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回 驱虫开涧户
门声一响,石语嫣从屋内出来,见了段誉和虚竹,娇眸一嗔,眼圈红了,刚才她已向甘宝宝说明来意,甘宝宝当然不允,石语嫣郁闷之下,自然迁怒于段誉和虚竹,愤然而走,嗔道:「我已说得再清楚不过,你们还跟着我作甚?」
忽然,吱吱—!响起几声奇怪的叫声。
众人寻声望向钟灵,见她低头将手伸入怀中竹篮,在盖着的布下轻轻摸了摸,柔声道:「乖,不要乱动。」然后向众人莞尔笑道:「我养了一个玩物,想来是这位姑娘的声音如此好听,它忍不住也要应和一下。」
石语嫣听钟灵夸奖自己,只得向钟灵勉强一笑,接着又快步走向院门,段誉脚步一动,似要追赶,却又十分犹豫,脸登时涨得通红。
钟灵吃吃一笑,道:「段誉哥哥,原来你不仅学了你爹爹的武功,他的风流本事,你也继承了衣钵,真是家学渊博!」
甘宝宝听了,身子微微一颤,狠狠瞪钟灵一眼,钟灵赶紧收起笑容,向段誉做了一个鬼脸。
这时,石语嫣拉开柴门,「呀—!」惊叫半声,手未及缩回,人已吓僵。
石语嫣脚前忽然立起一条大蛇,昂首摇身,嘶嘶吞吐着红彤彤的舌芯,样子十分凶恶。由于石语嫣挡着,段誉和虚竹均未看见这条大蛇,却见院外的草丛里突然涌出许多小蛇。
这些小蛇皆身长尺许,陆续爬来,细看竟足有上百条之多,或青或花,头呈三角,均是毒蛇。
段誉和虚竹不约而同扑向石语嫣,要去拉她回来,一下看见了那条立起半个身子的大蛇,皆为之一震,定足不敢惊扰,不料见大蛇前忽又多了一团毛茸茸的物事,此物吱吱一叫,高高跃起,在半空中一扭,扑在大蛇背上,须臾间被蛇身紧紧缠住,接着便逃了出来。
大蛇软绵绵平铺在地,不再动作,腹部朝上,显然是死了。
那团毛茸茸的小东西,乍看像一只小老鼠,细看之后,才知它是一只灰白色的小貂儿,比常见的家鼠还要小一些,但灵活无比,咬死了那条大蛇后,又迅捷无伦的奔来奔去,所到之处,群蛇纷纷翻腹死去。
石语嫣这才醒过神来,花容失色,慌退几步,向段誉和虚竹各瞧一眼,赶紧藏去了虚竹身后,而虚竹脸色一变,听到山上笛声,便猜知谁来了,只见随笛声响起,上百条毒蛇好似听到号令一般,迅疾后退,边退边聚,聚成一堆后,齐齐昂首,群蛇中央忽又高高竖起两条彩蛇,一青一红,较其它蛇粗大数倍,显然是一对首领。
灰貂灵活之极地在蛇阵前窜来窜去,似一时无隙可乘。
接着,半山腰中闪出十几个红衣双髻童子,其中两个童子吹着竹笛,这两个童子身后,盈立一人,红发红衣,便是令虚竹心惊胆战的小蝶了。
钟灵见来人奇异,恐爱貂吃亏,忙来到段誉身旁,嘘嘘吹了几声。
白影闪动,那貂儿嗤的一声,钻回钟灵手里的竹篮。
叮铃铃,山上的小蝶晃了晃手腕上的铜环,笛声止息,聚成一堆的群蛇呼啦矮下身去,好似一个巨大浪花,四溅草丛不见,只余下那两条粗大彩蛇,仍昂首吐芯,有所戒备,待它们缓缓移动退去,一只弓立的小蜈蚣才露出来,原来这只小蜈蚣才是真正的首领。
虚竹认出,这只小蜈蚣正是那个死去的「臭蜈蚣」的旧物。
原来,小蝶怒离少林寺后,召集了一些散落旧部,知道父亲心意已决,无法挽回,于是欲将满腔愤懑尽数泄在那个三番两次占了她便宜的小无赖身上,派人到少林寺打探,得知小无赖果真失去武功,当即兵发少林,却在路上窥到,于是尾追而来。
群蛇退尽,小蜈蚣也飞快地隐入草丛不见,小蝶走下山,盈盈立定,得意地盯着虚竹,心愿得偿,开心一笑,红发玉脸映着青山绿野,已是美不胜收,花容一绽,更是娇艳无比。
钟灵觉眼前一亮,敌意大减,微笑问:「红头发的小姑娘,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小蝶笑容可掬,娇道:「我是来叫我的好孙儿回家吃糖的。」说罢,向虚竹招了招雪白小手,她语气可亲,姿容柔美,令人心旷神怡,钟灵明知不真,却也一时几不能疑,诧异瞧向虚竹。
虚竹慌张向段誉低语:「小妖女来者不善,今日就仰仗二哥了。」
段誉当日在蝴蝶谷见过小蝶的狠辣刁蛮,听虚竹如此一说,颇觉棘手,皱眉想了想,道:「三弟放心,凭我三寸不烂之舌,一定像上回那样为你调停,不过大人不与小人过,三弟肯多让一些便宜给她就好了。」
虚竹苦笑,心道:「小妖女想占我什么便宜,我自然认打认摸,但恐怕即便如此,你这个书呆子也调停不了。」
石语嫣此时心神已定,回复心灰意懒,从虚竹身后离开几步,见院前草丛里遍布毒蛇,便扭头走去,想从屋后寻条出路,远离当下是非。
钟灵突然吃惊叫道:「这位姐姐留步,后面很凶险的。」
段誉一听,面色紧张,他不知有何凶险,但听闻「凶险」,便急忙向石语嫣追去,正遇那个呆傻小童跌跌撞撞从屋后跑来。
