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桂英平南 (4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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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桂英平南】(48-54)

作者:zzsss12020/1/8发表于: SIS

(48) 跃马柳州

  宋军突破拦马关后,在关内休整三日,便留下一千人守关,分水陆两路,水路由余靖统领,陆路由穆桂英亲自统领,直朝柳州城下进发。

  柳州城,因城内多柳而得名,亦因唐时柳宗元谪居此处而称柳州。柳江绕城而过,三面环水,更有苗江、榕江,水道纵横,将柳州地界织成了一个巨大的蛛网,而柳州城正是位于这蛛网的正中心。几条江形成了柳州的天然防御工事,因此水上要塞多得不可胜数。

  攻打柳州自然不能和桂州一样围城,四面合攻,几处重要水道将宋军隔在数十里之外。穆桂英下令各营将士于柳江北岸扎营,又令杨文广、余靖等诸将,逐一占领北岸的各个水寨,将柳江之北的僮兵全部驱赶到南面去。

  宋军停兵在岸尾岭下,从岭上直到岭下江边数十里,都密密麻麻地驻满了军营。穆桂英和侬智英并辔站立在江岸的石道上,放眼望去,满目大雾拦江。在迷雾深处,只听见湍急的水流声,一直往西流去。柳江蛇曲,从这里折而往西,不到十余里,又折向南而去,直到柳州城下,在城南又蛇曲往北,将柳州东、南、西三面围绕起来,像是一个巨大的口袋,将整座城做盛了起来。

  侬智英道:「元帅,镇守柳州的乃是末将的五兄侬智信,他虽然武力不及侬智光和侬智尚,但在末将的兄弟姐妹之中,唯有他文武双全,智勇兼备,极擅用兵。加之六兄侬智会已经抵达城内,他在军中极有威望,士卒人人皆甘为其死。

  宋军唯有沿江西行,在雀山南折入城。末将五兄已将城内的精锐人马,全部调出城外,在雀山布置防线,阻挡宋军南进。」

  穆桂英道:「柳城果是兵家胜地,易守难攻,若非大勇之人,是万不能破了此城。」

  话音未落,忽然一骑快马飞驰而来,在距离二将数步之远,骑士翻身下马,疾步走近穆桂英和侬智英,拜道:「见过穆元帅和侬将军,小人已经探明,侬智光已经于两日前抵达城内,现正与侬智信、侬智会布置雀山防务。」

  穆桂英面色凝重,点点头,让探子退下,对侬智英道:「如此看来,小女金花必与你三哥在一处。若是能攻破柳州,定能救小女于万全。」

  侬智英闻言,低头不语。良久方道:「都怪末将当时胡涂,才让元帅和小姐遭了如此厄运。柳城一战,若是能救出金花小姐,末将也算是安心了。」

  穆桂英道:「明日一早,你随本帅出阵,本帅自有办法,能破了柳州!」

  侬智英点头道:「谨遵元帅将令!」

  翌日一早,三军刚刚用罢战饭,便听得一阵鼓响。只见穆桂英顶盔带甲,下跨桃花马,威风凛凛,身后跟随着杨文广、余靖等大将数十员,大军倾巢而出,沿江西行,直逼僮军设在雀山的阵地。

  行不到数里,只见僮军沿着雀山东西两侧,一字儿摆下连营。连营以藤甲蔽道,上面覆以湿泥,以防宋军火攻。两面皆连接东西江岸,中间雀山之上,乃是大南国三名王爷的大帐。六王侬智会率军统领东路连营,三王侬智光统领西路连营,五王侬智信自领雀山中军。东西连绵二十余里,前后十余里,一眼望去,只见僮军层层迭迭,不可胜数。

  穆桂英坐在马上,往前眺望,虽然僮军桂州、桂水、拦马关接连失利,但依然军容齐整,士气振奋,不由赞道:「那侬智信果真是将才,若他依据桂水而战,怕是我三军此时仍到不了此处!」

  杨文广道:「母帅,待孩儿上前搦战,杀他一阵!」

  穆桂英点头道:「侬智信率部初来,稳坐雀山,侬智会所率柳州本队人马,皆士气高涨。唯有三王侬智光在桂州被击败,惶然如丧家之犬,此刻必定怯战。

  汝可与西路敌军交战,许胜不许败!」

  杨文广得令而去。穆桂英又召过余靖,道:「本帅令你率本部人马,在东路与侬智会对峙,没有本帅的号令,不许出阵交战,以作牵制。待本帅与杨文广一道破了西路,以三声炮响为号,再攻敌营。」

