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下(309-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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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  
【大明天下(309-312)】

作者:hui3292019/8/15發表於:首發SexInSex sis001 禁忌书屋字数:9799

  第三百零九章 险象环生

  晨星寥落,东方泛白。

  秦淮河畔的行院楼阁沐浴在晨曦里,群雀吱吱喳喳,绕飞盘桓。

  青衫少年步履轻快地走出翠羽阁,仰望朝霞,笑容灿烂。

  「仁兄留步。」

  少年惊讶回身,见丁寿抱臂倚在墙角,含笑招手。

  「兄台莫不是要寻小弟的晦气?」

  「足下此言大谬,长板桥上题花咏柳,桃叶渡口儿女情长,皆是金陵艳史一笔重彩,在下纵是心中不忿,也不会做此大煞风景之事。」

  少年哂然,「兄台总归是个有风度的。」

  「若是昨夜赢得彩头,不才会更有一番气度。」丁寿坦承。

  少年莞尔,露出两排雪白细牙,「仁兄在此久候,不会只是寻我打趣吧?」

  「自然不会,」丁寿一笑,与少年比肩而行,「昨夜匆忙,还未请教兄台尊姓台甫?」

  少年眼珠一转,笑道:「小弟姓王,草字茂漪,未请教兄台上下?」

  「我?」丁寿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还是如实答道:「姓丁,表字南山。」

  「丁南山?」王茂漪默念了几遍,「这表字好生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取南山为字之人甚多,或是拾了他人牙慧。」

  丁寿急着扯开话题,问道:「王兄书法不凡,才学过人,不知哪家高弟?令尊名讳可否见告?」

  「闲来涂鸦,教南山兄见笑了。」王茂漪避而不谈。

  一个小贩挑着个茶担挑子颤颤巍巍从两人身旁经过,王茂漪抬手唤住,和颜悦色道:「这位大哥,可有热茶,来上两碗。」

  「有,有,公子稍等。」

  小贩见有了生意,十分高兴,撂下挑子,取出两个陶碗,用暖水釜中的热水先冲了一遍,才斟满两碗热茶,捧了过来。

  「丁兄,冬日寒气重,且吃碗热茶。」王茂漪取了一碗茶,礼让给丁寿。

  丁寿并不接茶,直盯着那个白脸无须的小贩,「你先喝。」

  小贩有些为难,手捧着另一碗茶道:「公子,这茶是您的,小的喝点白水就成。」

  「这碗算爷请你的,喝!」丁寿声音转厉。

  王茂漪不知丁寿何故与一个小贩为难,「丁兄,你这是何必?」

  丁寿不理这小子,只是步步紧逼,「可要大爷帮你?给我喝!」

  小贩眼中突然凶光大盛,手中茶碗迎面向前泼去。

  折扇倏地展开,丁寿反手一震,茶水倒泼而回,小贩捂脸惨叫,在地上翻滚不停,指缝间有青烟溢散。

  王茂漪不知所措,「这,这是怎么回事?」

  「哪个起早贪黑辛苦劳作的小贩,能有这样白皙干净的一双手!」丁寿低头看了一眼被茶水淋湿的扇面,心痛不已,唐伯虎的「江亭谈古图」,毁了!

  「小子,你最好别死,爷要把你大卸八块,再千刀万剐!」语无伦次的丁寿恶狠狠地拎着小贩衣领,气急败坏。

  「丁兄,赶快报官吧!」王茂漪俏脸煞白。

  「报什么官?我就是……」丁寿正对着小白脸怒吼,突然眼角瞥见街边拐角处火光一闪。

  「不好!!」

  「砰砰砰」几声轰鸣,小贩后背爆起数朵血花,痛呼之声立止。

  扔出小贩身体挡枪,丁寿揽着王茂漪躲在茶摊挑子后面,立起一面桌板作为掩护。

  王茂漪哇哇乱叫,眼泪都吓了出来,吵得丁寿心焦,「别哭了,再喊把你也扔出去。」

  哭声戛停,王茂漪抽了抽鼻子,委屈道:「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丁寿没好气地偷觑外边,街角白烟笼罩,影影绰绰不知多少人,枪声乒乒乓乓响个不停,硬木桌板被打得木屑横飞,更有不少流弹四散,毫无章法。