「虫虫,虫虫,我要那些虫虫……」
小童边跑边咿咿呀呀地叫着,竟径从院门跑了出去。
钟灵大惊,抬脚追去,「回来,快回来,那里有蛇……」
虚竹怔怔地左右瞧瞧,不料自己突然之间落了单,再一瞧笑眯眯盯住自己的小妖女,登时大慌,「哎呦!」叫声便逃,刚跑出第三步,扑通摔倒,这跤摔得结结实实,双脚朝天,头脸重重扑在地上,且挣扎不起,两个脚踝叫根几近透明的细丝牢牢缠在一起,不免惊疑这柔线如此细,为什么挣不断,不由想起了诡异阴险的黑蜘蛛,登时面无人色,仓皇望向小蝶。
「咯咯……」伴着清脆铜环之声,小蝶笑得花枝摇颤,得意走向虚竹。
虚竹滚在地上,灰头土脸,口鼻又出了血,望之真是惊恐狼狈已极,缠住他双脚的透明细线并非与黑蜘蛛有关,而是小蝶的「柔丝索」,以星宿海旁的雪蚕之丝制成,韧力异乎寻常。小蝶只使出此索,而并未使出金环等要命之物,乃是看在阿朱面上,既知阿朱对这小无赖身有所托,当然不好要他命,只是心中积了许多愤气,不泄不快,见小无赖被她吓得狼狈不堪,胸中大出了一口恶气,一边笑着,一边寻思:这无赖打伤过自己的腿,也冒犯过自己的脸,那么我就该把他吊起,断了双腿,每天打一百个耳光,但日后阿朱姐姐一定会怪我,那我就叫他自断一腿,每天令他自己打自己好了,我未动手,阿朱姐姐怪我却说不出。
小蝶慢慢走到虚竹前,见他连滚带爬地躲缩,忽又改了主意,但觉把小无赖抓住,并不如叫他当下这般惊恐更令她心畅,于是嘻嘻笑道:「姑奶奶我的那些龙儿喜欢吃夜食,天黑再来找你玩,好不好?」忽闻一声冷哼,抬眼见一个中年尼姑冷冷望来,这尼姑的眉梢眼角间隐隐有股戾气,令她心中一凛。
「丁姑娘,慢着……有话好说。」段誉焦急喊着。
段誉拦住了石语嫣,石语嫣不大情愿地慢慢走回,段誉对她既不敢触,也不敢离,只得亦步亦趋,二人到了虚竹身旁,钟灵也拉了那个小童回来,见了虚竹惨相,向小蝶惊叱:「你是谁?想要怎样?」
钟灵并不识虚竹,更不知曾险被「直捣黄龙」,只知他是段誉的朋友,自然视为己方。
石语嫣闻言也忍不住向小蝶怒目而视,心里十分不安,她当日随慕容复赶赴蝴蝶谷见过了小蝶与虚竹相斗,知此红发妖女手段刁毒,不禁为虚竹担心。
「丁姑娘……这个……冤家宜解不宜结,我想你们……」
段誉结结巴巴说了这半句,上回蝴蝶谷他成功做了调停人,而今日己方毫无筹码,令他着实不知该如何化干戈为玉帛。
小蝶瞧瞧段誉,又瞧瞧钟灵,眼光扫向钟灵挽着的竹篮,现下任何一人她都不放在眼里,唯有那个奇异的小貂令她有所顾忌,她终日与毒物为伍,毒物天敌便也是她的天敌,因此明知是个小小的野兽,也不由暗生忌惮。
小蝶再瞧瞧甘宝宝和石语嫣,忽然认出石语嫣来。
「咦?这不是少室山上的慕容大小姐么?干么对我凶巴巴的,你不跟着你的情郎哥哥,来这僻静荒野做什么?哦,嘻嘻……莫不是与我阿朱姐姐一样,也是受了这个小无赖的欺负……」
小蝶说着瞧向石语嫣的小腹,不怀好意的地抿嘴一笑,转身扬长而去,扔下一句:「不过,到了今晚,他就是我的人了,哼哼!」
石语嫣的脸色已然灰白,小蝶那一句「情郎哥哥」和暧昧眼神一下戳到了她心伤的最痛处。
虚竹惊怒看着小蝶离去,费了好大劲也扯不断脚踝上的细丝,忽然想起靴里匕首,抽出来一割二断,这才站了起来,与段誉相视一眼,均无主意。
钟灵问:「这人到底是谁?与你们有什么深仇大恨?」
段誉道:「她们是星宿派,与我三弟应该只是有些误会,不过邪门歪道向来不讲道理,恐怕不好调停,只是牵连到你和伯母,真是对不住!」
钟灵看母亲一眼,小心道:「娘,我带段誉哥哥他们到后面去躲躲?」
甘宝宝推搡一下那个小童,将他拉进屋内,在门后冷冷道:「把他们送去就给我赶紧回来。」
钟灵带众人转过院后藩篱,走过一段乱草掩盖的小路,忽见一片污泥堆积的大沼泽,纵目眺望,死气沉沉,方圆数里草木不生,只从泥中零散长出一堆一堆的茅草,展延至沼泽深处的一间半斜草庐。
「我和娘初来这里时,听闻这死湖叫做黑龙潭,全是十余丈深的污泥,轻功再高,也是难以立足。」钟灵说着折下一根树枝掷入潭中,树枝横在泥上,渐渐陷落,下沉之势虽甚缓慢,却绝不停留,过不多时全无踪迹。
虚竹和段誉望之骇然,怔怔看向钟灵,知其意是要去潭中的草庐,不知有何妙策,却见钟灵向前微微一跳,双足踏入污泥之中。「啊!」段誉惊呼,却又见污泥只是没上了钟灵的鞋底,钟灵东一脚西一脚走了五六步,回头笑道:「你们不要怕,踏上我的脚印就无妨了,千万不要走错。」
段誉犹豫一下,踩着钟灵在泥中留下的脚印,到了钟灵身后,笑道:「我明白了,泥底下藏着木桩,暗合阴阳五行之变,是不是?」
