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印传奇 (纯爱版0-下1)

218Clicks 2021-02-22 Author: 楚无过
#传奇  
【寄印传奇】纯爱版(1-2)

作者:楚无过日期:21/2/2021發表於:色中色字數:26937

  免责声明:首先致敬原作者气功大师,如涉及版权争议,请及时联系本人及论坛予以删除。本改编文核心主题是母子纯爱,但会借用原文的大部分情节、人物及叙事架构。其原作《寄印传奇》作为纯文学性质的手枪文,有大量绿母情节及肉戏贯穿整个故事,所以本改编文会出现不少虐点,男女主人设可能与其他H文类型不同,但不会有绿,肉戏主要在母子间展开,大家宽心。想看绿文的绕道,不喜勿喷。

  好了,长话短说,本次重写为呼应狼友建议,前一改写版本匆忙动笔,难免瑕不掩瑜,将永久停更。新版本会适当增加部分肉戏,叙事方式稍作了调整,同时删减了部分繁琐冗余文字和涉嫌抄袭片段。但为了保持原著风格与完整性,整个故事还是会以倒叙与正叙穿插手法相结合,完结后可能是个中长篇,预计在35章左右,每章1 万字出头。网上这部作品的同人文续写也不少,本来打算自己涂着玩儿,不再发出来献丑。但留言箱总有狼友催更,所以再次提笔,权当凑个热闹。首次撰写此类H 文,实有班门弄斧之嫌,另外由于时间有限,续更不及时时望喜欢此改编文的狼友们多点包容,绝对不会太监,本文会尽量保持不定时更新。

  新改编版前八章分两次发完,每次4 章,后续章节将陆续推出,敬请关注,版主不用加分。

  下面开始前四章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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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言

  我觉得我们可能是挺特殊的一代。这种特殊不是说多值得炫耀,而是某种介于年代、历史、命运之间的特色。

  我们在贫与富的边界上走过,在自由与约束的边界上走过;在纯良与邪恶的边界上走过,在闭塞与开放的边界上走过;在道德与道义的边界上走过,在世纪与时代的边界上走过。甚至在我们出生之前,长辈们可能就先决定了我们人生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于是更加成就了这种特色。

  小学时我们一边在老师面前唱「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上小书包」;一边在伙伴面前唱「我去炸学校,从来不迟到,一拉线,我就跑,学校轰的一声炸没了」;初中时我们一边学人体生理卫生,一边看《古惑仔》研究《满清十大酷刑》;高中时我们一边传着纸条看着漫画,一边练习东西海三城模拟做四中黄冈试题;大学时我们一边狂热世界杯看《哈利·波特》同居翘课,一边学邓论马哲毛概与时俱进的科学发展观和「三个代表」重要思想。

  我们吃过小豆冰棍喝过北冰洋汽水用过粮票,也吃过哈根达斯喝过JohnnieWalker用过信用卡。我们穿过棉衣棉裤白球鞋,也穿过ZARABOSS耐克阿迪。我们读过《雷锋的故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红岩》,也读过《神雕侠侣》《月朦胧鸟朦胧》《幻城》。我们迷过《哆啦A 梦》《七龙珠》《灌篮高手》,也追过《名侦探柯南》《火影忍者》《海贼王》。我们学过唐诗宋词,也自学过三毛席慕容。我们玩过魂斗罗刺猬索尼克超级玛丽,也玩过任天堂WiiPSP. 我们喜欢过四大天王SuperJunior 《超级女声》,也喜欢过KaydenKross 波多野结衣苍井空。

  我们一边被人注目着,一边被人鄙视着。我们一边任人宠溺着,一边任人声讨着。

  我们让父母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默默保护着,和男朋友女朋友同学发小网友偷偷长大着。我们八零年以后这群生人,被叫作80后,现在又多了一拨愣头青跟着叫90后,大多数别称独生子女。我们度过了没有电脑和综艺的童年,正经历着没有战争和饥饿的成年。就这样,不知不觉,当新时代偶像比我们年纪还小;

  当姚明退役小贝挂靴;当我们开始挣钱养家还房贷车贷;当周围同龄人已经有人结婚生子,甚至有人结了又离;当一个傻逼跟我说,初恋那女生如何如何,遥想起当年怎样怎样。我才发现,原来我们已然长大,也有了所谓的曾经,也有了故事可讲。

  这是个关于我和我母亲的故事。没有办法,特殊的年代,特色无处不在。


                第一章

  刚从宿舍楼出来就感受到了那灼人的热浪。才四月份而已,前两天还穿棉衣呢。我撩了撩上衣,拍拍肚皮,叫了声操,引得门前路过的两个女生一阵嬉笑。

  但没有办法啊,我只能顶着大太阳向校门口走去。阳光下诸事不新鲜,却足够鲜活。特别是点缀在校园里的青春少女。此外,我发现有些愣头青已经穿上了T 恤和背心,这也太夸张了,真是喜感莫名。现在至少有一多半男生围在各种显示器前观看NBA 直播。

  今天是火箭晋级季后赛的关键战,主场迎战掘金。4 月8 日干沉快船,止住5 连败后,火箭气势大盛。另一边如果马刺拿下森林狼,火箭将锁定前七。可惜今天的比赛有点差强人意,上半场掘金领先10分,命中率上更是以59%碾压火箭的36%。第三节双方狠拼硬磨,比分焦灼上升。我出门时第三节快过半,巴里接安东尼助攻命中一记超远三分,掘金以66比57领先9 分。姚明显然不在状态,12投4 中,4 篮板,如范甘迪所说,他得失心太重。我也是这样的人。越在意什么就越会失去什么,最近我才知道一个词,叫墨菲定律。

  正值周末,校门口人潮涌动。大家在拼命享受这灿烂春光。我突然想起去年此时也是母亲来看我。时值非典,正封校,外来人员和物品都不准入内。门外是里三圈外三圈的学生家长,门内是扎堆成排的莘莘学子,加上焦虑凄凉的氛围,简直像是在探监。我妈隔着铁大门望着我,急得差点落泪。我朝旁边指了指,示意她沿墙往东走。约莫走了五六百米有个拐角,两边各有一段两米左右的铁栅栏。

  我上去试了试,果然,有两根铁条轻轻一掰就取了下来。这是大一军训时我们的作品。我一米八三的大个,费了好大功夫才挤了出来。左右环顾不见人,心说我的傻妈哟,啪的一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哪个系的,还有没有规矩?!」接着就被人抱住了,她哭着说:「我的儿呀。」

  今天同样如此。正对着一锅「稀粥」犯晕,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位香喷喷的lady(女士)正冲我笑:「傻样,往哪看?」我坚信,如果尚有一种美能在不经意间渗透世间万物,那就是母亲的笑了:美眸弯弯,丰唇舒展,皓齿洁白,眼神明亮,丰沛充盈又圆润温暖,眼波流转间周遭一切都仿佛寂静无声。

  「走吧,先吃饭。」她挽上我的胳膊,扭身就走。这一瞬间我甚至没来得及喊一声妈。

  「事儿办完了?」扑鼻一股清香,我觉得自己有些僵硬。

  「没呢,还得谈。」母亲大约一米六八,此刻穿着一双黑色短高跟,步伐不大,脚步轻快。我都有些跟不上。

  「去哪吃?」我接过母亲的风衣和手袋。她今天梳着偏分头,脑后高高挽起一个发髻,简约干练,端庄优雅。我能感到周遭射来的目光。

  「随便——咦,你的地盘你问我?」母亲用肘捣了捣我的肋骨,仰脸问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每次母亲外出时总会散发出一种活泼的气息,或者说淘气、可爱,和家里面那个温柔娴淑、严肃认真的老妈子迥然不同。我微侧脸就看到她晶莹的耳垂、雪白的脖颈,以及丰隆的胸部曲线,不由一阵心慌意乱。

  陆续进了几家饭店都是人满为患,不知不觉我和母亲沿着大学城的蜿蜒小径一直走到了镇上。镇政府对面有家驴肉馆不错,这时人也不多,我们便找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老板娘忙来招呼,夸我从哪儿拐来个漂亮姐姐。母亲在一旁直乐,也不戳破。最后点了个招牌菜秘制酱驴肉、凉拌腐竹,叫了一大一小驴肉炝锅面。

  「这么熟,经常在这儿吃啊?」母亲递来一包心相印。她不知什么时候做了素色指甲,亮晶晶的。

  「啊,偶尔吧,琴房离这儿挺近。」我这才得空仔细打量母亲。她上身穿着一件米色开叉针织长衫,小V 领,露出一截修长粉颈。下身是一条浅灰条纹休闲裤,小喇叭开口,蓬松地覆在脚面上。

  母亲是典型的溜肩细腰宽丰臀,上身短下身长,成衣——特别是裤装很不好买,不是腰粗就是胯窄,这么多年来她的大部分衣服都在卢氏定做。

  平海卢氏是一家历史悠久的祖传手工老店,在邻近几个县市小有名气,追本溯源的话能够到乾隆爷年间。50年代合作化之后一度销声匿迹,80年代初重新开张,火过一段时间,步入90年代中后期生意就越发惨淡了。谁知这两年成衣定制反倒颇受青睐,卢氏手工坊的名头伴着新世纪的曙光再度熠熠生辉。扯这么多,我想说的其实是,母亲这条裤子应该就是卢氏出品。

