的行李,另一只手牵着燕儿带她下了车。

  在等待我用钥匙开门的时候,燕儿不时紧张地四处张望着深夜里的街道。我心知她是害怕自己敏感的身份被人发现给我惹麻烦,不由得心中对这个傻丫头的爱怜又多了几分。

  「你别紧张,这是租界,天津巡警局的警察不会在这里出现的。再说了,我就是巡警局侦缉处的头,除了天津巡警局总办,哪个警察敢来这里找我麻烦。我们俩在自己家呆着暂时很安全。」我特意在「自己家」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笑着说道。

  「嗯,有你在我不怕……我就是担心万一被别人看见我和你在一块儿给你惹麻烦……」燕儿嚅嚅说着,脸上的紧张依然没有散去。

  进了门,我把电灯打开,明亮的客厅里立刻亮堂起来。

  「黄鲲,这房子真漂亮。」燕儿站在客厅中间环顾了一圈感慨道。

  「喜欢就好,我带你四处看看。」我笑着牵过她的手,燕儿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不过没有挣开,只是顺从地跟着我四处参观熟悉了一下各个房间。

  我看燕儿依然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便走进储物间,从里面翻找出了一条崭新的真丝睡袍,走到客厅递给燕儿对她笑道:「这洋人租界的屋里有暖气怪热的,这一天下来你累坏了吧,快把外衣脱了先到楼上浴室洗个澡放松一下。我一个人单身住久了,家里没准备。这个是婉如过去买的睡衣,一次都还没穿过的,你洗了澡先凑合换上。然后我们一起吃点东西,今晚再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嗯……谢谢你黄鲲。」燕儿乖巧地点了点头上了楼,我在她背后注视着她,感觉她一路上紧绷的身体终于开始松弛下来。

  燕儿这个澡洗得很慢,我在楼下收拾了半天发现她还没出浴室。心里担心她不熟悉浴室的操作,于是上楼到浴室外想问问里面的情况。可刚刚靠近浴室的门,我就听见里面传来水龙头的水声还有燕儿压抑着的哭声。虽然隔着门,她还特意压低了声音,我还是能从一门之隔她那若有若无的哭声里听出她心中无限的伤痛。

  我清楚她的心结是什么。在侯府村那天上午我和那个中年男人的冲突之后,燕儿就一直不敢长时间直视我的眼睛。甚至连回来天津的路上,我好几次和她谈及她和张妈在侯府村的日子时,她也是一下就岔开了话题。她此刻心中无比地依赖我,可又害怕我因为侯府村之事嫌弃她,所以这些天才一直闷闷不乐。现在到了家中,一路上的紧张和不安稍稍散去,她也终于可以借着浴室里的水声纵情哭泣宣泄心中的委屈。

  「只希望时间能慢慢抚平这一切吧」,我心中苦笑一声,没有敲门,转身下楼打算到厨房给她做点吃的。

  燕儿下楼时,我正哼着曲儿将两块黄油面包从烤箱里端出来。抬头看到她美人出浴的动人风姿,激动地手一抖差点没把盘子掉在地上。

  脱去了侯府村那身破旧臃肿的粗布冬装,燕儿身上只穿了刚刚我递给她的那条高级真丝睡袍。这一身打扮,那位我熟悉的旧日天津韩府的大小姐立刻就回来了。

  可能是身材较婉如更加高挑丰满的缘故,那条婉如购买的真丝睡袍穿在燕儿身上竟然有了一些紧身的效果。睡袍是系带式的,前面的大V 字领被燕儿高耸的酥胸顶得向两侧略微分开,露出她精致迷人的一对锁骨和胸前的雪白肌肤。两只乳房坚挺而又浑圆,即使没有穿内衣也自然地在领口处微微露出一道乳沟。

  睡袍光滑的丝绸面料顺着她高耸浮凸的上半身曲线一路延伸到盈盈一握的柳腰处,从腰部的系带再往下就是她挺翘浑圆的雪臀,散发着女子魅人的诱惑。

  由于身高腿长的缘故,原本宽松的睡袍下摆现在只能遮蔽到燕儿的膝盖上端。莲步轻移之间,燕儿一双美腿不时从睡袍下摆探出,洁白无暇的大腿配上修长笔直的小腿,让我这个数年不曾亲近女色的热血男儿一下子回忆起了往日里和她巫山云雨的画面,下体立刻不受控制地起立敬礼。

  燕儿可能也是许久没穿过这样的睡衣,一张粉脸羞得酡红如同喝醉了一般。她知道我的目光正暗暗上下欣赏着她玲珑浮凸的身体曲线,只是强作镇定向我走来。

  「长官请用餐!」我向前一步用桌子遮住跃跃欲试的下身,立正冲她敬了个军礼,想逗她开心放松一下气氛,也是为了掩饰自己心里此时的绮念。她看我一本正经的模样,那张这些日子里在我面前时时闷闷不乐的娇靥终于浮起了一丝笑容。

  「讨厌……」燕儿仿若旧日里同我热恋时那样娇嗔了一句,一瞬间我只感觉春风拂面。她走到桌边,好奇地看着盘子里的面包和黄油问道:

  「你现在每天都只吃这些洋人的东西?」

  「也不是,我一个人住,平时在衙门里吃饭,所以家里只有这些简单的食材,为了早上随便吃一口准备的。我是福建人嘛,肯定还是喜欢吃中国菜。明天我会去买点菜我们在家好好吃一顿,庆祝一下我们俩团聚。」我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

  燕儿点了点头温柔地回道:「嗯,好,我现在做菜可好吃了,明天我给你做。」

  我和她并肩坐下来,一人拿着一块面包吃起来。身边旧日爱人身上的香味阵阵袭来,侧目看去她胸前横看成岭侧成峰般的高耸曲线也搞得我心猿意马。在我的目光之下,燕儿倒是非常平静,她从头到尾目不斜视地吃专心吃着手里的东西,一言不发。