钟灵开心笑道:「不错,段誉哥哥你真是聪明,乙木在东,丙火在南,戊土居中,北为癸水,当初我为了追赶貂儿,才无意中发现了这个秘密,这木桩不知是谁留下的,那间草屋子里也早没了人,但想必就是貂儿原先的主人,现今除了貂儿,其它走兽都不能容身。」
虚竹听了放下心,也沿脚印到了段誉身后,然后回头看着石语嫣,对她有些担心,却见石语嫣稳稳当当跟了来,起先很谨慎,两步之后,落脚就很快,并且转折间毫无停滞。
原来石语嫣在曼陀山庄不能习武,因此颇务医卜星相、琴棋书画,以及兵法纵横诸般杂学,一听钟灵说出秘诀,便对木桩的方位了然于心。
一行人走向那间草庐,虚竹忽觉脚下一实,似是踏到了硬地,这才发现潭中居然有个小岛。小岛不大,只一间低矮草庐,庐内除了一个草席,再无他物。
石语嫣进了草庐,打量一下,似嫌拥挤气闷,出去坐在岛边望着一潭死水。
而段誉在草庐内发现了一块奇怪石板,铺在草席下,刻有图形和文字,上面还散落着几个锈迹斑斑的铜钱。段誉小心拂去了铜钱和碎草,惊奇叫道:「九天玄女六壬课!」仔细看了一会儿,向虚竹解释道:「这里刻着一部卦文,此卦文从唐时留传,至今在相术者间常见,而在此地出现,显然不是街头酒肆那种江湖骗术,曾在此居住过的一定是位高人。」
段誉说完向石板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然后指着石板最下方的小字,一边努力辨认,一边念道:「绍圣三年,阴阳易变,千年一劫,有往无来。」
「绍圣三年?不就是现在?大宋赵煦亲政后,将年号改为『绍圣』,这难道早有人预知了?」
段誉惊讶大叫,而虚竹听到「千年一劫」,心也突突一跳,想起天山之上的独孤雪也说过此语。
二人相觑,迷惑再看石板,其斑驳暗绿,显已年代久远,字迹更不是新刻。
这时钟灵回去后提着食盒赶来,因了母亲命令,不敢逗留,匆匆又离。
虚竹和段誉不再想石板的怪事,坐在草席上边吃边商量出路,虚竹如今武功尽失,段誉的绝招又时灵时不灵,因此二人苦思一番,定下的计策只能是「敌不退,我不走。」
段誉哈哈一笑,自嘲道:「三弟,咱们这计策不正是『有往无来』?」虚竹也笑道:「是是,既然早有高人指点,咱们自该认真遵从。」
钟灵唤声「段誉哥哥」,又回来进庐,手里端着拿给三人的御寒衣物,家里没有男子衣服,她便拿了自己衣服给石语嫣,而给段誉和虚竹捎来一套薄褥。
「咦,那位慕容姑娘呢?」
听了钟灵一问,段誉和虚竹都是一惊,二人只顾了商量计策,却一时忘记了石语嫣。
「我去瞧瞧。」虚竹说着匆匆出去。
钟灵放下衣服和薄褥,向段誉一笑,歉意道:「自从我爹爹去世,我娘十分伤心,性情大变,平时总偷偷淌泪,不喜外人,你不要怪她。」
段誉忙道:「哪里,哪里,都是我们冒然前来打扰了伯母清修,对了,你们怎么到了这里,我爹爹一直派人到处找你们。」
「呃,那是我娘执意要离开,我想她是不想让我和你……」钟灵说着,变得忸怩起来,「那日你抱着我从石屋子里出来,突然之间见到了那许多人,我怕得要命,又是害羞,只好闭住了眼睛,但你爹爹的话,我听得清清楚楚……」
此时钟灵和段誉都想起了那日在万劫山庄石牢之外,段正淳对钟万仇所说的一番话:「令爱服侍小儿段誉。孤男寡女,赤身露体躲在一间黑屋子里,还能有什么好事做出来?我儿是大理镇南王世子,虽然未必娶令爱为世子王妃,但三妻四妾,有何不可?你我不是成了亲家吗?哈哈,呵呵呵!」
草庐狭小,随着天色暗下,眨眼变得黑暗,段誉和钟灵互相看不清,却气息相闻,脸都有些发烫。
「好妹子……我爹爹当时那么说……但那……那是不成的。」
「为什么不成?是因为这位慕容姐姐么?」
「啊?不是。她……她……她现下只当我是哥哥。」
「不是她,那就是木姐姐了?木姐姐怎没随你来?」
「她……自从离开你家,听是随她师父隐居了,她更是我的好妹子了,爹爹和我二娘都很惦记她。」
钟灵扑哧笑了,笑嗔道:「除了她们俩个,你到底还有几个好妹子?是不是也算上了我一个?」
段誉不料钟灵如此爽直,十分不好意思,胸口却是一热,听钟灵天真烂漫的谈笑,觉得与她在一起甚是轻松,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为石语嫣苦恼,来的路上更是为苦求不得而沮丧万分,此时难得的愉快,正想跟着调笑一句,却突然听钟灵叫道:「哎呦!什么东西咬了我。」
钟灵叫着弯下腰去察看小腿,惊讶盯住前面地上,昏暗中依稀见一物从草壁底部飞快逃了出去。段誉也发觉了,弯下腰追看,不料那物又飞快钻回,接着见草壁一动,那个像小老鼠一样的灰貂也钻了进来,追着先前那物嗖嗖爬到了钟灵脚下。
二人这才看清,灰貂追赶的那物竟是方才见着的那只小红蜈蚣。
