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下(272-2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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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  

  【大明天下(272-277)】

作者:hui3292019/4/27發表於:首發SexInSex 禁忌书屋 sis001字数:14725

  第二百七十二章 局中局

  斜阳漫天,木叶萧萧。

  一个路边的茶水摊,铁锅内沸水丝丝冒着热气,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正大力挥动着蒲扇为炉子鼓风。

  白少川静静坐在桌前,眼神平静无波,坐在下首的崔朝栋和石雄面面相觑,缄默不言。

  「白三爷……」常九快步从南边赶了过来,面对白少川询问的眼神摇了摇头。

  闻言白少川有些惘然。

  「白三爷放心,这一路上王岳他们一言一行全在咱们掌握之中,只要有人与他接头,就逃不掉咱们的眼睛。」

  「临清为卫漕与鲁运河交汇之处,商贸云集,漕运、河道与地方官府巡视频繁,从出京忍到现在,对手不简单啊。」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方桌,白少川将眼光转向了崔朝栋。

  崔朝栋点头会意,「属下明白,王岳这老狗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一定查得清清楚楚。」

  言罢崔朝栋起身离去。

  「客官,茶好了。」

  茶摊老板似乎很满意今天的生意,满脸堆笑的托着一个粗木茶盘凑上前来,将茶具摆上,并顺手将三个茶杯注满。

  石雄突然抽了抽鼻子,有些嫌弃地扫了那老板一眼。

  看着杯中茶水涟漪,白少川笑道:「老人家,您这茶棚摆了多久?」

  「教客官笑话,小老儿打记事起便干这行当,几十年了也没个出息。」茶摊老板笑容憨厚。

  白少川点头,「难怪,在下送您一个茶方如何?」

  「哎呦,那可承客官的人情了,小老儿谢过了。」老掌柜打躬作揖。

  「不必客气。」白少川哂然举起粗陶茶杯,轻轻嗅了嗅,「断肠草里再加些金菊花,能去掉异味,且毒性发作会更快些。」

  老汉面色倏然一变,手腕一翻,掌中多出一柄匕首,还未等刺出,白少川杯中茶水已泼到他脸上。

  毒茶入眼,老汉发出一声凄厉惨叫,随即戛然而止。

  石雄从茶摊老板胸口中拔出判官笔,一脚将尸体踢出丈外。

  「马上走,前面怕是出事了。」白少川冷冷道。

  ***    ***    ***    ***

  满目荒凉的官道上,囚车破裂,王岳、范亨等四名囚犯与押解的十余名官军横尸道边。

  「老崔死了!」石雄惊叫道。

  卯颗领班崔朝栋伏卧在道边沟渠内,看情形是见势不妙,逃回报信的时候被人击杀,他的那杆点钢钩镰枪斜插在一棵树干上。

  常九掂量着这杆点钢枪,唏嘘道:「老崔在这杆枪上下过二十年苦功,」泼风八打「更是枪中绝技,这么会工夫怎么就丧命了!」

  白少川从王岳尸身边站起,剑眉紧锁,「外表无伤,內腑尽碎……看来是老冤家了。」

  「九哥,你看点子从哪里逃了?」石雄问道。

  不等常九答话,白少川冷笑一声,「人家在守株待兔,何须要逃。」

  光影晃动,十余名黑衣蒙面人前后包抄向三人围了过来。

  石雄握紧两只判官笔,左右一磕,金铁交鸣。

  常九也亮出了独门兵器,一柄可以伸缩的凹形铁铲,合金所铸,乌光幽幽。

  白少川展开玉骨折扇,嘴角轻勾,「留活口……」

  ***    ***    ***    ***

  官道上再度平添了十余具尸体,死状各异。

  石雄正拎着一个黑衣人胸前衣襟,恶狠狠问道:「说,谁派你们来的,否则爷们让你好看。」

  黑衣人四十左右年纪,一张马脸,白净无须,听了石雄威胁轻蔑一笑,扭过头去。

  「他奶奶的,看石爷怎么消遣你。」石雄将人扔在地上,抽出判官笔,「大爷先挑了你的手筋脚筋,再把你身上骨头一块块敲碎,教你怎么做人。」

  听了石雄说的手段,黑衣人额头冷汗渗出,面上现出惧意。

  石雄察言观色,狞笑道:「怎么样,识相的说出来吧。」

  黑衣人目光突然变得坚毅,石雄还不及反应这人的脸色变化,一旁白少川倏然一记耳光抽了过去,直接抽得黑衣人满口是血,吐出半嘴碎牙。

  「三爷,这……」石雄有些纳闷,这人眼看就要撂了,何必还要出手惩治。

  白少川从地上散落牙齿中拣出一颗槽牙,仔细辨认,果然其中藏有米粒大小的密封药丸。

  「这种把戏用过一次也就够了。」白少川随手将牙齿丢掉。

  「他奶奶的,敢耍你爷爷。」石雄大怒,一把揪住黑衣人,「说,不然老子让你后悔这辈子投胎做人。」

  黑衣人面如死灰,「我,我说……我是,啊——」

  一声惨叫,黑衣人登时气绝。

  被喷得一身是血的石雄错愕地拎着黑衣人领子,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情。

  常九见三丈外一棵大树上人影一闪,消失不见,拔步便要去追。

  「别追了,我们不是他的对手。」白少川注视刺穿黑衣人咽喉的凶器:一片沾满血迹的松针。

