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下(257-2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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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  
【大明天下(257-261)】

作者:hui3292019/3/26發表於:首發SexInSex字数:12758

  第二百五十七章 厂卫易主

  眼见刘瑾出了内狱,丁寿立即迎了上来。

  「督公,就这么放了他们几个?」

  刘瑾眄视丁寿,「你还要怎样?」

  丁寿搔了搔鼻子,「小子觉得这么做便宜他们了……」

  刘瑾负手望天,「陛下重情念旧,适可而止吧。」

  丁寿不好再说,讪讪随在刘瑾身后离开。

  「寿哥儿,王岳虽素来与内阁相睦,可毕竟内外有别,此次联手是谁居中联络呢?」刘瑾紧了紧身上大氅,忽然问道。

  丁寿一时没反应过来,「哦?许季升不是说是由刘大夏奔走策应么。」

  兵部尚书许进如今是彻底不打算要脸了,既然在都督府惜命倒戈,在文官那里已得不到什么好果子了,索性干脆投靠刘瑾,将己方密会商量的事一股脑儿交待个干净。

  「刘大夏又不是他王岳的亲爹,凭什么听他使唤?」刘瑾诘问道。

  「督公是说这里还有人搅局?那还放王岳等人离去作甚,严刑逼供,得出幕后主使才是。」丁寿急声说道,除恶务尽,二爷可不想再留下后患。

  刘瑾漠然一笑,「咱家与王岳斗了这些年,深知他刚愎自傲的性子,他若不愿,别想逼出半个字来。」

  丁寿还想再问,被刘瑾挥手止住,看前方谷大用正拎着袍子匆匆赶了过来。

  「刘公公,可找到您了。」谷大用圆脸上满是汗珠,瞧起来也是跑了好大一圈。

  「廷议结果出来了?」刘瑾扫了眼谷大用手中奏本。

  「是。」谷大用神色有些不自然,「廷议还是主推王鏊补阁,焦芳列在其后。」

  「那帮大头巾疯了,不推六部九卿,反一而再选一个侍郎入阁?」丁寿对那位把自己列入被诛奸党名单的震泽先生怨念满满。

  「这些酸子精着呢,韩文、闵珪等老朽之流在陛下那里碍眼,王守溪却有东宫讲学的情分在,万岁前那一关先是过了。」刘瑾冷笑。

  「驳回去,让他们重新选。」丁寿气鼓鼓说道。

  「别费那事了,批红用印呈报陛下吧。」刘瑾道。

  「公公,您这……」丁寿有些不解。

  刘瑾轻笑,「哥儿你如今也是锦衣卫掌印了,这官场中的猫腻也该用心琢磨一二,人家将焦芳列为陪推已是开出了条件,咱家已没有还价的必要了。」

  「老谷,通传李阁老,票拟吏部尚书焦芳兼文渊阁大学士入阁,仍掌吏部印;吏部左侍郎王鏊兼学士入阁。」

  谷大用应了一声,却没有离开。

  「怎么,还有事?」刘瑾奇道。

  「还是老丘那事……」谷大用干笑了一声。

  刘瑾冷哼一声,「有些人就是能共患难,不得同富贵,丘聚就这么急不可耐想让咱家滚蛋?」

  谷大用陪笑道:「别怪老丘心急,这张永提督京营,魏彬领了三千营,连马永成都成了司设监掌印,这些老哥们鞍前马后忙碌一番,总该有番犒赏才是。」

  刘瑾沉吟一下,「寿哥儿,你说这东厂该不该交给丘聚?」

  我说?我说给谁也别给他啊,丁寿对那位成天吊着眼睛看人的丘公公好感缺缺,可这话却没法当着谷大用说,老谷成天笑眯眯的,谁知道会不会转身把他给卖了,至于顺水人情说同意,呵呵,天知道谷大用刚才那番话是不是给自己说的。

  「公公,这厂臣之职位高权重,单独奏事之际,虽元揆也须规避,国朝惯例掌司礼监者不可兼领东厂,您老再继续担着此任确是于理不合……」丁寿苦心琢磨用词。

  大明朝玩分权制衡已经是熟门熟路,内廷也是如此,明末那位权势滔天的九千岁,是放弃了司礼监掌印的名分,以司礼监秉笔一职提督东厂,更别说前期的王振、刘瑾了,不过这规矩么就是让人坏的,大明朝不讲这规矩的就是那位《明史》里不重用内宦的嘉靖帝朱厚熜,嘉靖年间先有麦福,后有黄锦,同时掌管着司礼监与东厂,这么大权力竟然没那几位同行出名,也是够亏的。

  听了丁寿的话,刘瑾眼中精光一现,「喔,那你说该交给谁?」

  「丘公公一向办事得力,在东厂素有威望,接您老的位置也是才尽其用……」

  丁寿说到这儿,不经意地瞥了谷大用一眼,果然谷太监显出一丝紧张之色。

  「这么说这东厂该交给老丘喽?」刘瑾拖长声音道。

  「小子以为如是,不过么……」丁寿故意停顿了一下,引得二人注意,「谷公公这些年兢兢业业辅佐督公,与丘公公同是您老的左膀右臂,若是让丘公公接掌东厂,又如何酬劳谷公公呢?」

