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印傳奇

4078Clicks 2021-02-26
【寄印傳奇】純愛版(7-8)

作者:楚無過日期:26/2/2021發表於:色中色字數:27546

                第七章

  从陆永平家出来才十点多。在街上溜达一圈,我上了环城路。

  初秋的日头有些气急败坏,在柏油路上铺开一道没有尽头的白光。两边的玉米苗黄绿相间、参差不齐,不时闪过的几汪水洼让人误以为它们是新型的水生作物。

  老树没剩几棵,多是些新栽的树苗,手腕粗,此刻正溜着脚下的白光无限铺延。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猛然发力。随着抬臀弓背,耳边响起呼呼风声,飞速掠过的树苗让人恍若陷入时间的矩阵。我仿佛又回到了跑道上,只是连那快速吸入肺部的氧气都带着股破败味道。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裤兜里刀尖透扎在大腿处传来阵阵刺痛我才停了下来。挥汗如雨。气喘如牛。我撂下破车,踉跄着在沟渠旁坐下。远处的青色山峦像是老天爷吃素后拉下的一泡屎。其中若隐若现的卫生纸就是闻名全国的水电站。它们在一起,多么的相得益彰。

  早上七点多王伟超就打来电话,约我上城里玩。我说有事。他说有鸡巴事。

  我说真的有事,很要紧。他笑着说邴婕也在,有重大事项宣布。我说下次吧,就挂了电话。我真的有事。我把手伸进裤兜里,触到冰冷的刀柄,直挺挺地躺了下去。水泥板有些硌人,悠远的天空像面明晃晃的镜子。我真的有事。

  在肚子的再三催促下,我回了家。胡同口停着陈老师的富康。没进院子就听到小舅妈夸张的笑声。看我进来她笑得更欢了:「干嘛去了,我的小少爷?」她的俏皮似乎和香甜一样与生俱来,除了红着脸我毫无应对之策。

  饭间三个女人谈着莫名其妙的话题,我只能闷声不响地往嘴里扒饭。电视里播着本地新闻,同样粗制滥造地好大喜功,唯一的特色就是口头禅「我市」。突然小舅妈指着电视说:「都是王淑娴这个贱人,要不咱工资早涨了!」我抬头瞄了一眼。一个身着天蓝色西服的女人在一群奇形怪状男性的陪同下,正对着一栋建筑物指指点点。这栋建筑我认识,是我们学校新近竣工的学生宿舍楼。这个女人我也有印象,是平海市教育局新晋副局长。

  陈老师呸了一声,说有学生在,让小舅妈注意下形象。小舅妈吐吐舌头,偷偷踢了我一脚。

  母亲笑了笑,说:「她老公不是公安局副手么,这不符合公务员任职回避吧?」

  陈老师忿忿然:「狗屁任职回避,那陈建生夫妇还都是一把手呢。瞎骗骗老百姓罢了。」

  正是这样。在我古怪的昨天,一如离奇的当下,有一种普遍的娱乐。人们喜欢指着荧屏上的各色人物,谈论他们不为人知的一面,说一些诸如谁被谁搞掉了的话。这种话题总让我兴奋,好像自己生活在电影中一样。但那天,我却有些心烦意乱,胡乱扒了几口饭就出去了。烈日当头。老槐树下还有点树荫。俩小孩在打弹球。于是我就走了过去。没一会儿,房后老赵家媳妇也来了。她端着米饭,要喂其中一个小孩吃。这小孩就边吃边玩,看得我想踹他两脚。

  老赵家媳妇姓蒋,时年二十八九,我一般都叫她婶。隔壁院就是卖给了她家。

  爷爷住院时她还垫了100 块。

  蒋婶个子不高,挺丰满,性子火,嗓门大。有时隔几条街你都能听到她在家里的吼声。那天她穿了条粉红的七分马裤,蹲在地上时俩大腿绷得光滑圆润,连股间都隐隐夹着个肉包。我就忍不住多扫了两眼。「乖,快吃,」她用勺子敲敲碗,狠狠剜了我一眼,「再不吃林林哥就给你抢走了。」我这才发现她早已俏脸通红,不由赶忙撇过头,连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在这时家里的三个女人出来了。一时花枝招展。蒋婶就夸母亲跟个大姑娘似的,害得她呸声连连。小舅妈挽上我胳膊,邀我同游。无论她们去哪儿,我逃开都来不及呢。母亲看了我一眼,说:「让他在家看会儿书吧。」

  陈老师就笑了笑:「那活该你看门儿的命。」

  我本想在床上躺会儿,迷瞪间竟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我总忍不住去攥兜里的弹簧刀,想把它拿出来瞧瞧。但它好像死死焊在我的腿上,怎么也取不下来。

  再睁眼已将近四点。我愣了半晌,洗把脸,又站在院子里唱了首郑智化的老歌。骑车出门时,阳光惨白而刺目。

  拐过前面库房就是陆永平家,我加快了速度。在水泥板的尽头,有一排建成不久即遭无端废弃的红砖平房,它是大跃进年代时的畸形产物,人们都叫它「大食堂」。听母亲说,在那个可笑的年代,姥姥和姥爷总领着大姨、母亲和小舅,在拥挤不堪、熙熙嚷嚷的大食堂里狼吞虎咽地用餐。现如今大食堂早已是破败不堪,被陆永平据为己有改做仓库,用来堆放自家酒店废弃物。库房门窗、玻璃均被击碎,煤气炉灶被锁死,暖气管全部冻裂,锈迹斑斑的水龙头嘀哒嘀哒地漫溢着黄水。透过开着的窗户扇,有一条狭窄的空地,堆积着霉烂的垃圾。用布满锈钉的木头子扒开厚厚的垃圾层,你便会看到一条又一条,又粗又长、通身绯红的大蚯蚓,极其恶心地在垃圾层里钻来溜去。就在库房的拐角处,一丝异样的声音陡然从里面传出来,我眼皮没由来一阵跳跃,下意识停下车,紧紧地靠住库房冰冷的砖墙,眼睛不安地四处巡视。

  那确实是人的声音,悉悉索索从库房飘出。我心脏不由加快跳动,扶着墙的双手也在颤抖。声音若有若无,我听出是两个人在说话。环顾四周,仓门紧闭,悄悄地推了推,纹丝不动。我转到后面,有一片小丛林,林子边停着一辆女式小踏板,库房后墙有一个窗户是打烂的,不知道又是哪个傻逼的杰作。

  连推带拖地搬了块石头,又找了几块砖垫在上面,这才站上去扶着墙扒上窗台。我伸长脖子,透过缺了玻璃的窗户往黑洞洞的仓房里瞅。仓房里堆积着废旧的杂物,桌椅板凳,地毯,吧台等酒店用品,高高低低的码成几堆,正好挡住了视线,声音是从一捆旧地毯后面传来的。我索性轻轻地拨开窗扇的插销,一纵身钻了进去。身下也是一捆捆松软的旧地毯,爬上去像趴在弹簧上。好在还算身经百战,慢慢地在上面蠕动竟没发出声响。说话声逐渐清晰,可以明显的区别出是一男一女。我憋了口气。

  男声嘀咕了一句:「咋有风儿?」

  女声说:「不管了,快点用力干我。」

  声音有点熟悉,我想不起来曾经在哪听过。忍不住又往前慢慢地挪了一段,脖子伸得老长,顺着身下参差的边沿往下望。终于瞅见朦朦胧胧有两个黑影纠缠在一起,影影绰绰有片雪白的东西在晃。依稀两个人上衣都没脱却光着两条腿,男人裤子褪到了脚腕,女人的裤子却搭在一旁的桌腿上。刚才我看到的雪白,应该是女人白花花的大腿,高高地扬着,脚踝处挂着什么东西,随抖动晃悠。我逐渐适应了黑暗的眼晴突然瞪得滚圆。因为我看到的情景是:两个几乎重叠在一起的喘气的脑袋,男的是「我们敬爱的」地中海——乔晓军,女的是张凤棠,她高高扬起的脚踝上,挂着的是一条跟母亲一模一样地内裤。「快点,再使点劲儿。」

  张凤棠压低了嗓子,哼哼唧唧地说。

  我死盯着下面纠缠在一起的两个男女,嗓子眼开始发痒。在张凤棠分开的大腿间,乔晓军一耸一耸。张凤棠的上衣被撩起来,露出双肥硕的奶子,乔晓军头埋在张凤棠胸脯,像头拱白菜的猪。

  记得当时张凤棠坐在张废弃的吧台上,双手撑在后面,腿夹着乔晓军的腰,动来动去,口里直哼哼:「用力吸,奶头也痒。」

  乔晓军含糊的应着,嘴里依然含着奶头,屁股动的越来越快。「咕叽咕叽」

  伴着啪啪声,急促而紧凑。当女人的哼哼声突然变调成花旦音,乔晓军却闷哼一声,戛然而止。

  张凤棠忍不住推了乔晓军一把,说:「先别射,待会还得玩儿。」

  乔晓军笑笑,往后抽身退了退。随手抓了件什么东西,在张凤棠下身擦了擦,身子蹲下后,头就埋在分开的两条白腿中间,脑袋上下翻飞。张凤棠猛然后仰,「啊」地叫了一声。两手辦开白花花的大腿,往前凑着,哼哼地说:「最稀罕你这样,痒死个人,好几天了,好好亲。」张凤棠的叫声细高,像一眼叮咚清泉。

  乔晓军埋头苦拱了一阵,估摸着蹩着了气,于是抬头大口喘息。

  张凤棠麻利地窜了下来,抓住乔晓军下面粗长地老二:「我给你也弄弄。」

  张口就噙住了,乔晓军像触电一样僵直了身体。

  我从上面看下去,张凤棠一手揉着自己的奶子,一手握着黑乎乎的家伙吞吞吐吐。

  没一会儿,乔晓军就气喘如牛,嘶嘶地:「慢点慢点,要出来了」

  张凤棠停住,嘴里吐出根黑壮物,手却犹在上面摩挲。过一会又噙着那东西吮了两下,「行了,快进吧,下面痒了。」张凤棠背过身,双手扶着吧台,撅着个磨盘似的屁股,脸仰了起来闭着眼:「快点快点……」随着乔晓军的急速挺入,耳边便响起张凤棠嗯嗯啊啊的声音。我又探头看下去,乔晓军在张凤棠身后不紧不慢耸动,张凤棠双手撑着前面的台子,撅起肥臀,整个身体被乔晓军顶得一拱一拱,嘎吱嘎吱,带动着整个房子也在晃。外面的天空烈阳渐斜,仓库里的两人却战火正旺。乔晓军嗨呦嗨呦地喘着粗气,张凤棠哼哼唧唧得更有韵律,张狂而又放浪。