  三丈之外用松针杀人!常九二人惊骇不已,方才那人若是出手,在场三人怕是也难逃一死。

  石雄有些心虚,不自觉用了东厂时的称呼,「三铛头,我们怎么办?」

  官道尽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马蹄人声,大呼小喝,混乱不堪。

  常九举目望去,转首道:「三爷,是地方上的乡兵。」

  「由他们收拾烂摊子吧,带上老崔的尸身,我们走。」

  ***    ***    ***    ***

  驽马拉拽的破旧板车发出「吱吱呀呀」的令人牙酸的声音,崔朝栋的尸体覆盖草席躺在马车上,由常九驾车赶回北京。

  白少川骑在马上,面色阴沉,此番刘瑾交待的差事办砸了,心中仿佛压着一块巨石一般。

  石雄几次催马上前,欲言又止。

  「石雄,有什么事直说。」

  白少川声音不大,却吓得石雄心中一跳,「三爷,小的有件事一直困惑不解,不知当不当说。」

  白少川扫了石雄一眼,一言不发。

  石雄只好老实说道:「在茶摊上暗算咱们的老家伙,还有那些伏击的黑衣人身上都有一股味道。」

  「什么味道?」白少川追问道,他深知这个戌颗领班的鼻子灵敏,从中未必不能查出一些线索。

  「尿骚味儿。」石雄犹豫了下,还是说道:「像是宫里中使身上的味道。」

  白少川突然勒马,脸色苍白。

  「三爷,您怎么了?」石雄从未见白少川如此失态,顿时心惊肉跳,一种天塌地陷的感觉。

  「咱们中了人家的算计了。」白少川狠狠一捶马鞍。

  第二百七十三章 灭门

  瓜州渡下游大桥镇的一个小渔村。

  「什么鬼地方!」丁寿牢骚满腹,用力的跺着脚,「连土都是红的,从雪泥上走过来,爷跟从死人堆里蹓一圈一样,晦气。」

  「大人说的是,这破地方确是配不上大人的身份,咱们还是溯江而上去南京吧,南来一趟,怎么能不体会一下秦淮风月呢。」

  钱宁弯着腰为丁寿擦拭靴子上的红泥,一副谄媚相,浑不将自己指挥佥事的身份当成一回事。

  拍拍钱宁肩膀,丁寿满意道:「此言深得我心,等这边事了,一定带你们去慰藉下秦淮河上的姐儿。」

  「谢大人了。」众锦衣卫哄笑道,这位大人是个顺毛驴的性子,只要顺了他的脾气,待手下最是大方,再看看那位一步登天的钱大佥事,众人笃定,伺候好这位爷,将来好日子长着呢。

  「我说咱们这么一大帮子人,人喊马嘶的,村里就不派个人出来看看。」丁寿站在村口,纳闷说道。

  「乡野小民,没见过世面,怕是躲在家里不敢出门。」一个锦衣卫说笑道。

  「那就把人给我拎出来。」丁寿一挥手,十余名锦衣卫撸胳膊卷袖子地冲进了村里。

  「大人,会是这儿么?」钱宁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个姓方的说的有几分道理,贼人的船跑不了多远,此处离瓜州不过数十里,距离刚好。」丁寿悠闲地背着双手,左顾右盼。

  「可离这不远便是三江口啊,那里驻扎着一支操江水军营,贼人敢躲在官军眼皮子底下?」钱宁有些不敢相信。

  丁寿点点钱宁胸口,戏谑道:「老钱,没听过灯下黑么?」

  钱宁张口要答,一名锦衣卫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

  「大,大人,邪了门了,村子里一个人也没有。」一名锦衣卫张皇失措地跑了出来。

  十几户人家的小村落,家家房门大开,空无一人,不闻鸡犬之声,说不出的诡异。

  这死一般的静寂,不止丁寿等人,便是胯下坐骑也都不安地轻蹈马蹄。

  「搜。」丁寿冷冷吐出一个字。

  众人立即闪入各户人家,细细搜寻,丁寿则在钱宁陪同下来到了村内最大的一个院落内。

  这户人家该是村内生活宽裕的,土砖砌成的围墙比别家篱笆圈出的院子还要大出许多,一明二暗三间正房,房内的陈设也算干净齐整,房内桌上有一盏灯油耗尽的油灯,桌上杯盘狼藉,盘内剩下的食物已然腐朽变质。

  「他们到过这里,」丁寿游目四顾,「我们来迟了。」

  「大人,后院院墙被推倒了。」一名锦衣卫过来禀报。

  原本空阔的后院,土墙坍塌了大半,残砖碎土掩盖了大片土地。

  丁寿眼神示意,众人便上前搬砖掀土,将这些土石尽数移开。

  「大人,有什么不对么?」钱宁见丁寿拧眉沉思,上前询问。

  「说不清楚,总感觉有些地方很奇怪。」丁寿茫然摇头。

  「大人……」挖土的锦衣卫突然惊呼。

  院内一片阒寂,一众锦衣卫殊非良善,出身诏狱,个个手上染血,心狠手辣,看了眼前惨景也都露出一丝不忍,只觉胸口气闷得紧。

  丁寿步到场中,拾起一枚风车,做工简陋,用料粗糙,显是家中长辈为逗弄孩童所做。

  用力一吹,风车碌碌转动,已经干涸的褐色血迹随之转动,更加夺目。

  「都葬了吧。」丁寿前行了几步,又强调了一句,「埋得深些,我们不赶时间。」

  众人沉声应是。

  丁寿坐在廊下门槛上,呆呆地看着风车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钱宁上前轻声道:「大人,安葬好了。」

  静默站起,丁寿来至后院,看着新竖起的坟茔,万语千言又无话可说,只是将那只带血的风车插在了坟前。

  「走吧,去淮安,总要给屈死的冤魂一个交待。」丁寿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一干锦衣卫也都策马扬鞭,紧随而去,渔村内只留下一座孤零零的新坟,坟包上一只带血的风车在寒风中低声呜咽。