  「末将领命!」余靖应道。

  两军阵上,大雾弥漫,尘土飞扬。太阳还没有完全出来,驱散迷雾,此时一眼望去,竟像是置身于一片混沌世界之中。杨文广率军逼近敌营,穆桂英、侬智英紧随其后,直到前头部队距敌不到三百步,才停下来列好阵势。只见敌营高耸的藤牌,像是一座城墙一般,将进出柳州的道路,严严实实地堵了起来。

  杨文广来到营前,喝道:「逆贼侬智光听着,今日我大军南下,还不速速弃寨投降!若有半个不字,小爷我一声令下,定将你连营踏平!」

  侬智光听闻有人挑战,急忙披挂整齐,点了兵将,出寨迎战。在桂州被穆桂英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已让他心中愤懑不已,一路上像丧家犬一般落荒,总觉得脸上无光。此时终于在柳州勉强站稳了脚跟,自然要一雪前耻。他出了寨门,只见对面阵上,站的竟是杨文广,不由怒道:「你个手下败将,竟然如此不知好歹,敢在本王阵前叫嚣,莫不是忘了桂州城下之败?今日你既自己送上门来,就休怪我手下无情!」

  杨文广一声冷笑:「好大口气,桂州让你逃了出去,今日你可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两人新仇旧恨一齐计较,谁也不让了谁,也不再多废话,便催动战马,交战到一处。两人的武艺本就是旗鼓相当,一人想着要报仇雪耻,一人想着要建功立业,更是杀得难解难分。

  穆桂英立于本阵之中,见两人战了五十余合,依然未分胜负,可谓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材。便下令鸣金,召回杨文广。

  杨文广杀得正起兴,不料被一通金锣唤回,心中不悦,跑到穆桂英面前,问道:「母帅,孩儿正要将那侬智光斩于马下,不知为何将我召回?」

  穆桂英道:「战鼓已过三通,再也衰,三而竭,若是久战不下,本帅怕动摇军心,因此才下令召回。」

  杨文广更是不满,道:「孩儿愿立军令状,将反贼斩杀。还请母帅再给孩儿一炷香的时间,若是杀不死侬智光,孩儿甘愿领罪!」

  穆桂英怒道:「竖子休得逞能!本帅令你,领五千精骑,到西面江边列阵。

  待本帅亲自上阵,赢了侬智光,到时以三声炮响为号,你便领兵冲击敌营。切记,待冲破敌营后,你便将敌兵由西往东追杀,莫要急着杀进柳州。明白了么?」

  杨文广不解,道:「这又是为何?小妹尚在城中,生死未卜,难道母帅不急着救小妹么?」

  穆桂英道:「南国一半能战之力,几乎已尽集柳州。若是不将其在此处尽数全歼,此后尚有宾州、昆仑、邕州等城,是为大患!莫要以一己之私,坏了家国大业!」

  杨文广点头,领了五千人马往西边而去。

  穆桂英待文广走后,对侬智英道:「当日你三哥辱本帅至甚,今日待本帅出马,杀他方以解恨!」

  侬智英低头道:「元帅,今日末将虽投身宋营,但与侬家却仍是血脉至亲,若是元帅胜了此阵,还请元帅手下留情。」

  穆桂英沉吟片刻,道:「既如此,若本帅能擒得此人,定不下手杀他,待押回东京,听候天子发落!」

  两人对话间,只听侬智光在阵上叫嚣:「难道宋军阵中没能人了么?还不快快出战,本王的宝刀,已是许多未饮人血了!」

  穆桂英闻言,双腿一夹战马,从万千军中飞驰而出,奔到阵前,将手中的绣鸾刀摆开,喝道:「侬智光,死到临头,还在这里大放厥词。还不快快将本帅的女儿放出来,下马受死!」

  侬智光一见是穆桂英,笑道:「本王道是谁呢!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穆元帅啊!