  「好几天没沾了,今儿真舒爽。」张凤棠上气不接下气:「还是你的家伙事儿好,又粗又烫。」

  乔晓军得意的说:「可不,我这大家伙,比那蔫吧拉叽的管事吧。」

  「有你这个谁还用他那玩意儿,别废话了,快点弄。」张凤棠又往后拱了拱肥硕的大屁股,哼哼地说。

  乔晓军便加了把劲,死命的往前顶,啪啪作响。

  张凤棠也越发的欢畅,喃喃的说:「狗鸡巴儿越来越行了,时候也长。」

  「哥憋着呢,一次咋够。」

  「咱也没够呢……就想夹着你……」

  「夹呗,夹坏就没得弄了。」

  「就夹坏……夹死你……」话没说完,突然张凤棠大声的叫了起来:「来了来了,使……劲使劲……对对对」张凤棠疯了似的抵住吧台,披头散发,大白屁股左右晃着。一根粗长的黑家伙在两人之间泛着青光,快进快出,咕叽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女人的呻吟变成长嚎。似承受不住胸前活蹦乱跳却山峰般的硕乳,上身逐渐往下塌,只剩个白花花屁股仍高高撅着,被乔晓军死死地提住,如老僧入定。乔晓军长吁口气,隔一会儿便顶一下,每顶一下张凤棠便撕心裂肺的吼一嗓子,不知道是痛苦还是痛快。又过了许久,两人大呼小叫后一切就归于平静,寂寥的库房只剩下粗重的男女喘息声。我突然发现,老二不知什么时候翘挺挺、硬硬的硌在身下,脑袋却头痛欲裂,昏昏沉沉。正打算离开,却听到张凤棠说:「跟我老妹也弄过这事儿?」

  乔晓军楞了一下,说:「可别瞎扯,张老师不是那人,她啥脾气你不知道?」

  「这二中也有你薅不住的?咋就瞅不出呢。」

  「以为咱啥人?凤棠啊,这多年了,你还是不了解哥。」

  「上次陆永平去学校堵你,不是为了张凤兰……嗯哼。」张凤棠楞了楞神,半响才说。

  「谁知道他抽哪门子风,我和你的事儿他应该还不知道。再说,他弄大你肚子的事儿,不是我爸当年帮他擦屁股,瘪犊子玩意早完蛋了。」

  「那……传言咋回事儿?」

  「他是在故意糟践张老师,坏她名声呗。」乔晓军一边擦汗,一边说:「上次为灾区捐款的事儿,我们去教育局,同行的不止张老师,赵老师也去了不是。」

  「当心,你头不碍事儿吧?」张凤棠摸了摸乔晓军头上伤疤:「妈个屄的陆永平,这王八蛋到底在弄啥?」张凤棠气呼呼地,扯着花旦嗓子说:「见天我穿张凤兰同样式的内衣裤就来劲,不然磨叽半天起不来。哪天倒折腾个花来让老娘瞅瞅,也算他那玩意能扛点事儿。」

  「和平的事,也是他整出来的?」乔晓军似觉出哪里不对劲,却说不出个所以然:「他对张老师,真挺上心的。」语速很慢,也很轻。

  「可不。也不晓得我那妹子咋想地。」张凤棠脆生生地:「反正我早晚得跟那王八蛋离。」

  「你也不帮帮张老师,那可是你亲妹……」

  「咋帮?我这妹子,打小自命清高。再说我爸妈年纪大了,也受不了这打击。」

  张凤棠突然叹了口气:「只可惜和平老弟,白瞎了一付好皮相。」

  太鸡巴扯了,我突然有种被世界愚弄的感觉。二中流传的女教师版本,自然少不了各类恶劣意淫,包括我自己。记得那个阳光西斜的傍晚,我爬出仓库时一点力气都没有,两条腿像是假的,身体软绵绵,似充满气的气球。

  同早上一样,陆永平还是不在家。不过这次他妈在。老太太瘦瘦高高,脸窄窄的,说话却细声细气,老给人一种搭配失调的错觉。我进门时,她正带着个小孩,应该是陆永平的侄子。看见我,她赶忙站起来,脸上绽开一朵花:「哟,林林来了。」我说来了。我打了几句哈哈就没话说了。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

  小表弟在一旁跟人干四角。许久,我说:「我姐呢?不说十一回来的吗?」

  老太太说:「没有,部队临时有事儿,给召回去了。这都快一年了,连个人影儿都没见着。」

  我说:「哦。」我想说「我也挺想她的」,又觉得这样说未免有抄袭电视剧的嫌疑,就生生打住了。「那——」我环顾了下四周,茂盛的葡萄藤依旧遮天蔽日,「那我走了。」

  老太太又起身:「就在这儿玩呗,好不容易来一次。我这儿脱不开身,宏峰,给你哥拿水果!」

  陆宏峰吸了吸鼻涕,愣了愣,才朝屋里奔去。我赶忙撤了出来。

  陆永平在家排行老大,下面有两弟两妹。据姥爷说,他父亲去得早,他母亲又担不上事,陆永平不得不早早辍学,给家里挣工分。有次大雪纷飞,家里没了煤,十四岁的陆永平拉着一板车煤跑了二三十里地。这一来回就是一天一夜,路上除了窝窝头和冷水,便是大地苍茫和北风呼啸。「这娃得受多大苦啊。」姥爷说着叹了口气。这事母亲也讲过,不过已经变成了纯粹的励志小故事。

  总之,陆永平就是长兄为父的绝佳典范,他父亲过世时最小的妹妹才刚断奶。

  当然这类事我一向不放在眼里,总觉得难脱编出来教训小孩的嫌疑。

  刚蹬上车,就在胡同口碰上了张凤棠。她骑着小踏板,从遮阳帽到纱巾,把自己裹得像个阿拉伯酋长。以至于当她停车鸣笛时,我都没反应过来。她问我干啥去。我说回家。她说这么急啊。我说哦。她说好不容易来一次,就回来嘛。神使鬼差地,我就跟她回了家。

  看张凤棠进来,她婆婆说:「回来了。」张凤棠嗯了一声,又似乎没有,反正她一溜烟就骑了进去。她婆婆抱着小孩起身,一边颠着,一边学着小孩的口吻:「小毛孩,回家咯。」经过门口时她对我点了点头:「林林你玩儿,我到那院一趟,孩儿他妈也该回来了。」

  等张凤棠停好车出来,院子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在张凤棠招呼下,我进了客厅。陆宏峰手里攥着个苹果,看见我就递了过来。

  「小宏峰真是懂事儿了,」张凤棠摸摸他的头,转瞬声调却提升了八度:「鼻涕擤干净去!说过你多少次!吸溜来吸溜去,恶心不恶心!」评剧世家的孩子难免要受些训练,据母亲说张凤棠早年还跟过几年戏班子。她天生高亮的嗓音在跌宕起伏间像只穿梭云间的鹞子。不等她扬起巴掌,陆宏峰哧溜一下就没了影。

  「林林真是稀客啊。」张凤棠摘掉墨镜。

  「我姐不是回来了吗?」

  「哪那么容易,部队有事儿。」

  「哦。挺想她的。」

  「哟,你嘴真甜,以前咋看不出来?」

  我没话说了,就咬了口苹果。张凤棠卸下阿拉伯人的装备,再现清凉本色。

  「坐啊。」她说。

  犹豫了下,我还是缓缓坐下,腿绷得笔直:「我姨夫呢?」

  「我说啥来着,还真是跟你姨夫亲呀。」张凤棠翘起二郎腿,绸裤的黑褶子像朵陡然盛开的花。

  我又猛啃两口,强压下把苹果扔她脸上的冲动。

  张凤棠却又继续:「谁知道他死哪儿去了。」她轻晃着腿,殷红的指甲透过肉色短丝袜闪着模糊的光。突然,她身子倾向我,压低声音:「说不定上你家了呢。」

  我腾地起身,却忍不住咧了咧嘴。

  张凤棠笑着问:「咋了?」

  居高临下地扫了眼那白生生的胸口,我把脸撇向窗外:「上个厕所。」

  那天张凤棠死活要留我吃饭。我百般推辞,她就拉长了脸。真是没有办法。

  几个凉菜,熬了点小米粥。陆宏峰人中通红,让我烦躁莫名。张凤棠问她的手艺比起母亲来如何,我支吾了半晌。她就给了我一肘子,说:「到底是妈亲啊。」

  就在这时,院子里响起了脚步声。陆宏峰似要起身,张凤棠踢了他一脚。我抬头瞥了眼日光灯,总觉得这灯光耀眼得有点夸张。随着那经典的脚步声渐渐逼近,门帘撩起。

  张凤棠问:「哪儿去了你?」

  陆永平说:「管逑多。」

  张凤棠扫了我一眼:「你亲外甥问呢,我才懒得管你。」

  陆永平这才发现了我,不无惊讶:「小林来了啊,啥事儿?」

  我放下筷子,又拿了起来,转过身:「还以为我姐回来了呢。」

  陆永平瘫在沙发上,脖子上挂个绷带,左胳膊套在里面。我也不无惊讶,甚至眼皮都跳了起来。没由来地,插在裤兜里捏住刀柄的手索索发抖。关于表姐,陆永平重复了一遍他的家人对我说过的话,然后问:「你来这儿你妈知道不?」

