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下(267-2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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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  
【大明天下(267-271)】

作者:hui329
2019/4/16發表於:首發SexInSex 第一会所 禁忌书屋
字数:13554

  第二百六十七章 风雪山神庙

  「洪钟是干什么吃的!?陈熊是干什么吃的!?江南各府道官员是干什么吃的?!」

  小皇帝的咆哮声几乎将宫殿的房顶给掀了,纵是焦芳、闵珪这等七老八十耳力不济的,也被震得耳鼓嗡嗡直响。

  朝中诸位大佬相视一眼,缄口不言,不怪人皇帝生气,登基改元摊上这破事,搁谁也没好脾气。

  「都说话啊,平时一个个不都很能说嘛!」朱厚照嗓子都喊劈了,气鼓鼓地瞪着一帮老家伙。

  李东阳轻咳了一声,「贯道,这批被劫的漕银有多少?」

  虽说私下不满李东阳没同刘健二人共同进退,碍于公务,韩文还是老实回道:「此次由南京运送的金花银二十六万五千一百三十九两零,轻赉过江米折芦席等银一十三万九千六百七十余两,其余马牲价、 药材四司料价等银一十万三千五百五十余两,总计五十万两有奇。」

  五十万两啊,修两个豹房都有褔余,尽管这些银子还有不少要进太仓,朱厚照仍感觉心里滴血。

  丁寿皱眉,不解问道:「南京?据下官所知,迁都以后,江南漕运并不走南京啊。」

  怎么哪里都有你呢,看着坐在对面的丁寿,韩文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

  工部尚书曾鉴接口道:「漕运总督洪钟月前上表疏浚夹河,苏常等府秋粮滞留未送,湖广、江西等地漕粮及折色暂储南京,此番平江遣一名运河把总护送京口,不想遭此不测。」

  「不测?二百运军与十二名船工死于非命,五十万两漕银消失无踪,这还是我大明朝么,逆贼杀官夺银,猖狂如斯,漕运及地方官员渎职怠政,办事不力,尸位素餐,置朕于何地!置朝廷法度于何地!」嗓子缓过劲来的小皇帝再度拍案。

  「陛下息怒。」兵部尚书许进急忙开言道:「平江世代武勋,应对及时,得报后便将负责运送的把总下狱拿问,同时照会操江水师,封锁长江,盘查运河上下,定能寻获蛛丝马迹。」

  「亡羊补牢!」朱厚照冷哼一声,「而今怎么办,朝廷用度不足,京师百官俸禄何处筹措?」

  「江南漕粮立即绕道溯江而上,以解燃眉之急。」韩文拿出主意。

  「不可,溯江而上,水途二百八十余里,风涛险恶,若是再有倾覆,如何是好?」工部曾鉴抛出一个问题。

  焦芳打量下皇帝脸色,知道这位爷想银子想疯了,捻着胡子慢悠悠道:「事急从权,不若加征江西秋赋,派重兵重新押送。」

  焦老大人愿意免河南赋税,对江西人可没什么好感,当年彭华打压自己的仇可还记得呢。

  「税有定额,太祖明训,不能病民以利官,岂有复征之事。」王鏊吹胡子瞪眼,大声驳斥。

  不加税,明末三饷哪里来的?扯淡,丁二心中不屑,反正这银子也不会有多少落他手里,懒得操心。

  「陛下,当务之急是追根溯源,早日寻回失银才是正理。」侍立一旁的刘瑾轻声道。

  「对对,东厂、锦衣卫马上南下,给朕找……」朱厚照连连点头,当即下令。

  别呀,皇上,上回顶风冒雪跑了趟海东,什么好没落下,现在还来,怎么这大明朝越到年底破事越多,丁寿心里一千个不愿意。

  「陛下,厂卫耳目虽灵,毕竟鞭长莫及,追查漕银之事刻不容缓,六扇门正副总捕恰好均在江淮一带办案,不若由他们协助漕帅追查失银。」似乎听到了丁寿心声,闵珪抢声说道。

  「闵尚书所言极是,大理寺附议。」

  「都察院附议。」

  三法司真是同进同退,步调一致,杨守随和张敷华都插进一腿,朱厚照也不好驳回,点头道:「依众卿所奏,传旨陈熊,准许便宜行事,涉及漕案地方一体官吏全力配合,务必追回漕银,早日结案。」