  见惯了你不穿衣服的模样,现在见你顶盔带甲的,倒是有些不习惯了。怎的,前些日子被本王在桂州玩得不够过瘾,今日又主动投怀送抱了吗?」

  穆桂英大怒,道:「侬智光,休要得意。当日乃是本帅大意,方能被你擒住,今日本帅既统领三军,便要报仇雪恨,不将你拿住,誓不为人!」说罢,便举绣鸾刀,朝侬智光砍去。

  侬智光在桂州城下已和穆桂英交过手,深知她的厉害,不敢大意,急忙用铁枪招架。不料,穆桂英砍过去的并不是一刀,而是三刀。一眨眼的工夫,刷刷三道刀花,直取侬智光颈、胸、腹三处。

  侬智光左右格挡招架,才堪堪将三刀全部挡了下来,心中不由暗惊:「好凌厉的刀法!」既然战不过穆桂英,他便只能智取。只见他大叫一声:「好厉害!」

  便拨马往回跑去。

  「逆贼,哪里走!」穆桂英催马追赶上去。只因她一心想到当日的受辱之恨,救回女儿杨金花,哪里肯让他这么轻易离去。

  侬智光回头,看到穆桂英紧追上来,心中窃喜,暗道:「穆桂英啊穆桂英,今日你又要落入本王手中了。这一次,本王定不会轻饶你,要将你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将兵器挂在得胜钩上,一手挽住马缰,一手伸进怀里,摸出一个包裹。他觑穆桂英追赶近了,忽然将包裹往后一撒。包裹在半空中散了开来,化作一张巨大的铁丝网,往穆桂英的头上直罩下去。

  「不好!」穆桂英心中暗惊,急忙拉住马缰。若是换了其它人,此番定然又要被侬智光擒去,但穆桂英是何等人物?只见她双脚用力一蹬,身子早已如飞燕一般,朝前跃出,扑在地面上,就地一滚。那铁丝网落下来的时候,穆桂英早已不在马上,只罩住了那匹战马。

  「狗贼,竟敢暗算本帅!」穆桂英心中益发愤怒,开口骂道。

  侬智光见暗器落空,穆桂英又失了马匹,又调转马头,向着她直冲过来。侬智光的乌骓马迅疾如风,像是一团黑影一般,席卷而来。若是被撞个正着,穆桂英不死也丢了半条命去。

  穆桂英果真是身手不凡,只见她忽然将身一矮,手中的绣鸾刀早已挥出,「咔嚓」一声,已将乌骓马的两条马腿齐齐砍断。

  侬智光的身子从马背上飞滚下来,落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了下来。

  穆桂英飞步上前,本可以一刀将他砍死,但忽然想起,出阵前曾答应过侬智英,留她三哥一条性命,便想伸手去擒他。

  那侬智光正觑了这个空子,就地一滚,一个乌龙搅海站立起来,转身便跑。

  「哪里走!」穆桂英大吼一声,提着绣鸾刀,将桃花马上的铁网扯去,翻身上马,追赶上去。战场之上,两人一前一后追逐起来。但侬智光的两条腿,又怎么跑得过桃花马的四条腿。眼看越赶越近,就要把侬智光擒到马上。忽然,数千僮军掩杀过来,像潮水一般,瞬间将穆桂英淹没了。

  原来,僮军见侬智光落马,怕他有失,便一齐杀出营来接应。穆桂英身陷千军万马之中,左右砍杀,好不威风。不一会儿,已砍翻了数十人。

  一旁宋军见元帅被敌兵包围,也不含糊,各营将士齐出,踊跃争先,杀入敌阵。两下一片混战,直杀得日月无光,风云凄惨。

  侬智光在众人的接应下,才逃回了寨中,还没来得及关闭寨门,只听身后一阵娇喝:「狗贼,休走!」穆桂英早已一马当先,杀到了敌寨跟前,见侬智光要关寨门,忙一夹马背,连人带马如一阵旋风一般,杀进了寨里。

  「不好!宋军破寨了!」僮兵见穆桂英杀进来,深知其神勇,不敢以命相搏,皆抱头鼠窜而走。

  在穆桂英身后,宋军也如潮水一般,涌进寨中。穆桂英下令道:「鸣炮!」

  只听三声震天介炮响,早已陈兵在东线的余靖和柳江岸边的杨文广同时发难,一齐攻进僮军营中。两名将军奉了穆桂英的命令,从敌军防线两侧,向着中间挤压过来。

  杨文广杀了一阵,正与穆桂英相遇,道:「母帅,待孩儿去将这些喽啰全部杀尽,再也献功。」

  「且慢!」穆桂英叫住儿子,「你只需将敌兵往中间雀山赶去,休要嗜杀!」

  杨文广领命,带着骑兵从西往东,将敌兵往雀山赶去。那些僮兵见连营已经被破,都没了命似的埋头奔跑,一时间之间,自相践踏而死者不可胜数。

  连营的各个营寨,还没见到宋军的影子,就被一大群中战场上溃退下来的同袍冲散了阵形,便也加入了溃败的浪潮之中。不多时,失败的颓丧像是会传染一般,传遍了整个连营。逃命的僮兵像是八月十八钱塘江的潮水一般,被宋军像赶鸭子似的往雀山上逃去。这股浪潮正好被宋军利用,不费一兵一卒,就接连拔了僮兵数十座大营。

  在雀山之上指挥中军的侬智信,见两边忽起骚乱,心知东西两处连营定是被宋军破了,急忙下令道:「传本王将令,东西两边各分两千士兵前去增援!」

  两名偏将领命而去,刚刚点了人马,才走到半山腰,就又被溃败下来的僮兵赶回了山上。侬智信见状,知道大势已去,急忙牵了战马,要往柳州逃去。不料刚出了大帐,只见漫山都是败兵,将山路挤得水泄不通,哪里能冲得出去?