  说着他就起身走向电话机。

  张凤棠冷笑两声:「看你姨夫多积极。」

  我忙说:「不用,我妈知道。」

  陆永平放下电话,说知道就好。张凤棠又笑起来,脸都红彤彤的。陆永平也跟着呵呵两声,在饭桌上坐下:「咋,没我饭?」

  张凤棠板着脸:「谁知道你吃了没?」

  陆永平抬了抬胳膊:「拆鸡巴个石膏拆到现在,我哪来的功夫吃饭?」

  「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大功臣呢。」陆永平不搭茬,操起筷子夹了块黄瓜,嘎嘣脆响中环顾了下四周:「小宏峰呢?」

  我忍不住问陆永平胳膊咋回事。张凤棠柳眉都挑了起来:「你不知道?」我摇了摇头。她就笑了起来,足足有半分钟。在陆永平连「嘿」几次后她才止住笑:「你姨夫多厉害,打个架从人家里撵到……」

  陆永平突然起身,张凤棠顿时闭了嘴,又深呼了口气:「坐下,我给你盛粥去。」

  张凤棠一走,气氛有些冷清。我感到手软绵绵的,像抹了滑石粉,筷子都有点握不紧。接连夹掉两次菜后,陆永平问我怎么了。我埋头喝粥,没吭声。他说:「这就对了,以后没事儿多往家里跑跑。亲戚孩子这么多,姨夫最服的还不就是你。」说完他哈哈大笑起来。

  我抬头又瞥了眼日光灯,它确实有些耀眼了。后来陆永平开了瓶白酒,我也喝了罐啤酒。只觉得头顶耀眼的光惨白得如同定格的闪光灯,而这记忆的一帧也像被谁偷偷扯出爆了光。

  可能是收拾碗筷时,也可能是饭后闲聊,在抱怨我们喝酒后,张凤棠说:「看你姨夫,现在多干净,赶上在羊毛衫厂那会儿了。呲牙让你亲外甥瞅瞅。」

  陆永平刷地红了脸——当然也可能是酒精作用,脸本来就是红的——却又笑了笑:「你姨废话忒多,也不知道是哪儿痒痒了。」

  张凤棠说:「咋,又想借酒发疯,来啊。」

  陆永平点上一支烟:「当孩子面儿不跟你一般见识。」

  张凤棠哼道:「瞧你德性,你那点事儿我只是懒得说。」

  陆永平咚的一拍桌子,却又压下声音:「你自己干净?」

  或许打了个招呼——当然,也可能没有——我站起来就往门外走。陆永平说:「急个屁,再玩会儿呗。宏峰?小屄蛋子儿跑哪儿去啦?」

  张凤棠像挺机关枪:「你鸡巴嘴不能干净点,妈个屄的。」

  陆永平摇摇头:「不跟你一般见识。」完了又拉住我:「姨夫送你。」我说有骑车。张凤棠冷笑:「看你姨夫,真跟亲儿子似的,多积极。」陆永平没吭声。

  我回头的一瞬间,他似乎伸手点了点张凤棠。刚出去,屋里就炸开了锅。陆永平说:「早知道上次阉了乔晓军,给鸡巴塞你屄嘴里,看你还逼逼不逼逼?」张凤棠尖叫着,骂陆永平混蛋。一阵噼里啪啦、鬼哭狼嚎。我推上车就往门外走。蹬上车的一刹那,张凤棠似乎还在呜咽:「你找其他女人老娘管过你没?」

  在胡同口我见到了陆宏峰。他在路灯下干着四角,孤零零的。我在旁边看了会儿,最后说:「宏峰,我走了。」他嗯了一声,头都没抬。

  回到家里母亲已静候多时,问我去哪儿了。我应付过去。她抱怨说钥匙也没带,幸亏隔壁院有人。我置若罔闻地进了厕所,掏出弹簧刀时大腿钻心地痛。至今我记得在橘黄色的灯光下,那戳出寸许的刀锋如一片薄冰,隐隐透着丝血腥味,却给人一种绵软的错觉。

       ********************

  电影一开场我就猛找一通,硬是不见王伟超。由于男女分坐,忽明忽暗中更是连邴婕的影儿都瞅不着。问了下三班的几个呆逼,他们都不知情。事实上能在前仰后合中对我摇摇头就已经够难为他们了。幕布扯在墙上,起风时电影中的人物就跟害了羊癫疯一样抖个不停。各色声音从空洞的音箱中飘出,再越发空洞地扩散至校园上空。遇到低音时,就像老天爷在打雷。然而,所有人都那样兴高采烈。大概自小学三年级起,学校就开始定期放映露天电影。这个传统一直延续到了中学时代。印象中除了少数几部儿童题材,大都是些香港武侠片,像邵氏啦、胡金铨啦、徐克啦。偶尔一闪而过的暧昧镜头总能让下面黑压压的脑袋轰然大笑。

  我最喜欢的自然是《新龙门客栈》,其次当属《大话西游》。那个国庆节过后的周四晚上放的就是《月光宝盒》。在至尊宝被火烧鸡鸡引起的全场哄笑中,我悄悄退了场。

  初中部教学区万籁俱静,操场上的喧闹模糊而圆润,像是来自地下的某种神秘仪式。黑咕隆咚中偶有几扇窗溜出一线微光,给落叶松抹上了一盏金色塔顶。

  一种隐秘的委屈突然从心底升起,几乎下意识地,我隐去了脚步声。三班教室黑灯瞎火。我踏上走廊,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一趟,才惊觉身旁的楼梯口有人。这让我险些叫出声来,对方似乎也吓得不轻。然而我立马发现那是两个人。他们原本抱在一起,此时迅速分开,每人手里还提着一条板凳。我吸了吸鼻子,就放了个响屁。的确是响屁,在这样的秋夜脆生生的,有点吓人。

  「严林?」王伟超的声音一如既往,但那丝颤抖逃不出我的耳朵。邴婕一动不动。我也一动不动。我竟然毫不惊讶。「你个逼放屁了?」他笑着朝我走来。

  模糊的黑暗中我飞起一脚。王伟超连退几步,踉跄倒地,却连声像样的惨叫都没有发出。简直不可理喻。刚要蹿上去,邴婕拦住了我,确切说是死死抱住了我,她带着哭腔:「不是这样的,严林。」这和傻逼言情剧一模一样的情节令我作呕。

  而那窜入鼻间的清香、拂人脸庞的柔丝更是让我恶心。摆脱开邴婕我只用了俩字——「婊子」。她后退两步,靠着墙,已经哭出声来。

  王伟超说:「你他妈再骂一句试试?」

  我一字一顿,对着那个瑟瑟发抖的身影:「婊子。」

  回家路上母亲一言不发,连往常聒噪不已的青蛙都销声匿迹。只有身下的破车尚在兀自呻吟,让我愈加怨愤难当。母亲进来时,我们已经在政教处站了一个多小时。指针滴答滴答地爬过心坎,我脊梁挺得笔直,余光却始终摆脱不了身旁的王伟超。我总忍不住跳将起来,再抡他几拳。

  母亲如一缕清风,携来一片微凉的夜空。她和执勤老师说了几句,便朝我们走来。先是看了看王伟超——她甚至摸了摸他的脸,细声叮嘱一番,就让他走了。

  然后她转向我,就那么盯着,也不说话。我低着头,一颗心在聚焦的窒息中似要炸开。好在执勤老师上前劝说,母亲方就此作罢。她瞥了我一眼,转身就走。她在前,我在后。她脚步似飞,我也只能亦步亦趋。直到后来骑上车,驶上环城路,两人都没说一句话。在村西桥上,母亲兀地停了下来,干裂的嗓音蔓延至整个夜空:「打什么架?啊?打什么架?真是越长越出息了你!」我僵硬地倚在桥头,摩挲着石狮子,肿胀的目光飘忽不定。月亮趴在水面上,瘦得令人惊讶,简直像一弯挂肉的铁钩。我不由多瞧了两眼。当一缕风拂过,水面荡起破碎的波纹时,那弯铁钩便死死勾住心底,微漾间竟有一种快意扩散开来。良久母亲重又骑上车,我缓缓跟了上去。

  到家洗漱完毕,刚要进自己房间,母亲叫住了我。至今我记得灯光下那微颤的睫毛和浓郁的煮鸡蛋香味。我抬起眼皮,她就说:「看什么看,还有脸了?」

  我垂下眼皮,她又说:「低什么头,认罪伏法呢?」

  按摩完毕,母亲就出了厨房。她边走边说:「切了点土豆片,自己敷上。」

       ********************

  可喜可贺,和王伟超干架后没几天,我就迎来了第二架。虽然从小身体素质好,但我很少与人冲突。然而那天,请原谅——我从未见过那么亮的光头,又淌着汗水,与太阳遥相呼应,晃得人头晕眼花。于是我就推了他一把。我想告诉他即便是高中生,也不应该剃这样的光头。他貌似并不同意我的看法,不仅反推回来,还指着我说:「肏你妈屄!婊子养的。」于是我来了两拳,又跺了两脚。他就趴到了地上。时值晌午,篮球场像块盖玻片,不远处的食堂人声鼎沸。我刚想招呼大家继续走,脑后就盖来一板砖。于是我就不知东南西北了。

  在医务室紧急处理一下,我被送到了校外诊所。刚缝完针母亲就赶来了。她发丝轻垂,汗如雨下,砸到我身上简直振聋发聩。在我茫然的目光中,她使劲捏着我的手叫着「林林」。实在太过使劲,我只好答应了一声。她总算松了口气。

  据说板砖最容易把人搞成脑震荡,而后者的一种临床表现就是痴呆。接下来就是输液,我斜靠在床上,感觉一个脑袋有两个大。情不自禁地,我就想到了被人开瓢的地中海。进而我想到,老天爷貌似搞错了,要说开瓢,再没有比那个光头更合适的了。

  母亲咨询过医生后就平静了许多,虽然还捏着我的手,但她说:「好了再跟你算账。」说这话时她手心都是汗,丰满的胸部把衬衣撑开一条缝,似有股热气从中溢出,持续地冲击着我的脑门。我赶紧闭上了眼。在气态的酒精海洋中,伤口随着母亲的脉搏轻轻跳动。后来就不跳了。再后来伤口又跳了起来,隐隐作痛。