  ***    ***    ***    ***

  众位重臣出宫后,便三三两两按照远近亲疏地聚在了一起,许本兵自觉地靠近焦芳那边。

  韩文瞧那几个「奸佞小人」距离够远,才低声对闵珪道:「谢过朝瑛兄援手之德。」

  闵珪左右看看,才放心回道:「无妨,举手之劳,只是陛下性子急,这事不能拖了。」

  韩文点头,「老夫快马给陈熊去信,要是不想被锦衣卫查出那些事来,就赶快想法把案子给结了。」

  「公公,您说这几个老家伙憋什么坏屁呢?」丁寿如愿以偿没摊上事儿,心情放松,仰着下巴点着韩文等人的背影。

  刘瑾双手笼在袖内,布满皱纹的脸颊上浮起一丝冷笑,「大理寺、都察院、刑部,呵呵,咱家看你们这六扇门还能开多久……」

  ***    ***    ***    ***

  白日凝寒,朔风凛冽。

  丁寿拥裘策马在城外的树林里穿行。

  久雪初晴,闲极无聊的丁二爷带着钱宁等一干人等出来打猎。

  大冬天的,猎物本来就少,十几个人策马扬鞭,什么活物都给惊跑了,于是丁寿与众人分道而行,也是倒霉催的,将近两个时辰下来,二爷连弓都没机会张上一次。

  轻抚胯下苍龙驹的鬃毛,丁寿和坐骑打着商量,「二爷颗粒无收,想必钱宁他们也好不到哪去,与其在外面喝风,不如早些回家喝酒才是正经,你说呢?」

  苍龙驹打了个响鼻,用蹄子刨了下地上雪泥。

  「就知道你也这么想的。」丁二自说自话,催马向林间的山神庙赶去。

  自打丐帮钱广进等一干花子死于非命,这山神庙便更加破败,丁七随涂大勇赴君山总舵,大信分舵其余人等也不会到这里来寻晦气。

  山神庙已然在望,丁寿信马由缰,在马上晃晃悠悠地打起了盹儿。

  几声女子娇叱与兵刃撞击声,在寒风夹杂中吹送到丁寿耳边。

  丁大人立时来了精神,一拍马鞍,腾空而起,如鸟投林,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山神庙前。

  「小娘们,识相的快陪爷们乐乐,保你们平安无事,否则别怪大爷辣手摧花。」一个男子淫笑道。

  「两位朋友,敢问是哪条道上的,今日行个方便,来日白云山定有后报。」一个女子出声道。

  庙内略微静默一下,随即另一个男子阴恻恻的声音响起,「原来是郭惊天那老鸟人的门下,石爷越发不能轻易放过了,否则岂不白吃了这份皇粮。」

  「你们是做公的?天子脚下,竟敢如此大胆妄为,就不怕方未然方大哥将尔等捉拿法办!」另一个女子声如连珠,又清又脆。

  靠在庙门外的丁寿无奈摇头,这场景感觉有些熟悉,怎么这两只燕子永远就是这两个套路。

  两名男子同时放声大笑,「方未然算什么东西,也敢管爷们的事,慢说是他,就是刑部闵老头也不敢在我们丘督主跟前放肆,小丫头,自己脱衣服吧,别让爷们费事。」

  男子越说越下流,气得钻云燕身子发抖,混迹绿林多年,三山五岳的好汉提起父亲冲霄燕郭惊天谁不叫一个「好」字,至于铁面无私方未然的名头,更是让宵小之徒退避三舍,怎地北上进京,连连吃瘪,心中最重要的两个男子更是被人贬得一钱不值,按郭依云的刚烈性子,立即便要扑上去拼命。

  郭飞云拉住妹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低眉浅笑道:「二位官爷有命,小女子自当从命,奈何我们姐妹都已有了人家,纵是有意迎奉,也怕夫家不许。」

  一个男子哈哈大笑,「小娘们果然懂事,咱就别扯那些虚文,你男人是谁呀,拉出来看看,崔爷当场送一顶绿帽子给他……」

  「流氓兔,你要送什么给爷呀?」丁寿斜倚破烂庙门,眼神不善。

  第二百六十八章 归途救人

  庙内四人同时变了脸色。

  郭飞云记着丁寿似乎与东厂关系匪浅,或许可以让这二人投鼠忌器,适才原本只想拉虎皮做大旗,不想却真把老虎给喊来了,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郭二小姐打从遵化起,由始至终都没对丁二爷有过什么好感,此时见他露面也不觉喜,蹙眉轻哼一声便别过头去,一副视而不见的模样。

  东厂两大领班顺风耳崔朝栋和恶豺石雄却彻底垮了脸子,眼前这位虽说出身东厂,可自宫变后刘瑾入主司礼监,丘聚执掌东厂,四大铛头抽身而退,丁寿更是独掌锦衣卫,圣宠有加,隐隐与东西二厂三足鼎立,放眼内廷,也只有刘瑾还可指使一二,他们二位实在惹不起这尊大神。

  「四铛头,这怕是有些误会……」戌颗领班石雄干笑一声,慌忙解释道。

  「别介,丁某已不是东厂铛头了,当不起石领班这般称呼,崔大领班不还要当着面送帽子给我么。」丁寿斜眼望天,一副阴阳怪气。

  卯颗领班崔朝栋「咚」的一下跪在了地上,左右开弓狠抽自己耳光,「小人该死,小人实在不知这两位姑娘是大人您老的贵内,有眼不识泰山,求大人看在以往的情分上,网开一面,给小人留条活路。」