  「哪里哪里,咱家那点微劳算得什么。」谷大用好似松了口气,连连摆手谦让。

  刘瑾轻笑,「你小子不会只抛个难题给咱家吧,打的什么主意,说吧。」

  「小子这点心思总瞒不过公公,」丁寿看看周围,轻声道:「小子想起当年汪公公用事时,与东厂并立的还有个西厂……」

  西厂!谷大用小眼睛里都快冒出光来,当年汪直显赫一时,西厂可是稳压东厂提督尚铭啊,若是自己掌了西厂……谷公公看着丁寿的眼神无比热切,恨不得抱着这小子亲一口。

  刘瑾哈哈大笑,连连点头,「好好好,再开西厂,咱们的耳目又多了一倍,好主意,哥儿你本事见长啊!」

  「谢公公夸奖。」丁寿泰然受之。

  「老谷,你去寻摸个地方,回头我便向陛下请旨,有成化年旧例,陛下应会恩准。」

  谷大用脸上都快乐开了花,嘴上却一个劲儿谦辞,「哎呦,咱家这肩膀窄,怕是当不得这般重任……」

  打发走了碎碎念的谷大用,刘瑾饱含深意地看向丁寿,「你给丘聚找了这么个掣肘,不怕日后麻烦?」

  「为皇上办事,为您老效力,小子怕什么麻烦。」丁寿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

  刘瑾点头,「嗯,懂事,咱家该怎么赏你?」

  丁寿眼珠一转,「小子斗胆,向您老求个恩典……」

  第二百五十八章 锦衣秘辛

  北镇抚司,诏狱。

  丁寿屏退狱卒,对着栏槛内轻声道:「呼延焘死了。」

  盘坐在干草堆上的牟斌缓缓抬起头来,待看清他的模样,丁寿顿吃一惊。

  原本牟斌虽年过五旬受刑坐监,但内力深厚,气血旺盛,年余来老家伙在狱中活得有滋有味,精神矍铄,但此时看这位锦衣缇帅,却是姿容枯槁,头发灰白,仿佛苍老了十余岁。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丁寿真的有些佩服这位老前辈,身陷诏狱,内外隔绝,锦衣卫更是几经清洗,狱卒换了几茬,还是没办法阻拦外界消息传入,这老儿果真神通广大,想到这儿二爷心里不由多了几分热切。

  「呼延焘畏罪自戕,丁某也没有办法。」

  「你还来寻老夫做什么?」牟斌声音沙哑低沉。

  「您老开出盘口,这交易还没结束。」丁寿歪着脑袋,笑容玩味。

  牟斌不屑一顾,「人都死了,还谈个什么。」

  「牟大人,别着急把话说死,先听听丁某的报价。」丁寿扭头看看身后牢房内探头探脑的邓通,笑道:「让贵翁婿免了这牢狱之灾,作为交换,您看如何?」

  牟斌嘿然不语。

  「令嫒在外面一番折腾,邓府产业已去了七七八八,还拖累了一干朋友,若再没人看顾,怕是不久就要在狱中一家相逢了。」

  「丁寿,你敢对惜珠下手,我……我做鬼也不放过你!!」邓通在牢房内嘶吼道。

  丁寿对这种毫无实质的威胁全当耳旁风,只是梗着脖子盯着面前的牟斌。

  「老夫这些年来树敌不少,便是重见天日也少不得被旧敌构陷,安坐狱中正少了出去进来的麻烦。」牟斌倒是沉得住气,半晌才来了这么一句。

  丁寿扭了下有些发酸的脖子,咬着牙道:「缇帅您是做不成了,去南京做千户吧,天高皇帝远的,没人找您麻烦。」

  「一言为定。」牟斌抬头,眼中狡黠一闪而过。

  ***    ***    ***    ***

  锦衣卫后堂书房。

  天子亲军流年不利,一年多时间换了三任指挥使,如今这位新掌卫事的丁二爷正对着书房中堂悬挂的太宗皇帝《出猎图》出神。

  画中群山之间,旌旗招展,大队盔甲整齐的锦衣卫簇拥着一身金甲的永乐大帝,百官仪仗列于两旁,气势壮观,栩栩如生。

  目视画卷,丁寿回忆起了宫变前夜诏狱中的那番谈话……

  「老夫用锦衣卫与你交换。」

  已经起身的丁寿听了牟斌的话,愣了一下,随即大笑,「牟大人莫不是和丁某说笑?」

  牟斌眼帘微垂,「老夫无此习惯。」

  「身为楚囚,处境堪忧,牟帅哪来的自信与丁某做这笔交易,哈,莫不是白日做梦?」

  不理丁寿言语讥诮,牟斌淡然一笑,「丁大人在锦衣卫时日也不短了,对缇骑办事可还满意?」

  「差强人意吧。」丁寿撇嘴,一年多了,大哥丁龄影儿都不见,锦衣卫这帮家伙连个人都找不到,几万人都是他妈废物。

  「丁大人言不由衷啊。」牟斌轻抚乱蓬蓬的须髯,「可是觉得锦衣卫凶名满天下,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在下要说牟帅是丁某肚里的蛔虫,可算言语不敬?」丁寿「嗤」地一笑,拍了拍交椅扶手。