  我睁开眼时发现下体直撅撅的。输液室的门轻掩。也不知哪来的风,窗帘四下飞舞。母亲就坐在窗外,与陈老师闲聊着,声音轻柔却清晰。起初她们说着工资待遇,后来就谈到了地中海。陈老师像是憋不住笑:「乔晓军回来啦!戴了顶帽子,但那个头似乎大了一圈儿。」母亲呸了她一声。陈老师说:「真的,照这个头的规模,地中海这个词儿怕是不够气派了以后。」说着两人吃吃地笑了起来。

  我刚要喊母亲换药,陈老师压低声音:「哎,你说你姐夫下手挺黑的嗨,给人揍成那样。以前我还觉得乔晓军除了有点秃,还勉强能看,现在咋瞅咋猥琐。」

  母亲拍拍陈老师肩膀:「噢,妹妹果然品味独特。」

  两人又是吃吃地笑。透过玻璃我能看到母亲低着头,脑后乌亮的发髻都一颤一颤的。也不知过了多久,笑声总算停了下来。

  陈老师攀上母亲肩头,声音更低了:「……我品味?咦,我看你姐夫那秃瓢儿小眼放着精光,不会在打你主意吧?」

  「说啥呢,你个死婆娘。」两人扭在一起。

  「换药!」我梗着脖子朝外面喊了一嗓子。也许是用力过猛,轰隆一声响,脑袋似要炸裂。

  那个傍晚我坐在自行车后座上闷声不吭。母亲则不时回头甩出只言片语。她说:「你小舅妈下午来过了,还有赵老师,你瞧赵老师对你多好,别老跟人过不去。」她说:「你饿不饿,想吃点啥?」她说:「有些帐等好了再给你算,趁还能乐呵偷着乐呵去吧。」

  然而晚饭时,神使鬼差地,我就提到了地中海。我说:「听说乔晓军也给人开了瓢,他脑袋不知好了没?」

  母亲正给我盛着鱼汤,眼都没抬:「你知道的倒挺多。」

  我敲着筷子:「这谁不知道啊,荤段子满天飞,早传开了都。」

  母亲把鱼汤递给我,没有说话。等她给自己盛好汤坐下来时,终于开口了:「有些事儿本想过段时间再说,瞧这情形还是趁这当儿掰清楚得了。都这时候了,严林你就一门心思放到书本上,别老钻那些乱七八糟的。」

  我抬起头:「啥乱七八糟的?」

  母亲说:「你自己清楚。」

  我一字一顿:「我不清楚。」

  母亲放下勺子:「现在不是谈恋爱的时候,清楚了吧?」我看了她一眼,低头不再吭声。而母亲还在继续:「不止一个老师提醒过我了。还有上次跟王伟超打架,也是因为这个吧?」

  「你烦不烦,我不是小孩子了,别以为我啥都不知道。」稍显稚嫩的嗓音没有想像中的愤怒,只剩下荒凉和忧伤,也许还有憋屈。

  「行啊,那你说你都知道啥?」母亲诧异地望着我。

  「害我爸那王八犊子我饶不了他。」说完,我埋头把鱼汤喝得一干二净。饭桌上静悄悄的,只有我的头在呼呼膨胀。母亲面无表情,愣在那里下意识地伸手接碗时,我说:「我自己有手。」然而费力地晃了晃脑袋,它已经有两层楼那么高。

       ********************

  再见陆永平是两个星期后。记得那天陆永平进来时,我正在吃糖油煎饼。我真是饿坏了,一口下去就是小半个。随着那油炸的甜蜜滚入胃里,我总算抓住了点什么。陆永平倚着门,左胳膊依然套着个绷带,黑幽幽的影子斜戳在墙上。他连咳了好几声,像是要在村民大会上发言。遗憾的是什么都没说出来。直到我端起搪瓷缸,陆永平才开口。他笑着说:「走,外边儿去啊,姨夫请客。」

  我捏起一个油煎,咬上一口,才慢吞吞地泡了两袋方便面。那是本地产的清真面,当时刚流行酱包,吃起来挺新鲜。搪瓷缸我也记忆犹新,屎黄色,侧身印着小熊猫吃竹笋,手柄处有一行红字:教师节快乐!

  我扭过脸,盯着陆永平。他穿着一条长裤,上身一件衬衣,扣子崩落两颗,露出黑毛环绕的肚脐像个山野洞窟。我想对他说「滚蛋」,但随食物残渣喷射而出的却是「呱呱」。其实也不是「呱呱」,更像一个闷屁或者脖颈折断的声音。

  我只好加快咀嚼,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效果好多了。陆永平笑了笑,张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衬着橘黄色的木门,他肥脸通红,油光闪闪,像是在烧红的铁块上泼了一勺桐油。我扭身揭起搪瓷盖子,混着榨菜味的热气升腾而起。在惨白的灯光下,我似乎听到了铁块上溅起的「呲呲」声。

  「你头咋回事儿?」陆永平笑眯眯的。我没搭理他,又捏起一个煎饼。「现在不要紧了吧?」陆永平干笑着在我身旁矮凳上坐下。真的是矮凳,矮人,很矮,相当矮,以至于他需要仰起脸来看我。于是他就仰起了脸:「泡面最好不要吃,还有这油炸食品。特别是你这种情况。」他指了指脑袋:「对伤口不好。」

  我撇撇嘴,端起搪瓷缸,把剩下的面汤一饮而尽。味道不错,就是有点咸了。

  「学校的事儿你都知道了?你说你——哎,都是姨夫的错,姨夫不该把事闹得那么大,让你妈不好做人,」陆永平摇摇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可以说是,啊,百分之一百的责任,咋办随你说。」他上身挺得笔直,两手搭拢在膝上,看起来像个憨厚的和尚。轻叹口气,他又继续道:「有啥委屈别憋着,你这样,我和你妈都不好受。」

  一下子我像掉进了火炉里,不由腾地站起来,对着陆永平就是一脚。他两臂前伸,晃了几晃,终究还是应声倒地。我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却说不出一句话。

  爬满黑毛的大肚皮闪耀着奇怪的光,让人心里一阵麻痒。

  陆永平腆着肚子也不说话,半晌才夸张地哎呦一声,缓缓爬了起来。他边拍屁股边嘟囔:「啥狗脾气,姨夫可没坏意思,你别老往歪处想。」

  他弯腰扶起凳子,又说:「姨夫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下不为例。」

  「快滚。」我脸红脖子粗,声音却低沉得像把矬子。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陆永平像是没有听见,兀自把矮凳往后挪了挪,重又坐下:「小林啊,姨夫知道你妈在你心里份量重。」

  我脸上登时大火燎原,硬邦邦的目光在厨房环视一圈后定格到了门外。我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于是就张了张嘴。我说——我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很正常,真的正常啊小林。谁没年轻过啊,青春期嘛,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那也是……」陆永平支吾半晌没了音。

  搪瓷缸滚烫,于是我又把它放回了桌上。

  银色的院子像张豆腐皮,被竹门帘切成条条细带。我瞅了一会儿,觉得眼都要花了,只好坐了下来。我咬了口油煎。

  「小林?」

  我又咬了口油煎,胳膊支在桌楞上,总算踏实了点。

  「宏峰他奶奶那时候也是……啊,那叫一个俊,自然——不如凤兰,不如你妈。但在我眼里,别看崽子一大溜了都,在我眼里……」陆永平磕磕巴巴,欲言又止。我忍不住瞟了一眼。他低着头,秃顶的脑门亮晶晶的。「姨夫早早没了爹,寡妇门前是非多嘛,你也知道。」他抬起头,正好撞上我的目光,就笑了笑。完了又从兜里摸了支烟,拍拍我,要火机。我甩开他的手。他起身在灶上点着,喷了两口烟,又指指我的脑袋。我愣愣地看着,一时有些恍惚。老实说,我无法想象陆永平他妈年轻时怎么个俊俏法。「你委屈我知道,姨夫太能理解了。」他摆摆手,转身走了出去。

  陆永平站在斜阳下,岔着腿,像被什么硬拽到那儿似的。不一会儿,他又走了进来。「那会儿老五——」他在矮凳上坐下,扬扬脸,「就宏峰他小姑,还没断奶,他奶奶就每天垂着个奶子在眼前晃。那会儿生活条件太差,家里又穷,姨夫瘦得跟草鸡似的,整天就计较着一个事儿,就是,咋填饱肚子。白面馍都是弟弟妹妹吃,我从没吃过。别说白面馍了,有窝窝头就不错了。所以说啊,你们现在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陆永平笑了笑,跟刀割似的。我低头瞅着手里的半个煎饼,突然就渴得要命。

  「这吃个奶也是事儿,老四三岁多了,看见妹妹吃,也要抢,不给吃就哭。

  他奶也没法子啊,熬不过就让他啜两口,这一啜老三又不乐意了。这屄蛋子儿七八岁了都,我就上去揍他,不等巴掌落下他就哭,这一哭我妈也跟着哭。后来她干脆往碗里挤两嘴,谁喝着就喝着。「陆永平叹口气,掐灭烟头,依旧垂着脑袋。

  「有次我给公社割猪草回来,一眼就瞥到灶台上的奶。也就个碗底吧,但那个香啊,满屋子都是那个味儿。我没忍住,端起碗就是咕咚一声,啊,完了又把碗底舔得干干净净。他奶从里屋出来正好瞅见。」陆永平顿了顿,接着说:「我哪还有脸啊,转身就跑了出去。这一跑就是老远,深更半夜才回了家。他奶倒跟没事儿人一样,从没提过这茬。后来碗里的奶明显多了,我却再没碰过。」

  那天的空气海绵般饥渴,搞得人嗓子里直冒火。时不时地,我就要瞥一眼水龙头。

  「其实也偷尝过两次,没敢多喝吧,宁肯最后倒掉。」陆永平笑笑,抹了把脸。他声音明晃晃的,让我想起月下的梧桐叶子。「老三老四也就闹个古怪,后来都不喝了。我看那个大奶子晃来晃去,说实话,这么多年,从小到大这么多年,第一次心里发痒。痒到……痒到有时候晚上睡不着觉。唉,就这么有天晚上我偷偷摸上他奶的床,去喝奶,她就假装不知道。我还自作聪明了好一阵。这事儿一发不可收拾,直到有次她说,小平啊,你这样老五就不够了。我又羞又急,就说,老臭包能喝,我为啥不能喝。他奶就不说话了。你想这奶能有多少,这么连着几次,哪还有啊。老五吸不出奶,哇哇哭。他奶哭,我也哭。」说着陆永平撇过脸——或许是盯着门外——半晌没吭声。