  ***    ***    ***    ***

  淮安,漕运镇守总兵府。

  「燕子门?绝无可能!」方未然面目坚毅,断然摇头,「燕子门历代门人均以行侠仗义为己任,名虽为盗,干的却是劫富济贫的侠义行径,决计不会干出杀官夺银的滔天大案。」

  陈熊坐在公案后,慢条斯理道:「侠盗?劫富便不是做贼了?有钱的便该被他偷?」

  「燕子门所劫的都是为富不仁,祸害乡里之徒,个个都是作恶多端,罄竹难书……」方未然争辩道。

  「方捕头,本爵看在闵部堂的面子上对你客气三分,你不要不识好歹。」陈熊拍案怒斥。

  「为富不仁,祸害乡里?他燕子门是三法司么,国法昭昭,岂能容一干江湖草莽定罪!这般绿林匪寇,张口劫富,闭嘴济贫,借口侠义之名,行乱法违纪之实,哄骗一干愚民愚妇为之恶行张目,比之元凶巨恶所行尤甚!」

  方未然强捺胸中怒气,正色道:「漕帅所言极是,可漕案疑点重重,无凭无据,何以草率定罪?」

  「一干穿窬之盗,累世巨寇,利欲熏心,胆大包天,恶行累累,岂是无凭;段捕头由漕船之上取得贼人所遗独门暗器,罪证确凿,何谓无据。」陈熊眄视方未然,轻蔑至极,「方捕头,莫不是以为六扇门只有你一个能人不成?」

  「卑职不敢,只是段捕头虽是积年刑名,经案无数,但此案却不宜插手。」方未然道。

  「哦,何以见得?」陈熊双目微眯,精光闪闪。

  「禀漕帅,段捕头昔日因一件公案与郭惊天打过交道,一时言语不合交了手,段捕头那条残腿便是被燕子镖所伤,这二人实有旧怨在先,段捕头办案时难免夹杂个人意气,请漕帅明察。」方未然躬身回道。

  陈熊微微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方未然莫名其妙,「漕帅何故发笑?」

  陈熊仍是语带笑意,「本爵一直以为方捕头如传说般是铁面无私,不想却也是乌鸦落在猪腚上——看不见自己黑。」

  「漕帅此言何意?!」方未然愀然不悦。

  「听段朝用言道,方捕头与郭惊天一家交情匪浅,尤其是郭家二女儿郭依云,正值妙龄,丽质天生,更是与方捕头眉来眼去,暗通款曲,方捕头为何不自请避嫌,反揪着别人的旧事不放。」陈熊挑眉嘲弄道。

  方未然一张脸涨得通红,「方某自入公门,一向秉公执法,六亲不认,岂会因儿女私情怠公枉法,漕帅未免将人小瞧了。」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人心隔肚皮,怎么想的谁知道。」陈熊悠悠然道。

  「既如此,在下便请命赶赴河南,与段捕头共同缉拿人犯,讯问漕银下落。」方未然郑重言道。

  「方捕头若要辛苦这一趟,本爵也不拦着,只怕阁下劳而无功,空手而回。」陈熊轻啜了一口茶,缓缓说道:「算算日子,燕子门怕是已经烟消云散咯。」

  第二百七十四章 白云山

  白云山,聚义大厅。

  听闻远处厮杀声越来越近,燕子门当代门主郭惊天神色凄然,对着自家两个女儿道:「你们快从后山千尺崖下山吧,爹在那里预留了浸了桐油的藤索,下去后将藤索烧断便可阻拦追兵。」

  郭飞云泣不成声,「爹,你随我们一起走吧。」

  郭惊天沮丧地摇摇头,花白胡须因激动轻轻颤抖,「白云山的基业就这么毁了,爹无颜去见列祖列宗,就和一干弟兄们殉了这山寨吧。」

  「我也不走。」郭依云提剑怒目,「我陪爹一起,和这帮狗贼拼了。」

  「傻孩子,官兵势大,你能拼掉几个。」郭惊天苦笑,「快随你姐姐一同逃命去吧。」

  「拼一个够本,拼两个赚了,反正女儿不会将爹爹一个人留下。」郭二小姐脾气倒是光棍得很。

  郭惊天知晓二女儿的刚烈性子,也不再劝,点头道:「好孩子,如此你便留下吧,咱父女俩一起上路。」

  「爹,那我也不走。」郭飞云眼眶通红,泪如雨下。

  「你必须走,爹做了大半辈子的飞贼,不在乎什么名声,却不想糊里糊涂做了替死鬼,宇内七凶造的孽,须由他们自己来还,爹的公道也要由你们姐妹来讨。」郭惊天沉声道。

  「爹——」郭飞云悲从心来,恸哭不止。

  「飞云,你性子温婉,素来知大体,彩云年纪小不识人间险恶,依云又冲动暴躁,你这大姐当得不容易。」郭惊天慈爱地抚摸着女儿秀发,语调凄凉,「爹对不起你,两个妹妹今后便托付给你了。」

  「爹?」郭依云惊诧父亲为何要将她也托付出去,忽觉腰身一麻,整个人软倒于地。

  郭飞云扶住妹妹,也是不解地看着父亲。

  「依云的性子劝不住,只能这么办了,你们姐妹到抱犊寨去躲一阵子,仇老哥那里山高路险,官军也奈何他不得。」郭惊天听外面厮杀声渐息,面色凝重。

  「爹……」郭飞云哽咽难言,不忍离去。

  「快走!」郭惊天对着女儿厉声大喝。

  郭飞云无奈,背起妹妹,掩面而去。

  一名浑身是血的喽啰跌跌撞撞跑了过来,手扶厅门,奄奄禀报:「寨主,官兵杀来……」

  话未说完,一条黑色绳索如毒蛇般缠住了他的脖颈,喽啰两眼蓦地凸出,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绳索转瞬即收,尸身「扑通」栽倒在门前。