  「三眼铳三十步破甲,这帮孙子用的是叠阵,等挨近了这破桌子可就挡不住了。」

  丁寿心中叫苦,他从来也没看上过这个准度不高的棒槌火器,没想到今日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境地,三眼铳准头不高,可火力密集,关键这打出的弹丸能飞到哪儿去,开火的人都不知道,有心施展轻功脱身,可看到不时被流弹打下来的檐瓦,二爷下不了这个狠心冒险。

  「丁大哥,怎么办?」王茂漪还在像个娘们般抽泣,不住问着丁寿,好像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别着急,他们总有打完的时候,三眼铳装弹费时,届时就该他们哭了。」丁寿安慰道,顺便给自己打气。

  「依次单发,变阵三段击。」人群中一人喊道。

  尼玛,这是要逼死老子呀,丁寿顺手扯下扇坠上的软香球,向发声处打去。

  烟雾中一声闷哼,有人受伤倒地,丁寿得意地又缩了回来,向王茂漪抛了个眼色,「如何?」

  「丁大哥,」王茂漪怯生生地问道:「为何要用扇坠,不选个硬些的物件?」

  「我……」丁寿一口气还没缓过来,忽然一个圆滚滚的东西被抛到了两人眼前。

  「钻风神火流星炮!」见了那个正呲呲冒烟的火线药信,丁寿再熟悉不过,心中不禁哀嚎:操!这特么是秦淮河还是伊拉克!!!

  轰隆隆一阵巨响,茶摊支零破碎。

  面色惨白的王茂漪巾帽已被扯掉,网巾下鬓发散乱,惊恐地睁着大眼,看着掩在他身上的丁寿,感动莫名,关切道:「丁大哥,你肩膀受伤了!?」

  丁寿疼得咧嘴龇牙,抽着凉气道:「我知道。」

  「你何苦为了救我……」王茂漪话没说完,眼泪又不住地流了下来,哭花了满脸。

  你放心,再有第二次我都不一定这么干,丁寿心道,倚着廊柱强支起身子,观看外面情形。

  适才他拼了老命,抱着这小子一跃数丈,翻滚到一处行院的屋檐下,一阵头晕脑胀,没留意那边怎么忽然就没了声息。

  寒风渐渐吹散了火铳发射生成的烟尘,距他二人不远处横七竖八躺倒着十几名手持火铳的蒙面人。

  丁寿试着探出身子,再无攻击袭来,「何方朋友出手相助,请现身一见,容某拜谢。」

  长街静寂,了无人声。

  丁寿想上前看个究竟,衣角突然被拉住,扭头见王茂漪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丁,丁大哥,别丢下我……」

  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丁寿无奈,由着这小子牵着自己袍袖,像小尾巴般地跟在后面。