钟灵眼见二物到了脚下,想要躲避,双腿泛麻已不听使唤,眼睁睁见到那只蜈蚣的数十只脚,飞快爬到脚面,向上一跳,钻进了裙下,又想不到自己的灰貂追赶来,往上一窜,也忽地不见。
钟灵坐在草席上花容失色。
「啊啊……快快,段誉哥哥快帮我……」
段誉吃惊一愣,大出意外,急忙上前抬起钟灵的那只脚,钟灵又叫:「它们爬上来了,爬上来了……」钟灵叫着双手在身前身后乱舞,但无论如何扭,就是抓不到,小蜈蚣和灰貂一前一后,都快如闪电,灵活之极,眨眼功夫爬遍了钟灵全身。
段誉看准钟灵身上迅疾移动的耸起,双手乱拍,却总是扑空,他扑在了钟灵身前,一虫一貂就去了钟灵身后,他接着扑去,一虫一貂又去了钟灵大腿,两物躲在衣下黑暗中,飞快追逃,总不肯出来。
钟灵无奈何,带着哭腔嘘嘘一吹,平时她一吹口哨,貂儿就乖乖听话,可是这貂白天被敌人占了人多势众的便宜,现下有机可趁,大有一雪前耻,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之意。
钟灵突然止声,无力仰在草席上,她先前被蜈蚣咬了一口,毒发起来,四肢软绵,却没有失去感觉,两只动物贴肉爬窜,更兼段誉劈里啪啦地乱拍,都令她欲呼不能,全身奇痒。
段誉以为钟灵昏倒,更加失措,一急之下,匆匆解开钟灵领扣,想要将虫貂暴露出来,手触到滑凉柔肤,一怔才知,已把好妹子全身摸遍,尤其是凸胸前的那种奇特弹酥,但情形紧迫,稍一迟疑,还是将钟灵的领扣和裙腰都解开,衣襟拉到两旁,惊见两个黑影从钟灵的肚兜下嗖地窜去她腰里,更不敢迟疑,又慌忙脱去钟灵的青裙,在她齐膝的里裤上拍拍打打,但当他用两手同时护住了钟灵的左右腿,一虫一貂又窜去了钟灵的两腿间。
那小蜈蚣贴着光滑的腿缝,突然寻到一个温潮洞穴,似极幽深,当然认定是最妙的藏身之处,但不能轻易钻入,敌貂又追得急迫,只得逃开,不死心地来回逡逃,连连以头相触,试图入穴而藏。
钟灵感觉到这令她麻麻酥酥的企图,挣呼不得,只吓得心一次次停了跳。
段誉见钟灵裆内虫貂蠕动,惊想此节,想到虫子可能会钻进钟灵肚子,心中更急,双手一扯,终将里裤也脱了去,好在以为钟灵昏迷,眼下又黑,因此不顾忌讳,赶紧拎起里裤用力向旁抖了抖,心想最好能将虫子抖了去,但他只想对了一半,小蜈蚣顾着藏身,正好被随裤拎起,但没被抖落,而是一扭身,顺着段誉手臂一下扑到了他脸上。
段誉忙不迭丢掉钟灵里裤,接着见黑影闪动,灰貂也追扑到了他脸上,段誉双手急抓,貂儿追着蜈蚣早已奔去了他颈后,段誉手指险些插入自己眼中,一呆之际,虫貂钻入衣内。段誉手忙脚乱除下长衫长裤,双足乱跳,双手在自己身上乱拍,哎呦一叫,被小蜈蚣咬了一口,伤处又痛又痒,惊恐之下,只得褪下贴肉所有衣裤。
小蜈蚣逃窜之中没了衣物掩护,向前一跳,又落在钟灵身上,段誉跌跌撞撞上前去扑,不料扑在钟灵身上便不能动了,至此已无可奈何,心里虽万急,扑鼻却是一阵阵的少女体香,胸膛又压着软玉温香,令他不由一阵阵迷糊。
一虫一貂兀自一逃一追,小蜈蚣仍一心要逃去那个湿热洞穴,但回回被貂儿追赶出来。
钟灵不能出声,但心里始终清楚,段誉哥哥脱去她衣服,又扑住她,一口口浓重的男子气息扑在她耳脸,令她惊羞万分,有了这突来的羞喜,对身下虫子的惊惧渐去,只是觉蘸上些如蚁动一般的酥麻来,令她从里到外越来越热,被不断触犯的隐秘处也似乎出了汗。
第八十六回 泥燕入故堂
却说虚竹钻出草庐,立定一瞧,顿吃一惊,石语嫣不知去了哪里,匆匆四下一寻,终于看见人影,更加吃惊,见石语嫣已在距离岛边不远处的泥潭中陷落了大半个身子,急忙跑去,拾起一根树枝,在潭边伸手大叫:「师妹不要慌,抓住树枝,我拉你上来。」
石语嫣扭头看着伸到眼前的树枝,非但没有伸手抓住,反而用力向潭中深处走去。虚竹这才知石语嫣并非不小心陷落泥中,而是有意寻死,眼见石语嫣距离树枝越来越远,向泥中越陷越深,当即扔掉树枝伸直双臂扑向泥潭,终于抓住了石语嫣的肩膀,他只脚尖勾着岛边的一块硬地,勉强不让身子下沉,不料石语嫣向他推搡起来,她这一乱动,陷得越深越快,污泥迅速淹过了她胸口,连带虚竹双臂也陷入泥中。
虚竹惊叫:「不要动,千万不要再动,你这是为什么?」
石语嫣并不想虚竹也陷落泥中,终于停止了挣扎,流泪道:「放开我,不要管我。」
「不不,师妹,有什么话上来说,你不要乱动,我想想办法……」
虚竹一面哄着,一面心慌,这泥潭似乎有股吸力,即使二人不动,也要慢慢向下陷落,全凭他用脚尖努力勾住了那一块硬地,才抵抗住了这股子吸力,除此之外,一时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石语嫣见虚竹不放手,又挣扎向深处去,粘泥一下子淹没了她的肩膀,虚竹抓着她,上半身也被污泥吞了进去,努力昂着头,才不致涂上头脸。