  「咦,你发什么愣?」母亲歪头看了看桌下的脚,狐疑地跺了跺,继续说,「你说你不多看几本书,整天搞这些没用的算怎么回事?」

  「哎呦,又来了。」

  「唉——上次不是说好要带那小什么让妈瞅瞅么,怎么没见人呢?」

  「她啊,有课。」

  「你就骗我这老太婆吧,啊?星期六上什么课?」

  「真有课,混蛋老师多了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是实话实说,我们今天就有节民法课,不过一多半都逃课看球去了。

  「我还真不知道,你倒给我说说老师有多坏啊。」母亲哼了一声,撅撅嘴:「叫什么她?」

  「陈瑶啊,说过多少次了。」

  「哎呦呦,这就不耐烦了?这媳妇还没娶呢,就要把老娘一脚蹬开啊。」母亲挑挑眉,隔着桌子把脸凑过来,一副仔细打量我的样子。那么近,我能看到她额头上的点点香汗,连挺翘的睫毛都瞧得根根分明。那双熟悉的桃花眼春水微恙,眼周泛起醉人的红晕,浓密英挺的一字眉轻轻锁起,戏谑地轻扬着,琼鼻小巧多肉,微微翘起,丰润饱满的双唇——这么多年来,它们像是一成未变。母亲化了点淡妆,皮肤依旧白皙紧致,丰腴的鹅蛋脸上泛着柔美的光泽。不知是腮红还是天热,她俏脸红彤彤的,让我心里猛然一跳。

  我想说点什么俏皮话,却一时没了词儿,只能抹抹鼻子,向后压了压椅背。

  几缕阳光扫过,能清楚地看到空气中的浮尘。

  「哈哈哈,你呀你。」母亲笑了出来,向后撤回了脸。在阳光照耀下,她眼角浮起几缕鱼尾纹。母亲今年42岁了,毕竟。

  我不由自主地掏出烟,刚衔上,被一只小手飞快夺了去。

  「抽抽抽,就知道抽,啥时候变成你爸了?没收。」一同消失的还有桌上的烟盒和打火机。母亲板着脸把它们收进手袋,两手翻飞间右手腕折射出几道金属亮光。

  那是一块东方双狮表,我去年送给母亲的生日礼物。说来惭愧,长这么大还是头一遭。打75折,1800多,用去了大半奖学金。这件事令父亲很郁闷,每次看到表都忍不住要说我偏心,只认妈不认爹。我只能在母亲得意的笑声中点头如捣蒜:「等下次,下次发奖学金一定补上!」

  这时驴肉上来了。我递给母亲筷子。老板娘冲我眨了眨眼,弄得我不知该说什么好。母亲小心翼翼地夹了一片,放到嘴里细细品味一番,说:「哎呦,不错啊,快赶上你姥爷整的了。」我俩齐声大笑,引得众人侧目。

  姥爷是国家一级琴师,弹板琴,年轻时也工过小生,刚退休那几年闲不住,心血来潮学人炸起了驴肉丸。老实说,味道还不错,生意也兴隆。第二年,他就自信心膨胀,压了半只整驴的酱驴肉,结果亲朋好友、街坊邻居每家都收到了小半盆黑乎乎的块状物。这成了姥爷最大的笑话,逢年过节都要被人提起。表姐更是发明了一个成语:对驴弹琴。

  说起来,母亲能搞评剧艺术团全赖姥爷姥姥在业界积累的人脉。这次到平阳就是为了商讨接手莜金燕评剧学校的事。

  莜金燕是南花派评剧大师花岳翎的关门弟子,和曾姥爷曾姥姥是同门师兄妹,姥爷得管她叫师叔。评剧学校在八九十年代曾经十分红火,穷人子弟,先天条件好的,都会送到炉子里炼炼。一是不花钱,二是成才快,三是相对于竞争激烈的普通教育,学戏曲也不失为一条出路。但这一切都成了过往。时代日新月异,在现代流行文化的巨浪面前,戏曲市场被不断蚕食,年轻一代对这些传统、陈旧、一点也不酷的东西毫无兴趣。加上普通教育的发展及职业教育的兴起,哪里还有戏曲这种「旧社会杂耍式的学徒制」学校的立锥之地?02年莜金燕逝世后,她创办的评剧学校更是门庭冷落,一年到头也收不到几个学生。全校人员聚齐了,老师比学生还多。

  01年母亲从学校辞职,四处奔波,拉起了评剧艺术团。起步异常艰难,这两年慢慢稳定下来,貌似还不错。去年承包了原市歌舞团的根据地红星剧场,先前老旧的办公楼也推倒重建。或许正是因此,母亲才兴起了接手评剧学校、改造成综合性艺校的念头。莜金燕是土生土长的平海人,但她的子女都在省会城市平阳定居,现在评剧学校的法人代表就是她的女儿。

  炝锅面吃得人满头大汗。母亲到卫生间补妆。老板娘过来收拾桌子,娇笑着问我:「这到底谁啊?」神使鬼差,我支支吾吾,竟说不出个所以然。老板娘切了一声,只是笑,也不再多问。

  从驴肉馆出来已经一点多了,蔚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朵。母亲说这次出来急,也没给我带什么东西,就要拐进隔壁的水果店,任我说破嘴就是拦不住。出来时她手里多了网兜,装了几个柚子,见我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就说:「怎么,嫌妈买的不好啊?拿不出手?」

  我说:「啥意思?」

  母亲说:「给陈瑶买的。」

  我撇撇嘴,没有说话。母亲挽上我的胳膊,说:「拿着,沉啊。放心,我儿子也可以吃哦,你请吃饭的回礼。」摊上这么个老妈我能说什么呢?

  这时母亲手机响了。铃声是《寄印传奇》里冷月芳的名段:「我看似腊月松柏多坚韧,时时我孤立无依雁失群……」几分铿锵,几分凄婉,蓝天白日,骄阳似火,我没由来地打了个冷战。母亲犹豫了几秒才接,说事还没办完,就挂了。

  我随口问谁啊,母亲说一老同学,听说她在平阳想见个面。

  这一路也没说几句话就到了校门口。过了饭点,人少多了。我站在母亲对面,心中仿佛有千言万语,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母亲把手伸到我腋下搂了一会,然后绕上肩膀轻轻拍了拍。我环顾四周,在她丰润饱满地唇上嘬了一口。母亲笑着:「啊呀呀,真是越大越出息了!」笑完附唇在我耳畔,柔声说:「妈这两天不回了,晚上想吃啥不?」我不置可否,少年老成地苦笑一声,笑完后感到自己更加苍老了。两人就这么站着,相顾无言。一旁卖馕的维族小哥饶有兴趣地吹起了口哨。母亲抱着栗色风衣,脸上挂着恬淡的笑,缎子般的秀发在阳光下越发黑亮。这时《寄印传奇》又响起。母亲接起,对方说了句什么,母亲说不用了,打的过去。

  我忙问:「怎么,没开车来?」母亲说公家的顺风车,不坐白不坐,说着莞尔一笑。

  母亲前年考了驾照后就买了辆毕加索,跑演出什么的方便多了。

  我上前拦了个出租车。母亲又拍拍我的肩膀,嘴角微翘,调皮地望我眨眨眼睛:「妈走了啊林林,晚上想吃啥早点打电话。」我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她俯身钻进了后排车座。一瞬间,针织衫后摆飘起,露出休闲裤包裹着的浑圆肥臀,硕大饱满,丰熟肉感。我感到嗓子眼直发痒,不由攥紧了手中的网兜,神使鬼差地就想起前年高考。

       ********************

  零一年村里的拆迁款下来后,家里条件有了显著改善,经济上宽裕不少。零零年征地时,父亲已把养猪场搬到了城东小礼庄,零二年开春又和小舅合伙扩大渔塘规模,搞起了养殖。期间父母关系似貌合神离,父亲索性把铺盖卷也搬到养殖场,很少回家。母亲四处奔波,忙着剧团的事儿,与市文化部门接触也自然频繁起来。那段时间正是我高考冲刺阶段,跟母亲交流也不多,她也基本没精力管我。有一天父亲应该喝了点酒,跑到剧团和编剧兼副团长的郑向东打了起来。为此父母又大吵一架,具体咋回事,我也不知道。后来问奶奶,她老人家罕见地没一把鼻涕一把泪和我八卦,只丢下一句「近墨者黑,问你妈去」。我当然没去问我妈,也压根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临近高考,学习更加紧张。对于我这种体育特长生来说,好像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其他的时间都在做题。函数,化学议程式,间接引语,过去完成时,虚拟语气,朝代年表,农业的重要性。所有的考点都在脑海里乱成一锅粥。被小火慢炖咕嘟咕嘟冒着泡。想当年我们刚出生的时候争床位;入幼儿园的时候争小红花;入少先队的时候争第一批;小升初争保送名额;初升高的时候1 :8 ;高考时1 :4.真是在独木桥上成长,在战火中前进啊。最后群逼们得出结论:我们真鸡巴不容易。

  正如此刻眼前很多人挤在一起,每个家伙脸上都是夏日里特有的潮红。天空像是被飓风刮过,干净得没有一片云朵。只剩下绝望而纯粹的蓝色,张狂地渲泄在头顶。

  记得拍毕业照的时候,也是这样。所有人在烈日下面站队,因为太阳太大,以至于大家在照片上都有点皱了眉头,红着一张脸,众逼生动地形容像是赶死前的「八百壮士」。我们带着悲壮的气氛伪装了天下无敌的气势,冲向那座早就不堪重负的独木桥。然后听到很多人「扑通扑通」落水的声音。水花溅到脸上像是泪。泪水弄脏了每一个人的脸。可还是挡不住疯了一样地往前横冲直撞。拍完后,一群人作鸟兽散,匆忙地赶回教室搬出参考书,继续暗无天日地做题。