  丁寿不置可否,斜睨一旁不知所措的石雄。

  石雄突然省悟,同样跪下,狂扇自己嘴巴,连声请罪。

  「二位小媳妇儿,可消气了?」丁寿笑嘻嘻地看着郭家二女。

  郭飞云被丁寿色眯眯的眼光看得浑身不自在,勉强挤出几分笑容,拱手施礼,「谢丁大人解围。」

  「自家人客气啥。」丁寿浑没把自己当作外人。

  「蛇鼠一窝,狼狈为奸,天知道是不是事先勾结好的,在这里做戏给人看。」郭依云扁了扁嘴,不屑说道。

  「聪明,这都被郭二小姐看出来了,看来我只能灭口啦。」丁寿眼神在二女身上来回巡睃着,「我是先奸后杀呢,还是先杀后奸好?」

  明知道这人可能说笑,二女还是被丁寿不怀好意的眼神吓得连退了几步,一直撞到了庙内神案上,才止住脚步。

  「你,你要干什么?」郭依云从没把丁二当成好人看,听他说得可怕,本能的先信了三分,质问的声音有些发抖。

  见二女仓皇失措,丁寿心怀大畅,今日打猎空手而归的失落感一扫而空,变本加厉地坏笑起来,「来来来,到官人我怀里来,让你们当家的也好好疼疼。」

  「寒天雪地,丁兄好兴致啊。」

  声音清冷,夹杂几分不满。

  丁寿笑容顿敛,仰天叹息,「白兄,你这样会没朋友的。」

  庙门前出现一人,白衣狐裘,玉骨折扇,风度翩翩,纤尘不染。

  「干这行当,朋友本是奢望,有与没有,俱是一样。」

  已经将自己打得脸颊红肿,口角流血的两位倒霉蛋,见了来人,可怜兮兮地叫了一声「白三爷」。

  「让你们到此待命,你们做了些什么?!」声音冰冷,更胜寒风。

  那二人与丁寿还狡辩几句,对白少川的质问却垂首发抖,片言不敢出口,东厂旧人素知白少川手段酷烈,人虽离职,积威犹存。

  「罢了,白兄,人家苦主都没说些什么,就此算了吧。」毕竟与东厂有些香火情,丁寿也不想真闹出人命。

  「滚。」白少川轻轻吐出一个字。

  石雄二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挤出了破庙。

  「两位郭姑娘,部属多有得罪,伏请海涵。」白少川欠身施礼。

  郭飞云没及答话,郭依云便急声道:「小妹怎地没来?」

  「彩云姑娘身子不适,不能前来与姊妹一晤,白某代为致歉。」白少川笑容苦涩,郭彩云而今还是不愿见自家姐妹,他也不愿勉强。

  郭依云自是不信,「胡说,定是你……」

  「二妹不得无礼。」郭飞云喝止自家妹妹,郑重言道:「小妹二人家中有事,不能在京中耽搁,既然小妹她……」

  郭飞云愁云满面,略微一顿,继续道:「小妹便托付白公子照料,我二人在此谢过了。」

  白少川还礼应下,郭氏二女也不停留,出庙远去,对丁寿这位老公招呼也不打一个,避之若浼。

  丁寿也知道自己不受待见,只是上下审视白少川,「白老三,冰天雪地的,你没事约了我三个媳妇儿在破庙里做什么勾当?」

  「该看见的你都看见了,没看见的也不会说与你听。」白少川神色自若,一点被抓奸的觉悟都没有。

  庙外传来几声马嘶,钱宁等人的声音在庙外响起。

  「大人,您可是先到了?」

  丁寿深深凝视白少川,白三爷泰然自若,毫不回避,二爷只得一步三晃地出了庙门。

  出庙见钱宁等人马上挂着的黄麂狍子等猎物,丁寿面子有些挂不住。

  「大人,您今天的收获如何?」钱宁不识时务地问道。

  丁寿抽了下鼻子,讪讪道:「网了两条美人鱼,又给放了。」

  「鱼?」钱宁茫然四顾,这大山里哪有鱼啊!

  丁寿打了个唿哨,苍龙驹从林子里踢踢踏踏地奔了出来。

  「天气冷了,出外差悠着点。」冲庙里扔下这句话,丁寿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白少川背对庙门,微微颔首。

  「白三爷,」地鼠常九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破庙中,附耳低言:「王岳等人的囚车出京了……」

  折扇轻敲掌心,白少川星眸之中冷光熠熠。

  ***    ***    ***    ***

  回城的马速并不快,钱宁等一干锦衣卫说起打猎趣事不时哄笑,个个兴高采烈。

  丁寿意兴阑珊,骑在马上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期望能发现点解闷的事儿来,哪怕出现几个村姑让二爷调戏一下也好啊。

  官道两侧白雪皑皑,田地阡陌也都覆上了一层银装,丁寿忽然发现路边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急忙勒马而住。

  「大人,怎么了?」钱宁催马上前问道。

  「路边好像有人?」丁寿马鞭前指。

  钱宁大略看了一眼,不以为意道:「怕是一个倒卧,这几年也是邪门,这冬天一个赛一个的冷。」

  「过去看看。」丁寿说道。

  钱宁有些不愿,「大人,这命贱的人千千万万,救不过来的,咱也别跟阎王爷抢生意,卑职今日猎了一头鹿,回去给您熬上一碗热腾腾的鹿血粥,保您晚上龙精虎猛……」

  钱宁猥琐的笑容还没收起,耳边就响起一声清脆的鞭花,直接抽掉了他的一个耳套。

  「放屁,那千千万万的人爷是看不见,既然碰上了,便救一个算一个,举手之劳的事能费你多大工夫,见死不救狼心狗肺的东西……」

  「大人教训的是,小人受教了。」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的钱宁慌里慌张地滚下马鞍,带着几个人将道边那人翻了过来。