  对丁寿挑衅之言充耳不闻,牟斌继续道:「老夫若有法子让丁大人羽翼大张,行事事半功倍,对锦衣卫如臂使指,可否换得呼延焘平安?」

  丁寿叹了口气,「唉,牟大人,丁某也知道您老心气高,关在诏狱里有些委屈,这也是没法子,谁教您得罪刘公公,又恶了两宫呢,今后在下自会嘱咐狱卒关照一二,您就别胡思乱想了。」

  「丁大人可是觉得眼前人老奴狂态,痴语妄言?」

  丁寿不语,显是默认。

  牟斌仰天大笑,震得牢顶四壁灰土簌簌而下,丁寿更加确认:老家伙要疯。

  笑声倏止,牟斌屈指一弹,一枚土块挟风激射,对面牢内的邓通闷声倒地。

  牟斌出手时,丁寿一动未动,此时才开言道:「牟帅可是有话对丁某说?」

  牟斌点头,「邓通是个本分人,有些事情的确不该知道。」

  「在下洗耳恭听。」

  牟斌闭目沉思片刻,似乎回忆些什么,良久后才说道:「国朝初立,天下百废待兴,然官场舞弊,旧习难改,上下贪腐成风,功臣骄纵不法,已成尾大不掉之势,太祖高皇帝乃置锦衣卫,授巡查缉捕之权……」

  「锦衣卫初立,便以铁血手段震慑天下,洪武四案,人头滚滚,胡蓝之狱,株连数万,公侯将相,人人自危,我锦衣卫之名可止小儿夜啼……」牟斌脸上神采焕发,已陶醉在锦衣卫往昔风光之中。

  丁寿咳了一声,他没那闲工夫陪牟斌回忆峥嵘岁月。

  牟斌蓦然惊醒,苦笑一声,「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洪武二十年,太祖爷焚毁刑具,裁减锦衣卫,罢缉捕刑讯之权,专司銮仪之职。」

  「百年旧事,与当下何干?」丁寿有些不耐。

  「当年高皇帝一声令下,无数锦衣儿郎摘下绣春刀,隐身市井,化身密探,数代蕃息下来,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已是无处不在,只等密令唤醒,这才是天子亲军的真正实力。」牟斌颇为自得。

  「果真如此,牟帅如何会落到今日境地?」丁寿有些不信。

  看着对面昏睡的邓通,牟斌笑容中夹杂着一丝无奈,「丁大人李代桃僵之计甚为高明,牵扯邓通确是拿住了老夫的七寸,老夫一是来不及发动,二么,这股力量老夫也不敢轻动。」

  见丁寿面露不解,牟斌继续道:「锦衣卫百余年凶名赫赫,锦衣缇帅早已是众矢之的,奸佞不法之徒畏罪欲杀之,天下臣民自危欲杀之,天子忌惮为息众怒还要杀之,太祖时故指挥使毛骧、蒋瓛勾连胡蓝大案,太宗时纪纲诛杀建文遗臣,手段酷烈,杀孽深重,终究难逃一死……」

  牟斌摇头苦笑,「锦衣卫是柄百炼宝刀,天子用之,便是锋芒毕露,血光冲天;若嫌刀利,便要藏锋敛锐,免遭忌恨。揣测圣意,虽非臣子之道,却是自保之机。」

  「锦衣卫毕竟是天子亲军,奉君自保情有可原,听命文臣却是吃里扒外。」丁寿冷冷道。

  「丁大人不必讥嘲,老夫自有难言之隐。当年英庙宠信王振,以师礼待之,指挥使马顺俯首听命,土木之祸,天子北狩,堂堂锦衣亲军指挥使竟被文臣活活打死在朝堂之上,景帝避之不得;景泰年间卢忠欲借」金刀案「以邀上宠,结果装疯避祸,下场难言;而今左班势大,老夫已无当年血气,只想保家人平安,和光同尘,也是无奈之举。」

