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伦不类

6446Clicks 2016-08-03

               (36)

  “对,对就这样,然後按A,A。手,注意手肘的位置。”

  保龄球笔直的飞向滑道,一击即中。

  “哈哈,还挺有意思。手感特真实!”袁振坐在轮椅上,乐呵呵举著手柄发笑。

  “嗯。还是模仿性挺强的。”伍岳点点头。

  “里面游戏都这样吗?怪神的!小闫那个是XBOX360,不是这感觉。”

  “也不都这样,这张是WIISport。当然,大部分这个平台上的游戏实操感还是很突出的。”

  “不错不错,太适合我了。腿动不了,手还能忙活著。”

  “嗯,养病好伴侣。头些年我躺医院,也是跟它作伴。”伍岳说著,拿过了桌上的水杯。

  “呃。”袁振看著伍岳,他没想到,话赶话,话题就落在了这麽一个敏感点上。

  “嘿,你那麽看著我干嘛?”

  “这……”

  “不是什麽不能说的话题。呵呵。龙语还是赵昕?哪个又给你按著打预防针了?”

  “不是不是,没那回事。”

  “有时候过分小心,反而让人不好受啊。呵呵。”

  “听龙语说,你以前是职业赛手?”

  伍岳的话说到这步,若是再刻意回避话题,想必,会令人非常不舒服吧?袁振想。这麽想著,他便索性与他就此闲谈起来。

  “嗯。”

  “越野赛?”

  “公路赛。”

  “哦哦……那赵昕?你们是一起的吧?”

  “嗯,算是。他是後来到我们车队的,很出色的技师。”

  “看的出来,看的出来。”

  “我想要不是他身体条件不允许,他也会是一个出色的赛手。”

  “哦?是嘛。”

  “呵呵。”

  “那……後来呢?”

  “後来?”

  “就是现在。你不做赛车手了,在做什麽?没听你说起过。”

  “呆著。”

  “啊?”

  “因为不知道要干什麽,还能干什麽,所以就呆著。”

  “……”

  “我从十八岁开始,到二十五岁,七年。直到最後一次在出弯道的时候出事,我所有的、该说全部要做的、会做的,只有赛车。”

  这似乎才是雷区。袁振很想抽打自己那张缺了看门人的嘴。

  “於是,一下,就茫然了,没有方向了。”

  “……路还很长。”

  “是啊,所以蛰伏著,思考、发现。”

  就在袁振考虑要怎麽自然转移话题的当口,他听到伍岳问:“你是不是跟龙语谈朋友呢。”

  袁振差点儿咬著自己舌头:“什麽啊,哪儿有的事。”

  “哦哦,我就是随便问问。”伍岳说著,拿过了烟盒。

  “真没有这回事。”

  “没有就好。”

  啥叫没有就好?当然这话袁振是跟心里说的。

  “他啊,不是什麽坏人,相反的,非常值得结交。但仅仅作为朋友可以这麽说。”

  “是吗?”

  “据我所知,是。”

  “为什麽呢?”

  “说不太好……”伍岳顿了顿,似在思考,“他,太我行我素了吧。对一个艺术家来说,这是优点。然而,感情这东西,没有单独的谁可以独自经营的。”

  “呵呵,是这麽个理儿。”

  “谁说不是呢。你呢?你是怎样的人?”

  “我?看待情感吗?”

  “哎你,不用这麽正经吧,随便聊聊。”

  “伍岳你多大?”

  伍岳看出了袁振的一脸正色,“我?二十七。”

  “我今年三十五了。感情对我来说,是一种寄托,是一种……应该说是温暖的存在。”

  “很认真的人啊。”

  “要看怎麽说。值得认真,才会认真。如果对方不付出,我也不会付出。一个人并没什麽不好,单身自有单身的好处。”

  “哦……你是那种绝不轻易付出的人。”

  “对。而且在不确定的感情中,我随时可以抽身而退。”

  伍岳摸了摸下巴。

  “有点儿残酷哈……”

  “没,这很对。”

  “倒是没问过你,你跟赵昕一定挺顺利吧?”

  “顺利?哈哈哈……好像是,好像不是,都是一把扳手惹的祸。”

  阿嚏!

  赵昕打了个喷嚏,且,一个并没能停住。

  阿嚏!

  “一想二骂三惦记。诶,谁骂你呢?”