「师妹,师妹……不要动,我们都要淹死了……」
虚竹这句这倒是实话,此时他即使放手,双臂也无法从粘泥挣脱,眼下只能用尽力气伸直双腿,才勉强维持住了平衡。
石语嫣又停止了挣扎,此刻她除了头颈,全身都深陷泥中,也再没有了力气挣扎,胸口如坠上了大石,呼吸困难,自知临死,含泪道:「你放手吧,我知你关心我,但你不知我与亲哥哥有了……有了孩儿,我还怎能活在世上?」
「啊?」虚竹这才清楚石语嫣一心出家,又决心寻死的缘故,瞠目一想,吃惊道:「怎么会?啊啊,师妹你听我说,女人怀了孩子就不会来红,你一直有着月红,又怎会有孩子?」
石语嫣已决心求死,一听此言,脸也不由发烫,又惊又羞,惊是因虚竹所言有了月红就不会有孩子,羞则是虚竹提到她的月红,在少林寺她目不视物,虚竹贴身照顾了她七七四十九天,其间来红也被他知晓。
虚竹继续慌张哄着:「好师妹,你信我,不要乱动,咱们慢慢出去……」
石语嫣缓缓摇了摇头,闭上眼,哽咽道:「那也不成的……」
虚竹见石语嫣说着又有挣扎之意,心下大急口不择言:「不是不是,少林寺那晚不是他,不是,你不用寻死,你千万信我。」
石语嫣一怔,想不到虚竹居然知道说出「少林寺那晚」,但哪里信他,恼羞恨道:「住口!休要哄我了。」
「不不,我真未哄你……」虚竹生怕石语嫣再乱动,此时他仰着脖子,污泥再陷一点儿,就要淹上他下巴,到那时连话也说不出了,无奈道:「师妹,只要你不乱动,我告诉你,那晚……你蒙着面,我并不是成心,你别生气……」知道石语嫣无法相信,接着又学起慕容复的口气和声音。
「嫣妹,我怎么会?大业和你,我都要,这是真心话,嫣妹你真美……」
虚竹说完这句,犹豫又道:「千万别出声,你安静睡会,我这就过去。」
石语嫣惊呆了泪眼,沉沉暮雾之中,听来好像慕容复突然在了眼前,她从未想过世上会有人学慕容复的声音如此之像,可眼下明明是另一个人,除非那晚上只是一场梦,否则又怎可能是别人?
「我早就想苦了……」
突然听虚竹又说了这一句。
「啊?」石语嫣奋力惊叫,酸心剧震,前几句话,固然与慕容复当时的声音语气一般无二,但也可以说是虚竹偷听了二人对话,可这一句却是「龌龊」之时所说,慕容复绝不会说给别人,除了当时身上那人,绝不会有第二人知道,惊呆之际,那晚的情形在脑中飞快闪过,想起自己被蒙面以后那个「慕容复」的种种异常,盯着眼前虚竹,渐渐想得明白,渐渐气愤已极,身在泥中动弹不得,心却颤痛,直想向他打去,双手却在泥中,气极之中,张口咬去,可没等咬到,她一动弹,突然陷落,污泥一下淹没了她脸,只露着嘴鼻,不由仰头大口喘息,此时心中纷乱之极,却又万料不到,她咬不到虚竹,虚竹却突然咬下来。
石语嫣满口被虚竹噙住,二人眼接眼对视,惊呆四目。
原来虚竹见石语嫣的口鼻就要被污泥淹没,想不出他法,只得一凑头,努力噙住了石语嫣的嘴,用自己的呼吸给她度气,就在他噙住石语嫣之时,石语嫣的半张嘴陷入泥中,只要再陷落一点儿,虚竹的嘴也要浸入泥中,所幸石语嫣再没乱动,虚竹更是不敢动弹分毫。
石语嫣惊呆之后,觉出嘴角之外全是污臭的粘泥,不禁惊骇万分,但觉泥水进口比死更叫她恐惧,所以不仅没动,反将口尽予虚竹,舌齿相依,不得不吸着他的呼气,泥水冰冷之极,只有吐过来的热气能叫她温暖,心通通直跳,所有的念头一下纠成了乱麻。
虚竹脑中却一直清楚得很,心里连连叫苦,思来想去,现下唯一的生机就是段誉和钟灵,只要他们有一个发现,自己二人就会轻易得救,可时间一刻一刻地过去,到了深夜,又从皓月当空到了曙光初现,虚竹勾在岛岸上的脚尖已再支持不住,双腿酸麻得没了知觉,却始终未见草庐出来人,虚竹又惊急又奇怪,段誉对他一向至诚,对石语嫣更是放在心上,见他们二人一夜不回,为什么就不出来找一找。
草庐里的草席上,段誉终于消去了蜈蚣麻毒,费力地从钟灵身上下来,眼中所见又令他一阵晕眩,晨辉透过草壁四处的缝隙,清晰照出一个仰张着两条白美玉腿的少女胴体,段誉的目光不由自主,上下一扫,突然一惊,看见那两个毒物从钟灵的臀下钻出,仍然一前一后在钟灵的小腹和腿间飞快追逐,在一丛黑毛间穿梭几次,向下沿着那丛黑毛又一次隐入了隐秘腿间。
段誉又惊慌起来,见钟灵一直未醒,只怕她有性命之忧,但当务之急是驱去毒物,于是上前担起两条嫩滑,大大一分,未及发现毒物,一阵天昏地转,双眼已将钟灵湿漉漉的羞处一览无遗,但见雪股凹凸处,盛开出来红莲两瓣,这秘物娇嫩嫩、红粉粉,妩媚奇妙,只这一眼,震惊转头,但脑海再也挥之不去。
钟灵臀下的小蜈蚣突被大白于天光,嗖地躲向更加阴暗的草壁,一头逃出了草庐,灰貂在后紧追不舍。