  每个蒙面人的喉头都似被利刃切断,鲜血汩汩而出,再看散落一地的火器,应该还有不少人逃了出去。

  「丁大哥,他们都是被谁杀的?」王茂漪胆怯地偎在丁寿身侧,不忍直视面前惨象。

  「是谁不知道,应该是被这个杀的。」丁寿从街边一处檐柱上取下了一只竹蜻蜓,竹翅边缘血迹殷然。

  「这能杀人?!」王茂漪想不到儿时玩具竟成了杀人利器。

  「高手。」丁寿赞道,随即陷入沉思:「又是谁呢?」

  「有人来了!」丁寿耳朵突然一竖,街尽头又传来一阵杂乱脚步声。

  「丁大哥怎么办……啊!」王茂漪畏惧地又向丁寿近前挨去,却与忽然回头的丁寿撞在了一起。

  丁寿只觉唇上一片柔软,连忙后退一步,见身前的王茂漪星目大张,玉面飞红,白玉般的手掌掩着唇边,茫然无措。

  丁寿也无暇顾他,警惕地看向街头。

  待看清晨雾中现出的几条身影,丁寿才算长舒口气,却是钱宁等一干锦衣卫慌张张地奔了过来。

  「自己人,不用怕。」

  丁寿安慰了一声,却不闻回音,扭头望去,王茂漪双颊红云未散,低头摆弄着衣角,不时向他这里偷瞄,杏眼如波,眼光中尽是羞涩。

  倒足了胃口的丁寿恨不得往地上连呸几口,自个儿可没有断袖分桃的癖好,别被这小白脸带歪了。

  「属下等来迟,您老无恙吧?」众人齐齐跪倒请罪。

  唉,剧情老套,当差的永远事后到,丁寿也发不出脾气,摆手道:「都起来吧,爷运气还没用完,好着呢……」

  「嘶——」肩膀伤口扯动,疼得丁二嘴角直抽。

  ***    ***    ***    ***

  秦淮河岸边的一株垂柳枝干上,一双鹿皮小靴子一荡一晃,悠然自在。

  靴子主人一袭水绿衣裙,腰间插着一只翠玉长笛,俊目流眄,樱唇含笑,口中哼着小调,纤纤玉指正持着一柄银质小刀忙个不停。

  转瞬间一只竹蜻蜓跃然手上,少女嫣然一笑,肌凝冰雪,脸映朝霞,绝色非凡。

  「竹蜻蜓,竹蜻蜓,莫道世间无真情,随风飘翔天不远,恣意挥洒道德心。」 少女星波流转,托着香腮自语道:「魔门要寻他麻烦,应是同道中人吧……」

  第三百一十章 闺中钗裙

  南京驿馆。

  一阵杀猪般的嚎叫响起,「梅师兄,你手轻些,要不就给我灌点麻沸散,要了老命了……」

  「还算运气,都是些铁砂,若是里面混了铅子,就没这般易治了。」

  梅退之从丁寿肩头伤口中挑出铁砂,敷药裹伤。

  「这只肩膀就是倒霉催的,在朝鲜被李明淑伤的也是这边,都可着一个地方祸害,幸亏我不是左撇子。」

  丁寿拉上衣袍,对一边侍立的钱宁道:「那小子给送回家去了?」

  「已然平安送到,大人放心。」钱宁道。

  「那娘们唧唧的小白脸是哪家的?」丁寿随口问道。

  钱宁附耳低语,丁寿一愣,「没那么巧吧,这」隔壁老王「就这么招女人喜欢……」

  ***    ***    ***    ***

  数丛修竹轻轻摇摆,掩映着花丛中的一条细石小径。

  小径尽头通往一座垂花石门,王茂漪探头探脑地张望了一阵,见院内无人,便飞快地提起衣摆沿着石径一路小跑,直奔进一座飞檐翘角的典雅绣楼内。

  绣楼上一名清秀少女正焦急地转着圈子,待看到了王茂漪才长出了一口气,口气不乏埋怨道:「小姐,你可算回来了,快急死我了!」

  王茂漪顿时紧张起来,「怎么知画,我娘发现了?」

  「没有,不过夫人就快来了。」

  松了口气的王茂漪嗔怪道:「那你慌什么,吓死我了。」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看着衣衫凌乱,周身还带着几处污迹的王茂漪,丫鬟知画好奇问道。

  「没什么,摔了一跤。」 王茂漪启齿轻笑,转身跑到一扇黑漆花鸟屏风后,宽衣解带。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小姐,要是老爷夫人发现你彻夜不归,还不活活打死我。」知画噘嘴抱怨。