  很快,桌上的两块面包被我们风卷残云地吃光了。我正琢磨着是不是应该开口问一下燕儿今夜能不能同床共枕一亲芳泽,不想燕儿已经站起身来:

  「黄鲲,今天晚了,你早点上楼洗个澡也休息吧。这里我来收拾,一会儿我自己上去在客房睡觉休息就好……」说完,她低垂着螓首,默默收拾起桌上的盘子。

  「嗯……好,我先上楼帮你把客房的床铺好,你也早点睡。」

  「嗯,好的,那麻烦你了。」燕儿有些不好意思地和我笑着,她嘴上越是客气我心里越不自在。只能轻叹一口气,暗想燕儿的内心的心结还没解开,看来还没有完全适应和我在一起的感觉,只能待来日方长了。

  一夜辗转反侧,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起来了。我悄悄溜进了客房看了看,只见燕儿躺在床上还在甜甜地睡着。睡梦中她如同仙子般的娇靥恬静得一尘不染,脸上还挂着两道浅浅的泪痕,似乎是梦到了什么伤心事。我看着分外心疼,没有吵醒她,悄悄穿上衣服出了门。

  我在家附近迅速买了一些日用品和食品放回了家里一楼的桌上,又留了张纸条让她自己先做饭吃,就再次出了门。

  我昨天晚上并没有告诉燕儿我这次带她回来真正的计划,也是怕她担心。

  她目前依然在被朝廷和日本人通缉,在天津居住时间越久就越危险。我不能让她再冒任何风险。当下唯一也是最好的办法就是我立刻陪着她远走高飞,躲得越远越好。

  我打算先带燕儿南下福州回老家居住。如果还不行,黄家有一个远方姨婆在南洋新加坡,我和燕儿稍作整理之后就可以乘船去南洋投奔这个亲戚。

  为了这个安排,我整整一天都在外面跑,一口气办了几件事:

  第一,我到轮船公司查了一下最近南下福州的轮船。最后买了两张后天南下福州的船票。巧合的是,执行这条航线的依然是当年我和燕儿同乘过的宝济号轮船。

  第二,我到邮局给警局赵总办寄了一封十天后送达的挂号信,以身体不适需要长期调理为由正式提交了辞呈。我没有当面去和赵总办请辞,警局侦缉处处长这样的肥差,我不做自然有的是人抢。

  第三,我去了一趟存钱的德国银行,取了一些支票和现金以备远行使用。看着银行账户里那个可观的数字,向来对金钱不敏感的我第一次感受到了钱财的美好和力量,心中不禁暗自庆幸:幸好有这一大笔汇聚了我自己多年俸禄和婉如以及我父母一生积蓄的金钱存在,我和燕儿在南方重新开始生活将会从容得多。

  办好这三件事,我在晚饭时分回到了家中。

  我推开家门时,燕儿已经做好了晚饭,正一脸焦急地坐在桌边等着我。一见我推门进来,她急切得奔上前来主动扑进了我的怀里。

  「吓死我了,你中午没回来,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她眼眶泛红,看来在家等待的时间里一点也不轻松。

  我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安慰道:「傻丫头,等急了吧?抱歉,我今天出门办了好些事,现在才回来。咦,你做了这么多菜呀,看着都很像样子嘛。」

  我抬头望向餐桌,早上购买的食物此时已经变成了一桌丰富的饭菜。

  燕儿见我一脸惊讶,有些羞涩地笑了:「我在乡下时帮着张妈去别人家宴席上做工学的,你来尝尝我的手艺。」她说完就低下头,默然不语。

  我知道她不愿提起太多这几年在侯府村的事情,于是牵着她的手在桌边一起坐下,开始细细品尝起来。

  「不得不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韩大小姐你这厨艺可以去饭馆当厨子了呀!」我边吃边赞叹道。不是刻意恭维,而是这一桌子饭菜的口味的确是美妙可口。

  「你慢点吃,别噎着。」燕儿看我吃得急,浅笑盈盈地在一边劝道,又用筷子夹起一块肉放进我的碗里。

  「嗯,你也吃啊。」我也给她碗里夹了块肉,看着燕儿漾着红晕的脸,心里突然感觉很幸福。

  吃过晚饭,我拉着燕儿在沙发上坐下来,告诉她后天要和她一起坐船回趟福州看看。其他的我怕她多想暂时没有提。燕儿听了我的计划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和失落,不过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嗯,我都听你的。」

  接下来的一天,我和她两个人都在屋子里忙着收拾行李。燕儿见我将家中没有穿过的女装全部打包进了行李里,若有所思,不过她依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在我身边蹲下来帮我一起打包行李。

  第三天的凌晨,我雇了一辆马车,和燕儿一起带着行李在凌晨离开了家。冬日里津门的凌晨安静寒冷,不时刮来的寒风刺骨冰冷。法租界街道的路灯已经熄灭,四周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燕儿穿着我给她新买的冬装,一只手紧紧牵着我,一刻也不放开。我们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有些默契地一起上了车。车夫一声轻喝,马车向着二里地之外的紫竹林码头驶去。

  当天下午三点,宝济轮的汽笛一声长鸣,准时驶离了码头。在天津买船票时,考虑到立刻和燕儿同床共枕她可能依然不太适应,我就买了两张单间的船票和燕儿在船上住两个相邻的房间。我花钱让船上的员工将行李送到了我和燕儿的房间,我们两人则牵着手跟在后面。当燕儿看到我单独给她在船上安排了一个房间时,她那双妩媚的眸子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仿若有千言万语,这倒让我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了:

  「女人心,海底针,古人诚不欺我也。」

  吃过晚饭,我原本还想和燕儿再呆一会儿,燕儿却说她累了,早早地钻进了自己的房间。我悻悻然之下也只好一个人在船上闲逛一番。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宝济轮已经驶入渤海深处。我回屋里洗了澡以后,辗转反侧睡不着觉。于是一个人披上衣服上了甲板想看看夜里的海。这是一个漫天星辰的冬夜,海上难得地没有风,我顺着船舷向船后部走去。

  十年时间过去,宝济轮的外观变化并不大。当我走到当年我初次遇到燕儿的那处栏杆时,却发现燕儿正亭亭玉立地站在那儿。

  冬夜里的甲板上空无一人,燕儿正倚靠着船舷的栏杆看着夜色里的大海,并没有注意到我。我轻轻走上前去,想给她个惊喜,却在靠近她时又一次听到了她呜咽的哭声。

  我默默走到她身边,搂住了她的身子。燕儿身体一颤,转头看到是我,哭得更是梨花带雨。

  「傻丫头……怎么又哭鼻子了?」

  「黄鲲……呜呜……我知……我知道自己已经脏了……我现在的身份也不配再和你在一起……你就当我是你丫鬟好不好……我只要能在你身边陪着你就可以……我可以一直不出门就呆在家里面……我每天给你做饭做家务……呜呜……我现在会做菜……什么家务都会做的……呜呜……真的……求求你不要把我一个人送到南方好不好……」她哀求着说出这些话时,神色凄惶无比,看来已经是被这心事折磨了许久,如今在这夜里寂静无人的甲板上看见我,终于忍不住将心中焦虑一股脑道出。她一边说一边哭,如银豆子一般的泪珠噗噗落下,一双妙目已然哭肿了。

  我听了心疼之余心下不禁哑然失笑,心想这傻丫头定是误会了我带她南下的意图。

  我用手抚上她已满是泪水的脸庞,深情地看着燕儿楚楚可怜的泪眼说道:

  「燕儿,十年前我第一次登上这宝济轮时还是个从家里溜出来的穷学生,身上没带多少钱,只能住这船上的三等舱。那天就在这里,我遇到一个漂亮的千金大小姐。我对那个姑娘怦然心动、一眼千年,直到今天还依旧钟情于她。后来我真的和她订了婚,也一起在妈祖娘娘面前起誓要一生相守。可惜天意弄人,我和她之后被迫分离,直到最近才历尽了千辛万苦又重逢在一起。经过了这么多……我又怎么会舍得再把她一个人扔在我看不到的地方?」

  「那你为什么忽然要带我去南方……我们什么时候再回天津呀?」燕儿抹着眼泪抽泣着问道。

  我转身面对大海,手扶船舷的栏杆看着夜晚里漆黑的海面,小声说道:「燕儿,这两天我不告诉你我的具体打算是怕你思虑过多。我们俩短期内不会再回天津卫了……天津有日本租界,而且离京城太近。你现在长时间呆在天津总有被熟人看见的风险,我怎么舍得让你一直躲在屋里不见人呢。我思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就是你和我一起回福州老家。闽越之地,天高皇帝远,在那里没有人认识你,你改个名字就可以安全自在地生活。万一有风吹草动,我在南洋还有远房亲戚,我们一起出海避难也比较容易。燕儿……天津巡警局的职位我前两天已经递书请辞不做了,为的就是以后能在南方和你长相厮守。傻丫头……有我在,以后不会有人再伤害你了,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黄鲲……你为了我……真的不值得……」,燕儿听了我的话,捂住嘴嘤嘤道:「我这么一个……残花败柳……还是个被通缉的逃犯……不值得你这么牺牲自己的前途……。」

  「傻丫头,那你为我做的一切又怎么说?你为了救我嫁给刘树奋那个混蛋时,不是牺牲了更多女儿家的幸福吗?当年婉如临死前告诉我这件事时,她曾叮嘱我让我尽一切可能把你找回来。从那一刻起,我就发誓我黄鲲此生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寻回你、补偿你。」

  我温柔地笑着,伸出手想帮燕儿擦去她眼角的热泪。可是燕儿却侧身躲过,对着漆黑的海面哭得更厉害了。我从侧面看向她,透过昏暗的光线,能看见她晶亮的眼泪正大滴大滴地从她眸子中涌出,掉落进冰冷漆黑的海里。

  「黄鲲……你这个傻瓜……你到了如今还不知道吗……当年哪里是我救你呀……恰恰相反……你是因为我和韩家才无辜受殃被刘树奋诬陷身陷囹圄的……」

  「你说什么?刘树奋诬陷我……」我有些没反应过来,疑惑地盯着燕儿的侧脸问道。

  燕儿伸出手自己抹去了眼角的泪水,她看了我一眼,一双眸子里的水光在夜晚的海风里闪闪发亮。眼神里原先的楚楚可怜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恨意和哀伤。

  「我们俩和刘树奋比起来都太天真善良了……我被迫嫁给他之后,一开始也是想着他好歹帮忙救了你,免了你的死罪,我只能认命信守承诺安心做他的妻子。虽然我心里不喜欢他,可是……自己总归成了刘府的太太,又能怎么办呢。后来他在北京纳了小妾时,我还暗自高兴,想着我自己以后终于可以安心独处,夜夜伴着有你的那些奇怪绮丽的故梦了此残生了。那几年,我就那样傻傻地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我和张妈从北京刘府逃出来那天晚上,我才知道了整件事情真正的前因后果,也第一次认清刘树奋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人。」

  「你是说那个倭寇石原死的那个晚上?」我试探着问道。

  「对」,燕儿哀婉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那天晚上天有些闷热,我半夜里睡不着,就从自己住的佛堂走到前面四合院中散步。路过刘府招待客人的那间饭厅窗外时,我听到刘树奋和石原两个独自在屋里喝酒。那时他们两个人已经喝多了,正在吵架。我其实很讨厌那个石原,在天津时有几次他来找刘树奋遇见过我,每次都是色眯眯地上下打量我,一看就是不怀好意。到了北京依然是那个心术不正的样子,猥琐下流。」