  这就是2002年的盛夏。炎热让人失去了说话的欲望。张张口都是干燥的气流,像要吐出团火来。所以每个逼都只是静静地站在高大的榆树下,皱着眉头,沉默不语。日光像是海啸般席卷着整个城市。墨绿色的阴影似墨汁滴落在宣纸上一般在城市表面渲染开来。男孩子的白衬衣和女生的蓝色发带,高大的自行车和小巧的背包,脏兮兮的足球和干净的手帕。这些年轻的具象,都如同深海中的生物,缓慢地浮游在整个城市的上空,令人永生难忘。

  语文是高考头天——上午的第一个科目,当年的作文题目是任选两个命题其中之一。一个命题是「近墨者黑」;另一个命题是「近墨者未必黑」。我选择了「近墨者黑」,然后按照八股作文的形式,给出命题、陈述两到三个论点,举出论据,最后给出结论。上午的考试结束后,跟众逼一聊,结果几乎所有人都选了后者。午间吃饭,打电话给母亲,她也同意我的结论。并告诉我说,不要被其他人的观点影响,好好准备下一场考试。

  从考场下来,韩东拿着罐可乐碰了碰我的胳膊,一瞬间,刺骨的沁凉从他的胳膊迅速而细枝末节地传递到我心脏。我接过可乐拉开来,抬起头大口大口地喝下去,喉结上下翻飞。记得三年前,还没觉得喉结那么突兀,下巴上,哪天忘记刮胡子就会留下青色的胡渣。

  我抬眼看看韩东,说:「操,我们就这么毕业了。」

  这货瞅着我,然后皱皱眉,说:「好像是的。」

  这一天下午很多人笑了,很多人哭了,然后很多人都沉默了。学校的老榆树,每到夏天就会变得格外的繁盛。那些阳光下的树阴,总会蔓延进窗户里面,我觉得我好像在树阴里昏睡了似乎无穷多个夏天。然后,大家要离开了,难免感伤。

  我站在人群的边缘,喝着可乐,偶尔低下头和韩东互怼两句。一个叫杨刚的二货从远处跑过来拍了拍我:「晚上我们出去玩,你和韩东去么?」

  我抬了抬眼皮问:「都有谁?」

  「啊啊去去,我们去的!」韩东插进来,望着那货笑眯眯地说。

  「那好,晚上给你们电话。」杨刚丢下话就迅速又切回了人群。

  我抬头撇了眼韩东:「谁鸡巴告诉你我要去?」

  韩东啊了一声,然后面无表情地说:「哦,那就不要去。」

  我张了张口,什么都说不出来。有点郁闷,最后终于说了句:「……靠。」

  黄昏时学校里已经没有人了。而这一次离开,将是最盛大的一次告别,我甚至可以看到呆逼们双脚迈出校门时身后的影子突然被割裂的决绝。就像是人死去时离开身体的游魂。带着恍恍惚惚的伤心和未知的恐惧,众逼们终于走了。带着三年时光的痕迹,消散在了平河边的各个角落。暮色四合。夏天的天空总是黑得很晚,可是一旦黑起来就会特别地快。一分钟内彼此就看不清楚面容了。昏暗里韩东说:「不想饿死就去吃饭。」于是我们就去吃饭。

  平海的街道总是很干净,市区到处都是白杨。我和韩东在街边一个破烂的小摊上吃两块钱一碗的牛肉面,尽管我们身上穿着几百块的白T 恤和粗布裤子。老板是个年轻人,留着拉渣的胡子,但依然掩不住年轻的面容:「你们是刚高考结束吧?」

  韩东来了兴致,问:「你咋晓得?」

  「嗯嗯,你们高三学生脸上都是同一种表情。」

  「哪种表情?」

  「啊,说不清楚,总之一眼就看出来了。」

  韩东把脸凑到我面前,盯牢眼睛问:「我现在什么表情?」

  我头也没抬,一边吃面一边回答:「欠揍的表情。」然后两个人开打,打完继续吃面。我想,似乎和韩东在学校里几乎每天都会打架,就这么从高一,到毕业,一直打了三年。那些草长莺飞的日子,好像浑身总憋着一股劲,无处发泄。

  面还没吃完,杨刚的电话就来了。韩东拿着手机嗯嗯啊啊了一会儿,然后就把电话挂了。他坐在凳子上,翘来翘去如同个幼儿园小朋友:「你吃快点,他们在朝阳街的那家卡拉OK等我们。」

  我皱了皱眉头,说:「怎么又是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然后匆匆扒了几口面后站了起来说:「走吧。」离开的时候天空有些暗红色边的云彩,像是天堂失了火。

  「你两个逼总算来了。」杨刚看到我和韩东进来,立刻跑过来。我指了指和他刚才在一起的那群人,问:「都谁啊?」

  杨刚说:「我也不认识,好像是孟辰君朋友,三线厂的。」

  我点点头,说:「哦。你英文考得怎么样?」

  杨刚踢了我一脚,说:「忘记告诉你我们刚定的条约了,谁讨论高考的事情,谁死。」

  别无选择,我只能说:「靠。」

  他也说:「靠。」

  一起进来的韩东,还有另外两个呆逼,他们同样说:「靠。」

  两杯扎啤下肚,天就黑了下来。真是不可思议。唱到12点大家都累了,于是作鸟兽散。剩下几个货,望了望,不知道该去哪,然后决定随便走走。平海的夜晚,总是很安静,没有过多的霓虹和喧闹的人群。这里的人大多过了11点就会秒遁。毕竟,没有夜生活的西北小城,大抵如此。从卡拉OK出来,几个货提着几打扎啤走在大街上,踏着满城月光。河堤上的老柳树没剩几棵,周遭的水泥窟窿里却戳出来不少槐科植物。具体是啥玩意我说不好,大概有拇指粗,一个个颤巍巍的,像再也扛不住头顶的锦簇花团。风拂过时,它们就可劲地骚首弄姿,释放出一股浓郁的尸臭味。于是我打了个嗝,说:「真臭啊。」

  「臭就对了,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一个呆逼说。

  「靠。」

  「真的,这可是宏达专门从巴西搞来的。」

  「哪个宏达?」

  「还能哪个?现在牛逼着呢,全省连锁啊,平阳不也有一家?」这货以前说话磕磕巴巴的,这会儿倒流利得很。

  「现在人叫宏达娱乐集团。」杨刚上蹿下跳,开始让烟。

  犹豫了下,我还是接了过来,与此同时摇了摇头。我确实不知道平阳竟然有个宏达大酒店。对于偏安一隅的我来说,进城就像老农赶集。管它集团不集团、娱乐不娱乐,跟我是毫无关系。呆逼们却仿佛找到了一个好话头,个个兴奋得摩拳擦掌。

  是的,对昔日女同学的奶子和屁股,大伙早已厌倦。或者说时光荏苒,那些平庸的姿色就像多年前的一个浪头,早已在滚滚洪流中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那些相对不那么平庸的呢?在现实中只怕会腐烂得更快。所以对于过去,我们怎么再好意思觍着脸加以缅怀呢?不如装装逼,谈谈官场和黑社会吧。

  来到河堤边的休闲广场,韩东要了一副扑克牌。很快,在淡薄如雾的月色下,我们各又干掉了一杯多。话题也似过山车般,从贪污腐败到杀人放火再到男盗女娼转了好几轮。我自然只有听的份。我觉得他们喷了太多的唾沫,混杂着烟草和尸臭,已成功地使我漂浮起来。

  「哎呀,甭管雅客还是那啥——还有宏达,说到底啊,还不都是你们钢厂的?」

  放水回来时,呆逼们都瘫到了椅子上,只有稀薄灯光下的烟头在兀自闪烁。

  「钢厂?肛毛!是人陈建业个人资产好吧?」孟辰君脱去黑衬衣,肥肉便温柔地摊开来,连夜色都酥软了几分。这货和王伟超都是钢厂子弟,只不过孟老爷子大小是个车间主任,手底下管着百来号人。

  「个人?个人个鸡巴毛!真要较真,那也是陈家的,他陈建业可挑不了大头。」

  此逼又结巴起来。如何个结巴法,我就不示范了,还请自行想象。总之在第四杯扎啤见了底时,他才面红耳赤地磕完了上述语句。韩东只顾接酒,也不搭茬。我揪了片饱含尸臭的巴西槐花,慢条斯理地把它撕成了更多片。我在想要不要撸一个肉串,却也不敢罔顾几欲胀裂的肚皮。