  「段朝用,你来得好快。」郭惊天端坐在正中交椅上,面不改色。

  「难得郭寨主还记得我段瘸子。」一阵桀桀怪笑,段朝用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官军是你引来的?」郭惊天漠然看着来人。

  段朝用仰着脑袋,趾高气扬道:「姓段的没这本事,是您这大手笔惹怒了菩萨,段某人还是眼皮子浅,没想到您老连漕银都敢动,以往失敬了。」

  郭惊天对这番冷嘲热讽充耳不闻,只是淡淡道:「郭某若说不是我做的,段捕头怕也不会相信。」

  「段某人相信郭寨主的为人。」段朝用出乎意料地说了这么一句,轻轻抚摸自己的左腿,恨声道:「奈何段某这条腿却不愿相信,您老当初赏的那一镖,这些年每逢刮风下雨,便隐隐作痛呢!」

  郭惊天知道多说无益,直起身子,「手底下见真章吧。」

  段朝用一声阴笑,袖中黑索如蛇吐信,疾射郭惊天。

  郭惊天骤然冲天而起,身后交椅霎时间被击得几块。

  「孤燕出巢。」段朝用冷笑声中,轻轻震腕,那条黑色怪索突兀转向,横扫空中的郭惊天。

  郭惊天两臂一展,迅捷如巧燕,身子一个侧翻,躲过怪索,翻掌向段朝用脖颈切来。

  段朝用怪索不及回收,便被这招「燕子穿帘」逼得倒翻而出。

  得势不饶人,郭惊天如影随形,身子几乎紧随其后,连环三掌快如疾风。

  段朝用站步不稳,连连倒退,却始终无法躲过郭惊天的「飞云三绝手」,眼看中掌在即,斜刺里忽然涌现一个有如铁塔般的阴影。

  「呼」的一声,长约七尺的斩马刀带着劲风,呼啸而来,郭惊天前进之势顿止,足尖点地,身子陡然倒飞而出。

  人在空中,郭惊天已然看清来人是一名壮如铁塔般的军官,盔明甲亮,身份看来不低。

  擒贼擒王,瞬间郭惊天便打定主意,放过段朝用,腰身一拧,倒飞之势忽地转为前扑,且比去时更快,正是燕子飞云三绝手中的绝技「飞燕去来」。

  飞身之时,郭惊天两手已然各扣住三只燕子镖,左手打出,逼退段朝用,右手三镖,直取军官面门。

  高大军官挥刀狂舞,击落暗器,郭惊天转瞬即至,趁他挥刀空门大开之际,一腿撩阴,左手两指二龙抢珠,直插双目,右手擒拿,紧锁咽喉。

  军官身披甲胄,唯有攻其要害,这一腿二指一擒拿,郭惊天已是拼尽全力,自信来人定躲不过这连环三击。

  果然,连环三击无一失手,军官似不及反应,只是闭紧双眼,插眼、锁喉、撩阴腿招招中身。

  郭惊天不及窃喜,突感不妙,军官身似牛皮,又坚又韧,指尖力道不能伤及分毫,下身一腿如踢铁板,反震得脚尖生疼。

  军官面现狞笑,不等郭惊天反应,屈膝前撞。

  郭惊天胸腹剧痛,如被铁锤击打飞出,直撞到身后聚义厅廊下大柱,才止住身子,廊庑灰尘簌簌落下,伴随着郭惊天口中鲜血,洒落于地。

  「庄将军的铁布衫果然铜皮铁骨,这冲霄燕怕是再也蹦不起来了。」段朝用竖起拇指,连连恭维。

  庄椿也是满脸得意,以郭惊天的轻功,若是一味缠斗,他二人片刻间也拿他不下,不想郭惊天却贸然行险,真个自寻死路。

  「姓郭的,交出漕银,本将还能给你留个全尸。」庄椿冷声道。

  看着周边密密匝匝围上来的官军,郭惊天边咳血边笑,「交你奶奶,一帮没脑子的鹰爪孙,连人都认不清,狗都不如……」

  庄椿被骂得脸色铁青,狠狠一挥手,嗡的一声,箭如飞蝗,向靠着廊柱的郭惊天飞去……

  第二百七十五章 抱犊寨

  「几辈子做贼,就这么些家当?」

  庄椿站在白云山用来做库房的山洞内,盯着十几个已经打开的红木衣箱,面罩寒霜,厉声呵问。

  「难不成这郭惊天还真是个侠盗,银子都用来救济那帮穷鬼了?」段朝用也是摸不着头脑,喃喃道。

  「你他妈在问谁?」庄椿抽刀劈烂了一口衣箱,串线铜钱洒落一地。

  庄椿看也不看,刀指着段朝用喊道:「满打满算这里也就一两万的银子,剩下的几十万两我怎么凑?我怎么向漕帅交待?」

  看来庄椿激动至极,刀尖几乎顶到段朝用鼻子上,大有一言不合直接用他脑袋祭刀的样子,段朝用背脊冷汗直流,强颜笑道:「将军休恼,听在下细说。」

  「说。」庄椿冷哼一声,狠狠地收刀入鞘。

  「这郭惊天还有三个女儿不知所踪,白云山的细软有可能在她们身上。」段朝用小心地观察庄椿神色。

  「天下这么大,我上哪儿找那三个小娘们!大帅要的是尽快结案,尽快!」庄椿扭身向外大步走去。

  段朝用拖着一条瘸腿,紧赶慢赶,模样滑稽,「将,将军,听我说,郭惊天与抱犊寨的寨主打虎太保仇大海是儿女亲家,那三只雏燕举目无亲,定会托庇于抱犊寨。」

  「怎么又扯出个抱犊寨,本将到河南来不是帮地方剿匪的。」庄椿神色忿忿,快步不停,转眼间又到了聚义大厅。

  「将军,这抱犊寨不同白云山,仇大海平日里打家劫舍,只进不出,油水可足……」段朝用添油加醋道。

  庄椿突然停步,一手将段朝用拎了起来,「爷们再信你一次,要是这抱犊寨也和白云山一般清汤寡水,那我就只有把你炖了给弟兄们做行粮。」