  「怪不得他后来到你房间里意图轻薄你,我历来也很讨厌这些三岛倭奴。」我点头道。

  燕儿哀然道:「我后来无数次细细想来那晚的事情,越来越怀疑石原那夜的轻薄之举没那么简单。我越来越感觉他是被刘树奋故意放进我房间的。」

  我听罢诧异道:「这个……怎么可能……」。

  燕儿凄然一笑,幽幽看着我的脸回道:「我这么怀疑是因为那天晚上我出于好奇站在餐厅外面听完了他们吵架的所有内容,最后还不巧被刘树奋看到了。黄鲲……你知道吗?那个石原吵架时说……」

  燕儿说到这里,忽然哽咽起来,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她用手轻轻抚在自己胸前,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那个石原当时带着醉意在骂刘树奋,他说的是汉话,所以我也听得懂。他当时在威胁刘树奋,找刘树奋要一大笔钱。我听得很清楚,那个石原亲口说了,当年你们北洋舰队出海护航的路线和武器弹药配备等情报以及之后数月韩府船队秘密运输天津机器局军火的消息都被刘树奋当做情报通过石原提前卖给了倭寇。」

  燕儿缓缓说着,眼泪哗啦啦从她香腮上划落,她好几次已经难受地说不出话来,不过见我一脸震惊的表情,还是看着我继续坚持说下去:

  「他们两个人吵得最厉害的时候,我听到那个石原笑话刘树奋,说刘树奋是个为了钱什么坏事都能做出来的人……刘树奋精心设计出卖情报坑害北洋海军和韩家,害死了我父亲,还通过石原让倭寇把你战斗被俘的记录篡改为主动临阵投降以此把你加入逃兵名单里……这一切设计都是为了最后能娶我来谋夺韩家的巨额家产……石原当时威胁说他马上要回日本了,如果他走之前把这些旧事告发到朝廷,刘树奋肯定死罪难逃。如果刘树奋同意再给他二十万银元,他就可以把这件事情烂在肚子里。」

  我听到这里,早已经惊讶悲愤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想到我和燕儿过往几年的坎坷经历,想到无数甲午年在海战之中长眠的同乡长官战友还有水师学堂的同学,这么多人的不幸竟然就只是因为刘树奋这个小人丧尽天良的一系列所为!我恨得睚眦欲裂,两只拳头紧紧抓着船舷的栏杆几乎要把手掌抓出血来。

  燕儿依然盯着海面,她看不见我的脸色变了,只是喃喃地继续说道:「我当时没有经验,听了这些六神无主,就哭着跑回了自己屋里。刘树奋开了门看到我了,还在我背后喊了我一声。不过那时候我心乱如麻,又惊又气,就没有理他。那天晚上他们说的这些这个世上如今只有我和你加上刘树奋那个畜生知道了。我在侯府村和天津时忍着不告诉你这些前因后果,就是怕你一怒之下找他寻仇……他位高权重,石原已死,我们无凭无据,告状只会惹祸上身……」

  我心知燕儿所言是对的,默然不语,只能悲愤问道:「那石原后来是怎么回事?」

  燕儿脸上浮起羞愤的神情,仿佛是在回忆一件令她非常惊恐的事情一般,她停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我:「我回屋没多久,就有人来敲门。我一开始以为是刘树奋来找我解释,就开了门,可万万没想到……门口竟然是那个石原。在刘府这么长时间,他原先是从来不会进后院我们女眷居住的地方的。那天他喝得醉醺醺的,一进我屋里就强行抱住我……把我压在床上撕我的衣服……想侮辱我,我挣扎反抗之间看到床头桌上有把我日常绣花用的剪刀,情急之下拿起来一下子扎在了他胸前……他一下子就倒在地上没了声响……我当时怕极了,就赶紧跑到了张妈屋里。张妈带着我简单收拾了一些行李细软就连夜逃出了北京城……黄鲲……呜呜……我不想杀人的……我那时候真的没办法……呜呜……」燕儿说到这里,又一次痛哭出声。静谧的夜里,她悲凉委屈的哭声和船舷上海浪的声响一起涌进我耳中,令我心碎欲裂。不过燕儿叙述中的一个细节却让我心中一动。

  我轻轻揽过她哭泣之下剧烈抖动的香肩,将燕儿搂进我的怀里抱紧,柔声问道:「傻丫头,你确定那天晚上你只扎了石原胸口一刀?」

  怀中的燕儿一张俏脸埋在我胸前,大片泪珠打湿了我的衣服前襟。她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在我怀里默默点了点头。

  我心中顿时了然,轻轻捧起燕儿的脸,对她笃定地说道:「傻丫头,如果是这样,那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你不是杀人犯。我很肯定石原不是死在你手里,杀石原的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燕儿止住了哭声,呜咽着抬起螓首望向我。

  我深深地看着燕儿哭红的双眼,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柔声安慰道:「对,我在巡警局寻你下落时派手下和北京都统衙门的巡捕仔细问过刘府这桩凶案。石原身上的致命伤是从后捅穿他脖子的一刀,那一刀令他大量失血而死。而他胸前的那一处刀伤并不致命。结合你的分析叙述,我同意你的猜测。很大可能石原就是刘树奋默许或者是有意引导到你房内的。我估摸着刘树奋是想利用石原对你的觊觎来交换石原为他保守秘密,亦或是想着借口抓奸杀死石原。总之,石原施暴之时,我猜测刘树奋大概率就在屋外偷听。他可能也没想到你如此刚烈,一个弱女子却出乎他意料在反抗中捅伤了石原。而且你在事后就和张妈一起逃亡不知所踪,这样一来反而为刘树奋省了功夫。他大可以从容地补刀杀死石原,再顺理成章地把杀人的罪名推在你和张妈身上。整件事情看下来,也只有他有直接的动机和时间在大半夜杀死石原了。石原脖子上那一刀的力度,不是刘树奋这个曾在行伍中上过战场的人还真不一定能做到。」