  「那自然啊,」另一个呆逼笑了笑,调子拖得老长,「还得陈建生罩着呗。」

  「陈建生谁啊?」我终于吐了一句:「你们说的我都鸡巴听不懂。」

  「靠,」大伙投来鄙夷的目光:「平阳市市长啊,以前是咱们平海公安局局长。」

  我想哦一声,以示了解,却没了机会——孟辰君递啤酒过来,我只好接过去,顺势拍了拍肚皮。

  「多着呢还,」他摇摇扎啤桶,淫荡一笑,于是奶子此起彼伏:「起码还有一小半。」

  我绝望地叹了口气。俩呆逼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

  「陈建生啊,就是陈家老大,陈建军和陈建业他哥。」好一会儿,杨刚突然说。

  他洗着牌,山羊胡一翘一翘的。

  「陈建军?」我几乎条件反射地操起一个羊肉串:「陈建军谁啊?」

  「陈建生他弟。」

  「陈建业他哥。」

  「靠。」

  「是——是不是文化局的?」孜然搁得太多,我差点打了个喷嚏。

  「文化局还是啥规划局,反正篮球城、博物馆啦都归这逼管。」孟辰君说。

  「以前是老师吧,好像。」

  「文体局文体局,现在哪还有鸡巴文化局?」杨刚有条不紊地发牌:「这逼可大有来头,北大毕业生啊,以前是省师大教授,研究啥鸡巴鸡巴……」不远处的方形平台上有人在跳舞。风把灯光推过来,连我们也变得五光十色。但杨刚什么都没鸡巴出来。

  我只好不耻下问:「研究鸡巴啥?」

  「啥鸡巴土地经济?反正钢厂现在的学术委员会名单上还有他。搞个大照片,挂在展览区,好些年了都。」说完杨刚瞅眼韩东,就没了音。

  一时只剩逼逼屌屌。两局过去才有人说:「咱小老百姓就别瞎操心了,人搞再多也不给咱发一分,都赖没个好爹啊。」

  我打了个嗝,觉得再也喝不下去,只好顺势叹了口气。

  「咦,他爹叫啥来着?」

  「老重德呗,老重德最缺德,抄完平阳洗平海,哈哈哈。」

  「抄个鸡巴,在平阳武装部他也就是个副政委,屁都不算。」

  「上面有人啊,康XX可是老重德战友啊,你以为呢?」

  老重德我貌似听说过,但也就有个印象而已。康XX我倒知道,国务院主抓能源的前副总理,可谓我省最知名人物之一。我们学校就有他的题词。于是在愈加飘渺而温热的尸臭中我告诉他们:「康XX八十年代初才平反吧,要上台得到中后期了都。」为何没头没尾来这么一句,我也搞不懂。效果嘛,该话题就此结束。扎啤终究没能喝完。呆逼们散去时,晚风吻得人浑身发软。有人提议搓澡去。

  我说我只想尿一泡。孟辰君建议要搓澡上他妈那儿。大伙齐声问:「你妈那儿有鸡吗?」

  他说:「你妈那儿才有鸡。」说这话时,胖子死压着我的肩膀。我突然就想到历史上那头被稻草压垮的倒霉骆驼。

  杨刚突然靠过来,压着声音说:「你妈是不是唱评剧的严林?一直没来得及问你。」我吸了吸鼻子,点点头,然后意识到光线太暗他看不到我点头。于是马上说了句「嗯」。很轻。这货是神夏资深福迷,号称中国柯南,信誓旦旦要用手中的笔墨向全世界的莫里亚蒂宣战。据说父亲也是退伍军人,任职文体局某个部门一把手。一中有太多的官宦子弟,差不多每个没心没肺背后都是一无既往地权势滔天。当然,像我这种贫下中农算是少数异类。

  「我应该见过你妈,不是在电视上。」半响,这货才来了句。

  「在哪?」

  「陈建军家。」路灯下一块阴影投在他的脸上,让他的面容隐没在黑暗里,只剩下眼睛里的微光。文体局局长陈建军的故事家喻户晓,姥爷如是说,「这是个有胆识有魄力」的好干部。「年轻有为,学识渊博,从当年知青中成长起来的孩子里面,这样敢想敢拼的领导人才时下可不多见了哟」。很显然,母亲极少提及这个人,来自于那位新时代楷模的「英雄事迹」,大多都出自姥爷之口,所以我印象不深。此刻从杨刚嘴里听闻母亲和陈建军交往如此缜密,让我没来由眉毛一跳。这样的事情就如同听到比约克喜欢去卡拉OK唱《夫妻双双把家还》一样让人震撼。闭上眼,各种景象纷至沓来:母亲隽冷如水的眼神,还有月光下的健美胴体。那跑动中跳跃的乳房、左右颠动的肥白宽臀、光洁的背部曲线、丰满结实的修长大腿……

  杨刚停了好像那么两三秒,然后这逼又吐出几个字:「想不到阿姨交谊舞跳得那么好。」

  「滚。」是韩东的声音,音节很高。

  那天回到家时已经很晚,凌晨三点,气温开始下降,我感到有点冷。周围闷热的暑气散去,大团大团略微带着寒意的水汽弥漫在御家花园。空气里浮动着苦涩的流苏清香,好像所有人都睡着了。打开家门,屋里安静的出奇,暮气沉沉。

  父母卧室有没有人我不确定,甚至连他们回没回来我都不知道。两者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同时出现在家里了,毕竟。推开自己卧室的房门,把自己撂倒在床上,周遭无孔不入的忧郁把我瞬间包围。

  高三时学校组织了大量的模考训练,基本上每次模考,我的成绩只能在全班中游徘徊。因为报考志愿是在高考成绩公布之前,也就是高考完之后,学生要首先估计自己的分数,然后根据估分填报大学志愿,毫无办法。母亲说,全国都这样,她高考的时候也是这样先估分再报志愿的。那年时值西大在省内提前录招,神使鬼差地,第一志愿我就填了西大,好歹也是西北为数不多的重点大学。高考结束后,母亲才问我,考得怎么样。我说,还行吧。英语是我的短板,打从初一我就厌倦英语课。身为高材生兼资深教师,母亲自然明白我的自身禀赋,只是说了句,「尽力就行」。

  一中张榜公布成绩的日子,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天气特别的好,前一晚刚飘落点小雨,天高气爽。学校选择在校内主干道旁边的宣传栏里,公布所有当年参加高考学生的成绩。母亲非要陪我去看。结果出来了,我的名字出现在所有该校参加高考学生名单中的25位。成绩离估分差别不大,裸分612 ,与平时的模考成绩极为类似。看完成绩后,母亲一句话没说。但她把脸撇开的瞬间,我还是看到了她微红的眼睑,和秋水明眸里泛起的漫天水雾。

  02年是多灾多难的一年,1 月尼日利亚首都拉各斯大爆炸2000人丧生;4月国航客机在韩国釜山坠毁128人失联;5月紧接着北方航空公司一客机在大连湾海域失事112人遇难,月末台湾客机在澎湖附近海域发生空难死亡225人;6月鸡西矿务局发生特大瓦斯爆炸111人失去生命;7月俄罗斯客机与货机相撞造成74人见了马克思。而8月下旬正当我和母亲准备启程之际,新闻上正在播报北京大学某社5名队员在攀登西藏希夏邦玛峰的过程中,不幸遭遇雪崩,2 人遇难,3人失踪。

  如果说这一年还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那就是韩日世界杯及中国足球队首次挺进世界杯决赛了。然而,这似乎并没什么卵用,国足一球未进三连败无缘16强。而两大主题曲《Boom》和《Let'sgettogethernow 》和《生命之杯》相比少了些火般热情,多了份紧迫强劲的冲击。这类风格我多少有些喜欢不来。不过那年的另一件新闻,却令我印象深刻。29岁的香港三级艳星陈宝莲跳楼身亡。据报道上说,不排除是感情问题,或是产后抑郁症。她的片子我多少有所猎及。而其主演的那部《灯草和尚》,还是00年父亲出狱后不久,在父母房间床头柜里发现的。记得除了几套限制级DVD ——甚至I 级,抽屉底层,还压着些标有西地那非、十一酸睾酮双丸,阿伐那非的药瓶药盒。我清楚的记得,当面红耳赤地检验完父母那些「淫秽收藏物品」,我全身像是裹了层浓稠的沥青。连毛孔里也是,洗也洗不掉,很痒,但又毫无办法。

  昏暗的房间内,电扇转个不停,吱呀作响,把燥热的暑期拉得越来越长。开学前,母亲力排众议,买了个抢鲜版的诺基亚6100给我,还说要亲自开车送我去省城。理由是,为了弥补对我高考的缺席,顺便想去平阳看看母校,散散心。我当然欣喜若狂,抱着她鼻子眼睛嘴巴一通乱啃,最后在母亲一连串「啊呀呀行了行了口水都乎妈脸上了」的轻斥声中,结束那次明目张胆地「逆袭」。记得那个时候很少有学生用手机,诺基亚均价6000,爱立信还没和索尼合并,出了一个翻盖型的就标价7200. 不说手机,连BP机都上千,这根本是普通高中生想都不敢想的奢侈品。同学间联系,都是用家里座机。因此刚开学的时候,众逼们就拿个记事本让每个同学把家里电话都写下来。后来呢,联不联系就不得而知,谁知道呢。

  没过几天,记得是八月中旬,母亲又开回一辆崭新的毕加索。我问,多少钱,母亲说,价格不贵,重在实用。我难得地调侃了一句,说:「香车,美女,咱家都齐活了呗。」

  「德性。」母亲甩了一个白眼:「以后去平阳用得着,再说跑业务也方便。」

  「嗯。」

  「东西都收拾齐了没,趁高峰期前,妈带你去平阳多玩几天。」母亲麻利地整理着换洗衣物和用具用品。

  「也没啥可收拾的。」

  「你呀,」母亲头也没抬,手上如行云流水:「有时间也赶紧考个证。」

  出发的日子小舅小舅妈姥爷推着姥姥都来了。父亲那天死活说要送我,母亲阴沉着脸,坐在驾驶室一言不发。小舅看气氛不对,赶紧打圆场说:「又不是啥生离死别,林林不是不回了,有姐代劳哥你还乐得消停点不是。」