  「这不是没发现么,再说有我在,爹和娘会把你怎么样。」半截藕臂伸出,男子青衫搭在了屏风上。

  「你?」知画赌气地一皱鼻子,「到时候怕你自身难保!」

  螓首探出屏风,如瀑般的青丝披散在薄如蝉翼的粉色小衣上,王茂漪笑靥如花,「那更好,咱们姐妹就一同受罚,有难同当。」

  「小姐别闹了,」知画哭丧着脸,「老爷正为三公子的事情窝火,亲随王定已被打丢了半条命,要是再知道你在那烟花之地彻夜不归,那火气还不得大得把房子给烧啦……」

  「噗嗤」一声娇笑,王茂漪转出屏风,一个俊俏的青衫公子已变身为一袭白裙的殊色佳人。

  「爹也是乱发脾气,自来风月场中不乏才子佳人,郎才女貌大可谱就一出千古佳话,他偏偏要说什么有辱门楣,真个小题大做!」

  「我的姑奶奶,你这全是歪理呀,出入勾栏行院饮酒作乐的还能有什么好品行?」

  「李白斗酒诗百篇,没了这些红颜作伴,唐诗宋词至少要少一半,你知道么?」王茂漪在丫鬟俏鼻上重重一点。

  捂着发酸的鼻子,知画不忿道:「那你昨儿疯了一宿,长了多少才学?」

  「你把眼睛闭上,我告诉你。」黑漆漆的眼珠转了转,王茂漪促狭一笑。

  太想知道答案的知画依言闭上了双目,随即便觉嘴上猛然被两片柔软覆上。

  知画惊睁双目,小姐的鲜艳红唇近在眼前,吓得她手捂酥胸,连退数步直跌坐在一把梨花圈椅上,脸红气喘道:「小姐,我心好乱……」

  王茂漪尖尖的下巴得意一扬,「就知道你心也会乱。」

  知画脸上突然显露出一丝惊惧,「小姐,你打死我也不会再让你出去了,瞧瞧你都学成什么样啦!」

  王茂漪俏脸一板,「闭嘴,再多话就……」

  「漪儿,你起了么?」一个温柔的声音忽然从楼下响起。

  两女同时大惊失色,知画朱唇翕动,虽未出声,王茂漪已能明了那是「夫人来了」四个字。

  王茂漪依样画葫芦的空声张合了几下小嘴,心有灵犀的知画立即闪入屏风后开始收拾,王家小姐则飞快地扑到轩窗下琴案前铺裙安坐。

  楼梯声响,一名体态丰腴,姿容明艳的美妇进了绣阁,王茂漪扭身抿唇浅笑,「娘,您早。」

  「唷,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然没有睡懒觉。」妇人纨扇掩唇,眉眼间笑意难掩。

  「娘,有你这么说女儿的吗!」王茂漪起身,抱住妇人胳膊摇荡撒娇,「人家昨夜忙了一夜女红,还没来得及合眼呢。」

  看着女儿委屈的模样,妇人也故作惊讶,摇着纨扇笑道:「是嘛,那还不把绣作拿出来,让为娘我开开眼。」

  「这个……」王茂漪犯起了难。

  「怎么,没有?还是见不得人?」妇人眼中嘲弄之色愈来越浓。

  「夫人,这就是小姐昨儿一晚上绣的。」丫鬟知画捧了一块绣绷呈递了过来,不忘向着王茂漪挑了挑秀眉。

  「嗯,不错,针脚严密,绣工精致。」妇人连连点头,「真是长进了不少。」

  二女听着夸赞,眉花眼笑地互递着眼神,突然王茂漪神色一紧,顺着她的眼光,知画瞧见屏风下掉落的一块男子方巾。

  知画尽量不动声色地移了过去,就在快要触到时,妇人声音突然转冷,「长进到主仆二人敢合伙骗我!」

  「女儿不敢!」

  「婢子不敢!」