  周遭静得有点夸张,我只好轻咳了两声。陆永平却不为所动。在我犹豫着要不要起身喝口水时,他终于把脸拿了回来。

  「后来,」他说,「后来……」语调一转,他突然拍拍我:「你还听不听?」

  我不置可否。

  「那——给姨夫倒点水去。」

  我觉得脑袋快要爆烈,手里的搪瓷缸晃动着,身体冷得无法动弹。

  陆永平手里已经捏了个油煎,自己倒了杯开水。就接在搪瓷缸里,很快泛起一层油花。陆永平油煎下肚才开了口。他说:「真鸡巴烫。」

  「后来……后来……说到哪儿了?后来我忍了几天,心里又开始发痒。最后还是摸他奶床上了,一个礼拜啜一次吧,有时候就干含着,也不吸。他奶再没提过这茬。当然男女那点事儿我早懂了。老臭包到家里送白面我又不是没碰到过,傻子都知道他图个啥。」说完他端起杯子抿了口,于是水汽就哈在他脑门上,使后者愈加闪亮。我不由把搪瓷缸晃得更快了。

  陆永平却不再说话。他放下杯子,瞅瞅我。

  我撇开了头。水汽袅袅,裹着丝榨菜味,拂在脸上油乎乎的。我忍不住喝了一口,烫得差点把搪瓷缸扔掉。有那么一刹那我觉得舌头都熟了。我不得不把它吐出来,像狗那样哈着气。

  就在这时,陆永平的声音再次响起:「后来不知不觉就跟他奶奶有了那事儿。

  就是那事儿。很自然,我也不知道该咋说,她连反抗都没有。刚开始怕怀上,提心吊胆,呵呵,后来计划生育搞下来,全村结扎,妈个屄的,连寡妇都没放过。

  这倒方便了我,几乎每天都要折腾,直到厂里送我去读夜校。「说这话时他始终低着头,那张肥脸埋在阴影中,秃顶上的汗水汹涌得如同十月的大雨。我愣了好一会儿,轻轻地把搪瓷缸放回桌上,却咚得一声巨响。缸里的热水跃出来,溅在脸上,丝丝冰凉。

  好一阵没人说话。这不是个好现象。无论如何,总要有人说点什么。于是我就张了张嘴,感到嗓子眼里卧了条蛇。陆永平扫了我一眼,又垂下了头。他说了声唉。于是窗外就刮起了风,梧桐的沙沙低语也爬了进来。

  半晌,陆永平抬起头——他已经挺直腰杆,衔上了一支烟——死死盯着我。

  那样的目光我至今难忘,像水泥钉钻进墙里时边缘脱落的灰渣。他张张嘴,又把烟夹到手里:「这事儿姨夫只给你说过,可不许乱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又拈起了一只油煎。

  「以前姨夫给你说的——」陆永平把烟衔到嘴里。

  「啥?」我飞快地鼓动腮帮子。

  他咬着过滤嘴,摸了摸口袋,再次把烟拿回手里:「想不想搞你妈?」他瓮声瓮气的,肚子涌出一袭明亮的波浪,看起来无比柔软,让人忍不住想踹一脚。

  于是我就踹了一脚。我感到头发都竖了起来。陆永平倒地的动作和刚才并无二致,让我产生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但他轻蔑一笑便把我从错置的时空中揪了出来:「你跟我差不多,就是没我的胆罢了。」我怒视着他,却总觉得渴的要命。

                第八章

  陆永平走后,那晚我躺在床上,窗外月色朦胧。握着青筋暴跳地老二,我像只溺水的爬行动物,在一次次地撸动与战栗中,身体几乎虚脱。然而,当杏仁味游荡在空气里溢满整个房间,湿漉漉的空虚瞬间把我淹没。恍惚中我徜徉在了母亲柔软的怀里,又好像坐在她膝头,而那首「月亮牙儿,本姓张。骑着大马去烧香,小马栓在梧桐树,大马栓在庙门上——」终于在耳畔响起。

  母亲穿了件碎花「的确良」白衬衫,柔软沁凉,当掺着槐花香的清风抚来,衣角便飘动而起。一如八十年代初的绝大多数年轻女性,翻飞的衣角下毫无例外是高挺的臀部,曲线毕露。那满是弹性的肉暖烘烘的,几乎要溢到我的脸上。脚蹬子里是条白色短丝袜——母亲喜欢白袜子——在黑绒面平底鞋的衬托下,更是白得耀眼。我爬上膝盖,用手指戳了戳母亲饱满膨胀的乳房。似要说些什么,却一句话也无法表达。母亲冲我笑笑,张了张嘴,俨然什么声音也没有。随后她怡然自若的掀起那件碎花「的确良」白衬衫,白色的「文胸」一拉,那颗枣红色的乳头送到了我嘴里。急吼吼地我就吮吸着母亲左边乳头,小手又揪住了右乳。她一脸爱怜地瞅瞅我,轻轻摩挲着我的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母亲水灵了许多,修长莹白的脖颈,脸颊的一抹红晕像是天空的晚霞,宁静而辽远。我的头越来越沉,渐渐阖上了双眼。

       ********************

  奶奶是个忧伤的人。对她而言,如果整个九八年尚能有一件好事,大概就是天上掉下个表亲戚。这样说,她老人家肯定会白我一眼:「亲戚就该多走动,来往多自然就熟稔了,毕竟血浓于水嘛。」奶奶的表姨比她还要小几岁,刚从北京回来。按她闺女的说法,这位表姨屁股还没坐稳就开始念叨她的外甥女,非要接奶奶过去住几天不可。爷爷自然一块去。奶奶的这位远房表妹看起来四十出头,印象中有点肥,硕大的屁股把套裙撑得都要裂开。她丈夫理所当然是个瘦猴,戴个金丝边眼镜,文质彬彬。据母亲说此人曾是我们学校老师,还教过我地理。但我死活想不起来。

  之后没几天,我记得头上都还没拆线,我们到平阳作中招应试能力测验。其实也就是配合教育厅做个摸底,回报嘛,分给参与单位几个省重点高中免试指标。与试人员丑名其曰「种子队」,囊括每班前十名,共八十人。原计划去三天,不想临时有变,分成文理科分别测。第二天下午就让我们第一组先行打道回府了。

  大巴车上远远能看到邴婕,同去时一样,她会时不时地扫我一眼。我老假装没看见。

  到学校将近四点半,老师嘱咐我们好好休息一晚,第二天要照常上课。我到车棚取了车,就往家里蹿。出校门时邴婕站在垂柳下,我弓起背,快速掠过。

  家里大门紧锁。我刚要掏钥匙开门,却又停了下来。阳光猛烈得有点夸张,把影子狠狠地按在铁门上。口歪眼斜,狼狈不堪。我盯着它怔了半晌,却再没勇气去开那扇门。胡同里一片死寂,连只麻雀都没有。我把耳朵贴到门缝上,同样一片死寂。良久,我还是走向那棵香椿树。花盆被码到了阳台一角,只剩光秃秃的几把土。我一颗心要从嗓子眼里蹦出,却又暗骂自己神经病。我甚至连母亲有没课都不知道。然而就在下一秒,当瞥见停在院子里的烂嘉陵时,一袭巨大的阴影便迅猛地掠过大脑沟壑。缓缓走下楼梯,我腿都在发抖。阳光折在雨搭上,五光十色,炫目得有些过分。这就是一九九八年的初秋傍晚,真是不可思议。

  把自己撂到床上,我辗转反侧。打开录音机,立马又关上。竖起耳朵,没有动静。再打开,再关上,再去听。反复几次后,我腾地从床上弹起,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房间,去找水喝。然而,那阳光下逐渐拉长的黑影却蹑手蹑脚,滑稽可笑。不到楼梯口,就听到了父母房间的说话声。

  「给我干嘛?滚开。」母亲声音冷冰冰的。

  「帮个忙,转交给你婆婆总行了吧?」

  「我不管。老实告诉你陆永平,以后少拿钱来恶心我。」

  「哪来那么多逑事儿!」

  随后母亲没了音。

  我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玻璃上映着蓝天绿瓦,连前院的房子都倾斜着趴在上面,像下一秒就要倒掉。窗帘半拉,母亲似乎侧卧着,陆永平就蹲在床边,突兀得让人惊讶。

  「我叔现在是用钱大户,你也不容易不是?」

  「陆永平你啥意思?」

  「咳,哥说错话了,说错话了。我妹儿这犟劲儿真是天下无敌!」陆永平笑呵呵的,一时没了声响。

  「切,贪赃枉法假公济私,谁也比不上你。」母亲声音紧绷绷的。

  「大队那点破烂玩意儿放哪儿不是放?养猪场不也干空着?我看你这人民教师经济头脑还不如我婶。」

  「那是,谁也没你会算计啊。」

  「你说的对。」陆永平就那幺蹲着。握着母亲的胳膊肘,说:「妹儿啊妹儿,你就成全哥一次吧。」

  母亲压低声音:「真你妈变态,给我松开。」她的脚踏在床上,咚的一声,说不出的空洞。

  陆永平叹口气:「别看哥嘴碎,那都是瞎碎,真到正经事儿上,笨得他妈的不如猪。凤兰啊,这辈子哥都认了,娶了你姐这个泼妇。哥有时真是……」他脑袋越垂越低,终于抵住了床沿,大手却攥紧了母亲胳膊。