  顿了一顿,牟斌凝视丁寿,「丁大人比老夫运气好,今上不甘束缚,既有少年意气,又有天子抱负,若再得襄助,必能如虎添翼,宏图大展……」

  ***    ***    ***    ***

  思绪杂沓,当日旧景仿佛就在眼前,丁寿无暇细想,郑重地将那副《出猎图》取下,在墙后壁上轻轻敲击,寻到空声后,在那处位置用力一按。

  「啪嗒」一声,墙上出现一个小洞口,几本名册整齐摞放在一起,丁寿唇角缓缓勾起,一双桃花眼更是熠熠生辉。

  第二百五十九章 两处闲愁

  松鹤楼,雅轩。

  韩守愚等一干贵胄公子众星捧月般将焦黄中奉在席间上首,恭维不断。

  「焦世伯短短数月既升尚书,又入内阁,圣上加恩不断,真是荣宠至极,羡煞旁人。」刘鹤年举杯相祝。

  焦黄中满饮,随即笑道:「家父宦途数十年,今日才算苦尽甘来,足见好事多磨。」

  「是极是极,令尊以阁臣之尊兼掌部务,国朝未闻有此先例,可见圣上垂意。」韩守愚急忙起身为焦黄中再满上一杯。

  大学士品级不高,入阁者身上多有加衔,如刘健的户部尚书,谢迁的礼部尚书,李东阳还兼着吏部尚书的名头,不过这都是虚名,像焦芳这样内批兼管部事的,确实凤毛麟角。

  这几人云山雾罩一通吹捧,将焦大公子忽忽悠悠捧到云端,还没等清醒过来,忽听一阵桌椅挪动,身边人又全都挤向了门口。

  「南山兄到了,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诶,丁大人已经执掌卫事,今非昔比,怎能还用旧称,言语失敬。」

  丁寿拱手微笑,「无妨,我与诸位皆是旧识,不碍公事,以兄弟相称即可。」

  众人又是一阵吹嘘,什么不忘贫贱之交,有古君子之风等等,让丁寿都觉得自己逼格突然升高了。

  焦黄中此时也已站起,让出上首,请丁寿入席。

  「今日是为焦兄道贺,哪有喧宾夺主之礼。」

  丁寿再三推辞,焦黄中才坐了回去,众人依次落座。

  「听闻为焦兄设宴,小弟备下薄礼一件,望请哂纳。」丁寿取出礼盒,递与焦黄中。

  焦黄中连声称谢,双手接过,见内是一件玉兔镇纸,形质古雅,冰凉沁骨,显是一件古物。

  焦黄中爱不释手,连称贵重,旁边韩守愚也凑趣道:「丁兄虽为武臣,仍不改风骨雅趣,和这古玉相比,小弟那方端砚却是寒酸了。」

  刘鹤年故作不喜,「希哲这话却不厚道,你那方古砚若是落了下乘,小弟送的那块松烟老墨怕该扔到大街上。」

  几人哈哈大笑,待要推杯换盏,却听一声冷笑。

  「亲近阉竖,礼貌卑屈,谈何风骨雅趣。」

  丁寿眉毛一挑,未曾说话。

  焦黄中却是脸上变色,沉声道:「用修,此言过了!」

  一直坐在位上对着几人恭维客套冷眼旁观的杨慎,此时终于忍不住了,朗声道:「而今朝廷正人去位,奸佞当道,不能仗义执言,去奸讨佞,已是愧对圣贤教诲,却又不顾名节,贪位慕禄,曲意逢迎,士人风骨何在!」

  焦黄中冷哼一声,将酒杯重重放在桌案上,杨慎这话已不止说丁寿了,连他老子也一起捎带上,焦大公子怒火渐生。

  韩守愚连忙打圆场,「用修醉了,李阁老位居首揆,焦、王二公补阁,何谈奸佞当道。」

  「是啊用修,今日我等是为焦兄摆酒相贺,你此番却是失了礼数。」刘鹤年连打眼色给这位小老乡。

  「用修这话是酒后失言,还是令尊石斋先生的意思?」丁寿把玩酒杯,不阴不阳地说道。

  「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关家父的事。」杨慎胸脯一挺,大义凛然。

  「意气风发,确是少年人的脾气,可刚则易折,李西涯尚识时务,通晓变通之道,用修深蒙李相垂青,这为人处世么,也该仿效一二。」丁寿笑意不减。

  「宁在直中取,不在弯中求。西涯先生一念之差,必为世人所诟,届时悔之晚矣。」

  杨慎又向焦黄中拱手施礼,「焦兄,小弟今日来贺为全昔日朋友之谊,道不同不相为谋,恕在下失礼了。」

  言罢杨慎又向韩、刘二人作别,扬长而去。

  刘鹤年阻之不及,尴尬地看着焦黄中与丁寿,「用修年轻识浅,言语孟浪,二位休要怪罪。」

  「孩子话,谁会与他一般见识。」丁寿摆手笑道,不以为意。

  丁寿这么说了,焦黄中也做无所谓状,长脸上挤出几分笑来。

  几人连连点头,齐声数落杨慎小屁孩妄言国家大事,四六不懂,杨廷和家教不严等等,几位公子突然发现,抱着善心说别人小话的时候,毫无心理负担,文思泉涌,比做文章畅利得多。

