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生日快乐!”
小闫举杯,碰了碰袁振手里的酒杯。
“你真够……”
“不用夸我太够哥们儿,我就是这样的人嘛!”
“你就瞎扯吧,还不是找个由头来蹭饭。”
“你……你这个思维模式,令人发指啊,这位同志……”
八号是袁振生日,小闫当时在山东做一个项目,未能帮他庆生,於是说好回到北京给他补过。袁振说我都几岁了,过生日就是老一岁,过什麽过!小闫说:可别这麽说,一定要过,别觉得家人不在身边儿就对自己马虎。
於是……
说麻烦确实麻烦,袁振不觉得生日有什麽大不了;然而,这样被人惦记和重视又是令人倍感温暖的。
生日当天他接到了哥哥和小闫一人一个电话,都是祝他生日快乐。小侄子还拿著听筒给他唱生日歌。
“三十五了啊。啧啧。”
“你三十五岁生日我可没这麽挤兑你。”袁振白了小闫一眼。
“怎麽叫挤兑呢,我这是感叹。你看咱,一转眼儿都三十五了。”小闫晃了晃酒杯。
“谁不是啊?”
“说起来……上次咱哥儿几个凑一起,怎麽也觉得那麽久远了?五月份吧?还是四月份?”
“五月。”袁振想了想。说起来那次正好撞上龙语。那一次聚会,实属不易。赶上一个从国外回来在北京转机的,一个是单位派来学习,还一个洽谈项目。很齐了。对於大学毕业後就天各一方的老同学来说,这样的聚会不知道一辈子能赶上几次。要不怎麽能喝那麽多呢?
“诶诶,就那回你遇上那龙语的吧?”
“嗯,就那回。”袁振点了点头。
“你俩处上了?”
“瞎扯。”袁振吃菜。
“怎麽我就瞎扯呢。说说呗。”
“什麽都没有,说什麽?”
“没劲。”
“没劲就对了,我哪儿有你有劲啊,出个差都撞上豔遇。”
“我老觉得你那耳朵能捕捉超声波。”小闫笑。就刚刚接个电话,也能被袁振听个一清二楚──这一副嘛耳朵啊!
“你什麽时候能踏实下来啊?”袁振语重心长。
“踏实?什麽叫踏实?你跟景燃倒是踏实呢,谁也没你俩踏实吧?结果呢?”小闫不以为然,“诶,说起来……”
“嗯?”
“算了没事儿。”
“拉屎还带往回缩的?”
“我操!袁振!他妈吃饭呐!”
袁振笑。
“也没啥重要的……我去山东时候,赶上他们市政有个项目,是筹建新的政府大楼,完了吧……请一国外公司做的设计……”
“你遇上景燃了?”
“没。是听说主设计师是他。”
“哦……他回来了?”
“好像不是,就是做项目吧。诶,不对,你还惦记著他呢?”
“随便一问而已。”说来也巧,不久前,他还梦见过他。
“喂喂。袁振,真的,我问你,你还想他吗?”
袁振摇了摇头,“我记不起他了。”
“真的?”
“不久前我梦见他了,梦里连他的样子都看不清。睡醒想了很久,他脸还是模模糊糊一团。”
“……他要是不走,你们俩也许真能好一辈子。”
“没有如果,不是吗?”
“呵呵……来来,喝啊!不醉不归!”
“你压根儿就没打算走吧?”
“不行啊?”
“行。只要你不让我关灯睡觉,我肯定让你留宿。”
“你瞅你那嘴脸。”
“我不用瞅,挺好的。”
“诶,袁振,我打算干完今年就把工作辞了。”
“辞了?不是干的很好吗?都已经做到项目负责人了,何必。怎麽,想换换口味儿喝西北风尝尝?”
“你那张嘴……我打算自己干,再不动动,大抵一辈子都要这麽混下去了。”
“混著有什麽不好的?”
“不行,我都三十五了~”
“你存心的吧?”