  「混蛋,你快给我放开,」母亲扬了扬下巴,头上似搭着条毛巾,「你家的事儿咋也轮不到我来操心。」

  「哥给你说的都是真的,你以为我开玩笑?」陆永平猛地抬起头,声音提高了八度:「那年哥第一次去你家,腊月二十四。大雪纷飞的,你在院子里压水,穿着个花棉袄,小脸红嘟嘟的,俩麻花辫一甩一甩。咣地一下,哥就啥都不知道了。」陆永平呼吸都急促起来,像个受气的小媳妇,连虎背熊腰都一抖一抖的。我搞不懂他什幺意思。

  「关我屁事,放开。」母亲把脸撇过一边,毛巾让她的下巴显得越发小巧。陆永平又蹲了一会儿,似乎等着母亲再说点什幺。遗憾的是她像睡着了一般,再没任何动静。

  半晌,陆永平叹口气,撑着床沿站了起来。他长长地哼了一声,似是有火车从身上驶过。完了转身坐到床上,低下了头。再没人说话。我听得见院子里的风声,叮铃铃的,像真是镀了层银。也不知过了多久,陆永平轻咳一声,扭身摸上母亲的大腿,叫了声凤兰。我从未听过那种声音,平滑而紧绷,就跟不是他发出来的一样。瞬间我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给我滚远点,」母亲似要挣扎着坐起来,「手拿开!」

  接着,陆永平像个大蛤蟆一样出现在我的视野中。他在床侧跪下,低着头,像个忏悔的和尚。说不好为什么,当母亲整个出现在眼前时我大吃一惊。那份难得的平静瞬间四分五裂。一朵巨大的白云在窗户上浮动,我脑袋里嗡嗡作响。母亲衣扣被扯掉两颗,平静得如一潭死水,只有胸部尚在微微起伏。那簇簇秀发缠绕着脸颊、脖颈、锁骨乃至乳房,也紧紧缠住了我的目光。陆永平伸手在母亲额头轻抚了下,她立马扭过头,并猛踹了他一脚,冷冰冰地:「有病治病去!」

  陆永平「哎呀」一声,揉了揉腰,哀求道:「凤兰啊,不怕你笑话,哥这老腰板真不行了。跟你姐办那事儿,只能拿她当妹儿你才能来点精神,哥这也遭罪是不。」

  母亲两手似无法动弹,像是没有听见。

  陆永平猛地起身,顺着脖颈去亲吻那轻扬着的脸颊。

  母亲撇头躲过去:「你松不松开?」

  「真是怕了你,」半晌,陆永平叹了口气:「就当帮哥一次,了了这个心愿吧。」这时座钟响了,一连敲了五下。缓慢,低沉,悠长。待余音消散,母亲说:「我脾气不好,你别惹毛了我。」屋里静得可怕,仿佛有一枚枚铁钉从她口中激射而出,在凝固的空气中穿梭而过。我这才想起自己是来喝水的。

  许久,陆永平说:「好好好。」他声音硬邦邦的,像腰间别了根棍子,却不见动静。

  母亲说:「快点松开,我还要吃饭。」

  陆永平只是笑笑,仰头蹲在床沿。兀地,他说:「乔秃头没再操蛋吧。」

  「少给我胡言乱语,陆永平,」母亲声音清脆,冷如冰锥,「别以为大家都像你一样龌龊。」

  陆永平没说话,而是一把抱住母亲大腿,嘴里发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呢喃。像是和尚念经,又像是婴儿撒娇。母亲似是急了,双腿舞动,踢在床板上「咚咚」作响。

  猝不及防下,陆永平向后跌坐于地。这才抬起头:「又咋了嘛?」

  「真你妈有病!」停了一会,母亲说:「养猪场明天就给我腾出来,听到没?」

  陆永平爬起来拍拍屁股,靠近床沿,就去扯母亲衣裤:「你又瞎想,林林只是敏感,不想跟我这姨夫有啥牵连罢了。」

  「滚开,」母亲低吼道:「林林要出了事儿,我绝不放过你。」

  「哎呀——」陆永平像是被人捅了一刀,「我刚去过猪场,啥也没动。」他坐直身体,又扭扭腰咕嘟了句:「再说,也没啥好动的。」

  「陆永平!」紧接着,又是床板踢响的声音,还有母亲声嘶力竭的惊呼,似一枚枚重锤,猛烈撞击着我的心脏。那个永生难忘的傍晚,我像口闷钟,跌跌撞撞地冲向了自己房间。我清楚地记得在那个十月的空气里,竟弥漫着一股焚烧麦秆的味道。我砰地关上门——太过用力,连整座房子都在震动。

  心急火燎地一阵翻箱倒柜,我终于在床铺下摸到那把弹簧刀。它竟裹在一条内裤里。我小心取出,凑到鼻尖嗅了嗅。冰冷依旧,却挥发出一股浓烈的骚味。这无疑令人尴尬而恼火,但我还是别无选择地弹出了刀刃。锵的一声,屋里一片亮堂。那瞬间射出的白光如一道暴戾的闪电,又似一缕清爽的晚风。月光清凉如水,在地上浇出半扇纱窗。我早已大汗淋漓,之后,肚子就叫了起来。喉咙里更是一片灼热,连脑后的伤口都在隐隐跳动。我从床上跃起,攥紧刀柄。除了梧桐偶尔的沙沙低语,院子里没有任何响动。

  然而,刚开门我就看到了陆永平。他站在院子里,眼巴巴地望着我。那毛茸茸的大肚子像个发光的葫芦,反射着一种隐秘的丛林力量。其时他两臂下垂,上身前倾,脖子梗得老长,宛若一只扑了银粉的猩猩。我眼皮一下就跳了起来。至今我记得那张脸——如同被月亮倾倒了一层火山灰,朦胧中只有一双小眼兀自闪烁着。唯一有自主意识的大概就是微张的嘴巴,翕动着几个毫不连贯的拟声词。我心里立马擂起鼓来,连掌心都一阵麻痒,脚步却没有任何停顿。从他身边经过时,我感觉陆永平是尊雕塑。所有房间都黑灯瞎火,院子里银白一片,像老天爷摁下的一张白板。没有母亲的动静。我径直进了厨房。开了灯我便对着水管猛灌一通。橱柜里放着多半盆糖油煎饼,应该是下午刚炸的。母亲很少搞这些油炸食品,总说不健康。不过多亏了奶奶,从小到大这玩意儿我也没少吃。前两天她老人家打电话来,我扯两句就要挂,她说让你妈炸点煎饼,可别忘了上供。多么奇怪,即便如此忧伤,奶奶还是相信老天爷。

  至今我不再吃糖油煎饼。该不良习惯一度让陈瑶十分惊讶,她无法容忍我对家乡特产这种「不近人情的否定」。软硬兼施均未奏效后,她断定我「这种男的」靠不住。她摇头晃脑道:「试问,你怎敢奢望一个背叛家乡土特的人有一天不会背叛你呢?」说这话时,她娇嫩的乳房正绽放在大学城宾馆廉价而局促的空气中。我没有回答她,而是冲向了卫生间。当油腻的糖糊从口中喷薄而出时,外面响起肆意的大笑。

  我忘了那晚陆永平在院子站了多久。只记得在我狼吞虎咽时,右侧墙上老有个巨大黑影在轻轻摇曳。他或许连屁都没放一个,又或许发出过几个拟声词,再不就絮叨了些无关紧要的鸡毛蒜皮。而我,只是埋头苦干。我太饿了,我急需能量和氧气。大汗涔涔中,褐色糖浆顺嘴而下,甚至淌到手上,再滴落缸里。我把手指都吮得干干净净。等我吐着舌头从搪瓷缸上抬起头,陆永平就进来了。

  说不好为什幺,当这个大肚皮再次暴露在灯光下时,我多少有些惊讶。我老觉得屋里有两个陆永平,以至于不得不扭头确认了一番。这次他走到我身边才停下来,单手撑墙,摆出一副西部牛仔的姿势,兴许还笑了笑。然而这些并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发现他居然穿着父亲的凉拖。于是我蹿上去,一脚把他踹翻在地,居高临下掐住了他的脖子,嘶吼着:「妈个屄的,谁让你动我家的东西!」搞不懂自己是说养猪场还是拖鞋,抑或母亲。我只觉得满手油腻,恍若握着一条狡猾的巨蟒。呲溜我就拽出兜里的弹簧刀,刀尖随着半只油煎,顺着颈脖划过白色衣领,落到肥腻的大肚皮上后,猛地戳了进去。陆永平脸更红了,却笑得越发灿烂。我就又捅了一刀,也不知道扎哪了,当腥稠的液体刹那间飙洒而出时,湿漉漉地像朵艳丽的花。于是那道携裹着糖浆的气流,就直冲脑门,堵在了嗓子眼。我松开手,一屁股跌回椅子上,大口喘气。我感到浑身黏糊糊的,像是被浇上了一层沥青。不远街口就有个卤肉作坊,幼年时我老爱看人给猪拔毛。伴着皮开肉绽的爽快,猪的灵魂像是得到了一次洗礼。那晚月光亮得吓人。我坐在院子里,满手血污捏着半只油煎,不时扬起脖子啜上一口,空气中似浮动着股多肉植物的气息。

  陆永平倒地后,好半晌,我才终于想起了母亲。父母卧室亮起橘色的床头灯,透过窗帘的部分变成了粉红色,像一张一阖的昆虫复眼。偶尔一袭阴影戳上窗帘,我心里的快意决绝越发苍凉。月光浇在树上,激起一缕清凉的风,连梧桐的影子都流动起来。除此以外,天地之间再没任何声响。陆永平没再起来,但还在哆嗦,若有若无地:「你知道姨夫……那次,跑到哪儿?」我没搭茬,也不再看他。「平河大坝上。那天也是……大月亮,我在坝上躺……躺了好久。」陆永平身体里的血不断渗出,他又指了指月亮,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就在这时,卧室传来母亲的声音。起先很朦胧,突然变得尖利,然后她急吼吼地叫了声「陆永平」。声音很快低下来,却如同脚下的影子一样清晰。我心里咯噔一下,月光似乎更亮了。