  甩手将段朝用扔了出去,看着在廊下万箭穿身犹自不倒的郭惊天尸身,庄椿一脚踢开,「去你娘的!」

  几个青衣捕快手忙脚乱地扶起段朝用,七嘴八舌问道:「段爷您没事吧?」

  段朝用看着庄椿远去背影,呸了一声,「当爷们寻不到靠山?咱们走着瞧。」

  ***    ***    ***    ***

  「爹——」一声惊叫,郭依云再次从梦魇中惊醒,看着四面垂下的绿纱罗帐,痛苦地扶住额头。

  「二妹,怎么了?」听到妹妹惊呼,郭飞云快步进到屋内,掀帐见妹妹满脸泪水,不由关切问道。

  「大姐,我又梦见爹了,他,他浑身是血,说他疼……」郭依云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看着一向刚强的妹子,自离了白云山便失魂落魄,杯弓蛇影,郭飞云心痛不已,安慰道:「二妹,爹是铁打的汉子,从小到大几时听他说过疼,梦都是反的,你是关心则乱,爹吉人自有天相,会平安无事的。」

  「真的?」郭依云当然不愿梦境成真,迟疑问道:「姐夫打探消息还没回来?」

  郭飞云摇头,打趣道:「别多想,好好休息吧,整天茶饭不思的,要是你姐夫把爹接回来,看你瘦了,爹还不骂死我。」

  郭依云被姐姐逗得破涕为笑,「要是爹平安回来,我一顿吃五大碗,胖给你们看。」

  「好好好,吃成一个小圆球,看哪个婆家还敢要你。」郭飞云应和道。

  「姐——」郭依云害羞娇嗔。

  郭飞云拉过被子,替妹妹盖好,就守在床边,哄她入睡。

  「少夫人,寨主请您过去。」一个圆脸小丫鬟在门前禀道。

  「知道了。」看着平稳入睡的妹妹,郭飞云轻声道。

  ***    ***    ***    ***

  山寨后堂。

  墙上松油火把烧得噼啪作响,上首虎皮交椅上,一名虬髯大汉虎踞而坐,粗豪的面容上阴霾密布。

  大汉身侧站着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浓眉巨眼,相貌堂堂,与座上大汉有五六分相像。

  这二人便是抱犊寨的仇大海父子了,仇大海少年时也是争强斗狠,失手打死人命,远走他乡,寻访异人学了一身本事,听闻山上有恶虎逞凶,一时意气单身匹马冲上山去,赤手空拳将作恶的一窝猛虎全部打死,闯下了「打虎太保」的名声,就此打下了抱犊寨的基业。

  仇豪是仇大海的独子,一身本事悉得亲传,年纪轻轻便被绿林道上朋友公送了个「小金刚」的诨号,迎娶了郭惊天的长女郭飞云。

  郭飞云进了大堂,见丈夫已归,又惊又喜,「你回来了?白云山如何?我爹爹怎样了?」

  面对妻子追问,仇豪面上讪讪,难以作答。

  「飞云早晚会知道,如实说就是。」仇大海喟叹道。

  仇豪称是,看着郭飞云也是一声长叹,不知从何说起。

  郭飞云有些不祥预感,「可是我爹他……」

  仇豪点头,「不止岳父,白云山上下鸡犬不留,官兵一把火将山寨烧了个干净……」

  郭飞云如遭雷击,只觉天旋地转,身子摇摇欲坠,仇豪连忙上前一把扶住妻子。

  「我爹尸身呢?」郭飞云颤声道。

  「岳父被枭首示众,官府下了海捕文书,捉拿你们姐妹。」仇豪声音沉重。

  「爹——」郭飞云一声悲鸣,如杜鹃啼血。

  「飞云,老夫唤你来便是想问一句实话,你爹到底劫了漕银没有?」仇大海注视郭飞云,沉声问道。

  「真的没有,爹他是被官府栽赃陷害,白云山劫的都是土豪劣绅,贪官污吏,怎会对朝廷官银下手?」郭飞云连连摇头,声音哽咽。

  见郭飞云神情不似作伪,仇大海点头道:「好,既然不是你们做的,老夫便放下了一桩心事,官府既然看不起咱们河南绿林,我们便给他几分颜色瞧瞧。」

  听仇大海说的坚决,郭飞云感激万分,「一切都靠公爹做主。」

  ***    ***    ***    ***

  临近房门,郭飞云又擦了擦眼角泪水,收拾心情,强颜欢笑道:「二妹该起了,吃得胖胖的,将来好给爹爹笑……」

  房门打开,人去屋空。

  「二妹?」郭飞云大惊失色,将托盘放在圆桌上,四下寻觅妹妹踪迹。

  终在妆台前发现了一张纸笺,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我去给爹报仇。

  二妹知道爹爹噩耗,独个去寻官兵报仇了,郭飞云心忧如焚,拿着纸笺便向外奔,迎面与丈夫撞在了一起。

  「飞云怎么了?」仇豪诧异问道。

  「二妹,二妹她独自去寻仇了,我得去追她。」郭飞云举着纸笺,焦急说道。

  仇豪铁钳般大手紧紧握住妻子皓腕,一脸肃穆道:「先别管依云了,官军开始围山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人心难测(上)

  山下大营。

  庄椿愁眉不展,他是世袭军户,漕运参将的位置也是凭着真本事一刀一枪打上来的,否则也不会得陈熊看重,试探着攻山一日,损失百十号人后便勒令收兵,熟知兵法的他已经看出:抱犊寨不好打。