  两女吓得匆忙跪地,王茂漪暗暗叫苦,莫不是被母亲发现了昨夜行藏;知画更是攸关生死,冷汗淋漓。

  「这绣工会是你绣得出来的?肯定是知画那丫头的手艺,哼,成天舞文弄墨,女红一点长进没有,将来上哪里寻婆家!」

  亲娘诶,你可吓死我了,王茂漪心口咚咚乱跳,起身陪笑道:「嫁不出去更好,女儿陪您一辈子。」

  「竟说疯话,闺女大了哪有不嫁人的!」妇人数落了一句,带着几分爱怜嘱咐道:「这些日子规矩些,你爹爹气不顺,别触了霉头。」

  「有大哥和二哥在前面顶着,爹有气也发作不到我头上。」王茂漪笑吟吟道。

  「那俩小子比你精明得多,你二哥这几天就没归家,你大哥一早就去赴雨花台文会了,」妇人叹了口气,「都是你三哥闹得。」

  「爹还能真不认三哥哥了?」

  妇人苦笑,「这得看你三哥他自己争不争气咯……」

  言罢起身,对着还跪在地上的知画,妇人嗔道:「起来吧,地上凉,别再落下什么毛病。」

  「奴婢不敢,奴婢欺瞒夫人,甘心领罪。」知画老实巴交地说道。

  「你也是一片好心,摊上这么一个调皮的主儿,也是难为你了……」说着妇人便要上前扶她。

  「娘,您别管了,这次给她长个记性,下次看她还敢随便乱帮忙……」王茂漪几乎是推着将亲娘送出了绣阁。

  「这丫头,你这闹得哪一出啊?」妇人一时没弄清这闺女到底是站哪一边的,就被推搡着下了绣楼。

  王茂漪长舒一口气,拍拍胸脯,揩净额头冷汗,神清气爽地回了绣阁。

  「你怎么还跪着呢?快起来吧!」

  「我……我腿软……」知画瘫坐在地上低吟一声,从裙底取出那条男子方巾,随即「哇」地大哭了起来。

  第三百一十一章 竹林文会

  雨花台,位于南京聚宝门外,松柏环抱,景色秀丽,岗上遍布五彩斑斓石子,传为佛祖花雨所化,因此得名,素为文人士子登高揽胜之处。

  岗上载有万株翠竹,端直挺秀,疏风醉影,风雅宜人,此时林内不时有高谈阔论之声传出,夹杂阵阵豪迈笑声,逸兴遄飞。

  「诸位仁兄,今日蒙泉山先生见召,借此竹林胜景,效法先贤,作山阳之会,实为留都文坛幸事,」南京户科给事中戴铣举起酒杯,「为泉山先生贺。」

  林中众文士纷纷酬和,「为泉山先生贺。」

  「老朽生受了。」南京兵部尚书林瀚含笑举盏。

  老大人年过七旬,银须皓首,精神矍铄,常抑中官,素有直声,为南都四君子之一,这老儿还流传后世一首诗,颇为后人称道,「何事纷争一角墙,让他几尺也无妨。长城万里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

  这据传是家人与邻争地,写信求援时林瀚的回书,听着是不是耳熟,正德年间的状元舒芬还有一首类似的,「千里书来只为墙,让他几尺又何妨!长城万里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舒状元还给家乡留了一处「让墙巷」做纪念。

  这不算完,类似的还有嘉靖尚书郭朴,景泰年尚书杨翥等等人物,到了清朝这记录就更海了去了,镇江张玉书、辽阳曹鼎望、庐江刘秉璋,再加上穿凿附会的纪晓岚、王杰、何绍基、郑板桥、曾国藩,你要不给老家邻居让出一条巷子来,都不好意思称「名臣」,不过传到后世,名声最大的就是最不靠谱的桐城张英了。