  那人胡子拉碴,身材魁梧,一身半旧衣袍满是冰碴,出气多入气少,眼见一条命已去了大半。

  锦衣卫在诏狱里有整治人的手段,自然也有给人吊气续命的法门,几个人拍拍打打,用积雪大力揉搓那人的手脚四肢,钱宁撬开他的牙关,灌下去几口随身带的烈酒,虽说手忙脚乱,倒也分工有序。

  丁寿站在道边犹不解气,指着忙碌的钱宁继续数落,「还给爷补补,爷什么身板,还用你那点鹿血,呸,没眼力见的!」

  钱宁被骂得头都抬不起来,「小人眼皮子浅,以己度人,大人恕罪。」

  「这还差不多。」丁寿对钱宁骂不还口的态度很满意,「把人救醒了送到舍饭寺去,哥几个,今晚上全鹿宴,不醉不归。钱宁……」

  钱宁一哆嗦,「大人您还有什么吩咐?」

  「晚上咱爷们加盘炒鞭花。」丁寿挤了下眼睛。

  一名锦衣卫突然道:「大人,他醒了。」

  一声长长的呻 吟,大汉长出一口气,混浊的眼光一一扫视过周边众人,待看清官道上居高临下的丁寿面容时,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挣脱众人,扑了过去。

  众锦衣卫措手不及,钱宁已将绣春刀抽了出来,那大汉扑到丁寿脚下,嚎啕大哭,「丁大人,救命啊!!!」

  第二百六十九章 案中案

  京师,丁府书房。

  吴桐双手捧着一盏热茶,原本魁梧的身形有些伛偻地缩在方凳上,尽管已换上了簇新的夹袄棉衣,还是忍不住瑟瑟发抖。

  哆嗦着嘴唇又抿了一口茶,吴桐缓缓神,颤声道:「我家将军接了漕帅的手令,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南京,漕粮数额巨大,交接颇费时日,漕帅连令催解,将军便命老钱带领二百运军先行起运漕银,他督送漕粮随后就到,原定于京口停留一夜,更换扬州赶来的十二名船工,第二日过江赶赴瓜州,于扬州芒稻闸与将军的漕粮队伍会合,同赴淮安,怎料……」

  吴桐厚厚的嘴唇有些干裂,双手紧握住滚烫的茶盏,驱赶由心底产生的寒意,「一夜之间,二百多人横尸长江,漕银无影无踪,漕帅不问情由,将我家将军下狱拿问,小人见机不妙,跳水潜逃,大人,求您救救我家将军!!」

  吴桐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丁寿坐在书案后,十指交叉敲击个不停,心思电转,陈熊奏本中拿问的江南把总原来是戚景通,区区一个指挥佥事的确也没到上达天听的地位,丁寿对这麻烦避之不及,也没打探相关消息,如果不是吴桐冒死进京来寻自己,还真就把这事给漏过去了。

  不听丁寿说话,吴桐可怜兮兮的抬头道:「大人……」

  「世显兄不是很得山东备倭总督戚勋的赏识么,怎地不去求他?」丁寿靠在椅背上,歪着脑袋问道。

  「这……」老吴有些支支吾吾,「漕帅传世武勋,与运河两岸地方官府多有瓜葛,戚帅也不敢牵扯其中。」

  丁寿哈地一声,「看来是找过了,戚勋还算念旧情,没把你捉拿法办,你可是觉得本官是个愣头青,可以来当这个出头鸟?」

  「小人不敢。」吴桐连连叩头,「小人只求大人念着与我家将军在山东一同抗倭的情分,救我家将军一命。」

  「身正不怕影子斜,世显兄官居四品,统军一万,陈熊还能甘冒不韪,栽赃陷害不成?」

  丁寿手指敲着桌案,吊着眼睛斜睨吴桐,「不过一场牢狱之灾,为何在你口中便是性命攸关?」

  「这个……」吴桐张口结舌,有嘴难言。

  「老吴,咱们也算旧相识,想让二爷蹚浑水救人不难,但千万别把爷们当傻子。」丁寿声音转冷,「漕运把总十二名,只在南京便有二人,为何要从江南调人;即便江南把总也非戚景通一人,何故单单选中了他;漕运之事关乎朝廷命脉,但也并非迫在眉睫,苏常等府漕粮便滞压未解,何以单对南京漕粮连番催迫;漕案事发,陈熊未经侦讯,便将世显兄下狱严办,这其中究竟有何隐情,说!」

  丁寿每说一句,吴桐脸色便难看一分,到最后已是面如土色,最后一字厉喝,更是将他惊倒在地。

  「罢了罢了,既然瞒不住,小人便如实说了。」吴桐抹了抹头上冷汗,老实回道:「我家将军自上任之后,恪尽职守,革除旧弊,实是得罪了不少人。」

  「以往粮食转运,除去羡余,输送太仓时总有虚报数目的,仓官及运军上下借此谋求私利,小的把这生财的法子告诉将军,挨了他好一顿训斥,将军言自他成年袭职以来,忠心奉君,秉公办事,毫无隐瞒,他宁愿受上司问责也不会巧诈佞伪,欺君罔上!」

  「挡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世显兄可是得罪了不少人哦。」丁寿轻拨盖碗,呷了一口茶。