  「呸呸呸,张凤举你会不会说人话,」小舅妈一听急了:「啥死死死的,滚一边啃你槽子去。」说完她自己眼眶却红了。

  奶奶隔老远就眨巴着眉眼一路踉跄,小舅妈忙跑过去扶着奶奶,才避免了她老人家上演了一场出师未捷的戏码。当车启动的瞬间,奶奶终于还是唱了出来:「凤兰啊,照顾好林林,」起初还能压抑情绪,后来就完全原形毕露放飞自我了:「我的孙子呃,想家了,见天就赶紧回。啊?和平刚回没几日头,这伢子又要跑嘞,老婆子我这命……」总之一阵稀里哗啦送别独奏曲,伴随着车子开出了老远,还能听见她老人家那独特而又充满韵律的京韵大鼓飘荡在城北上空。恍惚间,我不知道自己是去上大学呢,还是要去上战场了。

                第二章

  平海隶属平阳,离昭陵六七十公里路程。据说我乡宗族大多乃太宗文德之后,多么奇怪的事儿啊,这未免有些过于夸张。你如果非要弄出个一二三四丁卯丑寅,我也说不上来。60年代那场破「四旧」运动,北方地区的祠堂,宗庙——包括藏于其中的族谱家谱,基本都被推倒砸烂、焚烧殆尽。后来多次重修族谱,也没弄出个所以然来。听爷爷说,很早以前村里大部分人家确实姓李,少部分姓严。后来李姓逐渐外迁,严姓却多了起来,但孝李塘这个村名一直沿用下来。理所当然地,某些不成文的族训也得以了保留,比如每逢乡人赴外求学或仕途升迁,到昭陵祭祖,祈愿帝灵蔽佑。显然在我看来,这块贫瘠土地上的那些先人们,顶多让后世子孙求了个心安理得。至于出没出啥能人,就不得而知了。

  出平海后,在毕加索上母亲说起这事儿,几经犹豫,我们还是杀往了烟霞镇。漂流、野营、探索了,这些肯定赶不上趟儿,母亲说好久没去过大雁沟了,于是我们先去大雁沟。大雁沟并不是沟,而是半截山坡子,昭陵九嵕之一。

  九嵕山胜在地势险峻以及物种资源丰富,前两年刚被列为联合国物质文化遗产。当然,这些山山水水也就说起来好听,其实没多大意思。走在那些年代久远的青石板路上,有炊烟从两边的木房子中飘出来,弥漫在长长的巷道里,带着世间甜腻而真实的味道。而不管到了哪儿,母亲都有点夺人眼球。她白生生地俏立于视野之内,宛若一朵悄然盛开的兰花。后来,母亲在那些巷道的青石板路上玩起了跳格子,手舞足蹈,轻盈而欢快。还有那抹不经意泄出的灿烂笑容,刹那间足以让万物失色,这些都深深地刻在了我脑海里,永生难忘。那是我见过的母亲最快乐的样子。也许每个旅行的人,都喜欢用自己的方式,见证一个地方曾经留下的痕迹。我们会对着那些空旷峡谷、辽阔草原、温柔的溪涧大声呼喊,然后对它们说Bye bye.记得离开大雁沟时,我们的声音一直在那里飘荡,回声持续了将近1 分半钟。

  光登顶就用了俩多钟头。中午买了两份鸡蛋面,泡上鸡块和母亲做的牛肉干,就着薯条和啤酒,怪异,却别有一番滋味。饭后我俩在坛口的凉亭里呆了一阵。这前前后后横七竖八给母亲照了N 多相,她坐石凳上拿着数码相机一翻就是好半晌。后来,她指着其中的一张(单手抱柱,两腿岔开)说很早以前她在这儿照过一张类似的。「好早,七九年,那会儿这么矮。」母亲比划了一下。

  「那么夸张,你说的是侏儒,畸形儿。」我笑了笑。

  「跟你姥爷姥姥一块儿照的,他们就站这儿。」母亲说。

  阳光充足,但山风凛冽,不时有人在我们身边转悠。当他们举起相机时,毫无疑问会把我们作为背景囊括到他们的记忆之中。

  「你姥姥身体不好,姥爷背儿上来,气都没换一口。」母亲叹了口气,又说:「今年都快七十了,也没坐过缆车。」

  凉亭紧挨着峭壁,一眼望去郁郁葱葱,而那些裸露的岩石像是团团疮斑,异常刺目。

  「也就是去师大报到那会。」脆生生地。

  远远能看到缆车,它们荡在空中,飘在淡薄的云海里,里面的人儿能否听到风中的鸟叫?我吸了吸鼻子。堪舆家普遍认为昭陵的风水乃中国历代帝陵之最,但我实在搞不懂「最」在哪。这里开发成旅游景区后,庄严肃穆早已不复存焉。

  后来娘俩骑着马在山顶合影,拍摄者是马夫,背景是连绵的大山。远处乌云压顶,那坨灰色的铅块粘在画面右下角,这驴日的还在东蹿西跳地躲猫猫。「平阳十八怪,东边下雨西边晒。」母亲说完,对我莞尔一笑,眼波流转间,让我眼皮猛然直跳。人的表情就是这样的奇特,你根本无法描述。你讲不出那个笑起来的嘴角弧度或眼神里暗藏的东西,比如霞光,晨雾,甚至一朵花。我徘徊在这凄迷的景象之中,然后心里就涌出一朵花。

  「帅哥靠近一点,美女抬头看这里。」马夫操着平普话,口齿不清。

  「头靠近点。」马夫说。

  「帅哥头往左,美女往右。」马夫说。

  母亲那马儿真白,白的耀眼,散发出股神秘光泽。我挑得匹枣红色马,头大颈短,体魄强健。「这些都是蒙古过来的良驹」,马夫告诉我们。谁知道呢。我们毕竟没有草原勇士与生俱来的「调马」天赋,只懂些简单驭马技巧,于是我就揪住了左侧缰绳。马的嘴巴被缰绳拴住,你一扯,它铁定跟着动。它没法不动,要不然它的嘴巴会痛(马儿好惨)。我挽住缰绳往母亲那边扯,马就靠了过去。和母亲挨在一起后,鼻间游荡着一丝熟悉的清香,控制马的成就感油然而生,下意识地,我转头看向母亲。

  「嗳,」马夫说:「这样好,看着看着。嗳,好好好,帅哥亲美女一下。」

  「马夫真是深谙人意。」这么想时,神使鬼差地,我顺着他话就亲上去。我的意思是——我只是撅起嘴唇,抬起下巴,乐呵呵地把嘴递过去。母亲侧过脸来接我嘴唇,那难度不亚于接一个来路不明的飞镖。

  然而她接住了,简直不可思议。我五雷轰顶般亲到母亲丝绸般的脸庞,一股莫名气流嘭地自肚腹冉冉升起,熠熠生辉。当那支隐秘的鼓槌在心头敲起时,马夫同志就在这一刻咔嚓了。照片里,我在吻母亲的脸,眼睛睁很大,很圆,溢满理所当然地惶恐。母亲眉眼蹙阖,上唇微翘,似还有些调皮,却又一付风平浪静,如厚重的云。九嵕山主峰山势突兀,海拔1188米,头顶天空蓝的发亮,白雾正从半山腰升腾而起,和云层媾合一体。远处一块颜色更深的灰蒙蒙幕布,遮断四方,似泼洒地墨汁魔幻般渲染在上空。那个地方正在下雨,离我们拍摄的地方大概2公里远。当晚,母亲和我决定临时留宿烟霞镇,因为8 月20有个祭拜仪式。我当然不信鬼神,但也不好当母亲面「以下犯上」、「公然忤逆先祖圣灵」,虽然我很早就「犯过上」了。

  找了家旅馆,到前台登完记,房间就在2 楼。提上行李,理所当然我就直奔楼梯间,憋着一泡尿呢。楼道里有些昏暗。我像一阵风,把一个打楼上下来的年轻人撞了个趔趄。对方似乎操了一声,当然,也许没有,这不重要。此刻唯一重要的是我的膀胱。「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母亲跟在后面,一边给人道歉一边低声数落:「这么大人了,瞅你那出息,像什么样?!」冲上楼打开房门,扔下行李我就扑向卫生间,还一边大叫:「操,可憋死我了!」

  尿柱子急得像激光枪,打在马桶壁上哗哗响。我享受着释放的快感,似乎看见了门外母亲那苦笑和奚落的样子。

  「楼道上撞着人了你不知道啊,看你这么猴急?」母亲大概刚进来,还挎着包。

  「是么,我这身手还会撞着人?」走出卫生间,我吸了吸鼻子,笑笑。

  「行了你,」母亲不置可否:「我去洗个澡。」

  接过递来的包,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才发现母亲脸畔居然残留着两抹淡淡绯红,我不由心里一跳。刚想说什么,母亲已扭身进了更衣间。我在外面小心地叫了声:「妈。」没有回应,也许是没有听到。我又大声叫道:「妈。」