  桐城张家六尺巷的记载出自民国25年编纂的县志,张英张廷玉父子的著作中没提只言片语,这或许可以说张家人厚道,不好意思往自己脸上贴金,可《清代名人轶事》记载的张玉书和张英同朝为官,故事如出一辙,合着一招鲜吃遍天,大清朝不收版权费的,何况比起类似小说家言,前文提到过恨乞丐恨得牙痒的徐珂,同期所著《清稗类稿》考据严谨得多,六尺巷一句未提。

  当然要说张家父子和这巷子一点关系没有,也是冤枉,《父子宰相家训》曾引用了一段《韩魏公遗事》内容,并做了评语,故事差不多,诗作则是:他人侵我且从伊,子细思量未有时。试上含元殿基看,秋风秋草正离离。故事的主角和张家父子挨不上半点关系,是而今户部尚书韩文的先祖北宋名臣韩琦。

  即便如此,这也不是故事的最早出处,韩琦的这首诗出自五代,后唐尚书杨玢告诫子弟批作,张廷玉不喜杨玢以蜀臣入唐的贰臣身份,使用了编纂《明史》时常用的春秋笔法,盛赞韩琦风骨,杨玢之事直接省却,也不知已经辫发胡服的张家爷俩哪来的蜜汁自信瞧不起别人。

  众人见林瀚举杯痛饮,俱都兴致高昂,御史蒋钦提议道:「世上诗难得,林中酒更高。既然群贤毕至,有酒岂可无诗,不若大家作诗相和,诸君以为如何?」

  与会众人连连唱和,纷纷提议由林瀚出题。

  「唉!」听了众人提议的林瀚突然喟然一叹,「借问山阳会,如今有几人。」

  「先生可是有心事?」戴铣见林瀚突然兴致寥寥,忧心问道。

  「宝之,无妨,只是有些累了。」林瀚宽慰道。

  「可是在下提议唐突?」蒋钦心中忐忑不安。

  「子修哪里话,汝之提议甚好,只是……」林瀚眉峰紧锁,「老夫这里有一篇文章,想请诸君品鉴。」

  「先生有新作问世,末学自当拜读。」蒋钦笑着从林瀚手中接过文章,低头一览,便惊呼道:「这是台谏吕、刘二君论刘瑾奸邪,置瑾极典的奏疏!」

  众人惊呼出声,京城中枢剧变,他们早已知晓,但毕竟神仙打架,事不关己,且天高皇帝远,他们这些人都是南京的科道言官,就是有心参与,也赶不上热乎劲儿。

  「子修,你将这份誊抄的奏疏念与大家听听。」

  蒋钦自无不从,清清嗓子,便开始抑扬顿挫地念了起来,实话说这份奏疏写得不错,不过内容上除了要挽留刘健、谢迁两个老头以外,就是一个主题:杀刘瑾,杀刘瑾,还是杀刘瑾。

  蒋钦慷慨激昂的声音刚刚落地,林瀚老大人便击节赞赏,「这才是今世直臣,不可多得!」

  「老眼昏花,若能早荐此等良臣进身中枢,何致今日人微言轻,正义难伸,惜哉!悔哉!」

  听了老林瀚一番痛心疾首的话,与会众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一举成名天下知的机会来啦。