  靠近客厅,或许喝了太多水,我像只癫狂的气球,走起路来咣当作响。这让我莫名羞愧,一瞬间连膀胱都要炸裂。我转身又溜出客厅,不到凤仙花丛就急不可耐地掏出了老二。随着那道万有引力之虹奔腾而出,裤裆里发酵多时的杏仁味也一并弥漫至月下。我嘴里叼着油煎,喉咙里忍不住咕咚一声。那泡尿实在太长了,长到我突然觉得头顶的月亮是老天爷的监视器,搞得自己都不好意思再尿下去了。

  转过身时,父母卧室响起散乱的噪音,像是老鼠爬过,又似指甲磨蹭在水泥地上。母亲不时轻呼一声「陆永平」,清晰却又朦胧。我又扭头扫了一眼月亮——毫无疑问,有生以来,我从未见过那么大的月亮。很快,噪音消失不见,母亲轻声说:「林林?」真的很轻,轻得如同一根银针,直刺而来。我不由一个趔趄,仿佛刚从梦中惊醒,又像一个濒死之人浮出水面。深吸口气,我捏捏油煎,慢慢靠近卧室门口。首先看到的当然是门后的那幅挂历,却挡住了我的大部分视线。我只好偏了偏脑袋。然后我就看到了一只乳房,圆润饱满,被橘色灯光抹了层蛋清后又平摊在初秋的空气中。顶端的深色突起拉出一条夜的波纹,再悄悄蔓延至肋下。小腹平坦而温暖,偶尔滑过几片斑驳的光影。母亲平躺着,两腿伸得笔直,凉被斜搭在身上,却不能阻止那抹黑亮从阴影里肆溢而出。霎那间,一眼熟悉的暗泉开始在心间跳跃,我不由屏住了呼吸。

  母亲的声音波澜不惊。伴着几丝吱咛,她又冷冰冰地补充一句:「快给我放开。」说这话时,她一条腿蜷缩起来,另一条甚至离开床面凭空蹬了蹬。那么近,脚趾纠结起又舒展开,在我心里涌出一朵热辣辣的水花。顺着大腿往上,掠过轻抖着的胸脯,我一眼就看到了母亲的腋窝。稀疏的毛发卷曲而细长,隐隐分泌着一丝委屈和不安。也就是此时,我才发现母亲两臂伸在脑后,被一条皮带缚在床头栏杆上。那个木雕栏杆我记忆犹新,黄白相间,两侧飞舞着硕大的喜字,中间盛开着几朵镂空的什么花。母亲的手腕暴露在阴影中,洁白得刺目。虽然早有准备,我还是大吃一惊。刹那间连灯光都硬了几分。而等我看到母亲眼前蒙着一条长毛巾时,一坨巨大的铅坠开始在胃里缓缓下沉。瞥了眼昏黄的床头灯,我感到膀胱再次膨胀起来。接下来的事儿像是幻灯片。母亲似乎要挣扎着坐起来,橘色的光笼罩着白嫩的臂膀和温润的脸颊。她轻咬嘴唇,像条翻塘的白鱼,乳房必然会抖动,小腹也会起褶子,长腿会在扑腾中抖开凉被。于是沉闷的咚咚声中,凉被顺着床沿徐徐滑落。

  我捏着油煎,慢慢走进父母卧室,像拍电影,我不大受得了这个,于是半蹲在床头,用那只干净的手掌轻抚着母亲的胳膊。好一会儿,母亲总算安静下来,无声地喘息着。她两腿蜷缩,胯间大开。于是我看到了那抹在脑海中浮现过无数次的软肉。茂密的森林下,肥厚的两片肉唇紧夹着偏向一侧,隐隐迸发出一道灰蒙蒙的亮光。瞬间,橘色的空气都在颤动。我情不自禁地把目光转向客厅,再顺着门缝溜进院子。除了模糊的一缕银色及躺在地上的陆永平,那里一无所有。但我还是瞥了好几眼,仿佛真有什么人会突然从那儿蹦出来似的。我咬了口油煎,又赶紧扔掉,就那么蹲着,揪开母亲脸上的毛巾。

  我听得见院子里的风声,叮铃铃的,像真是镀了层银。母亲微眯的凤眼瞬间睁开时,雾蒙蒙的眸子里是惊喜、还是慌乱,我也说不清。她就那么定定望着我,一句话也不说。许久,母亲脸色才从呆滞变成苍白,她想伸出手抓住点什么,丰腴地身子略微朝上倾斜。我握住她的胳膊,感到冰冷透凉,就像是被冻住似的。这景象让人无比的生气和愤怒,却尤其的滑稽。屋外月光如洗,晚风把窗户弄得沙沙作响。虽进初秋,天气仍然炎热无比,但母亲浑身却在发抖。嘴唇哆嗦,半晌才沙哑地吐了两个字:「林林。」那声音听上去都不像是她的了。母亲两腿处阴毛苍苍,依稀能看见那抹赭红色,看出它的娇媚。然而,我握着的手掌放松下来,却已把母亲的胳膊攥出个红圈。「疼,给妈松开。」母亲扬了扬下巴。两腿交叉,一动不动,只有小腹尚在轻轻起伏。我则痴迷地盯着自己的脚——或许吧,谁知道呢,嘴里的咀嚼也只好停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摸上母亲身体,攥住了她的左乳。于是它就呈现出各种形状。母亲啧了一声,却没有动作。我就俯下身去,滑过小腹,含住了另一只乳房。母亲又啧了一声,摆正脸,说:「干嘛呢你?」我没有回答,而是索性一手一只,揉搓几下后,挤到一起,快速抖动起来。那两抹嫣红像是白浪中凋零的花。母亲咬咬嘴唇,说:「行了你。」她的声音就像被巨浪卷过。

  我总算停了下来,像老牛般喘了口气,又叫了声「妈!」便把大嘴压了下去。一时屋里「吧砸」肆起,并隐隐伴着一种小孩撒娇似的哼唧。拖鞋掉在地上,啪地脆响,在寂静的夜晚夸张得离谱。母亲终于哼了一声。她张张嘴,却没说什么,而是把脸撇向了一旁。那对抵在床尾的脚神经质地跳了跳,脚趾都纠结起来。我伏在母亲身上。在脖颈处拱了一会儿,一路向下,最后分开大白腿,埋首胯间。整个过程母亲一声不响,这下却泄出丝低吟,紧接着是一道低沉的咆哮:「发什么疯你严林。」一时间地动山摇。灯光把她的影子飞快地砸了过来。一种说不出的恐惧油然而升,再被巨大的心跳声碾至四面八方。我扫了眼面前的莹白胴体,简直喘不上气来。

  我试图静下心来,鼻子在肉唇间嗅了几下。混合杏仁味的碱性气体扑鼻而来,让我嗓子眼直发痒,像被猛然抛入了空旷的沙漠,连伤口都在粗砺的烦躁中跳跃起来。老实说,这种画面我只在毛片中见过。此时此刻,那股令人血脉贲张的浓郁腥臊味,就算有刀搁脖子上,也无法让我于痴迷中停顿下来。母亲扬了扬下巴,饱满的双唇轻颤几下,后来就没了音。在一片光怪陆离中,经过漫长而无声地舔舐后,再吞咽下去。说不好为什么,这甚至让我获得了一种仪式感。类似童年时无数个奇妙的夜晚,我偷偷起床,盘腿打坐,以期某种并不存在的功力日益精进。

  然而我现在无疑具有了一种我无法否认的功力——谁也无法否认。我像头拱白菜的猪,让母亲先是咬紧嘴唇,后又发出一阵嗬嗬的哈气声。那种破碎而浓重的声音我至今难忘,像是在坎坷小路上崎岖而行,于颠簸的惊讶中浮起一池愉悦的涟漪。还有母亲颤抖着的乳房——当她在吱咛中握紧拳头,欠起身子时,就会掀起一袭淡薄的阴影,斜斜地切入黑暗,再消失不见。或许是为了让乳房安分点,我绕过腿弯,重又攥住了它们。与此同时,我的脸堵在胯间,把母亲整个下半身都拱了起来。于是大白腿便搭在我肩头,在身下沉闷而刺耳的噪音中轻轻晃动。圆润而温暖的足弓蹭在我汗津津的背上,不时绷紧的弧度像朵被迫绽放的花。橘色灯光让人恍若置身烤箱内部,那片粗砺的朦胧似是化不开的热气。而母亲,则是一块沁凉的软玉,周身涣散的白光都透着股凉意。她脸扭在一旁,裹满汗水的头发垂在肩头,湿漉漉地摩挲着锁骨。

  也不知过了多久,母亲摇了摇头,说着「别别别」,却夹紧了我的脑袋。在一声悠长的叹息中,她小腹挺了挺,长腿无力地摊开,在床铺上击出沉闷的声响。我发现即便到了秋天,人们还是爱出汗。每个人都大汗淋漓,真是不可思议。其次我发现母亲的内裤掉在地上,就在我脚下。它并没有泛出什么光,却散发着浓烈的腥臊味。甜蜜得令人窒息。于是我起身开了灯。就那一瞬间,我还是瞥了母亲一眼。她白晃晃的肉体泛着水光,脆生生地:「开什么灯!」于是我又关了灯。

  我重新朝卧室瞄了瞄,把满手油腻和血水都蹭在了挂历上。接下来我又洗了洗手,撒了泡尿,老二硬邦邦的,过了好久才尿了出来。月亮更高了,周遭愈加寂静。回来时,母亲问:「啥味儿,你是不是吃东西了?」我隐在阴影中,没有吭声。母亲又说:「不行,手疼,你快给我解开。」我扭头盯着母亲,还是没有吭声。母亲叫了声「林林。」,我才如梦方醒地抹把脸,转身靠近母亲。母亲蹬了蹬腿:「快点,还没吃饭呢。」我攥住她的手,捏了捏。母亲啧了一声:「真的疼,胳膊都快断了。」我就又摸了摸母亲的胳膊,像真怕它们会断掉似的。我觉得每一口呼吸都那么沉重。从鼻间滚出,再砸到裸露的赤脚上。于是脚也变得沉重起来。离母亲那么近,一股莫名味道随着热哄哄的气流直扑而来。我扫了眼床头灯,白惨惨晃人眼睛,于是我又把它关掉,脱掉了裤子。刚才进来的时侯我并没有脱裤子,因为那有失体统。