  这时,穆桂英已经带着人马,杀上山来,见了侬智信,挥刀便砍。那号称南国第一的侬智光尚不是穆桂英的对手,这侬智信又岂能敌得过她?他心慌意乱地招架了两下,已是无心恋战,又要往山上跑去。

  穆桂英手起刀落,将侬智信砍到马下,举刀要将他剁成两断。

  「元帅,手下留情!」一旁的侬智英见状,急忙喝住穆桂英。

  穆桂英在原地兜马一圈,道:「绑起来!」

  雀山之上,近万名僮军全部成了宋军俘虏。但是一路追赶上来的穆桂英,却由于分心对付了一番侬智信,让侬智光跑得无影无踪。

  穆桂英令余靖和侬智英看押俘虏,自己亲自领兵和杨文广一道,追着败军往柳州杀去。

  侬智光和侬智会一前一后,逃到了柳州城下。城头的僮兵一见,是三王和六王殿下,急忙放下吊桥,放他们进城。他们前脚刚刚踏上吊桥,穆桂英后脚已经杀到了城下。

  那守城的僮兵见了,急忙要拉起吊桥。穆桂英见了,心知如让僮军闭了城门,到时又免不得一番攻城,徒增伤亡。此刻吊桥已经被拉起一人多高,穆桂英后退了两步,忽然大喝一声,战马又重新飞奔起来。驰到城下,只听穆桂英叫声「起!」

  那马儿竟飞跃起来,跳上吊桥。

  穆桂英杀到城门处,砍死了吊桥的守卫,一刀砍断了桥缆。吊桥重新轰然落地。在城外列阵的杨文广,见吊桥落下,更不敢耽搁,急忙挥动大军,杀进城里。

  那侬智光和侬智会尚未在城中坐稳,忽闻杀声又至。侬智光急忙进了内室,将杨金花扔上马车,随着六王侬智会从南门出城,没跑多远,便到了柳江之边。

  穆桂英破了柳州,进城大喊:「降者不杀!」

  那些没来得及跑掉的数千僮兵也皆成了宋军的俘虏,虽侬智光和侬智会出城的,仅有三四千人。他们落荒逃到江边,不料宋军又随后杀至。

  柳江绕着柳州城而过,成了柳州的天然屏障,但是柳州一旦城破,柳江也截断了败兵的去路。在宋军还没抵达柳州时,侬智信早已坚壁清野,将柳江之上的渔船全部收了起来,此时江上更无可用的船只,只能等着宋军的屠刀从天而降。

  侬智光和侬智会好不容易寻到了一张竹筏,把杨金花从马车内提出,三个人上了竹筏,不让任何士兵上船,往柳江对岸划去。

  当穆桂英和杨文广追到江边,将那些溃兵一网打尽。但此时侬氏两兄弟早已驾着竹筏,漂到了江心。

  杨金花在竹筏上,见到了站在岸边的穆桂英,急忙大叫:「母帅,快来救我!」

  穆桂英的大军仍留在雀山附近,破柳州只带了数千精兵简装而行,哪里寻得到船只去追侬智光,只能站在江边干著急,跺脚骂道:「可恨又让侬智光这狗贼跑了!」

(49) 杨排风大破宜州

  穆桂英和众军在柳州激战之时,杨排风的大军也没闲着,正日夜攻打为柳州犄角的宜州。宜州位于柳州之西,由南国大将侬平、侬亮二人镇守。待杨排风兵抵宜州之时,宜州早已坚壁清野,城墙四下数十里地,更无人烟。

  杨排风离城二十里扎下营寨,升帐召见焦廷贵、孟定国二将,道:「宜州城内有兵数千人,本将麾下虽有万余兵将,但若围城而攻,定然四壁薄弱,反被贼败。孙子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吾当分其主力,各个击破。」