  「老大人此话何意,吾等虽僻居留都,心中忠义之心可昭日月,今日便联名上奏,斥权阉,正国法。」

  「不错,岂能让京中同僚专美于前,我等也上疏留保辅托大臣,以安社稷。」御史薄彦徽随声应和。

  一人首倡,众人皆出声应和,纷纷表示联名上奏,独蒋钦不语。

  「子修,何故不言,可是心有惧意?」林瀚手抚须髯,乜斜问道。

  蒋钦摇头,「不然,兹事体大,非振聋发聩之言不足以动圣听,末学今夜当披肝沥胆,奋笔疾书,拜疏陛下:元老不可去,宦竖不可任!」

  「好好好,子修真铁胆也,老朽先为之贺。」林瀚当即浮一大白。

  其他人也各自陈词,有数人联名者,也有准备单独上疏论事者,一时物议沸腾,大有与刘瑾势不两立的架势。

  戴铣持着纸笔来到一方巾襕衫的青年身边,「仲卿,你虽为中书舍人,不在台谏之列,可为国除佞乃国之盛事,可愿共襄盛举?」

  「宝之兄客气了,小弟愿附骥尾。」王朝立也是胸中火热,将联名书铺在一旁石桌上,提起笔来,便要书上自己名字。

  笔尖方触纸面,联名书便被抽走,一个带着嘲意的年轻声音响起:「就凭你们这些人,也想与刘公公为敌?」

  突然变故让戴铣一惊,细看桌旁站着一名锦衣青年,正满脸不屑地将联名书丢到桌上。

  「此乃雅客文会之处,你是何人,不请自到,还敢如此放肆?」戴铣厉声呵问。

  青年负手傲立,「本官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指挥使——丁寿。」

  第三百一十二章 口舌之争

  「锦衣卫!!」

  不独戴铣,林中众人俱是悚然,有几位高卧巨石颇有几分魏晋风流的倒霉蛋一个没坐稳,直接摔了下来,连痛都忘了喊。

  锦衣卫凶名遍天下,当今锦衣卫指挥使丁寿被朝臣列入奸党之列,八虎一狐,狼狈为奸,南都士子早有耳闻,难道这边文会才临时起意弹劾刘瑾,锦衣卫便已得到消息,这帮缇骑未免太神通广大了吧!

  戴铣强自镇静,「原来缇帅当面,不知有何见教?」

  「见教?哪敢,诸位这般大手笔,丁某自愧弗如。」丁寿扫了一眼被他丢掉的联名书,嘿嘿冷笑。

  「我等身为科道言官,有奏事之权,规谏之责,难道这也犯了锦衣卫的王法?」蒋钦踏步上前,冷笑不止。

  想用话引老子入套,没门,丁寿暗想,「国朝律法不因言获罪,只要你们按着规矩将奏疏递交银台,陛下没有旨意之前,本官无权治你们的罪。」

  我的天啊,你倒是早说啊,一帮言官这才松了口气,寒风穿林,觉察身上冷汗涔涔,通体冰凉。

  丁寿嘴角一勾,缓缓道:「至于上疏以后,你们是妄议朝政还是诬谤忠良,是功是过就得自己担着了……」

  众人心中又是一紧,这么忽上忽下的心境,让这般士大夫小心脏压力有点大。

  蒋钦哈哈一笑,「时穷节乃现,吾辈风骨,不劳缇帅挂心。」

  「子修所言正是,义之所在,不倾于权,不顾其利,吾辈所为,岂是鹰犬爪牙所能领会。」戴铣昂然言道。

  「子修与宝之说得对,我等为国上疏,何罪之有!」

  「锦衣武臣,妄想堵塞言路,摧折士人风骨,真真不自量力!」

  「今日文会高谈之所,竟有小丑跳梁,众位仁兄,将他轰了出去!」

  有人领头,与会众人群情激昂,仿佛打了鸡血一般,揎拳捋袖,摩拳擦掌地奔丁寿围了过来。

  「贤弟……丁大人,此地不宜久留,你还是暂且避避吧。」

  王朝立脑子方才还处于「宕机」状态,丁寿党附刘瑾,囚禁牟斌,查抄车霆,驱逐刘谢,百官伏阙又将他与八虎并列,南都士子都说此人既称「雄狐」,必是老奸巨猾,狼眼鼠眉之徒,因此他虽听说过新任锦衣卫指挥使唤作丁寿,可根本就没往泰山偶遇的那位胎毛未退的小老弟身上想,几万锦衣卫,出几个同名同姓的再正常不过了。

  可而今眼见为实,这小子自报家门,由不得王朝立不信,看着汹汹物议,滔滔怒火,大明锦衣卫指挥使可有被群殴致死的先例在,王大公子不免担心救命恩人的安危,即便只是被胖揍一顿,将来也没脸见人不是。