  「是,将军此举虽遭人忌恨,一时倒还难为不得,但将军又与漕帅之间有了些龃龉。」吴桐愁眉苦脸地说道。

  「绍兴卫指挥使陈俊,欲贩运湿润官米换银输运入京,为将军所阻。」

  「倒卖漕粮?好大胆子!」丁寿倏地站起,「漕粮供应京师百官及九边将士,必要颗粒饱满,干燥无湿,无夹异物,怎会出现湿润漕米,是看管不力,还是征收之人监管不严所致?」

  「具体情形小人不知,只是陈俊乃漕帅族人,多次暗示此事漕帅已许。」

  「将军接了这份差事,便私下向我与老钱说过担忧,怕是漕帅要借机寻他的错漏,故而……」

  「故而世显兄既怕漕粮数目不合,不敢贸然起运,又担心陈熊办他抗命不遵之罪,先期起送漕银,不想摊上这个滔天大案,将把柄直接送到了陈熊手中。」丁寿冷冷说道。

  「是。」吴桐干咽了口唾沫,偷眼打量丁寿脸色,道:「小人也不是有意欺瞒,只是干系重大,小人实是怕,怕……」

  「怕我不敢得罪陈熊。」丁寿接口,起身抻了个懒腰,脊椎骨节一阵脆响,舒服地哼了一声,「这个冬天又消停不了咯……」

  ***    ***    ***    ***

  仁寿宫,暖阁。

  整个房间被火龙熏得滚烫,让人昏昏欲睡。

  张太后额前束着坠玉卧兔儿,披着一件织金出风毛的对襟褙子,捧着一个鎏金手炉,嘴角弯弯地牵挂着一抹笑容,看着眼前眉飞色舞嘚啵不停的丁寿。

  「这批黄鼠是臣家乡朋友送来的,名字虽说叫」鼠「,却个个肥甘味美,比之山珍海味毫不逊色。」

  张太后故作不在意,轻「哦」了一声。

  见太后不上心,丁寿砸了下嘴,又转向王翠蝶,「好教王宫人得知,这黄鼠不能随意去做,须要用酒糟浸一二日,脊背向下入笼蒸,如蒸馒头时许,取出去毛洗净,切八九块。每块洒椒盐,裹面再蒸,火候宁缓勿急。吃多少蒸多少,蒸多则走油。也可蒸熟后糟食。切记切记,不要暴殄天物。」

  王宫人偷看了眼太后,掩唇笑道:「奴婢晓得如何整治这」大眼贼「,丁大人勿要费心。」

  听人家一口说出黄鼠「俗名」,丁寿张大嘴巴,茫然道:「太后您知道这小东西?」

  「不但知道,哀家每年正月的膳食单子里少不得这塞外的黄鼠。」张太后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当年太宗爷一次便赏赐宁国长公主一千个。」

  丁寿一脸失落,无精打采道:「原想着让太后尝个鲜,没想却现眼了,请太后怪罪。」

  张太后噗嗤一笑,「好了好了,小猴儿有这份心也是难得,哪来许多怪罪,不知者无罪。」

  「也怪不得丁大人,这」大眼贼「在京师也是个稀罕物,一个要一钱银子,寻常人家也真是吃不起。」翠蝶在旁帮腔道。

  老子太特么知道了,这黄鼠还跟锦衣卫有些渊源呢,前锦衣卫指挥使袁彬当年追随英宗北狩,有一天这位万岁爷也不知是心血来潮,还是想改善伙食,在草原上发现了黄鼠洞,直接取水灌洞想抓黄鼠吃,一边的袁彬当时就哭出来了,说这水是从我百里外背回来的,搞得英宗爷挺不落忍,许诺回京后必让袁彬家水用不尽,后来英宗复辟,果然引流经大内,源自玉泉山的玉河水到袁彬宅中,这也是明代北京的独一份。

  虽然太后说不计较,丁寿还是挤出一副苦相,「臣蒙太后恩典,总想报答一二,奈何身无长物,有心无力,斗胆讨份懿旨,南下一趟。」

  「南下?」太后柳眉轻颦,「这天寒地冻的,南下做什么?」

  「年关将近,过了年太后您的圣寿又至,小猴儿想着去淘换些新奇玩意,给您老贺寿啊。」丁寿绕到张太后身后,轻捶香肩。

  「哀家又不缺什么,你的心意我领了,你要是缺什么东西,直接去内库里寻便是,何必千里迢迢折腾这一趟。」有那么两个倒霉弟弟,张太后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小子想借南下之机敛财。

  呸,你儿子的家底我还不知道,寅吃卯粮,耗子见了都掉眼泪,丁寿心中吐槽,面上还堆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小猴儿晓得太后疼惜,可这毕竟是臣的一番心意,若是太后不允,臣以后可没脸进宫了。」