  龙语窝在沙发里,无聊的换著电视频道。由於伍岳答应了暂且负责托管袁振,龙语得以在大年初一这一天回家看看。赵昕也来了,给龙妈妈、龙爸爸拜年。

  龙妈妈问赵昕:你爸爸怎麽样?

  赵昕答曰:好的很。今天还给我打电话,说吃火锅,让我赶紧骑车回去。

  龙语接茬儿:对,我跟赵叔叔说了,让他放心,我一定跟著给他车胎打气。

  龙妈妈乐坏了,曰:他怎麽还那麽逗啊。让他儿子骑机车去德国啊?

  赵昕补充:错。我爸说的是自行车。要不龙语自告奋勇当打气的呢。

  大年初一,一家和和美美。

  这会儿,龙妈妈张罗晚饭去了,龙爸爸昨夜没怎麽睡好,跟卧室补眠。客厅里就剩下龙语跟赵昕俩人。

  “你就别盼我好儿!”赵昕伸手掐了龙语一把。

  “你属八爪鱼的吧?除了会拿须子卷人,还会别的嘛!”

  “谁让你嘴那麽欠!”

  “嘿嘿,我就爱逗你,没辙。”

  “诶!对了。你跟袁振说,车没给他送修,怕维修点儿东问西问,再惹出什麽不必要的麻烦。伍岳也说是,我就决定自己给他修了,所以原件儿什麽的,就让他别计较了,不是原厂的,但绝对保证质量。”

  “哦哦,昨儿好像听伍岳跟袁振说了一耳朵。晚上回去我再跟他说一遍。他擎好儿吧,多大恩惠了~”

  “还不是你害人家……唉,不说了不说了,大过年的。又是一年,又长一岁,你可真得注意了!”

  “这还不叫说啊?”

  “切。”赵昕给了龙语一个大白眼儿,“啊……”

  “嗯?”龙语放弃无聊的电视节目了,随便定了个台,大概是曲艺晚会。赵昕就看著一武生上蹿下跳了。

  “诶,你跟袁振……处的还挺好?”

  “好!哥俩好,666!”

  “划拳!”赵昕的手不温柔的“抚摸”了龙语的脑袋。

  “怎麽又打人啊?”

  “让你划拳!还想喝呐!”

  “你他妈夜叉吧?跟郭德纲说那《丑娘娘》似的,里头那六仙女,散光,赶著下凡,瞅著一像人皮的就套上了,结果是张夜叉皮。”

  “你再跟我贫!”

  “贫的跟後头呢。她这不是下凡了麽,结果她爸爸嫌她惹祸,就给她扔山里头了。你猜怎麽著?没半天,她自己个儿回来了,左肩扛著一头狼,右肩扛著一头豹子。她爸问这什麽路子。她答曰:猫挠我,狗咬我。”

  “……”

  “笑啊。我知道你想笑。憋著难受吧?”

  “滚滚滚!”

  “小样儿。”龙语捏了把赵昕的鼻子。

  “去,少贱招儿!”

  “多少人求著我贱,我还不贱呢~”

  “你天天跟他睡一起啊?”

  “谁?袁振?”

  “嗯。”

  “是啊。方便照顾他。要不他翻个身,搞不好都酿成事故。对了,他老说那石膏沈沈沈,就跟给他拴上一块生铁似的。我前天给小洁打了个电话,她头两年骨折过,给我介绍了燕莎那边儿一国际诊所,说那儿石膏轻。我惦记过了年,去积水潭再照个片子,不行领他换了去。”

  “哦……”赵昕这一声‘哦’意味深长,显而易见,龙语并没著重回答他的问题。

  “怎麽也是赖我,送佛送到西天。”

  “你盼人死啊?”龙妈妈出来拿茶壶续水,给了龙语脑袋一下。

  “……从小到大,我没让你们俩给拍傻了,还真是福气。”

  赵昕踢了龙语一脚,起身拿过了茶壶:“阿姨,我来我来。”

  等赵昕端著一壶茶回来,龙语故意伸脚,“佛山无影脚!”

  “你小心我把茶水泼你脸上,刚烧开的。让你扮演动物园被泼硫酸的熊!”

  “你瞅瞅你这副嘴脸,我都同情……天知道他怎麽跟你过日子。”

  “死去吧。”

  “过年呐!”

  “诶。”赵昕决定单刀直入,“你跟袁振没什麽吧?”

  “什麽什麽?”

  “甭跟我装傻。”

  “哦……”龙语点头,而後举起左手,抬起左腿,“这叫什麽?”