  一阵冰冷的海风吹过,伴着一股黑潮猛地拍击在船舷上,船身左右摇摆。我搂紧怀里的燕儿,充满怜惜地和她对望着。燕儿脸上的表情此刻无比复杂,不过那一抹洗脱杀人罪名的如释重负确是清清楚楚地浮现在了她的娇靥之上。

  看着眼前的美人依然泪痕未干,我有意舒缓气氛,于是故意开玩笑逗弄道:

  「我从小就喜欢海军,在学堂学了一身行船和海战的本领,巡警本不是我的志向所在。一开始接受天津巡警这个处长职务本就是为了方便寻你,想着寻到你之后时机成熟就重新回海军谋个差事。现在看来,我在刑案推理上居然是个天才,以后我干脆不回海军了,学着唐朝的狄公狄仁杰继续做个警官神探什么的可能更合适我呢。」

  燕儿被我这个玩笑逗得笑了,估摸也是知道我不想再看她伤心难过,美人一双柔夷捧上了我的脸,伤感地嚅嚅说道:「都是怪我……害得你功成名就还要为了我放弃公职卸甲归田……黄鲲……我以后要怎么样才能补偿你呀。」

  我见她如此,温柔笑道:「傻丫头,我现在回福州足可以算得上是衣锦还乡了吧,还要什么补偿。你看,我得了你这么一个漂亮的媳妇,身上钱多的还能买得起两张一等舱的船票呢。你肯定不知道,当年在这里第一次遇到你时,我这个住三等舱的穷学生没法进一等舱,就只能流着口水看着你这个千金大小姐进一等舱的背影眼馋呢。」

  「你这个坏蛋,我还记得我那时回头看到你一直直勾勾地盯着人家,人家都害羞死了。」听我语气里带着调戏提起旧日的事情,燕儿用一只粉拳轻轻捶打了我的胸膛一下,终于破涕为笑。

  「燕儿,我希望你能忘掉过去这些年那些痛苦的记忆。我希望我可以给你带来足够多的幸福,我们就从今天晚上把过去几年发生的那些不好的事情一笔勾销,重新开始好吗?」

  说完,我抓住了她在我胸前的那只玉手,学着当年和她在这甲板上第一次聊天的语气问道:

  「这位姑娘,我看你有些眼熟,我们是不是曾经在哪里见过,还没请教您的芳名?」

  燕儿那双亮丽的凤目里泪光莹莹:「傻瓜黄鲲……我叫韩燕儿,你要永远记着,再也不准忘记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捧起我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两只泪眼深处那晶莹的光透过夜晚吹过的海风映入我的双眼里,朱唇微启嚅嚅说道:「黄鲲,我好爱你,我们俩以后再也不要分开了。」

  我点了点头,也柔声而笃定地承诺道:「燕儿,以后我们俩再也不分开了。

  漫天星斗之下,我和她两人就这么对视着,一时间都有些痴了。直到彼此猛地吻上了对方的唇。我搂紧了燕儿的纤腰,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用力地回应着怀中佳人的深情。这是我们俩重逢之后的第一个吻,可是却感觉比当年在这船上的初吻还要更加缱绻深情。

  那天晚上,我和燕儿一边说着话一边从甲板上回到客舱房间门口时,两个人忽然都默契地安静下来。燕儿没有去开她自己房间的门,而是任由我牵着她的柔夷低头不语。黑暗之中,她似乎脸红了。

  我站在自己房间门口,一只手牵着燕儿,另一只拿钥匙开门的手因为紧张竟然有一丝微微的颤抖。进了屋以后,我没有开灯,而是牵着燕儿来到了那张大床前。燕儿抬起头,深情地和我对视着,一双凤目里涌动着强烈的爱意。她高耸的胸脯在衣服前襟下剧烈地起伏着,空气里能听到我和她两人充满情欲的喘气声,我们俩都很清楚接下来我们两人将要做些什么。

  我轻轻地将燕儿拥住,温柔地吻上了她的香唇。她也动情地伸出了香舌,和我的舌头纠缠在了一起。两人口中的香津彼此交换,我只感觉她的身体在我怀中激动地微微发抖。

  长吻之后,我颤抖地伸出双手,解开燕儿外衣上的几颗梅花扣。屋里的暖气很足,一点都感受不到外面甲板上的寒冷。燕儿娇喘着任由我的大手脱去了她的衣物,一阵衣带摩挲的声响之后,我和她的大部分衣物已经全部散落在了地上各处。

  此刻眼前的佳人上身只剩下一件红色肚兜和贴身的亵裤。看着她圆润的香肩和如玉的臂膀,配上胸前肚兜被高高顶起坚挺高耸的曲线,我忽然意识到面前的燕儿已经不再是十年前的那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今日的她浑身上下散发着动人的少妇气质,正当一个女人最漂亮娇媚的年华。

  我喘着粗气,赤裸着健壮的上身将她光滑的身子拥向我。燕儿两只坚挺高耸的玉乳隔着肚兜丝薄的布料贴在了我的胸膛上,透过丝滑布料的触感,我能感觉到她乳峰顶端的两颗蓓蕾已经因为动情而充血挺立。我伸出两只大手,在美人光滑温暖的后背上下抚摸,从赤裸的玉背到纤腰上的美人窝,感受着久未体验过的佳人光滑肌肤的美妙手感,下体已经在裤裆内膨胀得粗大如柱。

  燕儿感受到我粗大坚硬的肉棒正隔着她的亵裤直挺挺顶在她平坦柔软的小腹上,估计是心知那东西是我那根多年前曾插入过她处女身体的生命之根,不由得满面绯红,娇羞地把螓首靠在我肩头不敢看我。