“哈哈哈哈……”
三十五了。
袁振收拾好厨房回来切了蛋糕,小闫已经趴在了沙发上,无聊的换著电视频道。
三十五了。
闫力刺激他了。虽然是打哈哈的话,所表述的却是不争的事实──他老了。
主设计师好像是景燃。
这个年纪的他会是哪般模样呢?
八年过去了,似乎他一直做著自己想做并感兴趣的事。
想来,他就是那样一个人嘛。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前者属於你,後者属於我。所以……我只能这样,我不得不走。
其实没什麽不好的。袁振想。人和人在意的东西本就不一样。
“你发什麽呆呢?”小闫一抬头,正看见袁振瞪著眼瞅著地板。
“啊,没,走神了。”
“太累了?”
“累什麽啊,就属我清闲了。”袁振坐下来,摸过了茶几上的烟盒。
“我怎麽觉得你不大对劲呢?诶,我刚才没说什麽不中听的吧?”
小闫就是这样神经大条一人。
“没。我就是合计了一下,等我到四十岁生日,能离著你多远,离你多远。”
“你丫……”
“呵呵。”
“得,得。我不好,首先不该刺激你,其次还不该刺激你。诶,我给你保媒拉纤得了。”
“闲的了吧?”
“我说真的呢。我们公司新招了几个孩子,有个我觉得挺好的。”
“挺好的你自己留著。”
“啧啧,不是我那杯茶啊……”
“哦,就是我那杯了?”
“保准对味!真的真的。”
“你快省省吧。寡死了。”
“你才寡呢!”
“没你寡。”
“诶,你等我看看,我记得我邮箱里有他简历。”
“你快歇了吧。”
“我觉得你属於特需要有个男朋友那种人,你别孤著了。”
“自己挺好的。想干嘛干嘛。”
“口是心非。”
“你怀念张雨生啦?”
“诶!”小闫一拍大腿,“我说怎麽觉著不对劲儿呢,咱唱歌儿去吧!”
袁振捂脸,“你快别闹腾了。”
“走吧走吧。待著也是待著。”
“我乐意安静待著。”
“那哪儿行啊!今儿你生日啊!得热闹!怎麽热闹怎麽来!再喊俩陪花酒的!”
“你快算了……可别闹妖儿了!”
“唉你放心吧,出不了龙语第二。走吧!走走,寿星老儿~”
“今儿真不是我生日。我生日已然过去了。”
小闫一把按住了袁振的手腕,三下两下就给他手表摘下来了。一点儿没含糊,直接把日历拨回了八号。
“现在是了。走人~”
“我指定上辈子杀了你,估计还没管埋。算欠上你的了。”袁振无奈,起了身。
“诶,管杀不管埋~欠了。”小闫乐,“今夜争取乐开花!”
“蛋糕还没吃。”
“你明儿当早点。”
“那你容我收了。”
(23)
!!的声音不绝於耳,间或还夹杂著吊车嗡嗡的声响,再加上偶尔的高音喇叭之呼喊……
龙语睁眼了,睁眼後发现一旁的任伟也醒了。
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那一声“操”,几乎异口同声。
“我就说这儿他妈已经沦为人间炼狱了吧?”龙语不情愿的起身,拿过了床头柜上的烟盒,顺道瞧一眼表:十点十分。要知道,昨天快五点他才睡下。
龙语居住的这片小区始建於1991年,迄今为止已是十余年的历史,系当初父亲单位所分配,於是也就无所谓好与坏。相邻的小区更为陈旧,里面包含大量的筒子楼,始建年代可往回追溯到1970年。适逢媒体东迁,外加CBD无限扩张,又赶著地铁业已开通,团结湖这片儿鸟不拉屎的地儿也开始蓬勃发展。
再於是吧……
动迁、拆迁、重建那是实属正常。
这不,隔壁小区经过一番艰苦卓绝的斗争,业主获得满意的拆迁款离开了自己的家园,再然後楼体轰然倒塌,然後的然後,地基挖了,摩天大楼开始兴建了……最後,龙语就疯了──如果这片楼盖一年,他就是一年没法正常工作生活。
真他娘……愤恨!