  “顺边儿。”

  “对。顺边儿了。要不还能考虑。”龙语打哈哈。

  “你趁早别考虑!”

  “哎呦,这什麽话?诶,你移情别恋啦?靠,那你可对不起那谁……我操!你他妈真散光啦?那是我手,不是茶杯!”

  “龙语!你别嚎!你爹睡觉呐!”龙妈妈大声训人。


               (37)

  龙语回到袁振家已经是将近十一点。在此之前,先是经受老妈的摧残,再是送赵昕回家,继而去了趟“尘封已久”的自己家,鬼子进村儿一样搜罗了一堆东西,而後取了车。

  赵昕死不让他开车,龙语慷慨陈词表示自己戒酒了。赵昕拧著他耳朵说:你少装了,我还不知道你?表面功夫!把人家袁振害成那样儿,你这是苦撑著做做戏!

  龙语不敢说你真了解我,我这还是连带著哄你,於是继续脸不变色心不跳的说:我这回是真的!真的!再说了,没车不方便,去趟超市都齁儿老远!你让我怎麽当牛做马伺候他啊?到这份儿上,赵昕才放行。

  戒酒?怎麽可能?也许某个霎那是真动了这念头,然而,时间总要过去,过去那个点就必然会改变。不是吗?

  浪子回头金不换。可惜,真正的浪子绝不会回头。

  进门,屋里亮堂极了,就是里头这俩人吧……

  袁振躺在床上,睡的一塌糊涂。

  伍岳躺在沙发上,一样睡的不省人事。

  嘿!小子!这就是你看护病人啊?

  “起!”龙语直接把围巾扔到了伍岳脸上。

  伍岳一惊,睁眼朦朦胧胧的看,“……就你自己回来了?赵昕呢?”

  “我先送他回去的。他嘱咐你走的时候穿戴严实,打车找被风的地儿。”

  “哦……”伍岳打了个呵欠。

  “有那麽困啊?”

  “敢情你昨天睡好了。”

  “我看赵小0倍儿精神啊!”

  伍岳心想:废话!那麽窄一沙发,躺两人,他不得睡的跟只壁虎似的以求得至少赵昕能睡踏实了啊?

  “那你待著吧,我回去了。”伍岳起来,抻了个懒腰,朝衣帽架走去,“轻点儿,袁振睡的挺沈。”

  “行,打车机灵点儿。”

  “找不著车我回来找你。”

  “你还真不傻。”

  伍岳走了,龙语也打了个呵欠,揉著眼睛去了厨房。一个没留神没看清,胳膊肘儿碰掉俩杯子。

  叮、!、哢嚓,哗啦……

  龙语这麽定睛一看,碰不倒都新鲜──这谁啊!大小不一的杯子摞一起!摞就摞吧,还挤上洗洁精了!

  “你又把什麽CEI了?”

  这一嗓子气得龙语冒火,CEI是他CEI的不假,问题是……这杯子这麽放,换谁也不可能不CEI啊!

  想回嘴,龙语是硬把话给咽下去的。袁振这不是他一手造成的病号儿嘛!

  “碎碎平安!”

  “你就常有理吧!哎呦!”

  “操,怎麽啦?”龙语赶忙跑出来,一看……

  袁振那脚杵地上,脸上那个表情唉,特别精彩──这就是活生生的呲牙咧嘴啊!

  疼,钻心的疼。袁振本来正睡著,忽闻那一声叮、!、哢嚓,哗啦,生被惊醒的。醒了著急,著急就想看,想看就条件反射的下床……

  “别动,别动啊。”龙语过去,好生扶好袁振的腿,让他先往下躺,他抱著那坨石膏往起搬。

  “轻点儿,轻点儿!”袁振糟糕的表情收不回来了。

  “你说说你,就俩杯子,为这再弄得穿钢钉去……啧啧。”

  “俩?还不是一个啊!”

  “废鸡巴话!也不是谁,一摞杯子摞一起,还挤上了洗洁精!”

  “呃……”

  是伍岳。袁振知道是伍岳。本来他是要刷杯子的,袁振客气了一下:放著别管了。好麽……还真没管啊?

  “就俩杯子!你别心疼啦!赶明儿我去给你买一打回来!”

  “不行,我这腿脚疼的厉害。”

  “不是吧?我操!上医院吧!”

  “别,你等我缓缓。”

  “缓什麽啊!不是疼嘛!”

  “谁骨折不疼啊?”