  看着昔日的未婚妻又一次春光四溢地站在我面前,含羞等待我的采撷,我只感觉全身热血沸腾。不禁开始用嘴细细亲吻着美妙的佳人,从她馨香的秀发到光洁的额头,又一路吻过她高挺的琼鼻和修长洁白的玉颈,最后隔着丝薄的红色肚兜猛地把脸埋进燕儿高耸的一对乳峰之间。只觉入鼻之处,满满地都是女人身体的香味,我不禁大力地用脸在她胸前两只坚挺的雪乳上左右磨蹭起来,感受着燕儿两只高耸雪乳的惊人弹性,浑身欲火沸腾。

  「嗯啊……黄鲲……」燕儿嘤咛一声,一双玉臂圈住了我在她美胸上肆虐的头,任由我的大嘴在她傲人的胸部上激动地亲吻。

  「你别急……呀……我今晚是你的……以后也都是你的……哈啊……」她的檀口里先是喃喃着说道,随后禁不住发出了一阵阵诱人的娇吟,丰满而又苗条的玉体散发的体香让我的欲望膨胀得更加疯狂。

  我伸手一把脱下了自己的裤子,腿上健壮的肌肉完全显露在了燕儿面前,两腿之间那根火热粗大的肉棒已经充分勃起,好像一门大炮一般直挺挺地对着燕儿。我伸手到燕儿脖子后面,先将那块她贴身佩戴着的沙鸥玉佩拿了下来,又一把急切地扯下了那小小的肚兜。燕儿嘤咛一声,一对迷人的乳峰已经赤裸着展现在了我的面前。两只钟型的高耸乳房似乎比多年之前更加丰满,骄傲地挺立着,丝毫没有下垂,尖端上两颗粉红的乳珠颤颤巍巍的,也早已经因为动情而充血膨胀。

  「燕儿,你的胸脯好漂亮……你知道我有多想它们吗……」,多年没有见过这对宝物,我看得痴了,不禁呢喃道。

  燕儿之前一直害羞地闭着眼睛任我脱去她身上的衣物,现在听到我说话,下意识地睁开了那对媚人的凤眼,却一下子看到我赤裸身体上的结实肌肉和胯下那根粗长的肉棒,檀口里猛得发出一声羞赧的惊呼。同时她修长玲珑的身子已经被欲火中烧的我一把托了起来,抛在了那张柔软的弹簧床上。

  我的大手一把扯掉了燕儿下体的亵裤,露出佳人浑圆挺翘的圆臀和茵茵的芳草。床上的美人此时已经一丝不挂,身子由于羞涩微微颤抖着酥胸高耸,腰肢盈盈一握,雪臀挺翘浑圆,大腿笔直修长。这具美丽的胴体似乎比当年我俩初尝禁果之时更加成熟诱人。

  燕儿已经完全动情。此刻的她浑身散发着诱人的绯红色,迷蒙着一双媚人的凤目看着我,下体的茵茵芳草上似乎有几滴亮晶晶的春水漫出来。见到她眼神中的期待,我强忍住暴涨欲裂的下体,用手分开美人的两条长腿。

  这个姿势之下,燕儿丰满浑圆的玉臀高高翘起,依然粉嫩馨香的肉穴清晰地在我的色眼之下一览无余。两腿之间美人两片精致漂亮的小小蚌唇依然如同当年一般粉红娇嫩,此刻正由于紧张羞涩地紧紧闭合在一起,不过已经被其中溢出的春水完全湿润了,我的鼻息流连忘返于其间,又一次闻到了她那股少女的体香。

  「燕儿,你还和过去一样,这里好漂亮好香。」我嘴上说着挑逗的话语,其实也是为了让燕儿知道她在我心中一直都如当年订婚之时一般圣洁。

  燕儿见我分开她的双腿欣赏着她的私处,估摸着以为我下一步就要将肉棒插入她的花径,羞涩地闭上了眼睛。却不曾想到,我借着舷窗透进来的月光低头猛然一下用大嘴吻上了她两腿之间的小穴,口唇和舌头不停大力吮吸舔弄着那颗已经凸起的小小阴蒂,最后将舌头伸出插入在燕儿小穴口抽插起来。

  「呀啊……黄鲲……那里脏……不可以的……哈啊……真的不可以啊……」被我的嘴刺激到身体最娇嫩的部位,燕儿猛地扭动圆臀和长腿想要挣脱。可我毕竟已经不再是当年和她偷尝禁果时的初哥,床上的把控经验已不可同日而语。我稍稍用力,用肘部压住了她一双洁白细腻的大腿,强行向两旁分开。燕儿挣扎了一下,可是一双美腿却被我牢牢压制,加上下身的花蕊被我的吮吸舔弄刺激,浑身瘫软,终于无力地停止了挣扎,抬高香胯任我采撷。

  「坏人……好羞啊……那里真的不可以呀……」佳人玉手捂面嘤嘤埋怨道,她的话语间却带着撒娇般的愉悦颤音,应该是被我舔弄得无比舒服,只是在爱人面前依然不好意思直接承认罢了。

  良久,我从燕儿胯间抬起头,床上的美人早已经浑身绯红滚烫,无力地瘫软在床上。小穴口处一片湿润,混合着我的口水和小穴中涌出的爱液,看起来淫靡而又诱惑。

  我半跪起身子,深吸了一口气,左手扶着燕儿的大腿,继续让她抬高胯部露出小穴。右手扶着早已经暴涨的粗大长矛和涨得如鸡蛋般大小的龟头在那道湿润肉缝上摩擦了几下,顿时整个龟头和肉棒的棒身就被美人的春水打湿了,在昏暗的月光下显得油光发亮。欲火中烧之下,威武的肉棒甚至在一下一下轻微地跳动着,散发出男人勃勃的阳刚之气。