  焦廷贵和孟定国笑道:「想不到你这个丫头,当起将军来,也是有模有样!」

  杨排风怒道:「住嘴!此乃军中,二位休得戏谑!」

  两人这才按下话语,默不作声。

  杨排风接着道:「吾军新来,城内必然以为我等立足不稳,会趁夜袭营。焦廷贵,你率两千精兵,伏于大营北侧,孟定国率兵两千,伏于南侧。待敌来时,放其入营,只能其全部进了营中,便以击炮为号,一齐杀出。此战若能大胜,宜州兵力自然被分,破之如探囊取物也。」

  二将领命,带了各自的人马,从黄昏时分便伏于道路两侧,只等敌军袭营。

  在宜州城中,侬平找到侬亮商议道:「宋军兵临城下,估摸有着万余人,我城中区区数千人马,何以相抗?若是出城交战,定然不敌,不知贤弟有何妙计?」

  侬亮道:「兄长勿忧!宋军虽然人数比咱们多了些,但也并没有多上太多。

  而且我们镇守宜州已有年余,熟悉地形,那宋军初来,人地两生,有何惧哉?待小弟到了夜里,率两千人马,趁黑摸进他们的营中,去劫他一次。宋军无备,必然退去。」

  侬平点头道:「果真是妙计,那宜州守不守得住,全看贤弟了。」

  是夜,侬亮披挂整齐,提了兵器鎏金锤,点了两千余名精兵,趁着夜色,悄悄出了城门。人衔枚,马裹蹄,悄无声息地朝着宋军大营摸去。二十余里地,不到一个时辰便到了寨前,侬亮见宋军营中人马无声,一片漆黑,心中暗喜道:「看来宋军果然没有防备,天助我也!」

  这时,刚刚报过三更,侬亮抬头见月入乌云,四下旷野之中,更是黑暗。便悄然下令道:「众将士听着,且随了本将,若能取了杨排风的首级,赏金五百两!

  若是能将她生擒,赏金千两!」

  僮兵皆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只听侬亮一声令下,僮兵从四下里杀出,涌进宋军大营之中。侬亮一马当先,大喝着:「取杨排风首级者,重重有赏!」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宋营之中并没有慌乱起来,相反依旧安静地出奇。侬亮正在疑惑,却见一名军士来报:「将军,小人已查探了几座军营,帐中却是空无一人!」

  「什么?」侬亮大吃一惊,心下马上明白过来,自己定是中了宋军的计谋,急忙道,「快快后撤!」

  待他明白过来时,已是晚了。只听一声炮响,四面忽然喊杀声震天动地,不知从何处突然出现无数宋军,将侬亮团团围困于寨中。

  黑暗中,一名身材魁梧的宋将朝着侬亮直奔过来,叫道:「好生胆大的狗贼,竟敢偷你焦爷爷的军营,今日便让你来得去不得。」

  侬亮心中更惊,暗道:「此人莫不是宋军大将焦廷贵?听闻房间传闻,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此人若在,那孟定国那厮定然也在军中。仅凭我一人之力,又如何战得过他们两人?」当时心下惊慌,急忙拨马便逃。可是举目望去,只见四下里已被宋军围住,哪里杀得出去!

  还没容得侬亮思考,焦廷贵早已杀至近前,道:「留下脑袋,今日你焦爷爷便放你离去!」

  侬亮大怒,骂道:「你这厮,好生无礼,看锤!」说罢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拿了手中的鎏金锤朝着焦廷贵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

  焦廷贵也是军中好手,急忙迎住,两人大战起来,一时之间难分胜负。

  两人战了十余合,又听一人叫道:「狗贼休得猖狂,你家孟爷爷在此,还不赶紧下马受死?」黑暗中,又杀出来一人,加入了战团。

  侬亮不得不也接过孟定国的兵刃,以一敌二,心中更是慌乱,暗忖:「果然不出所料,这二人力大刀沉,非我一人可以胜之。」当下有些力怯,瞧了个空子,虚晃一锤,拨马便往后跑去。

  侬亮四周皆是宋军和僮兵混战在一起,他为了活命,也顾不得是自己人还是宋军,只埋头往前冲撞,也不知撞翻了多少人。待他好不容易杀出重围,身边早已没了一兵一将,只剩下一个光杆司令。他来不及伤感,又拼命地朝宜州城里跑去。

  跑出数里地,回头一看,索性宋军并未追来,这才送了口气。忽然,黑暗中传来一声娇喝:「狗贼,纳命来!」随着话音,一杆不知什么兵刃,呼啸着迎头打来。

  侬亮急忙拿鎏金锤往上一架,只听「乒」的一声巨响,顿时火花四溅,如在黑夜中划过一道闪电,转瞬即逝。侬亮只觉得虎口发麻,人在马上,也不禁退了几步,才堪堪站稳。他心内暗惊,喝道:「你是何人?」