  “躺,躺好了。”龙语弯腰,拿过了一个靠垫,“垫著点腿。你看看,我就一会儿不在,你就睡觉不把腿垫高了。”

  这阵子疼,半天下不去,龙语说上医院,袁振不想去。於是,他就死扛著,耗著耗著,这疼痛才慢慢得以缓解。

  “你继续躺著,我接热水,给你泡脚。”

  龙语说著,往卫生间去了。

  打了水回来,给袁振扶起来,把那双脚杵进去,他又去了厨房给提前煮出来的中药加热。等端著一小盆中药回来,正是需要添热水的时机。

  龙语往地板上一坐,熟稔的给袁振捏脚。

  袁振低头看著龙语,瞅著他认真的态度,不禁说了这麽一句话:“平时还真看不出来,你这人还不错。”

  “不错?”龙语愣了一下,抬头。

  “嗯,挺好的。”

  “我?好人?”

  “可以算上。”

  你跟袁振没什麽吧?

  赵昕这句话忽然在龙语脑海里回放了一次。

  瞎他妈琢磨什麽呐!

  “你这人还真是挺傻挺天真。”

  “又怎麽说话呢。”

  “可别把我当好人,我压根儿就不是什麽好人。看我尽心尽力伺候你特感动是吧?这是表象。知道本质是什麽嘛?”

  “什麽?”袁振不禁笑了,这龙语,好歹也是三十一人了,怎麽瞅著老像个小孩儿呢?

  可别把我当好人。说自己是好人的,一定不是好人;说自己是坏人的,八成不是坏人。

  “本质就是──堵你的嘴!你当我乐意伺候你啊?乐意当三陪?我可没那麽贱!还不是怕万一你落下後遗症,譬如一腿长一腿短,走路跛了,到时候赖上我。”

  “哦~”

  “我告诉你,我坏著呢。”

  “呵呵。”

  “害怕了吧?”

  “太坏了,所以老失恋是吧。”

  “谁老失恋了!”

  “下午可没少听伍岳讲你的光荣历史。”

  “操!丫跟他媳妇待多了吧?也变得碎嘴唠叨。”

  “还没回答我问题呢,是不是因为太坏了,就总落单?”

  “是吧。群众眼睛雪亮。”龙语不屑。

  “那我有一点挺好奇。”

  “好奇什麽?”

  “一开始,人家怎麽爱上你的啊?”

  “我靠,你眼睛也撞坏了?还是脑子撞坏了?我多英俊啊,我多潇洒啊,我还年轻,我还多金!”

  “我脸有点热。”袁振摸了摸脸。

  “啊?不是感冒了吧?”

  “替你脸红。”

  “滚蛋!”

  “好像都还能跟你挺久。”

  “嗯?”

  “要说一时冲动、脑子一热,可也持续不下去吧?”

  “是啊,後来不都幡然醒悟了嘛。”

  “那中间呢?怎麽能维持的住?”

  “我就说你傻吧。凭老子这杆枪啊!”龙语说著,也不怕手湿,拍了拍胯。

  “去给我拿个冰袋吧,这脸替你红起来,还下不去了。”

  “腿都折了,生活都不能自理了,好家夥,还管不住你那嘴!”

  “来来,说说你情史呗。我保证,不像某人似的,听睡过去。”

  “没什麽可说的。”

  “谈那麽多恋爱还没什麽可说的?”

  “非要说,也就是──一时糊涂。”

  “这是怎麽个话?”

  “不是我一时糊涂,就是对方一时糊涂。善始绝没善终。”

  “会不会偶尔想想过去的事?”

  “没你那麽风花雪月,讲个过期恋爱还跟回味新鲜美味似的。什麽爱啊不爱啊,无非就那麽点儿事儿。一开始甭管怎麽开始,最後都是跟钱啊、性啊、生活琐事啊这些乌七八糟的掺和在一起。一杯牛奶挺好喝的,发酵一下成了酸奶也好喝,加点儿果粒也不错,但再要往里头倒什麽辣椒啊、咸菜啊、胡椒面儿啊,你说,那得是什麽味儿?”

  “这理论挺独到。”

  “我去再接点儿热水。”龙语起身,“说到底,到今天,我觉得爱情这东西,是个鸡肋。弃之可惜,食之无味。”

  “谁告诉你鸡肋食之无味?煮汤可香了。”

  “你丫饿了吧?”

  “有点儿。”

  双关语对双关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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