  「燕儿,你看……」我一边说着,一边探身用手拧开了床头的台灯,舱室里顿时被柔和的黄色灯光笼罩。我和燕儿两人一丝不挂的身体完完全全展现在了彼此眼前。

  燕儿一直闭着眼,可能是感受到了穴口正在和一个硬邦邦的火热物体纠缠,所以下意识顺着我的眼神朝我俩的下身看过来。借着灯光,她看清我一手压着她的大腿,而她的嫩穴口正在和我粗大得有些骇人的肉棒和龟头做着亲密交流,两瓣粉嫩的阴唇甚至已经不知羞耻地含住了我的肉冠前端,急切得想要吞噬整根长矛,不禁带着一丝难耐的哭腔娇羞出声:「黄鲲……人家好难受……你欺负人家……」

  娇滴滴的话音未落,我早已压抑不住欲望,虎腰一个用力,硕大的龟头顶端一下子扩开燕儿两片粉色的阴唇,钻入了燕儿的蜜穴入口。

  「哈啊……」我和燕儿一起发出一声极乐的呻吟。两人的下体时隔多年终于又一次相连,这一声呻吟里不单蕴含着两人身理上巨大的快感,还充满着久别重逢的快乐情愫。

  燕儿的蜜穴口依然如当年一般狭窄紧致,虽然有春水的润滑,我的龟头插入之后还是立刻被她粉嫩的小穴口上的嫩肉紧紧圈住。

  当心用强弄坏身下的爱人,我强行忍住立刻全根而入的冲动,深呼了一口气松开压着燕儿大腿的手。我俯下上半身,双手圈住燕儿的纤腰,强健的胸膛贴上了美人即使仰卧也依然翘立的高耸乳房,含情脉脉地和燕儿对视着。

  「好燕儿……只要你现在点点头……我就全部放进去给你……不过……只要我进去了……你就要答应我……下船到了南方……你就马上嫁给我……做我的新娘子好不好……这一次我们俩一天都不等了……」

  感受到我真诚浓烈的爱意,燕儿显然也意识到我说的并不仅仅是床第之间调情的玩笑,而是时隔多年又一次正式向她这位昔日的未婚妻求婚,只要她一点头,我粗大的阳根在多年之后又将再次进入她的身体。

  此刻的燕儿早已经陷入了迷醉之中。她洁白整齐的贝齿咬紧红艳的下唇,强行忍住几乎要抑制不住的动人呻吟,纠结犹豫了片刻,终于颤抖着微微地点了点螓首,檀口带着哭腔娇羞地轻轻答应了一声:

  「嗯……」

  美人答应的瞬间,我再也不用压抑早已澎湃的欲望,虎腰猛地一挺,坚硬的龟头如同野蛮的先锋,有力地顶开了燕儿紧箍的阴唇,挤开佳人花径里层峦叠嶂、紧密湿热的肉壁,最后重重撞击在了燕儿蜜穴的最深处。随着我粗长的肉棒全根而入,只听见我们俩儿的耻骨「啪」地一声撞在了一起,阴部的毛发完全纠缠在了一块儿。燕儿温暖紧致的下体如同一个小嘴一样,一瞬间就热情地整个含住了我的整根下体,滑嫩的包裹感舒服得我几乎要仰头叫出声来。

  「啊……你太大了……」燕儿感受到空虚的下体被我的粗大肉棒瞬间填满,螓首也是舒爽地猛然后仰,抵在了床垫之上,一头青丝如云散在床垫之上,极乐地娇呼了一声,然后猛地抱住我,激动之下一下子咬上了我的一边肩膀。

  我看到自己的肩膀上被美人的贝齿留下了一排齿痕,微微的痛感却反而让我更加刺激,下身立刻开始大力挺动抽插起来。激情之下,我低头叼上燕儿左边被我冲撞地上下摇曳的一只乳珠,另一只色手则上下游走,一会儿抚摸着燕儿右边高耸的乳峰和蓓蕾,一会儿下探到燕儿高高抬起的胯部后面,揉搓她挺翘柔软的臀肉。下身久不知肉味的肉棒则一刻不停,有力快速地拔出插入,每次都是大开大合,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抽动了好几百下。

  两人下体传来密集地「啪啪」之声,燕儿蜜穴里被我龟头带出体外的大量春水,早已将我们俩的胯部打得湿透。浑身上下的敏感部位被我爱抚玩弄,且小穴被我高速抽插,极乐的燕儿红润樱唇间一开始连串迷醉的呻吟此时早已经变成了嗓子里不时发出的娇喘。她的一双玉手一直紧紧搭在我的肩头,任由我的肉棒在她紧致娇嫩的蜜穴里横冲直撞。

  「黄鲲……呀……夫君……人家好舒服……燕儿好想你……好喜欢和你这样……呀……啊……」燕儿受到我连续快速大力的抽插,娇喘连连,红唇断断续续地呓语着。忽然,她猛地又一次咬住了我的肩膀,纤腰拱起,圆臀和胯部一下子死死抵住我的小腹,大股滚烫的淫水一下子从花心涌出浇在我肉棒上,猛地高潮泄身了。

  「呀……呀……坏人……人家到了啊……到了……哈啊……」她在我耳边一声快乐到极致的嘤啼,蜜穴猛地抽搐夹紧仿佛一张小嘴般紧紧吸附住我粗大肉棒的棒身和龟头,酥麻得我四肢百骸无一处不舒服。我稍稍放慢抽动的频率,下身感受着美人温暖花径一阵阵的包裹,只见燕儿小穴里的春水随着我肉棒的抽动被一波波带出了体外,把床单都打湿了一片。