段誉见毒物再没从草壁下钻回来,长长舒了口气,眼光转向钟灵,又把自己吓了一跳,默念:「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惊慌拿起草席上的薄褥盖上钟灵紧要处,然后唤着「好妹子」,担心地察看,扶起钟灵的头,却见钟灵先是紧闭一下眼,接着又张眼向他一笑。段誉大出意外,「哎呀!」又吓一跳,随即发现好妹子的脸蛋红红的,神色很怪异,这一笑又妩媚诱人又慵懒之极,他心中不由一荡,惊喜道:「好妹子,原来你早醒了。」
段誉说着要将钟灵扶起,不料颈后反被一双柔夷轻轻抱住。
「嗯,段誉哥哥……」
这声呢唤,真是柔媚之极,段誉啊啊应着,全身紧张僵硬,颈后的那双柔夷虽未用力,对他竟似有千钧之重,叫他一时不能动作,只见钟灵娇艳迷离,深情毕露。
「段誉哥哥,不要走……」
「好妹子,不用怕,虫子已经走了。」
钟灵听了抱得更紧,闭上眼,羞涩呢喃:「不……我要……」
「啊啊?你要……要什么?」
「……要虫虫……」
「虫虫……?」
段誉听到「虫虫」,惊醒了几分神智,不由扭头去看钟灵腿间,忽一下浑身血液全涌到头上,他正一丝不挂,扭头这一眼,没见到那两个小毒物,却看见了自己那根不知何时变得粗大几倍的「黑虫虫」。
段誉要跳起,却被钟灵抱着不放,湿红小嘴追吻过来,柔软芬芳的樱唇使得段誉手脚又一次麻软,他努力不使自己软倒,结结巴巴道:「好……妹子!这样不成的……」
钟灵扭结玉臂将情哥哥抱得更紧,又勾起两腿,两只小脚夹住了段誉光溜溜的屁股,段誉颤抖的胳膊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倒在香软玉体上,肌肤尽接,情欲噌得发作,有如烈火焚身,瞬间烧化。
「好妹子,好妹子……」
「段誉哥哥……段誉哥哥……啊……啊……嗯嗯……」
两人喃喃唤着,互相摸索,紧紧拥在了一起。
钟灵突然蹙额娇哼,春脸火烫,她那个水汪汪的「小洞穴」,被欲进不能的小蜈蚣挑逗了一夜,终于彻底开放,涧户洞开,花落水流红,钻进来了一个青筋暴涨的「肉虫虫」。
二人肉在肉中,蠕动厮磨,昏昏噩噩,哪里还顾去想旁人。
天亮以后,虚竹又坚持了半个时辰,终再也坚挺不住,两条颤腿非但使不出丝毫力气,且已没了丝毫感觉,只觉自己二人正在缓缓陷落,无能为力,想到要葬身这污泥之中,惊恐之极。
石语嫣突然睁开眼来,眼神先是十分慌张,随即流出深深幽怨,用力与虚竹相视,竟似诀别,神色十分复杂,紧紧闭上那一霎,眉头一展,似露欣然。
虚竹心头大恸,登如刀绞,见石语嫣这一眼竟像极了师娘闵柔临死时瞧他的那一眼,眼睁睁见污泥正缓缓掩盖师娘这双眼,真是叫天不灵,呼地不应,无比酸楚之中,想到了妖女小蝶,不禁埋怨:「她说过夜里来的,为何没来呢?即使被她一剑砍掉了脑袋,也比现下好过得多。」
二人下落虽然极慢,但毫不停缓,粘泥一点点将石语嫣完全吞没,虚竹抓住石语嫣,嘴浸在泥中仍不忍放弃,拼命向她口中呼着气,觉出石语嫣的嘴唇突然变得冰冷,终于灰心放开,但无论他如何用力仰头,鼻孔也渐渐被污泥覆上。
突然,有一只手抓住了虚竹的一只脚,将他慢慢拖回岛上。
虚竹无比绝望之际,一时不敢相信,赶紧抓紧泥潭之中的石语嫣,二人慢慢向后滑行,直到石语嫣从泥水中露出头来,虚竹也真真确确觉出自己双腿触到了实地,这才相信自己死里逃生,顿狂喜得有些发呆,将石语嫣拉上岸后,忙擦去她眼睛和口鼻上的污泥,见石语嫣慢慢睁开那双泥眼,他便筋疲力尽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口大口喘气,忽然想起身后那人来,心头猛惊,怕是那个小妖女,回头一看,原来是甘宝宝。
虚竹惊魂未定,忘了假装客套,没有说话,只是感激一笑,曾与甘宝宝一场疯狂肉搏,所以内心并不觉她陌生。
甘宝宝也没说话,眼中十分惊奇疑虑,动动嘴唇,终忍住了询问,转身走向草庐,她一大早气冲冲赶来,是来找钟灵的。
虚竹盯着甘宝宝隐约扭在灰袍里的腰臀,一个泛起层层白浪的丰美圆臀清晰记了起来。
甘宝宝突然向后瞄了一眼,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目光,虚竹吃惊转头,而他那瞬间的目光让甘宝宝突发一颤,几乎就要想起什么来,但她绝不愿再去想,因此继续走去。
虚竹起身扶石语嫣坐起,喜道:「好了,师妹,咱们出来了。」
石语嫣满面污泥,看不出她有什么表情,只是费劲站起,虚竹搀扶着石语嫣右臂,开心道:「大难不死,定有后福,师妹你说……哎呦!」
石语嫣突然扬手,结结实实打了虚竹一个耳光,尽管十分虚弱,但她颤抖着用尽了力气,打完便站立不住,软绵绵就要倒下,又被虚竹扶在了怀里。