  「顺卿呢,怎地不见?」丁寿突然发现席间少了往日那位大金主。

  「说是今日我等合为焦兄道贺,顺卿却是遣人推脱身子不便,怕是在温柔乡里酥了骨头,起不来床了。」韩守愚说笑道。

  刘鹤年附和笑了几声,又摇头道:「顺卿也真是的,人即便不能来,心意也该到的,这平康巷里红温翠润,连礼数都忘却了。」

  「咱们几人平日里也未少吃顺卿的白食,一时大意失礼,料来焦兄也不会怪罪吧。」丁寿打趣道。

  众人哄堂大笑,推杯换盏,酒宴开席。

  ***    ***    ***    ***

  宜春院。

  玉堂春所居小楼上,王朝儒与苏三对坐而食。

  美人当面,王朝儒食不下咽。

  眼前玉人的确秀色可餐,可王三公子面前的东西是真的吃不下。

  一碟萝卜条,一碗粗粝饭,王朝儒将筷子拿起放下,放下拿起,如是再三,就是不吃到嘴里。

  玉堂春看着三郎这般样子,轻叹一声,将碗筷放下,向楼下唤了声「坠儿……」

  小丫头噔噔噔跑上楼来,「三姐,什么吩咐?」

  「去松鹤楼要几个菜送来。」玉堂春拔下头上的簪子塞给丫鬟。

  「这……」丫鬟坠儿看着后面眼巴巴瞅着这里的王朝儒,低声道:「又要拿去当啊?」

  玉堂春螓首微点,眼神催促。

  不想坠儿却不接簪子,为难道:「我……我不敢,妈妈说再发现一次便打死我……」

  扫了身后一脸希冀之色的王朝儒,苏三只好软语央求道:「好坠儿,便当是帮三姐一个忙……」

  一阵香风,雪里梅拎着个食盒转上楼来,看二人推搡的情状便已了然。

  「姐姐,别当首饰了,看妹妹与你和姐夫带什么来了。」

  食盒打开,不过家常菜肴,一尾醋鱼,一碗炖鸭子,一盘猪肉烧麦,还有两大碗米饭,这些东西在往日王朝儒肯动一筷子都是心情好,此时却吭哧吭哧拼命往嘴里刨食,活像恶鬼投胎。

  看着情郎毫无风仪的吃相,玉堂春手帕拭泪,心中泛酸,无以名状。

  「姐姐,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雪里梅蹙额道。

  「是不是办法。」一秤金不知何时不声不响地站在楼内,惊坏了二女。

  正在胡吃海塞的王朝儒更是受惊噎着了自己,瞪大眼睛猛捋脖子,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