  「仲卿兄,谢了。」

  丁寿扭头一笑,随即撮口打了个唿哨,只听人声呼喝,靴声跫然,数十名手持绣春刀的锦衣卫由四面围了过来。

  哎哎哎,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现在不治我们罪么,这缇骑拿枪持刀的算怎么档子事,就知道这般阴险小人两面三刀,口不应心,呸!众士子更为鄙夷丁寿为人,冷静地都缩到一边,心中画个圈圈诅咒这臭不要脸的。

  「缇帅,如此兴师动众所为何事?」林瀚老君子觉得有必要出面了,再这么下去不好收场。

  「文人雅会,许有争议,一时过激,亦所难免,缇帅此行可是过火了些。」林瀚手捋美髯,郑重说道。

  这时候知道过火了,老子刚才差点被他们手撕了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出来,丁寿吊着眼睛,点头道:「本兵说的是,下官这些阵仗,本就不是为南都士子所来,而是为了——本兵你。」

  「啊?!」老大人心中一惊,手重了些,胡子都被揪断了几根,没顾得心疼自己这保养数十年的长髯,林瀚瞠目道:「为了老夫?老夫有何事?缇帅莫不是玩笑?」

  「下官没那闲工夫。」丁寿挥了下手,手下人等将二十多件火器咣啷啷地扔到了地上。

  「缇帅这是何意?」林瀚不解,就是火器质量不过关,你找工部去啊,碍着老子什么啦。

  「今晨本官于钞库街遇刺……」

  丁寿说着话眼神扫视全场,揣测众人神情变化,听了他的话后众人果然表情不一,有震惊者,嗯,正常;有惊惧者,也对,家门口都不安全了;有惋惜者,靠,你丫心里想的什么!!

  「缇帅逢凶化吉,吉人天相。」林瀚在短暂惊愕后,便出言宽慰。

  「客套话就不必说了,本兵有参赞南都军务之责,这缉凶之事,还要劳烦尊驾。」

  「这个……」老林瀚有些为难,「魏国公与成国公那里才是正职守备,老朽不过……」

  「贼人用的是这些火器。」

  丁寿随后说的话便让林瀚无法推脱了,明代的军器局和兵仗局属内府八局,由中官掌管,正统年间,改由工部侍郎提督,成化以后又以工部郎中代替掌管二局,但是火器造于工部而给散在兵部,支领分拨全是由兵部负责,老大人实在没法摘清自己。

  「缇帅宽心,火铳烧铸之时皆刻有编号,铸造年月与重量批次一目了然,待老夫命人查阅典册,一有消息便回告缇帅。」林瀚做官还算认真,对火器铸造流程清楚明了。

  「本兵怕是没这么轻松,这些火器上的编号已被磨掉了。」丁寿冷笑。

  「这,这教老夫从何查起?」

  「一笔笔核对支出火器,若有丢失保管不善者,记录在案,锦衣卫来让他们说实话。」

  「自弘治四年起,先皇御准地方卫所制造火器,这如何查得完?」林瀚气得翘起了胡子。

  「地方卫所只得恩准铸造手把铜铳和大将军炮,且数量有限,密切关防,违者——重罪,」丁寿阴测测笑道:「老大人若是不便,锦衣卫可以代劳,可要查出什么别的事来,怕大家都不好相见了吧。」

  「老夫勉力而为,不过即便只查南直隶诸军,也要耗时良久,缇帅可等得起?」林瀚铁青着脸道。

  「只要本兵尽心办事,下官自无他话。」丁寿又环顾场中,哂笑道:「多忙忙公务,正可少掺和些乱七八糟的破事。」

  「你……」蒋钦待要怒斥,被身边戴铣止住。

  「诸君可继续清谈国事,恕丁某不奉陪了。」丁寿转身对王朝立展颜:「仲卿兄,许久未见,你我小酌一番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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