石语嫣无力挣扎,张口正欲怒叱。
「畜生!」
却从草庐里传来一声厉喝。
二人惊奇瞧去,又听「啪!」的一声清脆。
段誉连滚带爬从草庐里逃了出来,仓惶万分,一手提着裤子挡住下体,一手捂着半边脸,那半张脸已明显肿了起来,尴尬转向虚竹二人。
一时间,三人都惊异之极。
段誉想不出虚竹二人为何都泥猴似的,全身都是黑乎乎的污泥,下巴和嘴上都是,自来好洁的石语嫣连头发上都是黑粘,而虚竹脸颊上,又清晰印着了五个泥指印。
虚竹更想不到段誉为何脱成了一个光腚猴,再听草庐内响起甘宝宝的怒骂和钟灵的哭泣,虚竹不仅惊异,简直万难置信。
石语嫣也不禁惊疑之极,顾不上了虚竹。
两个泥人手挽手,看着段誉,呆若泥塑,两双充满质疑的眼,臊得段誉无处藏身,恨不能真就变成一只小虫虫,好躲去一丛草窠里。
虚竹恍然大悟,难怪段誉一直不肯出来,原来他们小情人在趁机偷情,想象钟灵此刻必定鬓云散乱,酥胸玉雪,他脑中又忆起了万劫山庄。
石语嫣的脸腾地火热,好在有泥巴挡着,用力推开虚竹,又走向泥潭。虚竹慌张跟去,以为她还要寻死,却见石语嫣虽脚步不稳,但步步踏到泥潭中暗藏的木桩,便随她脚印走向潭外。
段誉惊羞望着石语嫣背影,又惭愧又内疚,但无悔意,这一夜实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经历此番鱼水和谐,你情我意,他对石语嫣苦恋不得的执着,一下全转倾到了钟灵身上,听闻钟灵羞泣,他穿好裤子,钻进草庐,向怒气冲冲的甘宝宝扑通跪下。
石语嫣出了泥潭,又走出了前院。虚竹瞧她好像随时要倒,心惊胆战地在后跟着,紧张观察四周,唯恐小妖女突然出现。
石语嫣一直走到山脚,踏入溪水中弯腰洗起。虚竹这才知她是来清洗,又见小妖女一直没有动静,于是宽了几分心,也到溪水中哗哗洗去脸上头上和手臂上的污泥,听得石语嫣边洗边哭,不免心虚,走远一些,脱去外衣外裤,浸入溪水冲去污泥,将身子也洗干净,顿觉清爽,这时见石语嫣双手捂脸,立在溪中哭得抖抖簌簌,又担心她哭坏了眼,走去小心唤声师妹。
石语嫣有些哭累了,疲惫放下双手,一抬头,见虚竹赤着上身,登时又显出惊怒,左掌扬起。
虚竹吃了一惊,回身欲避,却又转过脸来,眼睁睁瞧着不躲,心想:只要她不哭,我挨她几下又何妨?
虚竹一转身间,露出了背上几点疤痕,他受林浩南传功后,个头变高,体形变大,全身肌肉随之宽厚,肌肤上的九点香疤也含糊不清,但石语嫣小时常骑在他背上玩耍,对这些疤痕却印象深刻。
石语嫣呆了一呆,这一巴掌没打下来,捂脸哭走。
突然传来爽朗笑声,从溪边的山阴树后转来了四、五人,当先笑着这人正是段正淳,手里牵着那个说不清自己姓周还是姓钟的男童。
虚竹大喜,心中早不视段氏为乱臣贼子,反而因段誉和阿朱之故,对段正淳很觉亲近。
石语嫣见了段正淳,止了哭泣,露出难为情。
段正淳久经情场,见了二人情形,并不多问,只是向石语嫣亲切一笑,吩咐手下道:「你们护送这位姑娘回去,我和那位贤侄说说话。」又弯下腰,向男童笑道:「你领着那个姐姐回家好不好?」
那个男童虽然有些呆傻,但却很听段正淳的话,握住石语嫣一根手指,蹦蹦跳跳拉她向前走。
虚竹拿起湿衣服和段正淳边走边谈。原来段正淳见儿子执意要回少林,便派手下暗中护送,那几名护卫一直跟到这间「净心庵」,昨晚一面缠扰小蝶,一面去人通知段正淳,段正淳疾驰一夜,黎明赶到这里。小蝶见来强敌,自己占不到便宜,便退了。
虚竹向段正淳称谢,段正淳笑道:「贤侄不用客气,说起来,我还真要谢谢你和慕容姑娘,若不是你们二位找到这里,我恐怕终生也见不到她了,我对不起她们母女,没能够好好照顾,一直深以为憾,现下好了,终可以得偿所愿,虽然她还生着我的气,但我决不再离开她,唉!」
虚竹听了点头,暗想:「这父子俩都是一个性情,甘宝宝被他们缠上,想要继续『净心』,恐怕难上加难。」
钟灵从草庐回来,红着肿眼,羞于见人,却总是偷笑,又拿出一套干净衣服给石语嫣,二人一同洗净了身子。
到了傍晚,石语嫣发起高热,虚竹衣不解带,侍候床前。两天之后,石语嫣能够坐起,虚竹又给她端水喂饭,拭脸梳发,这些都是他在石语嫣换眼期间做惯了的,石语嫣也如那时一样冷漠无言。
石语嫣病了八天才好,第九天一早便去向段正淳和甘宝宝告辞,甘宝宝面无表情,自从段正淳来此,她便从未开口说过话。
虚竹见石语嫣牵马出了门,也只得向段正淳告辞。
段正淳叫人牵来一匹马,马鞍下系了肉干和钱袋,这匹马身形瘦削,但四腿修长,神骏非凡。段正淳道:「此马名叫『黑玫瑰』,是我大理国中万中选一的良驹,正是靠它的神速,我才得以从小镜湖及时赶来,现送与贤侄了。」