  山寨位于山顶,周围皆百丈悬崖,南门壁立千岗,西门两峰对峙,东门右侧有「断山壕」天险,一夫当关,万人莫克。听本地向导说山上有泉冬夏不竭,寨中自辟耕田,粮蔬齐备,若要攻山,须要徐徐图之。

  可他哪有这个时间啊,陈熊面授机宜,剿匪从快处置,不得耽误,迟则恐朝中生变。如果不计伤亡驭使本地乡兵攻山,河南地方必然怨声载道,现而今内阁焦芳在位,庄椿也不敢逼迫地方太甚,他如今是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段朝用拐着腿晃悠了进来,「将军……」

  庄椿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冷声道:「什么事?」

  段朝用觉察到自己不讨喜,尴尬地笑笑,「六扇门总捕方未然前来拜见。」

  「你们六扇门的人自己接待也就是了,难不成还要本将大礼迎接么?」庄椿语气不善。

  「怎敢怎敢。」段朝用偷觑了一眼,还是说道:「他说是奉漕帅之命前来。」

  「哦?」庄椿不由坐正了身子,沉声道:「有请。」

  「在下方未然拜见将军。」方未然昂然而入,不卑不亢。

  「方捕头免礼,请坐。」庄椿见方未然仪表不凡,气度轩昂,先存了几分好感,态度和蔼得让一旁的段朝用恨得牙痒痒。

  「谢将军,将军军务繁忙,拨冗俯就,方某铭感盛情。」方未然入座拱手道。

  「方捕头是漕帅使者,本将怎敢怠慢。」庄椿笑道:「不知漕帅有何吩咐?」

  「漕帅并无片言转呈。」方未然老实说道。

  「方兄,你何以诓我?」段朝用急了。

  庄椿冷冷瞧着方未然,静等下文。

  「段兄见谅,在下只有一言想劝谏将军。」方未然诚恳言道。

  「说。」庄椿语调冰冷。

  「适可而止。」方未然沉声道。

  庄椿嘴角轻勾,「怎么讲?」

  「将军劳师远征,剿灭白云山,郭惊天授首,已是大功告成,大军若再迁延不退,滋扰地方,怕是物议汹汹,引得朝中重臣侧目,实非将军之福。」

  方未然言辞恳切,一下便戳到了庄椿痛处,焦芳为乡梓谋福是出了名的,当年借献宝为名向皇帝进献蝎子、篦与蝉三物,言河南皆此物,引得皇帝怜悯,免河南赋税五年,若是老爷子晓得他在地方上这么折腾,天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段朝用见庄椿意动,急声道:「官银还未追回,白云山尚有漏网之鱼,岂可草率收兵?」

  「段兄,你仅凭一枚燕子镖便断定白云山为劫银之人,攻破白云山可见有一锭官银?你又如何笃定损兵折将攻破抱犊寨后定能起获漕银?届时人马开拔、行粮及抚恤可是由你承担?」

  「我……」段朝用被方未然一串反问逼得哑口无言,我承担得起么我。

  「都不要说了,容本将三思一二。」嘴上这么说,庄椿已经动了走人的心思,只是不想让人觉得他耳根子软,先压个一两天再说。

  「将军,」中军一名小校快步走进大帐,「山上有使者前来。」

  ***    ***    ***    ***

  抱犊寨。

  郭飞云急得花容失色,在卧房内来回踱着圈子。

  「怎么办,怎么办,官军围山,若是依云撞上了他们该怎么办?」

  仇豪见妻子手足无措,连声宽慰,「飞云别急,依云先下的山,官军围山几日了,若是真拿了二妹,岂会不拿她做要挟,别吓自己了。」

  「可是二妹的暴躁性子,便是碰不上,也要自己寻上门去,要是有个好歹,我怎么对得起死去的爹呀!」

  一向温婉识大体的郭飞云急得哭了出来,这段时间她肩上担子太重了。

  仇豪无奈摇头,从桌上捧起一碗汤,道:「你这阵子心思太多,这样下去依云未找到,你的身子就先垮了,喝了这碗参汤,好好睡一觉吧。」

  耐不住仇豪劝说,郭飞云将汤碗饮尽,依靠在丈夫宽厚的胸膛上,「为了我们姐妹,累得你和公公这几日劳心操神,苦了你啦!」

  「你我夫妻一体,说这些话干什么。」面对妻子亲昵,仇豪神色有些不自然。

  「等熬过这一难,找回依云彩云,我哪儿都不去,就守着你好好过日子,给你生几个胖小子……」郭飞云双臂环抱仇豪虎腰,遐想以后美满日子,嘴边甜甜一笑,「你说孩子叫什么名字好?」

  不闻丈夫回音,郭飞云扬起螓首,见仇豪满面痛苦不舍,惊讶道:「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

  「飞云,别怪我,我也没办法。」仇豪羞于直视妻子。

  「怪你?怪你什么?」郭飞云美目中充满不解,忽觉脑子昏昏沉沉,「你,你在汤药里……」

  看着软倒在床上的妻子,仇豪面露不忍,「爹,真要这样么?」

  仇大海迈步而入,一脸严肃,「妇人之仁,难道为了她要拼上咱们整个山寨么!」

  「可您当初说要拼光家底也要护住她们姐妹……」

  仇豪话没说完,便被仇大海打断,「那时老子以为郭惊天真劫了漕银!」

  仇大海恨声道:「老子也是猪油蒙了心,以为郭惊天老小子临老活明白了,干了一票大的,不成想外甥打灯笼——照旧,他奶奶的,老子攒了半辈子的家底,可不想糊里糊涂地都交待进去。」