  「这……」张太后有些犹疑不定。

  「太后,好不好么?」丁寿轻推太后肩膀,撒娇的语气自己都有些作呕。

  「好好好,真拿你这惫懒货没办法。」张太后偏吃这一套,带着几分苦笑道。

  第二百七十章 漕运总兵

  扬州府衙。

  方未然一身疲惫的走进班房,将手中的包裹轻轻放在桌案上。

  正在桌案后办公的扬州府捕头窦三宝抬起头来,看了来人立刻笑逐颜开,「方捕头回来了,快请坐。」

  方未然点了点头,指着包裹道:「陆天成的脑袋,验明正身,即可销案了。」

  窦三宝惊喜道:「您把陆天成的瓢儿摘了?!」

  急忙打开包裹,盒子里面是一颗石灰腌制的人头,四十来岁年纪,面目依稀可辨,窦三宝仔细验看人头左颊的一颗铜钱大的黑斑,兴奋道:「不错,正是陆天成这恶贼。」

  窦三宝恨恨道:「这贼子的夺命地躺刀阴险毒辣,两淮六扇门里不知多少弟兄被他废了双腿,今日终是得了报应,小的代弟兄们谢过方爷了。」

  「职责所在,不须客气。」方未然语气淡漠,自斟了一杯茶饮下,「衙门里怎这般冷清?」

  窦三宝才缓过神来,讶异道:「方捕头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方未然皱眉。

  「五十万两漕银失窃,圣上震怒,运河两岸如今是风声鹤唳,您一点风声也没得到?」窦三宝纳闷道。。

  方未然摇头,「这阵子一直在荒山野岭里追捕陆天成,并未得到消息。」

  「哎呦方爷,那您还耽搁什么,三法司传令过来,六扇门全力配合平江伯侦破此案,段爷先得了消息,已经抽调扬州镇江二府的快班好手赶赴淮安了。」窦三宝急得直跺脚。

  「淮安……」方未然眉头轻锁,默默念道。

  ***    ***    ***    ***

  淮安,漕运镇守总兵府公署。

  漕运总兵平江伯陈熊坐在正堂,脸上阴晴不定地看着团团乱转的右都御史漕运总督洪钟。

  「洪都堂,您老要么就好好坐着,不然就回您西边的总督公署,这样转得我眼晕。」

  虽然洪钟比陈熊大着几十岁,陈熊的语气并不客气,《大明律》里从没有过以文驭武的扯淡规定,武官变得和烂白菜一样不值钱那是嘉靖朝军屯败坏以后的事,漕运总兵又历来是超品的武勋担任,漕运总督按惯例无论会议还是相互拜见,都要位居漕运总兵之下,谁教丫是后设的呢,连总督衙门都是就着漕运总兵府公署建的,中间再打穿了连在一起。

  当然,牛掰的漕运总督也不是没有,东林大佬李三才就是一位,这位托塔天王可是敢直接诬陷捕杀万历皇帝派出的税监的,和他搭伙的漕运总兵是王守仁的孙子新建伯王承勋,李三才是真把这位当孙子对待,结果是这位漕运历史上任职时间最长的漕运总兵打铺盖回家,奏表裁撤漕运总兵官,彻底把自己的官职扫入历史尘埃。

  洪钟没人家李三才的胆子,听了陈熊奚落的话也不着恼,苦笑道:「下官初督漕运,便逢上这惊天大案,难免手足无措,教爵爷见笑了。」

  「文督催,武督运,便是有罪也是本爵大头,你操个什么心。」陈熊嘴上说得轻松,心里也是波翻浪涌。

  漕运起自永乐,陈熊祖上陈瑄自永乐元年督理漕运,兼管地方三十年,根深蒂固,他老子陈锐同样督漕十四年,本来守着这一条运河继续发财多好,偏偏弘治十三年鞑靼蒙郭勒津部火筛进犯,陈锐与许进两人搭档督师救援,那火筛骁勇善战,岂是好相与的,陈锐与许进畏缩不前,最后陈锐以逗留获罪,京城里还把他老子爱喝凉酒的习惯给编成了段子,什么「平江不饮热酒,怕火筛」,姥姥,要不是你们这帮大头巾把刚取得贺兰山大捷的王越给气死了,鞑子敢往河套跑么。

  熬了这么些年,总算自己又能接班了,倒霉事一个接一个,先是来了一个四六不懂的戚景通碍眼,接着漕银又丢了,老陈家这些年怎么就走了背字儿,翻不过身来了。

  洪钟哪知道这位爷心里的小九九,入仕三十年才熬到今天,要是再经蹉跎,此生中枢无望,老大人心忧如焚,话也直白了许多,「爵爷,下官与您不同,您京里有长辈护着,与几位部堂大人也都交善,下官这些年,唉!」

  怅然一叹,洪钟颓然跌坐在椅子上,「弘治十一年老夫便是顺天巡抚,可流年不利,整饬边备,挖山山崩,分渠无水,科道言官弹劾老夫滥用民力,欺君妄言……老夫走到今天不容易啊!」