虚竹匆匆道谢,伸手接过马缰,牵马去跟在石语嫣后面,到了山路,石语嫣跨上马背,左右看看,迟疑着没有立即前行,显然她并不知自己该去哪里。虚竹见状催马上前,这八天里他见石语嫣虽然冷漠,但对他不哭不闹,也不拒绝他的照顾,暗猜石语嫣心意,此时试探道:「师妹,咱们回京城,好不好?」
石语嫣没有做声,过了一会儿,低头催马,缓缓始行,其意显然默从。虚竹登时喜不自胜,只是不敢笑出声来,张口朝天,在肚中打个哈哈,然后与石语嫣并驾前行,得意洋洋不住偷偷打量。
「哼!」石语嫣实在忍受不住,抬头怒视,虚竹惊慌一下,没有躲缩,而是可意盯住那双美丽湿润的怒眼,想从中找出师娘的魂儿。石语嫣却慌了神,吃惊低下头,一时间又委屈又气苦,忽然记起重见光明之时,眼前就是这样深情款款的目光,心突突一跳,想起了那句「我早就想苦了……」想起这一句,就记起了当晚的那种酸痛热涨,当即强迫自己不再去想,接着却又不禁想起身在泥潭中的那夜来,想着想着,娇红满面发了痴。
「三弟,三弟……」
二人身后传来一声声急促的呼唤和由远至近的马蹄声。
段誉和钟灵各乘一马赶来,他们两个在后半夜偷偷去了草庐,回来听说虚竹二人离去,急忙追来送行,待到了跟前,段誉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三弟……慕容姑娘……」
段誉一见石语嫣红着脸,他的脸也发烫,却不知石语嫣脸红并非为他。
虚竹忙干咳几声,打断段誉的话,怕石语嫣忌讳「慕容」二字,见段誉不解其意,笑道:「我想师妹姓石姓惯了,咱们还是当她姓石吧。」
段誉有所领会,疑虑道:「哦,是是,我也是叫语嫣姑娘叫得习惯。」
「唉!」
石语嫣叹了一声,终于开口说话,幽幽又道:「石语嫣已死了,我以后只是慕容燕。」
虚竹很吃惊,他不知石语嫣之所以忌讳「慕容」,乃是因为忌讳想起慕容复是她的亲哥哥,如今心病移除,自然而然想到应当回归慕容本姓,便给自己起名叫慕容燕。
段誉听石语嫣说「石语嫣已死了」,顿感凄楚,念及自己对石语嫣这个名字心里不知曾深情念了多少遍,不由垂头一叹,叹道:「好!慕容燕这个名字当真很好,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段誉斯文说来,虚竹听不懂,石语嫣脸上却又是一红。
此诗乃古时的卫君所作,卫君年轻时与一个女子相好,终不能结合,如一对燕子不能双飞,女子出嫁,卫君送到郊外,泪落如雨。因情真意挚,此诗也常被引喻为哥哥送妹妹出嫁。
石语嫣低头道:「谢段兄相送,小妹也借诗相赠。」抬头吟出:「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此诗乃盛唐名作,是说沧海桑田,人生多变,一切繁华,终归平常。石语嫣吟诗之中,看了钟灵一眼,是以既有感慨自己身世经历的由衷之叹,也有劝段誉珍惜钟灵的委婉之意。
段誉欣然一笑,在马上作揖道:「谢小妹玉言。」
钟灵没悟到石语嫣的深意,见她和自己情郎称兄道妹,互相称谢,大作惺惺相惜之态,不由心妒,但天真未泯,嘻嘻一笑,戏谑道:「我知这诗的作者另有一首。」说完笑着瞧瞧段誉和石语嫣,娇声吟道:「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岸上唱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
段誉通红满面,石语嫣乜了一眼虚竹,拨马前行,其他三人赶紧随上,行了一会儿,虚竹在马上嗯嗯唧唧哼起小曲来,原来虚竹自知晓石语嫣心意,便一直喜气洋洋,三人分别吟诗颂句,他不知什么意思,但颇受感染,钟灵那句「道是无情却有情」一下勾起了他的兴致,忍不住摇头晃脑,边哼边双手打着拍子。
另三人正暗自尴尬,见虚竹如此纵情,都随之开怀,钟灵嗤的一笑,石语嫣眼中也不觉笑意冲盈。
但听虚竹哼着哼着,美滋滋唱出词来,清楚唱道:「豆蔻花开三月三,一个虫儿往里钻,钻了半日钻不进,吊上枝儿打秋千。肉儿小心肝,我不开了,你怎么钻?」
这个曲儿虚竹在丽春院自小听惯,正因熟悉无比,所以反倒无心其意,只觉曲调欢快得意,正契合他此刻心情,才随意哼了出来,他唱完最后一句,那三人都停了马。
虚竹回头,惊见三人都惊愕难当,尤其是钟灵可怜兮兮地缩着头,神情看似就要哭出声来。
段誉勉强笑了笑,拱手辞道:「三弟,慕容小妹,这个……来日方长,恕兄不远送了。」
「是,是。二哥保重,咱们后会有期。」虚竹一拱手,依然面带纳罕。
四人就此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