  「凭着山寨的险要,官兵又攻不上来……」仇豪嗫喏道。

  「攻不上来?老子还下不去呢!」仇大海瞪圆了眼珠子,「这么些年了,老子受了郭惊天多少闲气,成天」盗亦有道「的跟我装孙子,要不是看在白云山在绿林道上的好名声,我会让你娶他女儿,呸!」

  「抱犊寨今后也没脸见绿林同道了。」仇豪一直想着在绿林扬名立万,此时垂头丧气。

  仇大海抬手就在儿子后脑勺上来了一巴掌,「瞧你那点出息,想当官,杀人放火受招安,老子一直担心卖不上个好价钱,现在好了,瞌睡来了送枕头,要是在漕运上谋个一官半职,南来北往吃拿卡要,一样是劫道,人家光明正大,可比这脑袋别在裤腰上玩命容易多了。」

  「郭老鬼死了,他女儿就作咱们父子的进身之阶,全了他的义气,也不枉与咱家相交一场。」仇大海洋洋得意,再看儿子念念不舍地看着妻子,拍拍肩膀劝道:「想开点,以后当了官,有了钱,爹给你娶十个八个的漂亮媳妇,好为咱仇家开枝散叶……」

  第二百七十七章 人心难测(下)

  抱犊寨,山寨大门前。

  「草民仇大海携犬子拜见将军。」仇大海带着儿子与手下,近乎匍匐在山门前。

  庄椿扫视一番山门内外,满面欢笑跃下马来,扶起仇大海道:「仇壮士快快请起,此番贤父子急公好义,智擒逆贼,劳苦功高,为本将省却了一番麻烦,该是某家致谢才是。」

  仇大海一脸惶恐,口称不敢,「草民为奸贼所诓,斗胆与将军为敌,冒犯之处,还请恕罪。」

  庄椿大度地一挥手,「些许小事,本将是个粗人,所谓不打不相识,也算是见识了你老哥的手段,今后同为朝廷效力,少不得还要请仇老哥关照一二。」

  一口一个老哥哥,叫得仇大海浑身骨头都轻了二两,连忙敦请庄椿及其亲兵进寨。

  进了聚义堂,仇大海又躬身再三谦让,请庄椿坐在他那张虎皮交椅上。

  「听说仇大哥当年力格猛虎,今日见面,果然英雄虎威,不减当年。」庄椿轻抚座下虎皮,一再恭维。

  「将军前番说能为我儿谋一个漕运把总,不知在何处任职?」仇大海小心问道。

  庄椿瞧瞧在下面伫立的仇豪,大剌剌地掏掏耳朵,道:「老哥动问,小弟就透个底儿,江南把总戚景通得罪了漕帅,已然下狱,眼看着就空出个缺来,你们从中使些银子,活动一番上下关节,这位子八九不离十。」

  江南?那可是肥得流油的地方啊!一个漕运把总手下有上万的运军,他这寨子里里外外老老少少凑起来也没上千啊,仇大海眼睛都红了,连忙催促儿子,「豪儿,快,快给叔父大人磕头。」

  仇豪倒也实在,跪在地上「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

  「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还望将军今后多多提携。」仇大海捧上一只没封盖的木匣,谄笑道。

  扫了一眼里面的金珠细软,庄椿满意地点点头,示意身后亲兵接过,「这和老哥父子今后所得比起来,九牛一毛,小弟就不客气了。」

  「那当然,那当然。」仇大海连连称是,心中暗骂,娘的,谱儿真大,连钱都不亲手接。

  庄椿走下虎皮交椅,亲热地揽住仇豪,「大侄子一表人才,前途不可限量,将来拜将封侯,可别忘了我哟。」

  仇豪被捧得忽悠忽悠的,只顾傻笑,「我能封侯?什么侯啊?」

  「望乡台上去做望乡侯吧。」庄椿脸色一变,揽住仇豪脖子的一臂用力收紧,另一手抓住他顶上发髻向上一提。

  「噗——」一股血箭冲天而起,仇豪无头尸身摇摇晃晃,栽倒在地。

  几乎与此同时,大堂内众亲兵拔刀相向,将毫无防备的山寨众头目砍翻在地。

  「儿子——」仇大海目眦欲裂,虎吼扑上。

  庄椿将手中人头随手一抛,大喝声:「杀!」便举拳迎上。

  「咚」的一声闷响,两道人影各退三步。

  庄椿有些意外的甩甩手,「老小子,拳头挺硬啊。」

  仇大海不顾手腕骨节的疼痛,势如疯虎,再度猱身而上,双拳犹如暴雨狂泼,又猛又急。

  庄椿也不躲闪,直接与仇大海撞在一处,只听拳掌着肉之声不绝,顷刻间两人身上各中了对方不下百余拳。

  人影乍分,仇大海如一滩烂泥般软倒在地,前胸四肢骨骼都已被打得粉碎,只有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庄椿。

  庄椿也是累得不轻,如牛般呼呼喘着粗气,戟指骂道:「杀不完的贼骨头,也配与老子称兄道弟,那戚景通虽说不开眼,可也是将门世家,迭立大功才做到江南把总的位置上,你们父子俩一个无义,一个绝情,也敢有那个念想,呸!」