“你们这片儿不是空了挺久嘛,怎麽这会儿又开始盖楼了?”任伟也起了身,拿过了龙语手里的烟盒。
“融资到手了呗。操他妈的。”
“那你……还能住嘛?”
“不能住我住火星去啊?”龙语下床,去了卫生间。
一边站著方便,他一边隔著窗户冲对面儿的工地比了比中指。
然而这必然是徒劳无功的。
回到卧室,任伟已经起了床,正穿衣服,见他进来,撇撇嘴曰:“我饿了,你呢?”
“也饿了。”龙语说著拿过了自己的衣服。
“一起吃饭?”
“嗯。你今儿几点排练?”
“中午一点。”
“那就吃完我送你过去。”
“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任伟套上了线衣。
“错。是大楼从西边儿兴起了。反正白天我也没法儿干活儿。”龙语这个郁闷。看看,想好好工作都不行──不让你消停。
给任伟送到排练室才刚过12点。前面预约的人已经提前走了,老板说他们可以先进去。
龙语想回去,任伟说你回去也是听吵,大家都还没来,陪我待会儿吧。龙语想想也是这麽个理儿,就算现在回去,不到晚上七点也甭想消停。於是,索性,也便不著急了。
任伟跟他说了会儿话,就开始试唱,龙语开了听啤酒,托著下巴看著任伟。他恍然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也是他在唱歌,他在听。其实那时候根本没想过他们能维持这麽长的时间,坦白来说,他或者他都活的挺自我。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吧,反而没什麽约束没什麽压力。
看著眼前这个男孩子,龙语有些出神,他想象不出再过个一年两年,他们会是什麽模样。也或许不是想不出,是不敢想吧?
龙语说要走的时候,任伟正在改谱子,由於专注,他甚至忘记了龙语的存在。这会儿,他背上包儿,冲他挥挥手说我走了,任伟才回神。
目送他向门口走去,任伟忽然扔开了谱子,“龙语!”
“嗯?”龙语回头。
“要不你住我家得了。”任伟走了过来。
“哈?”龙语愣了一下。
“你那儿不是吵麽?吵你没法写东西吧?”任伟点上了一支烟。
“住你家?”
“嗯。”任伟点点头。
“住个屁啊!你天天弹琴唱歌,就不吵啊?再说了,你那帮朋友三不五时的去,去了就是喝酒聊天儿,一样没法写。”
“我不住这套房不就得了,我把现在住的租出去,咱俩住那套大的。你关上门,谁能吵到你?”
龙语没有接话。
“小猛你也可以带过去,你看住它就得了。”
龙语的手插在口袋里,仍旧是低著头,不支声。
“说话啊。”任伟推了他一把。
“不合适吧。”半天,龙语闷声说。
“怎麽不合适了?”
“你不是挺不爱我去找你的吗,说什麽影响你正常生活。”
“呵。现在无所谓了。”
“为嘛?”
“我想和你一起,我觉得互相影响的事儿慢慢适应了也就不是事儿了。”
“我……”龙语抓了抓头。
“怎麽?觉得我会影响你?放心吧,你有你的事儿,我也有我的。”
“不是这个问题……”
“那是?”
“我还没想过……咱俩一起住的事儿。”
“这有什麽可想的?”
“可想的多了。”
“那你现在想。”
龙语再一次陷入了沈默。
“说话啊。”任伟已经抽完了一支烟,将烟蒂扔在了地上,用脚碾灭了。
“算了吧。”
“为什麽?”任伟看著龙语。即便龙语的眼神闪躲,他也是那样认真的看著。
“哪儿那麽多为什麽。你忙吧,他们也快来了,我先走。”
“龙语!”任伟一把抓住了龙语的手腕,“你为什麽不想跟我住一起?”
“别闹。撒手。”
“你是不是觉得咱俩没到可以住一起那一步?”
“是吧……”
“我跟你在一起多久了?我到底对你来说是什麽样的存在?毫无价值可言吗?”