  说到动情,洪老大人还滴下几滴眼泪,看得陈熊挺不落忍。

  「右宪,既然你不把本爵当外人,那我也不妨实话告诉你,京师来信,只要能尽快结案,追回漕银,几位阁部自会为我等开脱。」

  洪钟抹了下眼睛,「此言当真?」

  「当然,咱们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跑不了你,蹦不开我。」陈熊哂然。

  「可是,连个活口也没留下,毫无头绪,如何结案啊?」洪钟一副苦瓜相。

  「这事的关节是漕银,至于谁犯的案子不重要。」陈熊恶狠狠地说道。

  ***    ***    ***    ***

  一艘平底漕船停靠在清江浦码头,四边运军严加戒备,将周围船只远远隔开。

  段朝用还不到三十岁,高瘦的个子,狭长的脸颊呈灰白色,一双狡黠明亮的眸子精光烁烁地扫视着船上的每一个角落。

  「段爷,这是仵作的验尸格目。」一名捕快双手递上一份表册。

  段朝用扫了一眼,并没有去接,淡淡说了声「念。」

  「是。」捕快应声,「死者一名千户,四名百户,二百运军,及十二名船工,总计二百一十七人,俱为利刃所杀,一招毙命。」

  「一招毙命?」段朝用看着由船头延续到船尾的七丈船身,所有死者倒地及手握兵器俱有炭笔描画的影像,杂七杂八地重叠在一起。

  「贼人轻功不错呀!」段朝用不由发出感慨。

  「再好的轻功也抵不过段爷的千里独行啊。」捕快恭维道。

  段朝用自得一笑,一拐一拐地向船舱处走去。

  舱内昏暗,身后捕快慌忙晃出一个火折子,点燃火把跟了进去。

  火光晃动,映得舱门内侧一个角落里些微亮光一闪即逝,微不可察。

  「别动。」段朝用一声厉喝,吓得捕快连忙止住脚步。

  闪身回到舱门,段朝用手按门板细细摸索,突然指尖用力,一枚飞镖从舱门内挖了出来。

  看着熟悉的燕形镖身,段朝用笑容中带着酷寒,「燕子镖!」

  第二百七十一章 铁面无私

  「燕子门?」陈熊手拈着段朝用呈上的燕子镖,冷冷问道:「什么来路?」

  段朝用将竹竿般的身子尽量折成对角,恭谨地说道:「禀漕帅,这燕子门起始年代已不可考,历代门人皆轻功出众,擅做梁上君子的勾当,自诩」侠盗「,实际上不过是些欺世盗名之徒,白云山的郭惊天便是燕子门当代传人。」

  「累世巨盗?想必是家底丰厚了。」陈熊掂了掂手中之物,心中已有了定计。

  「段捕头,何以由这一枚暗器便可断定劫镖之人是燕子门呢?」洪老大人还是谨慎为重。

  「禀右宪,燕子门暗器手法不同别家,所用燕子镖也是特制,此镖左轻右重,前低后高,长二寸九分,重三两七钱,江湖中仅此一家。」段朝用又强调了一句,「若小人走了眼,情愿自废了这双招子。」

  洪老大人三考正途出身,对这充满江湖气的包票有些皱眉,才要开言便被陈熊阻止。

  「右宪不必纠结了,似此等巨盗宁枉勿纵。」陈熊对着廊下喝道:「来人!」

  一名铁塔般的军官虎步而入,利索地行了个叉手军礼,「漕运参将庄椿见过二位大人。」

  段朝用上下打量这位漕运参将,钢须阔口,满脸杀气,一身圆领甲下肌肉坟起可见,暗道好一尊煞神。

  「庄椿,立刻挑选精锐,会同河南地方官府,围剿白云山。」陈熊沉声下令。

  「爵爷,河南并非你我所辖……」洪钟急了,越境调兵,插手地方事务,这都是官场大忌,这位爷要干嘛。

  「朝廷明旨,许本爵便宜行事,与漕案有关地方官府全力配合,河南地方不靖,养寇为患,酿成巨祸,若再推脱阻挠,本爵定在陛下面前讨个公道。」

  陈熊压根不听洪钟劝说,直接唤过庄椿,「你持本爵手札前去,敬告河南三司,若是群策群力,毕其功于一役,他们剿匪侦案之功,本爵亦当表奏今上,绝不隐瞒。」

  「标下领命。」庄椿领命,要待离去,又被陈熊唤住。

  陈熊低声嘱咐了几句,庄椿连连点头。

  又看了一眼在堂下垂手肃立的段朝用,陈熊收起心中不屑,干笑道:「段捕头——」

  段朝用腰杆弯得更低,「不敢当爵爷如此称呼,有事请吩咐。」

  「你久历江湖,这些绿林草莽的门道最是清楚,跟着庄椿帮忙照应一二,将来少不得你的好处。」

  段朝用喜不自禁,连声道:「爵爷放心,小人定鞠躬尽瘁,甘效犬马之劳。」

  ***    ***    ***    ***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头。

  千年古渡,万载闲愁。瓜州渡位于长江与运河交汇之处,南北扼要,百州商贸往还络绎,必泊于此。

  大雪初霁,方未然伫立江头,如鹰隼般锐利的双眼扫视着江面来往船舶。

  窦三宝站在方未然身后,有些摸不着头脑,「方爷,上面明令咱们北上去淮安,为何要南下到瓜州来?」

  「淮安有段捕头在,不会漏过什么。」方未然眉峰紧皱,「我是来找其他的东西。」

  「漕船已经送到淮安了,这里还能有什么东西可查?」

  「漕银。」

  方未然淡淡的两个字却让窦三宝跳了起来。

  「漕银!漕银藏在瓜州?」

  「至少在这附近。」方未然四下巡睃着,「漕银夜间被夺,天未亮便被发现,操江水师当即封锁长江上下,冬日行舟,又能逃出多远?」

  「长江水路四通八达,哪里不可。」窦三宝有些泄气。

  「夹河疏浚,贼人逃不过万千漕丁的眼睛;京口闸闸官雁过拔毛,连漕船都要抽分,他们又怎敢冒险由运河南下。」

  窦三宝有些不相信地问道:「您是说贼人劫了漕银北上了?江淮乃漕运枢纽,运军重兵云集,他们不是羊入虎口么?」

  「胆子够大,才敢劫漕银啊。」一个年轻的声音突然响起。

  二人蓦然回首,只见不远处立着一群骑士,清一色高头骏马,青缎锦衣,外罩黑绒斗篷,当中簇拥着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后生,座下黑马比其他人高出半头,一身团花刺绣的白色出风毛圆领锦袍,外罩栗色风毛领皮里子斗篷,同色雪帽,乌靴银镫,玉带束腰,贵不可言。