  这时,四面亮起了无数火把,在火把的照映下,侬亮看出与他交手的竟是一员女将。只见她三十多岁的年纪,身高七尺,皮肤黝黑,却生得威风凛凛,两道剑眉直入两鬓,目光明亮有神,咄咄逼人,比焦、孟二将更有大将风范。她身披亮银锁子甲,内穿绛红色战袍,下披鱼鳞护裙,膝上绑虎头护膝,足蹬牛皮战靴,手握镔铁棍,下跨赤兔驹。她开口道:「本将正是平南大元帅穆桂英座下大将杨排风是也!」

  侬亮心中暗舒一口气,忖道:「原来此人便是杨排风!」他初见排风,只见她气势不凡,以为是穆桂英来了此处,只道是自己必然凶多吉少。一听她自报家门,乃是杨排风,才稍稍缓口气,便道:「你一天波府中的烧火丫鬟,竟也敢在本将这里猖狂,看来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杨排风闻言大怒,道:「区区蛮将,竟敢小瞧本将,看棍!」说罢举起镔铁棍,朝着侬亮打了过去。

  侬亮方才已经吃过她一棍,深知其力大无穷,有着霸王之勇,不敢硬拼,只将身一闪,往一旁躲过。镔铁棍轰然落下,砸在地上,顿时碎土横飞,竟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来。

  侬亮想不到一名女子竟有如此神力,不敢恋战,急忙拨马往南边跑了出去。

  杨排风率军追了一阵,只因天黑,难以辨识地形,不多久,让侬亮跑得失去了踪影。她怕营中有失,便领军回了大营。

  侬亮凭着自己对宜州地形的熟悉,侥幸躲过了杨排风的追杀。他徘徊了一阵,心知此时大路必然已被宋军截断,回不了宜州,便往邕州昆仑关赶去。

  杨排风刚一回到营中,焦廷贵、孟定国二将便迎了上来,恭贺道:「排风将军用兵如神,此战斩获敌兵七百余级,俘虏一千余人,可谓大胜。想必攻破宜州,指日可待。」

  杨排风道:「侬亮那厮已让本将赶回邕州去了,现在宜州城中,仅有侬平一人。你二人今夜好生休息,待明日一早,随本将出城搦战!」

  一夜无话。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杨排风便率焦廷贵、孟定国二将与万名军士,来到城下叫阵。

  且说城中的守将侬平,昨夜送侬亮出城之后,只等着捷报传来。谁知不仅侬亮没有回来,连他带走的两千士兵,也是音信全无,一大早便被宋军的叫阵惊醒。

  侬平哀叹道:「看来吾弟昨夜袭营失手,今日方使宋军兵薄城下。」

  宋军在城下叫阵益急,左右不停催促道:「将军,战与不战,请速下令!」

  侬平道:「我堂堂南国上将,岂能怕了一介女流?传我将令,点齐三千人马,随本将出城迎战。」

  不多时,宜州城门大开,侬平率人马在城下列阵。他跑出阵来,道:「何人城下叫阵?」

  杨排风望着对方的阵势,只听焦廷贵对孟定国道:「昨日僮兵在劫营时折了一阵,现城中可战之力,不过三千。可笑侬平这贼,竟还敢出城迎战,真是死到临头,尚不自知。」

  杨排风斥道:「你这厮懂得什么?当日穆元帅在桂州城下,尚以不知五万之众,迎战僮军十余万,还不是大胜而归!」

  焦廷贵驳道:「侬平乃蛮族裨将,又怎能与元帅相提并论?」

  杨排风不去理他,道:「待本将出阵,生擒此贼,早日回营报功!」

  焦、孟二将道:「不如让我等二人出马,定能擒得此贼!」

  杨排风道:「听侬智英所言,侬平此人骁勇善战,武力更在侬亮之上。此战本将意在一举夺下宜州,不容有失。你二人可各带两千人马,从敌军左右两翼包抄,截断敌军回城的退路。待本将胜了此贼,定可拿下宜州。」

  擂鼓三通,杨排风出马道:「天波府上将军杨排风在此,贼将还不下马投降?