  这时母亲正好出来,问我怎么了。我支支吾吾,最后说:「没事儿。」母亲噗嗤笑了出来,摇摇头:「这孩子,莫秒奇妙!」说着,她趿拉着凉拖,拿着换洗衣服,就款款进了卫生间。紧束的浴袍下腰肢轻摆,肥硕的臀部绷出内裤的痕迹。我一阵惊慌失措。努力摇摇头,摆脱掉头脑里的「龌龊」念头,尽管刚释放完的老二胀的发疼,我还是慢吞吞地走向其中一张床。有点失落。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躺到床上,我少年老成地叹了口气。

  昭陵耽搁两天,8 月21傍晚才到的省城,其时离西大报到也就四五天时间。很显然,开学季,赴校生已经陆陆续续多起来。在大学城附近小镇上逛了一圈,好些旅馆竟然人满为患,主要是双人间稀缺。好在老妈子提前预订了客房,如你所见,其实这应该是我第三次来平阳。

  平阳这座古都,总让人忆起唐王为母尽孝筑起的五座高台。第二天,理所当然就和母亲去了云居寺,据说整座寺院都是女尼。可惜只登到第二进院落,就不让往里面去了。据工作人员说,后边的院落只有逢法事活动才开放,而且必须是皈依过的居士才能参与。看来云居寺还是颇具神秘色彩的,这个安静的寺院,倒是处沉心静思的方外所在。但说不好为什么,我却有点喜欢不来。老妈子游兴不减,扯上我就杀往下一个目标。用她的话说,这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哪哪都是「诗情画意、文化瑰宝」,祖国的大好河山,「你得多见识见识」、「开阔开阔眼界儿」。后来好像又去了师大,其实西大老校区离师大就不远,都在市区东部那旮沓紧挨着。大学城是新校区,在郊外,与古城墙隔条马路,西大的文、哲、史、法、艺、乐、商等院系全在这边。但很显然,与母亲作游,我自然是流连忘返乐在其中。

  离开学还有两天,韩东给我打来个长途,这家伙已到了北航,刚开课。他问我到平阳没。我说到了。他说杨刚和你都在西大,然后就没了音。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喂,喂好几声后,半晌,才听到低沉而沙哑的男声「我妈在省军区医院,得空帮我去瞅瞅,给她说,事儿都过了,该放下放下吧」。印象中韩东跟父母关系一直闹得很僵,高三几乎很少回平阳。什么原因,韩东没说,我也没问。唯一能确认的,那两位前辈无非都是省里「位高权重的顶天人物」、「随便哪位跺跺脚,西北就得大地震」,这些是杨刚的原话。而我所知道的,是韩东一直住在平海小姨家,后者我倒见过两次,一个留有齐耳短发,干练麻利而不失娇柔的时尚女性。

  刚挂断电话,母亲洗澡出来,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秀发,问谁呀。我说一同学。她说男的女的。我当然说男的,女的谁打电话给我。母亲「哟」了一声:「德性。」浑厚的灯光下,笑容打她丰润的唇瓣溢出,在白皙的脸颊上荡漾开来。母亲心情不错。

  我想说点什么,却只是摸出了一支烟。

  「咋说你来的。」一只手飞快而来,白生生地。

  「摸摸不行啊。」我只好把烟又放了回去。但母亲还是盯着我。这就很有点过分了,于是我也盯着她。

  母亲小鼻头肉乎乎的,轻微上翘,两颊那抹熟悉的红晕在暖气烘烤下生动依旧。当然,此行为艺术大概持续了十几秒,以我方失败告终。红着脸,我把头撇过一边,掏出烟盒递过去,嘴里嘟囔了句什么。毫无办法,母亲得意洋洋发出了胜利的笑声。记得那天晚上,天空散满星斗,夜色深远而明亮。我推开旅馆窗户的时候,就看到有个人在城墙下面吹埙。恍惚苍凉的声乐中,借着那弯银白月光,鄙人得以一睹尊容。那人非常年轻,十八九岁的样子,棱角分明,但很颓废。他一个人安静地站在那个地方,朴实而淡定。像山水画介于泼墨与工笔之间的状态,蒙了一层平河厚重的水气。「靠,」我叫母亲过来看:「在烟霞撞得是不是他?」母亲走到窗边,低低地哦了一声,就不再说话。记得后来,母亲叹了口气,双手搭上我的肩膀:「长大了,妈也守不住你。」娘俩就那样安静地站在窗前,不知怎么搞得,我突然心烦意乱。直到杨花般的星光落满母亲肩头,我最终强忍住了转身抱紧她的冲动。

  母亲回平海那天,我在地摊上买了个很小的兵马俑。磨蹭半天,我始终都没说话。直到车子启动,我才把兵马佣塞进车窗,「还小啊你?离开家,终归会和小时候不一样。个子高了,迈的步也大,总不能老在原地转悠吧,」在刺鼻的尾气中,母亲「敦敦教导」:「抬头往前走走,没准路就宽了,你觉得呢林林?」

  老实说,当她用某种特定语气来表述一些事儿时,大多是做了某项重大决定。而我又能说什么呢,我说:「妈,你知道我现在在想啥儿?」她问想啥。我说我想起了我还欠你什么来着。母亲向后倒,像要昏厥的样子,说:「你真是——真是——」

  我说:「怕是以后没得还呢。」

  母亲切了声:「那就别还了。」

  楞了好一会,我只好笑道:「开车注意安全。」这傻逼国产言情剧桥段简直令人绝望。

       ********************

  我的童年与大多数同龄人并无二致。儿时琐碎的记忆中,印象深刻的,莫过于母亲自行车的车铃声,和每次坐在母亲膝头怀里,那首百听不厌的童谣「月亮牙儿,本姓张,骑着大马去烧香;小马栓在梧桐树,大马栓在庙门上……」。后来上了学,盼望母亲接送我上下学,便成了最开心的事情。

  记得有次小学数学比赛。时间是初春。白天仍然较短,晚上很长。按照惯例,比赛结束,我到隔壁的二中教研室找母亲,母亲没在。问了几位老师,都说,放学后,没看到母亲。后来门卫室的老头告诉我:「你妈下了课大约半个小时后,就骑着自行车回家了。她没跟你说?」我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这时刚好陈老师路过,看到了我站在校门口,就说:「你看看,都怪我,忙的把这茬给忘了。她有事先回了,让你比赛完自个儿回去。」

  学校离家其实并不远,大约两、三里路的样子。当时天已经黑得不像话,还刮着风。实际上,这条路,母亲带我骑车走过很多次。从二中出门左拐,路的尽头就是小学。在小学的路口右拐,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经过两座桥后,前面就是正对水利局大门的那条环城路。这倒也没啥,唯一害怕的,就是第一座桥旁边的那片坟场。听说县公安局以前在那枪毙过人。有个傻逼说,每到月黑风高的晚上,时常有阴魂飘浮鬼火飞舞。那天也不巧,这段路的路灯刚好坏了,气氛更显得阴森。路上几乎没任何行人。风高月黑,独步乱坟岗,鄙人毕竟还是头一遭。经过那片坟场时,我总听到后面还有另一双脚步声,老觉得有人跟着。猛然回头,除了夜间那条惨白的柏油路,就坟场里几处黑森森的凸起,像女人的乳房。前一半路,我不知道是如何走过来的。后一半,好歹听不到后面的脚步声,却又猛然想起,鬼魂没有脚,又哪来的脚步声?但感觉那个影子总在,而且离我越来越近,似乎伸出爪子要来抓我的脖颈。我禁不住脖子一缩,脚步加快,连走带跑地往前冲。我不敢回头,怕一回头那个影子就会直接冲到我的脸上。后来,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两个手背过去托着书包,狂奔起来。一直到小桥之上,我才稍微放慢了步伐。

  小桥过去的街道两边,分布着一些小商店。昏黄的灯光,在风中晃荡,路上映出了昏暗摇曳的树影。沿着路边,远近耸立着几棵老槐树,这个季节树叶基本上掉光了,新芽尚未长出。光秃秃的树枝,当风掠过,树枝间发出沙沙的声音。伴随低沉的呜咽,仅有的几片叶子,随风摇摆,保持着可笑的坚贞和活泼。桥这头的灯光,映的坟场那边更加昏黄一片,我才发现头上全是汗。也不知道是冷汗,还是热汗。管它呢,反正最艰难的一段已经过去。谁曾想这时,桥下面突然一阵急促的响动,伴随着女人的呻吟和男人的喘息,若有若无。在寂静暗夜的呜呜风声中,显得尤为凌乱而突兀。这声音让我一度认为桥下有人大病初愈后又哮喘发作。然而接下来传过来的一句话,异常清晰,却使我落荒而逃。「用力,不管了……快点使劲干我!」一时间连脚下的水泥板桥都在抖动喘息。说不好为什么,那种颤抖而欢愉的声音,总让我想起「地动山摇」这个词。以至于直到很久以后,我才努力想起,这个似乎非常张狂又耳熟声音的主人是谁。

  回到家,发现家里人已经在吃饭。母亲连声说,林林回来啦,就赶紧起身盛饭。神使鬼差地我鼻子一酸,撇撇嘴,慢慢地一步一顿往母亲身边挪,靠在了她身旁。母亲什么也没说,把我揽入怀里,轻轻抱了会才吃饭。那天晚上,我遗精了,人生第一次。早上起来,掀开被子,杏仁味扑鼻而来。把湿漉漉地裤子胡乱塞在了枕头下面,我就着急忙慌地上了学。晚上回到家,拿着那条充满腥味的裤子我就往卫生间跑。然而,神使鬼差地,还是遇见了母亲,理所当然我就涨红了脸。