  「妈妈……」雪里梅对一秤金心中惧怕,小声支吾道。

  「别害怕,妈妈不打你,花了脸盘儿没法接客。」一秤金看看没个吃相的王朝儒,圆润朱唇略微一撇,「三姐夫也别着急,慢慢吃。」

  「你们两个随我来。」一秤金款步下楼,二女也只得跟在身后。

  「雪丫头,既然你嘴里能省出食来,看来往日是吃得多了,今儿明儿两天就别吃了。」

  「妈妈,这与妹妹无关……」玉堂春抢声争辩。

  「是与她无关,她是替你受罪。」一秤金冷声将苏三争辩的话都压了下去,又对丫鬟坠儿道:「去把楼里的细软首饰都收拾干净,漏了一件扒你的皮。」

  坠儿喏喏应声,低头不敢看玉堂春。

  「妈妈,三郎三万余两银子都扔在院里,您又何苦如此催逼……」玉堂春悲声低泣,如梨花带雨。

  「院内账目清楚,这一笔笔银子来去有踪,我何曾黑了他,他又起园子又盖绣楼,日日饮宴,夜夜笙歌,自己败个干净,怪的谁来?」一秤金反唇相讥。

  「宜春院又不是养济院,几时白养过闲人。」香帕一挥,一秤金抱臂冷笑。

  「三郎已遣家人回南京取银,您此时怠慢,却失了厚道。」玉堂春悲声哀求。

  「一日三餐,老娘可短了他的。」一秤金美目一翻,诘问道:「他自己还摆着公子哥儿的排场,粗茶淡饭下不了口,又不肯放下身段求助那班酒肉朋友,这般境地不是咎由自取么?」

  看着低声抽噎的玉堂春,一秤金叹道:「三姑娘,妈妈有自己的难处,也是逼不得已,勾栏之内从无只出不进的买卖,你若想养他,便挂牌接客……」

  苏三猛然抬头,「不,我已与三郎永结秦晋,岂能再张艳帜,败坏王氏门风,此事断断不可。」

  去他娘的门风,一秤金暗骂一声,冷冷道:「既如此,你们就慢慢挨日子,等南京送银子来吧。」

  送走一秤金,玉堂春擦干泪水,强颜欢笑,上得楼来,见桌上早已杯盘空空,王朝儒捧着肚子坐在那里运气。

  见了玉堂春,王三一声「三姐」还未唤出,呃的一声,一个饱嗝先被顶了出来。

  第二百六十章 有债有偿

  城郊古道,秋风萧瑟,落叶飘飘。

  长风镖局一干人等与荣王朱祐枢,正在为牟斌及邓通夫妇送行。

  「老朽身陷囹圄,小女蒙诸位多方看顾,不及于祸,此恩此德,老朽铭感五内,容后再报。」牟斌长揖到地。

  「牟大人客气了,我等与令婿相交莫逆,情同手足,区区小事,何须挂怀。」朱祐枢微笑言道,他身份尊贵,与方旭邓通之间不拘礼节,牟斌一揖却可坦然受之。

  方旭则闪身避让,爽朗笑道:「此言正是,以王爷身份之尊与小财神之豪富,尚肯折节下交我这穷措大,方某略施援手又何足道哉。」

  邓通与挽着自己胳膊的妻子相视而笑,故作愁容道:「唉,此番我倒成了穷措大了,今后少不得要到你方大少府上蹭吃蹭喝。」

  方旭抚掌大笑,「妙极妙极,财神爷登门打秋风,方某求之不得,恰好可以旺旺财运。」

  卫遥岑不理几人说笑,凑上前来,柔声道:「惜珠,此番阖家安然脱离京城是非之地,已是不幸中的大幸,盼你能讷言敏行,莫要再授人以柄。」

  牟惜珠紧咬下唇,半晌才轻声道:「惜珠知道,谢过遥岑了。」

  牟斌抚髯颔首,「遥岑姑娘说得不错,朝中风云变幻,大有山雨欲来之势,远离这漩涡中心,未尝不是幸事,惜珠,你要记牢了,莫再多事。」

  知女莫若父,牟斌如何看不出女儿对家中丢官散财之事郁郁难解,牟惜珠若是多谋深沉之人也就罢了,深思熟虑做长远计,未尝不可,但女儿偏偏是个大愚若智,爱耍小聪明的,若是一时冲动再闯下什么祸事,牟斌如今已没什么本钱可输了。

  听父亲词锋严厉,牟惜珠心中虽不愿,还是点了点头。

  寒暄已毕,几人待要辞行,却看官道上烟尘滚滚,好像有十余辆马车赶来。

  「爹,可是昔日同僚送行?」牟大小姐受人奉承惯了,对这冷清的送别场面本就有些不满。

  牟斌摇了摇头,他自知现在尴尬处境,圣宠已失,政敌势大,便是有几个锦衣卫的旧部,怕也不敢此时来触霉头,待车马渐近,看清车厢上并无饰物花纹,皱眉道:「来人并无品级。」

  待车上快被颠散架了的人俱都晃晃悠悠地下了马车,邓通夫妇面色难看,债主追上来了。

  「听闻牟大人携家眷南下赴任,朱某赶来送行,还不算晚吧?」

  朱瀛怡然自得,走在最先,一干人见了朱祐枢与牟斌,还是规规矩矩行礼。

  「草民拜见王爷,见过牟大人。」

  朱祐枢面色冰冷,「朱瀛,你来做什么?」

  「回王爷话,小人等与邓财神有些生意纠葛,特来理清。」朱祐枢不挑明,朱瀛也乐得装糊涂。

  「本王不是已将王府庄田抵给你……」朱祐枢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

  「其时邓爷未归,王爷这些田契暂作抵押,今正主当面,抵押之物自当奉还。」朱瀛将荣府庄田地契双手奉上。

  朱祐枢不去接手,冷笑一声,「可是嫌少?」

  朱瀛低眉顺眼,头也不抬,「实话说,确是不足。这十余家商户与邓府往来银钱巨大,若只收回这五百顷庄田,不但担上天大干系,背后主家也饶不过草民,请王爷开恩,给小民等一条生路。」