  山寨里杀声四起,夺下大门的亲军与埋伏在外的大军里应外合,寨中处处火光,哭喊声一片。

  庄椿挥刀剁下仇大海人头,站在大堂上厉声下令,「给我杀,不分老少,一个不留。」

  ***    ***    ***    ***

  方未然踩着满地的血水走进聚义堂时,庄椿正坐在虎皮交椅上擦刀。

  「在下恭喜将军又立新功。」

  「他们自己找死,怨不得别人。」庄椿笑得自然,好似近千人命与他无关。

  「郭家那女娃儿,将军打算如何处置?」方未然静默片刻,还是问道。

  「方捕头好似对郭家的丫头很上心啊。」庄椿笑容有些意味深长。

  「在下只是替将军着想,漕银大案若是一个活口都没有,短了的银子少不得有心人会怀疑到将军身上。」方未然道。

  「谢过方捕头了,本将不是傻子,郭家那丫头打入囚车,由漕帅处置。」顿了一下,庄椿笑道:「是死是活,得到了淮安才知道。」

  ***    ***    ***    ***

  淮安,漕运衙门。

  漕运总督洪钟与总兵陈熊共同接待着一位不速之客。

  「老夫久闻丁帅大名,奈何缘悭一面,不想今日登门枉顾,有失迎迓,还请恕罪。」洪老大人笑容满面,恨不得把脸都贴上来。

  「缇帅坐镇京畿,身膺重任,向不轻出,出必有因,本爵愚钝,不知区区淮安有何事劳烦缇帅大驾?」相比洪钟,陈熊的态度是不冷不热。

  丁寿正在同满脸乐开花的洪钟套交情,听了陈熊不咸不淡的问话,放下酒杯,干笑了声,「爵爷明鉴,下官此番南下,确是身负皇命。」

  陈熊眉毛一挑,「哦?可方便透露一二?」

  「什么方不方便的,拿去看就是。」丁寿从袖子里拿出一道黄绫,直接放在了桌上。

  陈、洪二人没想到这位爷这么不见外,直接在酒桌上就宣旨,忙不迭起身就要下跪,被丁寿一把一个拖住。

  「这是太后懿旨,都不是外人,二位传阅下也就是了。」丁寿扔嘴里一个炸丸子,含糊不清地说道。

  二人相视一眼,只得重又坐回,脑袋并在一起拜阅懿旨。

  「丁帅领了南下采买的差事?」陈熊愕然抬头。

  丁寿刚咽下一口香酥凤脯,烫得直吐舌头,缓口气道:「太后圣寿迫在眉睫,咱们做臣子的总得上些心不是。」

  洪钟茫然点头,陈熊觉得自己是不是出镇时候久了,有些跟不上形势,怎么宫内中使的活计现在归锦衣卫承包了。

  「敢问丁帅的差事办得如何了?」洪钟干笑着没话找话。

  「去了趟扬州,两手空空。」丁寿一拍桌子,没好气道。

  「扬州也是大明一等繁华之所,就没丁帅看得上眼的东西?」陈熊有些好奇。

  「好东西太多了,没钱啊。」丁寿无奈地两手一摊。

  「啊?」二人异口同声,陈熊瞪大了眼,洪钟翘起了胡子。

  丁寿站起身来,绕着酒桌开始兜圈子,「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这扬州城真是个销金窟,什么东西都好,什么东西都贵,就是有十万贯也不够消遣的。」

  自来熟地揽住二位大员肩膀,丁寿嬉笑道:「何况我还没有十万贯。」

  「啊!」二人齐声应和,心头同时涌出一个错觉:他是在索贿么?

  二人的反应让丁寿有些无趣,加重了语气,继续道:「听说这淮安有运河漕运之利,南商北贾,店肆林立,奔走阗咽,人烟稠密,富饶更在扬州之上,二位又是当方土地,日进斗金,想必没有下官这些苦恼。」

  这孙子是要钱!!二人可以确定了,心中大骂:当了这么多年官了,从没见索贿这么明目张胆的,含蓄点会死啊!当官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丁寿还怕这二位没明白,「我是说……」

  「缇帅一路辛苦,先到客房歇息,有些事容后再议。」

  洪钟心道:你别说了,你有脸说,我都没脸听了,官儿不是你这么当的,宝贝儿!

  丁寿满面失望怏怏不乐地离了宴席。

  「寡廉鲜耻,小人得志!」陈熊是武勋世家,对这种骤起新贵充满蔑视。

  「漕帅,此人深蒙两宫恩宠,圣眷在身,就不要计较这些小事了,你我合计一番,用多少银子打发他。」洪钟劝道。

  「凭什么给他银子,漕运衙门和锦衣卫井水不犯河水,本爵又没有把柄在他手里。」陈熊怒喝。

  「轻声些吧,爵爷,如今漕银大案在咱们头上压着,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呀!」洪钟说到这,猛然省悟,「他该不是冲着漕案来的吧?」

  「不是。」陈熊郁闷地摇头,「几位部堂没有信传来,看来他真是南下采办的。」

  「那就好,别再掺进什么牛鬼蛇神了。」洪钟长吁口气,如释重负,疲惫地说道:「爵爷,少年得志之人都受不得轻慢,此人背靠刘瑾,独掌缇骑,又蒙陛下宠信,万万得罪不得,不如趁此交下这个朋友。」

  「要去你去,我不去。」陈熊一捶桌案,恨声道。

  ***    ***    ***    ***

  在洪钟等人安排的客房内,丁寿哼着小曲,对着一面光可鉴人的铜镜整理鬓角。

  扫了一眼随手撇在桌边的懿旨,丁寿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浮想起刘瑾的一番交待。

  「寿哥儿,陈熊武勋世胄,三代督漕,平日眼高于顶,连咱家也不放在眼里,你若插手漕案,纵有明旨他也会处处掣肘,让你举步维艰,不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或可事半功倍,收意外奇效……」

  果然被老太监料中,席间一番试探,与洪钟一意逢迎不同,陈熊面上客气,却骄矜倨傲,崖岸自高,这么个自命不凡的人物,看他不顺眼的人绝不会少。

  丁寿往雕花大床上一倒,人心,真是好玩得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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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氏大明
大明小结
第三十六章 绿巨人王大明(下)
第三十五章 绿巨人王大明(中)
第三十四章 绿巨人王大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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