  汝区区三千之众,与我天朝大军对抗,岂不以卵击石?」

  侬平道:「你一介女流,竟出如此狂言!看来本将不与你点颜色瞧瞧,你便不知我大南国的军威!」说罢,挥舞起流星锤,朝杨排风摔打过来。

  流星锤本属于暗器,用于战场之上,可谓罕见。侬平手中的一对流星锤,各重三十余斤,球体上钉满了铁牙,尖锐无比。球下链长数丈,挥舞起来,虎虎生风,可近可远,着实不好对付。

  杨排风虽然武艺极高,力大棍沉,遇上一般武将,可谓无敌,可是面对如此诡异的兵刃,也一时之间想不出应对的法子,只是将马往旁边一拨,避开来锤。

  侬平一锤打在地上,轰然作响,紧接着另一手中的流星锤也接踵而下,朝着杨排风迎头打来。杨排风已是避不开这第二锤,急忙将镔铁棍一横,往上一架。

  不料侬平的流星锤忽然暴长了两三尺,杨排风的镔铁棍只架在了铁锤的链子上。

  那流星锤链子一碰到棍身,迅速由直变弯,铁球以铁棍为轴,向下摆来,直打杨排风的后背。

  杨排风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锤,只觉得胸口一股腥味直往上涌,差点张口吐出一口鲜血。她坐在马上,晃了几晃,急忙用镔铁棍撑地,才没让自己从马上栽下来。她感觉自己的后背像是被穿了无数个窟窿,那是被铁锤上的铁钉扎的,顿时鲜血将她的半身衣服全部浸湿。

  侬平虽然一击得手,但心中不由暗惊,忖道:「一般男子挨了这一锤,也保不住性命。这女子竟然还能稳坐马上,如没事人一般,真非寻常人也!」

  趁着他发愣之时,杨排风深知不能再容他发起第三锤,要不然她的身体即便是铁打的,也是扛不住的。她急忙用镔铁棍,朝侬平横扫过去。

  柔可克刚,但刚亦可以克柔。侬平的流星锤,只是一件软兵器,并无法格挡杨排风如旋风一般扫来的铁棍。他急忙将两个铁锤合在一处,拿在手里,迎住了杨排风的镔铁棍。

  侬平怎么也想不到,杨排风居然如此神力,差点将他连人带马都打飞出去。

  他急忙稳住身形,却见杨排风紧接着第二棍又打了过来。侬平不敢再挡,急忙将右脚脱镫,双手挽住马缰,身体往左边一斜,将身藏在马身一侧。铁棍便紧贴着他的后背扫空了。侬平右脚在地上一点,借着这股力,又重新翻回马背上面。他几乎在坐回马背的同时,手中的流星锤又抛了出去,直打杨排风的面目。

  杨排风瞧得真切,突然伸手一抓,抓在流星锤的链子上。她这一抓,时机刚好,若是早了半分,抓到的便是锤身,手不免被锤上的铁钉所伤。若是慢了半分,铁锤已打到了她的脸上,不死也难活了。

  杨排风顺势将铁链一拉,侬平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要将他往前面扯去。

  好在他松手及时,要不然定然被杨排风从马上拉了下来。他失了一件兵器,心下惊慌,急忙将另一个流星锤也打了出去。

  杨排风早已寻到了破解流星锤的法子,又是一伸手,将那锤接在手里,抢夺过来。

  正在此时,忽见两翼大乱。焦廷贵和孟定国所部,早已从两翼包抄而至,截断了回城的退路。侬平手上没了兵器,又见宋军攻破两翼,明白宜州已是保不住了,便率着人马,往南退去。

  焦廷贵和孟定国岂能就此作罢,率兵追了一阵,斩获甚众。一直追出数十里,到了宾州地界,不敢再行深入,才收军回城。

  此时杨排风已经占领了城头,他们和排风相遇,只见她面色煞白,浑身是血,急忙问道:「排风,你可是受了伤?」

  杨排风摆手道:「无妨!只是一时大意,挨了那厮一锤,有些疼痛罢了!」

  焦廷贵和孟定国二人惊得目瞪口呆,想那侬平的流星锤,要是打在他们身上,二人哪里还有命在?方知战前杨排风斥责二人轻敌之事,不由满脸羞愧。

  焦、孟二将把杨排风从马背上扶了下来,送入内堂休息。两人一面贴出告示,张榜安民,一面派人向穆元帅告捷。

  大军在宜州城中休整三日,听闻穆桂英尚在柳州城内,便留下一千人守城,其余全部赶往柳州回合。杨排风的伤势经过三日休养,已是好了不少,但仍不能骑马作战,焦、孟二将便寻了一辆马车,将排风安置在车内,一路不停往柳州而去。