  年轻人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二人,一个娃娃脸的一身捕快装束,另一个三十岁左右,一身破旧棉袍,衣领袖口都已磨损,衣裳虽旧,却气宇轩昂,矜持庄严。

  马鞭一指,年轻人笑道:「盘问下根底。」

  七八名骑士翻身下马,向方未然二人围了过来。

  窦三宝一看来人个个步履沉稳,身手敏捷,显然都是好手,当即抽刀在手,指着几人道:「大胆狂徒,扬州府捕头窦三宝在此,哪个敢放肆?」

  围过来几人中一个彪腹狼腰,虎体猿臂的汉子呵呵一乐,转向方未然,「朋友,你也交个底儿吧。」

  「要是某不说呢?」方未然不慌不忙,淡淡一笑。

  汉子神情转冷,一手握弓,另一手搭住背后箭囊中的四支羽箭,「那就别怪爷们不客气了。」

  「一言不合便白日行凶,纵是锦衣卫,也稍显张狂。」

  「哦?」年轻人微微讶异,略微正视二人,「爷们哪儿露了底,还请指教。」

  「尊驾一行人鲜衣怒马,京师口音,首先让人生疑。」

  「我等是京师行商,南下采办不可么?」

  「可以。」方未然点头,「可诸位爷的官靴也该提前换了。」

  钱宁等人顿时色变。

  方未然又一指丁寿,「此外,丁缇帅的马镫也过于招摇了。」

  丁寿惊讶又多了几分,「你认识我?」

  「缇帅何等身份,在下无缘高攀。」方未然摇头,一指钱宁几人,「几位下马之际,衣摆间牙牌显露,俱是锦衣卫官佐,这位爷还是个佥事大人。」

  钱宁讪讪不语。

  「本朝锦衣卫中年纪轻轻便位居高位,得掌实权的实在凤毛麟角。」方未然道。

  理了理马颈鬃毛,丁寿漫不经心道:「就凭这些?」

  「还凭丁帅腰间扇囊上绣的一个」丁「字。」方未然双目微睐,「扇囊绣工精巧细致,刺绣人显是精于女红,不知为何那个」丁「字却失于浮躁,棱角突出,存了败笔,莫非是二人合力?」

  扇囊是谭淑贞与长今合绣,不想被人一语道破,丁寿忽然对眼前人感起了兴趣,鼓掌大笑道:「不想公门中还有如此眼观八方,神目如电的人物,本官今日大涨见识,未请教……」

  方未然在锦衣卫面前为六扇门长脸,窦三宝与有荣焉,洋洋得意地收起腰刀,「这位便是我们六扇门总捕头,方未然方爷!」

  「铁面无私?」丁寿眼光一凝,硬挤出几分笑来,「久闻大名,请移驾详谈。」

  「不敢当,道不同不相为谋,告辞了。」方未然转首对窦三宝道:「我们走。」

  「方捕头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人影一晃,丁寿快如鬼魅般挡在了二人身前,其余锦衣卫立刻将二人团团围住。

  窦三宝急得又要抽刀,拔刀的手却被方未然一只铁腕牢牢摁住。

  「大人,请让路。」方未然面色不变。

  这就是郭依云念念不忘叨咕不停的「方大哥」,丁寿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没觉得这家伙比自己强在哪儿。

  「方捕头铁面无私,防患未然,不知挡过多少人的路,小心终有一天寸步难行。」丁寿笑容饱含深意。

  方未然直视丁寿,未有丝毫退让,「自古山高挡不住南来的雁,墙厚阻不了北往的风,大人多虑了。」

  「哦?不知方捕头是南来雁呢,还是北往风?」丁寿眼神冰冷。

  「南雁长鸣,鸣天下不平之事;北风狂卷,扫世间稗草枯枝。」方未然声音清朗,铮如金石。

  「何为不平事?谁又是稗草?」丁寿厉声喝问。

  「忠臣去位,天下不平;奸佞横行,稗草丛生。」方未然沉声应答。

  丁寿眼光如刀,方未然泰然自若。

  丁寿嘴角忽然牵动起一丝笑意,「在其位谋其政,本官劝方捕头一句,你的职责是缉贼捕凶,别操心不该管的事。」

  「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在下也奉送缇帅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

  丁寿呵呵冷笑。

  方未然仰天大笑。

  挥手让锦衣卫让开道路,看着二人远去,丁寿笑容立敛,「这家伙真是越看越让人讨厌。」

  钱宁凑上来谄笑道:「可要属下带人……」举掌做了个下切的手势。

  丁寿斜眼一瞪,钱宁悻悻退下。

  丁寿双手笼袖,「唉,这个时候真想白老三呢……」
贴主:hui_329于2019_04_16 10:41:55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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