  母亲见我拿着裤子,习惯性地伸手接时,被我挡开。

  「你好好的洗什么裤子,不都是我帮你洗的吗,」母亲伸过手:「拿过来,做你作业去。」

  我侧过身,脸红得像要把屋子点燃起来:「不用,我自己洗。」绕过母亲,惊慌失措地跑进厕所就把门关了起来。

  从厕所出来,甩着手上的水,刚伸手在毛巾上擦了擦,就看到母亲站在厅堂的过道里,她望着我,脸上似笑非笑,「你个小屁孩儿,以为你妈不知道啊。」突然有种不安的气流从身体里氤氲开来。我不知所措,低着头,然后像只剁掉尾巴后活蹦乱跳的猴子,窜入了自己房间。

  「以后还是妈洗。啊。变小伙子了哦,哈哈。」母亲笑得花枝乱颤。

  我关上房间的门,倒在床上,拉过被子捂住了头。

  「严和平,你家宝贝儿子成大人了哦,哈哈,我跟你说……」门外母亲的声音,清脆又清亮。

  躺在床上,蒙着被子手伸在外面,我摸着墙上电灯的开关,按开。又关上。按开,再关上。灯光打不进被子,在眼皮上形成一隐一灭的屎黄色。像极了院子里傍晚的天空。之后过了几天,我却有了一辆属于自己的自行车。这一度让村里的那群逼们和王伟超羡慕了好久。

  记得一天清晨,我和母亲正准备去学校,刚出院门,就碰到大姨张凤棠和小舅妈来窜门。我一向跟我亲姨不太对付,于是拉了拉书包,从她们身边挤过去,低声说了句,妈我先走了。我刚没走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听说林林哦——嘿嘿。」小舅妈吃吃的笑。

  「哎哎,李秀琴你这个大嘴巴。」母亲的声音里也隐隐带着笑。

  「啊呀呀,这是好事啊,早日抱孙子还不好啊。哈哈哈。」我亲姨那讨厌而张狂的笑声,总让我想起奶奶常讲的狼外婆。

  小舅妈说:「现在的小孩子真是早熟,当初我15岁才——」

  我把自行车从院子里用力推出来,以至于太过用力,链条脱落,轮子死活动不了。

  「哟哟,害羞了!哈哈,你家林林还真是嫩得出水了。」

  「什么嫩得出水?姐你也老大不小了,咋这么不正经。」母亲笑骂一句,跑过来扶正自行车,「卡住了,不会轻点你。」

  「小屁孩儿懂个逑,怕啥。」

  小时侯,当我发现因为内裤的摩擦会导致下体的膨胀时,心里总会腾升起一阵阵的紧张和愉悦。那让我总是想把手伸下去挠骚的微微的酥痒,在不合体的夏季短裤或冬天层层叠叠的秋裤里,一次又一次地想要吸引我可耻的注意力。最可怕的是,学校的夏季校服,完全不符合生物学地从二年级一直穿到了五年级。

  那晚的梦遗,让我心烦意乱愤怒无比的同时,却也凭添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五年级的时候,我已经开始满嘴的小绒毛,虽然稀疏,却很明显,腋毛和阴毛也开始往外撺。嘴边的绒毛没法遮掩,只能任由它成为邻居打趣的对象,总有好事者偶遇时大声地喊:「林林嘴上长毛了,下边长毛了没,快脱裤子让你叔瞅瞅。」而我则像被现场逮到的小偷做贼心虚般满脸通红。却又理直气壮地嘟囔出一句「当然没有」,然后将脚步提高百分之十五的速度撤离。虽然嘴上那么说,洗澡时,我却忍不住看了又看,摸了又摸。这些令人羞涩甚至恶心的东西,让我总是彷惶不安。我每天都要盯着镜子里嘴唇上的「胡子」,腋下的腋毛,下体的阴毛和时不时勃起的老二无数次。只要确认别人也一样,我就可以舒好大一口气。

  上初中后,对女人这个词的浅薄了解,完全依赖于王伟超的启蒙。我记得那个春天来临的傍晚,我们一群同学跟着他走在校门外大街上。他对众逼说,他父母有一本很大的精装书籍,书上有一张女人阴部的彩色像片。他说:「女人有三个洞。」那天王伟超神秘的口气和街上寥寥无几的脚步声,让我的呼吸急促紧张。一种陌生的知识恫吓着我,同时又诱惑着我的满腔热忱。

  几天以后,王伟超将那本精装书籍带到学校里来时,我面临了困难的选择。显然我和其他逼一样激动得满脸通红,可是放学以后王伟超准备打开那本书时,我彻底慌乱了起来。在阳光还是那么明亮的时刻,没有胆量投入到这在我看来是冒险的行为中去。所以王伟超说,应该有一个人在门口站岗时,我立刻自告奋勇。作为一个哨兵站在教室门外时,我体会到的是心脏和耳膜的强烈冲击,尤其是听到里面传来长短不一的惊讶声和绘声绘色,我心里一片尘土飞扬。

  失去了这次机会,就很难得有第二次。王伟超的大胆总是令人吃惊。那张彩色图片只向男同学出示,使他渐渐感到腻味了。有一天,他竟然拿着那本书向一个女同学走了过去。于是让我们看到了那个女同学在操场上慌乱地奔跑,跑到围墙下面后她呜呜地哭了起来。王伟超则是哈哈大笑地回到了我们中间,当我胆战心惊地提醒他说,小心她去告状。他一点也不慌乱:「告个鸡巴,不会的,你个逼放心。」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王伟超的话是正确的。

       ********************

  1998年,我14岁,上初二。整天异想天开,只觉天地正好,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开始有喜欢的女同学,在人群中搜寻,目光猛然碰触又迅速收回,激起一股陌生而甜蜜的愉悦。这种感觉我至今难忘。

  就在这年春天,家里出事了。父亲先因聚众赌博被行政拘留,后又以非法集资罪被批捕。当时我已经几天没见到父亲了。他整天呆在猪场,说是照看猪崽,难得回家几次。村里很多人都知道,我家猪场是个赌博据点,邻近乡村有几个闲钱的人经常聚在那儿耍耍。为此母亲和父亲大吵过几次,还干过几架,父亲虽然混账,但至少不打女人。每次家门口都围了个里三圈外三圈,然后亲朋好友上前劝阻。母亲好歹是个知识分子,脸皮薄,一哭二闹三上吊那套她学不来。爷爷奶奶一出场,当众下跪,她也只好作罢。这样三番五次下来,连我都习以为常了。爷爷是韩战老兵,家里也富足,88年时还在村里搞过一个造纸厂,也是方圆几十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唯一的遗憾是没有子嗣。父亲是从远房表亲家抱养的,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从小娇生惯养,不敢打骂,以至于造就了一个吊儿郎当的公子哥。父亲高中毕业就参了军,复员后分配到平海市二中的初中部教体育。父母亲本就是高中同学,母亲师大毕业后分配到二中的高中部,就这样两人又相遇了。

  说实话,父亲皮子好,人高马大,白白净净,在部队里那几年确实成熟了不少,加上家境又好,颇得女性青睐。母亲在大学里刚刚结束一场恋爱,姥姥又是个闲不住、生怕女儿烂到锅里的主,隔三差五地安排相亲。母亲条件好,眼光又高,自然没一个瞧上眼的。父亲一见着母亲,立马展开了攻势。对这个曾经劣迹斑斑又没有文凭的人,母亲当然不以为意。父亲就转变火力点,请爷爷奶奶找媒婆上门提亲。姥姥一瞅,这小伙不错,还是老同学,家里条件又好,这样的不找你还想找什么样的?姥爷倒是和母亲站在同一战线上,说这事强求不得,何况处对象关键要看人品。无奈姥姥一棵树上吊死的架势,就差没指着鼻子说,这就是钦点女婿。父亲臭毛病不少,但人其实不坏,甚至还有点老实,母亲和父亲处了段时间,也就得过且过了。

  84年我出生,学校给分了套四十多平的两居室。94年民办教师改革,父亲被赶到了小学。混了几天日子,他索性拍屁股走人,在我们村东头桔园承包了片地,建了个养猪场。第二年在老宅基地上起了两座红砖房。因为交通方便后,村里环境又好,市区的房子就空到那里,一家人都搬回村里住了。当然,其实我童年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农村度过的。母亲有时上课忙,只能把我撇给爷爷奶奶。后来在城里上小学,也是爷爷或母亲每天接送。

  父亲的事让一家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爷爷四处托人打点关系,最后得到消息说要责任人跑了,担子当然落到父亲头上,号子肯定得蹲,至于蹲几年要看「能为人民群众挽多少财产损失了」,「谁让命不好,赶上严打」。上大学之后,我才知道97年修刑后的新一轮严打,我父亲就是受害者。父亲办养猪场几年下来也没赚多少钱,加上吃喝「嫖」赌(嫖没嫖我不知道),所剩无几。家里的存款,爷爷奶奶的积蓄,卖房款(市里的两居室和宅基地上的一座自用房),卖猪款,卖粮款,造纸厂的废铜烂铁,能凑的都凑了,还有12万缺口。当时姥姥糖尿病住院,姥爷还是拿了3 万,亲朋好友连给带借补齐5 万,还缺4 万。这真的不是一笔小数,母亲当时1 千出头的月工资已经是事业单位的最高水准了。家里不时会有「债主」上门,一坐就是一天。奶奶整日以泪洗面,说都是她的错,惯坏了这孩子。爷爷闷声不响,只是抽着他的老烟袋。爷爷也是个能人,平常结交甚广,家里遭到变故才发现没什么人能借钱给他。母亲整天四处奔波,还得上课,回家后板着一张脸,说严和平这都是自己的罪自己受。一家人里最平静的反倒是我。最初郁闷的哭过几次鼻子,后来也就无所谓了。最难堪的不过是走在村里会被人指指点点。当时学校里来了个新老师,教地理兼带体育,在他的怂恿下,我加入了校田径队,每天早上5 点半都得赶到学校训练。母亲4 点多就会起床,给我做好饭后,再去睡个回笼觉。她已经许久没练过身形了,毯子功不说,压腿下腰什么的以前可是寒暑不辍。