“人生的价值,并不是用时间,而是用深度去衡量的。”龙语看著任伟,“你别瞪我,这是托尔斯泰说的。”
“究竟怎样才能到那一步?”
“我不知道。”
“你是不是从来不觉得我是你的谁?”
“你扯这些个干嘛啊!”
“你从来没对我认真过,对吧?”
“我都说了别说了。”龙语皱眉。
“我对你是认真的,你知道吧,你不会不知道。”
“我承担不起!行吗?”
任伟放手了,龙语扯了扯袖子,转身,“我先回去了。”
“咱俩在一起多久了?不短了吧?”
“你没完了啊……”
“有完。我说完就完。”
“那你说。”
龙语摸了摸鼻子,想回头,但却始终没有回头。於是他背对著任伟,听到他说:“你究竟是怎麽看待咱俩关系的,我不是你,於是我不知道。但是对我来说,我不是随便跟你交往。你有你的生活方式,我从来没有干涉过。包括你有事儿没事儿就出差,一走就是三个月起步儿;包括你不安分,随时随地就会跟陌生人发生什麽;包括你整天沈浸在自己的世界,以自己为中心过生活,忽略别人的感受……太多了,我都不知道要怎麽说。那就是你,这个我懂我也明白,於是我接受。但,我发现我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我始终觉得,对你来说,我跟别人是不一样的,呵呵。”
“任伟……”
“你让我说完。我不敢跟你关系太近,我知道你烦谁总黏著你;我也不敢离你太远,怕落下太久就追不上了。你不是我,你也一定不知道我是怎麽看待跟你的感情的。我挺累的,真的,越来越累。越在乎你越累,可我还要假装不累。”
“别说了,好吗?”
“还有最後一点点,说完我就不说了。我累但是我愿意,因为我总觉得,你再怎麽不安分、再怎麽能折腾,也总有一天会发现,生活再怎麽改变,我也始终在你旁边,只有我是不变的。我以为我能等到那一天,但我顿悟了,我是再怎麽等也是等不到的。”
龙语回头了,看见任伟一脸的安静。
“分开吧。”
他看见他坦然的说。
事实上,龙语很想表达什麽,但迟迟喉咙无法发声。挽回吗?他不知道。就这样顺水推舟放弃吗?又似乎不甘心。每次大抵都是这样,哄好就是等下一次的争执到来。
到底如何看待任伟的呢?他自己也不知道。
终究,他们再没有说话,龙语出了门,任伟半步没动。
分开吧。
一路上开车,龙语始终在回忆任伟说这句话时候的模样,奈何,它是如此模糊。
没有伤心、没有失落、没有懊悔,他麻木的不像一个活著的人。
不知从几时开始,他变成了这麽一个没有情商的人。
他似乎再也不会对感情这东西有何种反应了。
分开吧。
任伟没有哭,而是一脸平静。就如同此刻他的平静一般。
然而,龙语知道,任伟的平静是假的,他的平静才是真的。他猜想任伟後来一定哭了,然而眼泪却不能打动他什麽。
硬心。
他惊奇於自己硬心的同时,更惊奇於任伟的痴心。原来,还真的会有人对他痴心。多傻啊。
也许是因为任伟还小吧?龙语想。若他也跟自己一样,在时间的长河里被洗涤几次,以後大抵就不会有这般的痴心了。
是的,他也曾如同他一样,对感情抱有热烈的幻想与期待。然而就如同於别人没让他好过,他也同样没让任伟好过。
这都没什麽。没什麽。是感情,总要破灭的。
培根说:毫无理想而又优柔寡断是一种可悲的心理。
龙语想想,还好,至少“优柔寡断”已经被他所抛弃了。他有点儿替任伟庆幸,至少他认识自己的时候,自己已经是这般年纪,否则,他会更加彻底的伤害他。人与人的关系不就是这样吗?不是你伤害我,就是我伤害你。没什麽命里注定就要在一起,没了谁,生活也是一成不变的。地球公转,太阳自转。
说起来,这样分开也挺好的,至少没闹到太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