  到达极乐高潮后的燕儿身体软了下来,无力地瘫在了床上。然后,她一双漂亮的凤目里涌出了泪来,先是呜咽着,随后逐渐在我身下哭得泣不成声。

  见到爱人哭泣,我有些愕然地放慢抽动的速度。见她依然哽咽抽泣,我在床上调整了一下身体坐了起来,岔开两只腿,然后托着燕儿的玉臀和纤腰,将她无力的娇躯搂进我的怀里。燕儿坐在我粗壮的大腿根部,两条洁白的玉腿岔开圈住我的腰部,两个人面对面抱着,下体依然紧紧相连。

  我亲吻去燕儿香腮上的泪水,温柔问道:「燕儿,我弄疼你了吗?对不起,隔了这么长时间……我太想你了,所以刚刚太粗暴了……」

  「黄鲲……不是……呜呜……我只是从来都没想到……还能和你还能再……这样在一起……呜呜……我是高兴……」燕儿美丽的一头青丝披散在螓首之后,一对玉乳高耸挺拔,泪眼朦胧里涌动着幸福感。她说完这话就动情地吻上了我的唇。

  「黄鲲……燕儿永远是你的……你不要离开我……抱紧我……」轻吻之后燕儿在我耳边低喃道,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深情还有一丝女儿家高潮之后的妩媚娇羞。

  她娇媚的声音一下子刺激到了我,我用手托住燕儿浑圆挺翘的臀部,握住两瓣厚实柔软的臀肉轻轻上下抛接起她的身体来。随着我越来越快的动作,燕儿的蜜穴被动地上下吞吐起我的阴茎。粗大火热的肉棒摩擦着燕儿高潮后依旧紧致的花径肉壁,直刺激得我怀里的爱人浑身绯红,颤抖连连。

  「啪啪啪啪……」燕儿一双素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一双长腿圈紧我的虎腰,圆臀开始主动上下扭动配合着撞击我上下挺动的胯部。她两只美丽挺拔的雪乳上下弹跳,带动着美人两颗粉红色的蓓蕾不停摩擦过我健壮火热的胸肌。

  随着我手臂动作幅度越来越大,每次我都托着燕儿的翘臀抬起,直到整根粗大火热的阴茎只剩龟头还插在她的春穴之中时才放手。这样一来,每次燕儿玲珑浮凸被我抬高的娇躯因为重力落下时,她紧致的美人花径都会被动地被我硕大的肉棒贯穿一次,龟头的巨大肉棱每次进出都会反复刮扫一回她敏感的蜜穴肉壁,其中的刺激非比寻常。

  又是几百下的抛接厮磨,燕儿忽然尖叫一声,猛地加快了圆臀扭动的速度,我知道她又即将被我送上了极乐的巅峰。数年不近女色,加上怀中的未婚妻又是如此一位国色天香的尤物,我的肉棒其实也到了极限,已是箭在弦上。

  「坏人……你怎么还没有……人家又到了呀……呀啊……」

  燕儿一声欲仙欲死的娇吟,率先抵达了第二次极乐的高潮。充满了爱意的交欢如此醉人,巨大的快感之下,她美丽的娇躯剧烈颤抖,玉手紧紧抓住我的肩膀,纤纤十指几乎要扣进我的肉里。美人上身后仰,胸前一对坚挺的乳房在颤动之中展现出了惊人的弹性,一双美腿猛地夹紧了我的腰部,然后疯狂地捧着我的脸吻上了我的嘴,同时下身大量爱液喷薄而出打湿了我的大腿。

  「好燕儿……夹死哥哥肉棒了……唔……哥哥现在就给你……啊……」我喘息着呻吟道,下体肉棒也同时弹跳颤动起来。

  「黄鲲……不……不可以射在里面……」高潮之中的燕儿听见我的话语,意识到我的精液即将喷薄而出,似乎是忽然从梦中醒来一般,有些惊慌地娇呼哀求道。

  她高潮泄身之下已经几乎瘫软在我怀中,圆臀也估计是已经酥软地无法动弹,只剩红艳的檀口还能发出阵阵娇喘。所以这个哀求在我听来反而更像是妻子对丈夫求欢时的调情。

  她勉力想要抬起翘臀让我抽出肉棒射在外面。可是我的肉棒太过粗长,她还没有完全抽离,那在高潮中烫软无力的纤腰就已被我重重地扣住往下一拉。蜜穴只得无奈地又一次整根吞没了我的肉棒,啪的一声,我粗大的肉棒又一次狠狠地插入她花心的深处,然后猛地发射了。

  「夫人……你给我接着……啊……哥哥全都给你了……哦……」我舒爽地呻吟着,感觉久旷之后,我这次射精力道十足而且流量极大。肉棒一连跳动好几下才停下来,随着每次跳动,都有大量的精液被射入了燕儿蜜穴深处。

  被我的热精浇灌刺激,燕儿终于不再挣扎,闭上美丽的凤目享受起无上的高潮快感。我感觉更多滚烫的淫水从她的蜜穴深处喷发出来,持续浇在我正在射精的肉棒上。淫水被肉棒堵住无处流出,只有混合着精液无奈地留在了美人身体深处。

  「黄鲲……这样……会怀上孩子的呀……嗯啊……」

  燕儿迷离地呓语一声,双颊绯红,一双美丽的凤眼由于强烈快感的刺激舒爽地向上翻起,然后我们两个人股颈交缠,一起在巨大的快感中昏死过去……

  那一夜,在宝济轮那个小小的舱室里,久别重逢的我和燕儿似乎是要把过去数年错失的机会都弥补回来一般抵死缠绵。两个人睡了又醒,不知疲倦地反复索要着对方的身体。在第二天凌晨的朝阳跳出海平面的时候,高挑玲珑的燕儿正站在地上向前用一双玉手扶着舱壁,紧咬着下唇透过小小的舷窗迷离地望着外面的大海和海平面处金色朝霞的微曦。在她的身后,我一双强健的臂膀正托高她泄身无数回后早已脱力的俏臀,健壮的腿部肌肉紧紧贴住她光滑的大腿,又一次把一大股精液射入爱人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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