  「尔等可是以为老夫不掌缇骑,便整治不得你们!」牟斌沉声言道。

  狱中经年,牟斌气色虽不如前,但虎老雄风在,十余年缇帅威风,名动京城,此时不怒而威,气慑全场,一干商贾无不心惊肉跳,两股战战。

  朱瀛也是心中打鼓,强咬牙关,道:「草民不敢当牟大人虎威,只是在商言商,但求一个公道,若是贵婿不认以前账目,我等扭头便走,再不叨扰诸位。」

  朱瀛也是光棍到底,他赌的是邓通多年经商的诚信口碑,不过这次把话彻底说死了,若邓通真的豁出去不认账,他也不用回去见国公爷了,直接找根绳把自己吊死算逑。

  牟斌庞眉一挑,勃然变色,待要发作却被女婿拦住,邓通对荣王等人歉然一笑,深深一拜,「些许小事,累得诸位费心了。」

  「休得理会这些奴才,本王自会寻朱晖说个明白。」朱祐枢急声劝阻。

  「王爷厚意,通愧领了。」邓通淡然一笑,走在朱瀛等人身前,「我与诸位生意往来,心中也有个大概,实话说因家中变故,确实筹措不出现银交付,不知诸位可有个章程?」

  「邓爷名下还有二十余家绸缎庄……」一个商贾急忙道。

  「还有三十余家米行……」

  「贵府名下还有近百间质库……」

  一个个争先抢后,七嘴八舌的将邓通产业一一说了出来。

  牟惜珠脸色越来越难看,邓通却是面不改色,不时欣然点头。

  「朱老板,凭这些产业怕是还不够吧。」

  面对邓通发问,朱瀛干笑一声,「的确还差一些。」

  「直言无妨。」邓通笑意仍在。

  「加上遍布两京十三省的四通钱庄么,该是差不多够了。」朱瀛心一横,反正已经撕破脸了,直接说出打算。

  「朱瀛,你欺人太甚。」牟惜珠粉面煞白,这些人是要敲骨吸髓,将邓家产业一口吞下啊。

  「够了便好。」邓通笑得坦然,「立字据吧,银货两讫,从今以后,概不相欠。」

  事情如此顺利,却是出乎朱瀛预料,看着即将一贫如洗的邓通依旧面色如常,一挑拇指,衷心赞道:「好,邓爷,拿得起,放得下,是条汉子。」

  「朱老板谬赞,邓某白手起家,胼手胝足创下这番家业,如今无债一身轻,不过是回归本我,谈何放下。」

  「邓……」朱祐枢替老友着急,出声阻止,却被身边方旭拦住。

  「王爷,邓通平日性子随和,生意场上却是一言九鼎,独断专行,劝不住的。」方旭眼中俱是赞赏之色。

  朱祐枢瞧一旁牟惜珠虽万般不愿,也没有上前阻止,知晓方旭所言不假,有些酸溜溜地说道:「三人相交,你二人却更像知己。」

  方旭不语,放肆地拍了朱祐枢肩头一掌。

  朱祐枢对这无礼之举也未怪罪,二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

  朱瀛这边着人从车上取下早已预备的笔墨纸张,文书拟就,请邓通过目,随即两方便要签字按押。

  朱瀛心中正美滋滋地盘算着此番谋得这么一大笔家业,保国公该如何打赏自己时,忽见京师方向,又是一阵烟尘扬起,蹄声阵阵,向这里奔来。

  第二百六十一章 诚信为本

  二十余匹骏马风驰电掣,转眼间便冲至众人身前,骑士之后还有两辆驽马挽着的厢车吱吱呀呀向这方驶来。

  看清马上骑士后,牟斌面色微变,暗道他怎来了,难道出京之事又有波折不成。

  牟惜珠脸色苍白,紧紧握住了同样紧张的邓通衣袖,一颗心儿咚咚乱蹦。

  卫遥岑蛾眉轻颦,与方旭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忧色,对方与镖局有恩在先,若来生事,镖局众人又该相帮哪方。