  老二软了又硬,硬了又软。地面冰凉。一袭黑影掠过,我掰开了母亲的大腿。「干嘛你严林,」她说:「妈都要饿死了。」

  我只好看了母亲一眼。她像只从天而降的白羊,让我大吃一惊。我瞥了眼窗外,月亮像面巨鼓。不知何时一缕月光溜进来,淡淡地瘫在红内裤上。于是我低头捡起了内裤,把它放到床头后。我不知该做点什么了。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希望能来个原地纵跳。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时间很长,又很短,谁知道呢。一只手在大腿内侧一阵摩挲后,重又掰开了它。母亲啧了一声:「咋了?」我又不得不看了一眼,然后就有一块大石头压到了胸口。在阴影下我也瞧得真真切切。浓密的阴毛肆意铺张着,两片肥厚的肉唇像被迫展开的蝴蝶翅膀,其间鲜红的嫩肉吐着水光,强酸强碱般杀人眼睛。发愣间,母亲开口了。她说:「咋有血腥味?林林。」一瞬间我以为我真流血了,张张嘴,喉咙里似跳出一只蛤蟆。我满头大汗,把母亲往床沿移了移。丰满的白腿在沉闷的灯光下荡开一道耀眼的波纹。「你手咋回事儿?」母亲哼一声:「一股油呛气,恶心不恶心你。」我也嗅到了一股油呛味,它裹着糖浆在胃里上下翻腾。

  在淫秽物品方面,我实在阅历有限。99年之前,除了少得可怜的三级片和欧美录像,我也就翻过几册公安小故事,外加一本看起来像武林秘籍的夫妻招式大全。性对我来说太过遥远,我甚至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和女人「发生关系」。

  那晚我站在母亲胯间,盯着那抹陌生而又熟悉的肉,不知所措,半蹲着,一坨巨大的汗滴在鼻尖悄悄聚集。整张脸都埋在阴影中,唯独这滴汗金光闪闪。我希望它能掉下来,遗憾的是在摇摇欲坠中它反而越发壮大。我又挪挪母亲,手掌在那团肉上搓了搓,把它掰得更开了。母亲不满地扭扭身子,厉声道:「严林!」随后叹了口气,「快点给妈松开。」她身下垫了条毛毯,遍布漩涡状纹路。

  「呃」我声音细细的,像被人捏住嗓子眼硬挤出来似的。我盯着母亲轻启的嘴唇,下身奋力一戳。

  「干嘛呀你?」母亲哼一声,梗起脖子,目光穿透长发直刺而来。我也抬起头,汗滴危险地晃了晃。我不由心慌意乱,低下头又是一戳。恍惚中我似乎看到一张小嘴。母亲「哦」地一声低吟,脑袋落回枕间,颈侧湿发尚在轻轻摆动。我撤回右手,左手还按在母亲大腿上。再次抬起头,一坨巨大的汗滴终于落下来,砸在健美白肉上,振聋发聩。我这才感到自己被一团温热包围,险些叫出声来。母亲神经质地弹了弹腿,惊呼连连:「停停停下!」我盯着母亲,僵立着,呼吸却越发急促。

  突然母亲发出一声叹息。我从来没有听过那种声音——在花样百出的评剧戏台上也不曾有过——让人想起动物世界里迅速下坠的夕阳。接着长长的一声吱咛,母亲差点从床上蹦起来。她上身挺起,两条腿疯狂地抖动。于是屋里就掀起一阵风,我感到脊梁都一片清凉。老二被紧紧夹住,几乎动弹不得。我只好停了下来,又打开了床头灯。

  母亲僵硬地扭扭身子,饱满的双乳抖了抖。她甚至笑了笑,双唇展开一道柔美的弧度,却又迅速收拢。我支棱着双手也不知道往哪放,只好撑在母亲身侧,屁股也跟着挺动起来。母亲「啊」地尖叫一声,上身都弓了起来,声音旋即压低:「林林。」我只感到下身一团湿滑,不由开始加快速度。离母亲那么近,我几乎能看清她脸上的绒毛。「林林。」乳房抖动得越发厉害,不断有阴影被拍击得四下退散。光滑的乳晕像猛然睁开的眼睛,突兀的乳头死死盯着我。这让我烦躁莫名,只好俯身咬住了它。绵软却又坚硬,我忍不住啜出声来。母亲闷哼一声,整个身子都挺直了。我死死攥住两个乳房,侧过脸直喘气,胯部的动作却没有停止。肌肤下的青色脉络在我眼前不断放大,犹如源源不绝的地下河流。

  后来母亲开始轻唤我的名字,一声接一声,她声音沙哑得像块磨石。我又挺动起来。肉香在鼻间萦绕。我死死盯着枕边。那里放着两本书。刘震云的《一地鸡毛》和毛姆的散文集《在中国屏风上》。至今我记得后一本,屎黄色的山峦间爬着一抹绿色长城,丑得令人发指。上高中时母亲还强迫我背过其中的几篇。而其时其地,我揉搓着母亲的乳房,越插越快。泛着白光的紫粗家伙在一团赭红色的肉间进进出出,那簇簇油亮黑毛,连连水光。鲜红肉褶,像昨夜的梦,又似傍晚的火烧云,那么遥不可及,又确确实实近在眼前。或许母亲不愿发出任何声音,而急促粗重的喘息却再也无法抑制。我抬起头看她。毛巾上爬着半个喜字,轻晃着几乎要跳将出来。于是我又低下了头,俯到颈侧,在那里似乎能感受到母亲的跳动。我清楚地记得母亲脖颈上的蓝色经脉。我弄不懂它们为什么跳动,但我知道那是小时候令我记忆最为深刻的地方。我把它们含到嘴里,死命吻住。一波波的火花在脑袋中盛开,我越来越用力。我希望听到肉体的撞击声。母亲不经意地泄出一丝低吟,在声带的震动中被无限放大。我感到鼓膜发麻。我发现床沿刀背般硌着大腿。我听见了啪啪声。还有吱嘎吱嘎,整张床都晃动起来。我快要哭出声来。母亲又挣扎起来,叫着我的名字,细碎,紧迫,却又轻柔,尾音甚至带着一丝放浪。我实在忍不住了。电光石火间,所有的岩浆,所有的清泉都一股脑倾泻而出。母亲软绵绵的,像朵白云。

  我喘息着抬起头。长发半掩在母亲脸颊上,露出一双通红的迷离水雾,大滴饱满的泪水璀璨得如同夏夜的星空。然而马上,悔恨就如同窗外玫瑰色的天空,颤抖着洒落我一身。也不知过了多久,母亲一脚把我踢开,几缕湿发粘在红霞飞舞的脸蛋上,清澈眼眸吸纳着银色月光,再反射出一潭饱满湖水。至今我记得灯光下她的那副表情,像是涵盖了人类所有的喜怒哀乐,那么近,又那么遥远。

  然而,一切像是拍电影,不知何时陆永平已爬了起来。他光着膀子,腰间缠着那件被血水染红的白衬衣,趴在父母房门口,正愣愣地望着我和母亲。等我反应过来,陆永平已经跪在房间地上,似舞台上临刑的反派小丑,低垂着圆滚锃亮地秃飘脑瓜,他说:「不要怪我啊凤兰,哥也不没法子。没法子啊。和平这个二百五,肯定打心眼里恨我,为啥?那狗屄史金龙是我介绍的,他能不多想?还有,还有我跟你这……不清不楚的事要再给说出去了,他还不跟我拼命?你说是不是这个理?」我背靠墙,只觉得屁股冰凉。昏暗的灯光像远方原野上的大火,朦胧又炙热。母亲仿佛没入湖底,没有一丝存在的迹象。陆永平爬到床边给她解皮带时,又说:「这事儿根本不算事儿,没人知道,不要多想啊凤兰,我保证烂到肚子里。林林也实在可怜,你可不要怪他。」

  母亲扯起床单裹紧身体,夺过皮带,对着陆永平就是几下。我能看到她的一只脚在床沿晃悠。陆永平也不躲。啪啪脆响如同影子的坠地声。后来皮带就飞出去,砸在衣柜玻璃上。晶莹的碎片如同上升的气泡,我觉得再加把劲就能浮出水面。就是此时,街上大喇叭里传来嘈杂的噪音。喂喂两声后,一个甜美得令人作呕的女声唱道:「总想对你表白,我的心情是多么豪迈;总想对你倾诉,我对生活是多么热爱。」陆永平有气无力的跪着还要对母亲说什幺。母亲跳下床,给了他一耳光。陆永平一个趔趄,坐到地上。母亲又给他来了两下。陆永平直接趴下来,哑着嗓子:「你打吧。」母亲咬着牙关说:「滚。」很轻,但我还是听见了。她静静地站着,乳房轻轻地抖了抖,大腿上已有水痕轻轻滚过。

  直至陆永平爬到院子里,我才发疯一样怒吼着冲了出去。月亮大得让人心里发麻。我一脚踹过去,陆永平就匍到了地上。我骑上去,一通乱打。但很快,他掐住我的手:「看好你妈,记住没,别让她想不开。」发愣间,他已翻过身继续往外爬。我光屁股坐在地上,软绵绵的老二在月光下像消失了一般。陆永平脸肿得像头熊,一身血水混合着泥浆,在月光下泛起迷人的光泽。于是我又一巴掌扇了过去,满院子窜跳着找那把弹簧刀,却咋也找不到。再度转身,院子里却已不见了陆永平。我急吼吼地晃荡着冲出院门时,咣当一声响,这才想起扎在门口的那辆烂嘉陵不见了。

  我浑身湿漉漉的,不知淌的是汗还是泪。那晚老天爷像害了银屑病。梧桐把沙沙嗟叹投射成一滩病怏怏的阴影。身侧的凉亭立柱崩出道道裂纹,仿佛下一秒就会四分五裂。我撇过脸,母亲的影子戳在窗帘上,一动不动。张也还在不知疲倦地唱。一股甜浆拌着油煎味突然直冲咽喉,我张张嘴,像一眼喷泉飞溅而出。终于,街上传来孩子们的喧闹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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