  有一天匆匆吃完饭,蹬着自行车快到村口时,我才发现忘了带护膝。为了安全,教练要求负重深蹲时必须戴护膝。时间还来得及,我就又往家里赶。远远看见厨房还亮着灯,但到大门口时我才发现门从里面闩上了。我敲门喊了几声妈。不一会母亲开了门,问我怎么又回来了。我说忘了带护膝,又说厨房怎么还亮着灯,我走时关了呀。这时,从厨房出来了一个人,矮矮胖胖的,似个不倒翁,小眼大嘴,是我姨夫。我也没多想,打了声招呼,拿上护膝就走了。

  姨夫是邻村村支书,手里多少有点人脉,这时来我家,肯定是商量父亲的事。父亲出事后来家里串门的亲友就少多了,以前可是高朋满堂啊。姨夫可谓我家常客,而且听说他也经常到养猪场耍耍。说实话,母亲对这个人一直评价不高。所谓家丑不外扬,不清楚的,以为是张家姐姐看中了陆家的人脉和钱财。实际上,却是张凤棠还在读中学那会,被这个陆永平不知道耍了啥手段,灌醉后弄到床上给肏了。后来陆永平拿着钞票软泡硬磨、死缠烂打,张凤棠一个中学生,哪里招架得住。尽管百般不愿,却还是让这个陆永平得手了几次,居然把肚子给搞大。当时母亲一家差点和陆永平闹翻了天,也就我姥爷好面子,才没闹得邻里皆知。后来权衡再三也实在是没了别的法子,张凤棠只得辍学嫁给了陆永平。当初因为年龄不够,没领证就摆了个酒。知道内情的母亲,因此就恨上了这个陆永平,从没给过好脸色,也经常骂父亲少跟陆永平混一块儿。

  又过了几天是五一劳动节,为期5 天的全市中学生运动会在平海一中举行。我主练中长跑,教练给我报了800 米和1500米。一中操场上人山人海,市领导、教委主任、一中校长、教练组代表、赞助商等等等等你方唱罢我登场,讲起话来没完没了。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参加这么大型的群体活动,也是我有生以来见识过的最漫长的开幕式。太阳火辣辣的,我们在草坪上都蔫掉了。比赛开始时,我还恍恍惚惚的。教练匆匆找到我,说准备一下,一上午把两项都上了。我问为啥啊,这不把人累死。教练说组委会决定把「百米飞人大赛」调到闭幕式前,原本放在下午的1500米就提到了上午。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跑了。

  喝了葡萄糖,跑了个800 米初赛,小组第二,还不错。歇了一个小时,又跑了个1500米,比想象中轻松得多。一个女老师带大家到教学楼洗了把脸,又领着我们到外面吃了顿饭。我记得很清楚,牛肉刀削面,我一大海碗都没能吃饱。饭毕回到学校,结果已经出来了,我两项都进了决赛。教练夸我好样的,让我好好休息,等明天下午「决一死战」。

  之后挺无聊的,除了运动员和拉拉队,这里也没几个熟识的同学。印象中,我跑到体育馆里打了会儿篮球,正玩得起劲被几个高中生赶走了。于是我决定回家。在停车场看到了3 班的邴婕,她背靠栅栏和几个男生闲聊着,其中有田径队的王伟超。我从旁边经过时好像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但又不敢确定,就没有答应。一路上我骑得飞快,想到邴婕走路时脑后摇摇摆摆的马尾,又是激动又是惆怅。

  到家时,我家大门紧锁。去参加运动会,我也没带钥匙。靠墙站了一会儿,我打算到隔壁院试试。隔壁房子前段时间刚卖出去,建房时花了7 万,卖了4 万。不过买主不急于搬进去,爷爷奶奶暂时还住在里面。自打父亲出事,爷爷的身体就大不如前,加上高血压、气管炎的老毛病,前两天甚至下不了床。这天该是趁放假,让母亲陪着看病去了。隔壁东侧有棵香椿树,我没少在那儿爬上爬下。轻车熟路,三下两下就蹿上主干,沿着树杈攀上了厨房顶。顺着平房,一溜烟就进了我家。楼上养着几盆花,这段时间乏人照料,土壤都龟裂了。我掏出鸡鸡挨盆尿了一通,才心满意足地下了楼。本想到厨房弄点吃的,拐过楼梯口我就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呼哧呼哧的喘气声,是个男人,简直像头老牛。第一时间我想到的是,父亲越狱了!我甚至想到他是不是受伤了,需不需要像电影里面那样上药、扎绷带。

  很明显,声音就来自于父母的卧室。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好,突然传来啪的一声脆响,紧接着是一声女人的怒斥。尖锐而刺耳,像砸碎一地的玻璃,沉入了黑暗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让人心乱如麻。我虽未经人事,但也不傻,想起在电影里看到的那些性犯罪情节,脑子里顿时炸开了锅。我蹑手蹑脚地靠近窗户,这下声音丰富和响亮了许多。除了男人的喘气声,还有扭打声和女人的叫骂声。深呼一口气,我小心地探出头。窗帘没拉严实,室内的景象露出一角。首先映入眼帘是两个半裸的身躯,秃头男人两腿岔开,两手撕扯着什么,脊梁黝黑发亮。女人挣扎着,裙摆扯至小腹以上,一截藕臂在空中挥舞抓挠,一双莹白的丰满长腿不断蹬踢,胯间黑乎乎露出赭红色的肉,一根跳动的老二不得其入。看不见两人的脸,但我知道,秃头就是我姨夫陆永平,而他身下的女人,就是——我的母亲。

  意识到这一点,我一阵心慌意乱。双腿突如其来颤抖着,汗如雨下,却也不由怒火狂生。拳头攥得紧紧的,我都能够清晰的听见自己骨头节节爆裂的声音。强自镇定下来后,我一脚踢在瓷碗上。瓷碗里养了些蒜苗,平常就放在楼梯间,从没觉得碍事。今天它可是立功了,翻滚着跌下楼梯,在地上摔成了七八瓣。我愣了愣,转身往楼上狂奔,手脚并用,三五下就蹿到了奶奶家。很快,惊动的人上楼了,正是陆永平。

  他四下看看,轻轻喊了声「小林」。见没人应声,他放大音量,又喊了声「林林」。不一会儿母亲也上来了,她穿着件碎花连衣裙,梳了个马尾。这打破了我仅存的一丝幻想,那个女人,那个两腿大开差点挨肏的女人,就是我的母亲。

  陆永平上前想要和母亲说些什么,「滚开!」母亲不耐烦地把他推开。他再一次环顾四周,朝着奶奶家方向喊了声林林。完了他朝母亲摊摊手。母亲「啪」地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回声响彻屋宇。陆永平倒没什么激烈反应,摸了根烟,又拍拍裤袋,没再说什么,怏怏下楼,从院门口晃了出去。我缩在厨房里,透过竹门帘瞧得真真切切。当时我想如果他们下来,发现我,该怎么办。想到号子里的父亲,想到年迈的爷爷奶奶,又想到明天的比赛,一种从未有过的惶恐将我完全吞噬。

  在外面晃到七八点我才忐忑不安地回了家。先去的奶奶家,她说:「咦,你妈到处找你,你跑哪儿去了?」我支支吾吾,最后说:「饿死我了,还没吃饭呢。」奶奶去热粥,我随手拿了个冷馒头就开始啃。玉米粥热好,奶奶又给我炒了俩鸡蛋。

  还没开口吃,爷爷就回来了,和母亲一块,掀开门帘他就说:「你个小兔崽子跑哪儿去了,害得一家人好找!」我没说话,嚼着冷馒头,脑袋里却装满翻腾滚荡的熔浆。我要不要掩饰?

  吃饭的时候,他们仨在一旁唠嗑。先说爷爷的病,又说今年麦子如何如何,最后还是说到了父亲。母亲说不用担心,余下的4 万会凑齐的。爷爷磕着烟袋,问:「从哪儿弄的?」母亲说:「管同事借了5 千,剩下3 万5 西水屯他姨夫先拿出来。」爷爷冷哼一声,含着浓痰说:「这个王八蛋,全是他害的!那个什么老板还不是他引来的?!」奶奶不说话,又开始抹眼泪。

  我突然一阵火起,摔了筷子,腾地站起来,吼道:「妈的,我去杀了这个王八蛋!」

  三个人都愣住了。还是奶奶反应最快,过来搂住我,说:「我的傻小子啊。」

  爷爷说:「看看,看看,说的什么话!好歹是你姨夫。」

  「狗屁姨夫。」我摔门而出的时侯,母亲端坐在沙发上,一句话也没说。用余光扫了母亲一眼,我感到脸庞热热的,大滴泪水砸在了脚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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