  「看来丁某人不受欢迎啊。」丁寿勒马停步,已将众人神情看在眼中,呵呵一笑,翻身下马。

  朱祐枢冷哼一声,「某人倒有自知之明。」

  「荣王爷也在,恕下官礼数不周。」丁寿好似才发现荣王般,觍着脸凑了过去。

  丁寿率众向朱祐枢施礼,「下官等拜见王爷。」

  「本王不敢当,丁帅不在北司纳福,来至荒郊野外却是为何?」朱祐枢面沉如水,斜睨丁寿。

  「王爷眼线广布,一向消息灵通,何必明知故问?」丁寿表面毕恭毕敬,却句句戳心。

  「本王乃闲散宗室,客居京师,一向循规守矩,何来眼线,你休要血口喷人!」朱祐枢勃然变色。

  「北司钱宁几次到府上通风报信,难道是假?」丁寿故作惊讶状。

  「钱宁心系故旧,自发传信,岂能算本王的眼线。」

  「可呼延焘犯上作乱,以此相挟,又是谁告诉他的呢?」丁寿若无其事地反问一句,「莫不是荣府有人与逆贼暗通款曲?」

  「你……」朱祐枢哑口无言。

  「牟大人今日离京,只想早离朝局风波,丁大人何必苦苦相逼?」卫遥岑眼波流转,婉言相劝。

  丁寿马上换了一副和蔼可亲的笑脸,「遥岑说的是,丁某今日本是为牟大人送行,顺便与邓兄商量件小事。」

  「丁寿,你我之间已做了断,还要对邓通纠缠不休,欺人太甚!」牟斌怫然作色,威风凛凛。

  「牟大人错怪在下了,丁某只想与贵婿做笔交易,公买公卖,童叟无欺,邓先生若是不愿,在下绝不勉强。」

  邓通闻言有些意外,「不知什么买卖,请丁帅明言。」

  丁寿向身后锦衣卫示意,众人掀开后面马车上的轿帘,只见车上整整齐齐摞放着十数个木箱,两名锦衣卫合力搬下一个放在地上。

  看着众人诧异之色,丁寿微微一笑,挑开箱盖,银光闪闪,箱中满是雪花银锭。

  「纹银二十万两,丁某欲购邓先生名下的钱庄质铺。」

  邓通微微一愣,随即捧腹大笑,连连摇头道:「不想邓某名下些许浮财,竟有这许多人惦记,丁大人,请宥邓某不能成人之美。」

  「可是嫌少?」丁寿皱眉,「恕丁某直言,二十万两银子在邓财神眼中或许不多,可也绝不算少,已是我大明中富之家的全部身家。」

  「丁大人所言甚是。」邓通点头。

  「贵府屡经变故,尊夫人又多次行止失当,原本豪富十停怕也去了七八。」

  邓通阻止住恼羞成怒的牟惜珠,轻拍妻子手背安抚,随即苦笑道:「两三成也是高估了。」

  「牟大人阖府南迁,花费之处甚多,况南直隶人烟稠密,商贸云集,素为繁华之地,有此本钱,凭邓先生眼光手腕,东山再起指日可待。」

  「丁大人客气,这笔银子对邓某来说无异雪中送炭。」邓通颔首称是。

  丁寿纳闷,「既如此,邓先生何故拒绝?」

  「无他,不想连累大人。」邓通一扬手中契约,「邓某产业虽大,与各方纠葛也多,仓促入狱,未经长足筹划,而今已欠下许多债务,正打算以店铺产业抵偿诸位掌柜。」

  丁寿这才扭头打量缩在一边交头接耳的一群商贾。

  「本官锦衣卫指挥使丁寿,你们是过来向邓府讨债的?」丁寿负手问道。

  「正是,正是。」

  「小人等确是和邓府有些银钱往来。」

  与其他人七嘴八舌点头哈腰回话不同,洋洋得意的朱瀛自是引起了丁寿注意。

  「你是领头的?」

  「回大人的话,是。」朱瀛身子微躬,礼貌恭敬。

  「字据借我看看。」丁寿伸出一只手,还催促地勾了勾手指。

  锦衣缇帅张嘴说个「借」字,朱瀛也不好拒绝,双手献上。

  丁寿简单浏览一番,扭身问道:「邓先生,如此你可是一两银子也得不到?」

  邓通应是,「经商之道,信义为先,虽无银钱进账,却全了邓家诚信之名。」

  「有此胸襟气度,不愧京城三少中的小财神。牟大人,你选了一位好女婿。」丁寿点头称赞。

  后半句是说给牟斌的,牟斌尽管城府甚深,此时也不禁露出欣慰之色。

  「文书还未签押,丁某愿与邓兄再定下一份字据,二十万两白银买下邓府名下所有产业,店铺所欠债务转由丁家承担,若有一笔欠债未清,损及邓兄诚信之名,所有门店如数奉还,分文不取。」丁寿不觉间已是改了称呼。

  丁寿脱口而出的大手笔确实把众人惊住了,连邓通也蓦然色变,「大人如此做,不嫌太吃亏了么?」

  「大出大进大发财,邓兄尚有千金散尽的气魄,丁某又怎甘人后。」丁寿朗声大笑。

  「丁大人,我等文书在先……」朱瀛急了,邓通的产业都是会生金蛋的老母鸡,就算债务交割清楚,己方不会吃亏,可却少挣了不少,更何况在国公爷那里还夸下海口。

  「什么文书?」丁寿两手一搓,那纸字据便如同翩翩蝴蝶般,随风片片飞去,踪影不见。

  「你……」朱瀛指着丁寿,气得直哆嗦,一时也顾不了许多,「你敢坏了保国公的大计,吃罪得起吗?」

  丁寿眼睛一翻,犹如利刃出鞘,寒光闪闪,「怎么,用朱晖的名头来来压我?」

  朱瀛被这渗人的眼神吓得退了一步,「你……你要做什么?当着王爷的面,你还想动武不成?」

  早憋了一肚子气的朱祐枢身子一转,「本王最近犯了眼疾,什么也看不清。」

  「王爷!?」朱瀛哀嚎一声,腿肚子发软,险些跪在地上。

  丁寿笑得很和善,「别担心,二爷心情好,今天不打人——」

  朱瀛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打算服软说几句小话,回头再到国公爷那里搬弄是非,忽然觉得肉脸上一下火辣辣的剧痛,伴随着耳朵嗡嗡蜂鸣,整个矮胖的身躯霎时飞了起来,滚落道边。

  「他妈的就打你。」丁寿一挥手,几个如狼似虎的锦衣校尉一拥而上,围着朱瀛拳打脚踢。

  该,人贱有天收,其余那十几个商贾平日也没少受朱瀛的气,此时看他挨打,心中莫名快意,可看到揎拳捋袖奔他们过来的丁寿,这些人又暗暗叫苦,不等丁寿说话,便跪地一片。

  「大人,我等从来没有写什么文书。」

  「小人其实与邓府没什么生意来往,今日不过被拉来凑数而已。」

  叽叽喳喳声中,各人将自己的文书全都撕个干净,噤若寒蝉地偷望着丁寿,他们当初惹不起执掌锦衣卫的牟斌,此时同样惹不起丁寿,不是每个人背后都有一个保国公的,何况背靠国公爷那位也不见得有什么好下场。

  「你们这是干什么,二爷说过不还你们银子么,邓大少诚信当先,待账目盘清后,每家该还多少过来领就是。」丁二爷摆出一副义正辞严的表情。

  「正是,正是,与邓府做生意我等最是放心。」

  「一切听凭大人安排,大人说如何我等便如何。」

  「我早说了邓爷做人最是实诚,你们就不该听那姓朱的鼓噪,失了买卖人的厚道本分。」

  直到丁寿不耐烦地挥手撵人,这帮人才千恩万谢,连跪带爬地上了自己马车,头都不回地扬长而去。

  听了另一边朱瀛那杀猪般的惨叫,丁寿皱了皱眉,「捂住嘴,接着打。」

  转过脸来,丁寿春风满面,张臂笑道:「邓兄,立字据吧……」

  注:富室之称雄者,江南则推新安 ,江北则推山右。新安大贾,鱼盐为业,藏钱有至百万者,其他二三十万,则中贾耳。山右或盐,或丝,或转贩,或窖粟,其富甚于新安(明代谢肇淛《五杂俎》)。明代人是真有钱,只不过钱不在皇帝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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