  行两日,大军已到柳州城中,穆桂英听闻杨排风告捷而还,急忙出城相迎。

  当得知在与侬平交战时受了重伤,不免心痛,忙安排军医为其诊治,又对焦廷贵、孟定国以及大小一干将领,论功行赏。

(50) 入主宾州

  宋军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已连克桂、柳、宜三州,击溃了大南国主力,收复数百里失地,歼敌十余万人,一路高唱凯歌,长驱直进。待攻下柳州后,大军休整五日,待前往击破宜州的杨排风所部赶来会合,才起兵直下宾州。

  从柳州到宾州,有三百余里路程,沿途有象州防御州、武仙、阳寿等诸县望风归顺,另拔武化、来宾等县,军威大振。十余日,便已到了宾州城下。

  宾州,已是大南国纵深所在,离州治不足五十里,便已是昆仑关,只要越过昆仑,便可直逼邕州,剿灭大南国,擒杀侬智高。

  这日,大军到了宾州城下,离城二十里安营扎寨。刚刚安顿好前后三军,忽闻守卫来报:「启禀元帅,后将军陈曙已经扫清荆湖残匪,率本部大军前来会合!」

  穆桂英闻言大喜,急忙将陈曙召至近前,道:「有公相助,我三军更是如虎添翼,宾州唾手可取!」

  陈夫人见到丈夫归来,更是喜出望外,随穆桂英一道出帐相迎。夫妻二人见面,免不得一番感慨。待二人叙完离别之情后,陈曙道:「元帅,末将此来,还带了两个人。」

  「哦?」穆桂英疑惑道,「那是何人?」

  陈曙急忙将身一侧,微微躬身道:「八奶奶,这边请!」

  这时,从人群中走出一男一女两个人,为首的是一名中年美妇,不到五十岁年纪,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两鬓虽已微微发白,但皮肤依旧如少女般紧致,气质娴熟,宛若从昆仑山上走下的西王母。只听她声音如银铃一般悦耳:「桂英,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穆桂英见了,急忙施礼道:「八姑,你怎的来了此处?」

  原来,这名中年美妇乃是天波府的八奶奶,六郎杨延昭之妹八姐杨延琪。她见穆桂英问起,便道:「自你离开天波府后不久,圣上又下旨,封我为平蜀大将军,与岳纲一道,前往两川平定匪乱。这几日,川中战事已定,正班师回朝,不料在路上遇到了你遣往东京的使者。一问之下,方知南国军势颇盛,我便奏请天子,转而南下,来助你一臂之力。」

  站在八姐杨延琪身后的大将岳纲,生得八尺之躯,面目白净,留三绺长髯,这时拜道:「末将参见元帅。」

  穆桂英喜道:「有八奶奶和岳将军相助,何愁南国不平?」

  杨八姐道:「咦?桂英,怎的不见金花小姐?自你们离了京城,我已数月未见着她了,甚是想念,快将她叫来,让我好好疼她一番。」

  穆桂英闻言,立即转喜为忧,黯然道:「八姑有所不知,前日小女大意,被敌人擒了去,现在正被敌人关于营中,生死未明。」

  「什么?」杨八姐大惊,「这可如何使得?待我出马,去将那贼将杀尽,救出金花来!」八姐杨延琪终身未嫁,因此膝下也无子女,将杨金花视若己出,万般疼爱。

  穆桂英道:「八姑远道而来,风尘仆仆,不如在营中暂且休息一晚,待明日出战迎敌。」

  杨八姐道:「桂英,金花陷于敌营,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若是被敌人夺去了贞节,那让她今后如何为人?事不宜迟,快快下令,待我亲自出马,去迎战敌将!」

  穆桂英一听,顿时羞得无地自容。此刻,八姑应该尚不知道自己被敌人凌辱之事,此事若被她知晓,她又该如何面对。她呆了一会,方道:「论辈份,乃是八姑为长,桂英不敢以下犯上!」

  杨八姐道:「这是在军营之中,又不是在天波府,自然以军法定尊卑。你乃是圣上钦封的平南大元帅,我自当听从你的号令!」

  穆桂英没有办法,只好入了帅帐,坐到正中,抛下一枚令牌,道:「本帅着令八姑杨延琪与将军岳纲,率本部人马出营,到宾州城下搦战!」

  「末将领命!」两人齐声道。领了将令,两人出了帅帐,点了他们带来的八千人马,出了辕门,来到宾州城下。

  宾州守将乃是大南国名将卢貌,见宋军搦战,急忙下令本城一万人马,倾巢而出,到城下列阵。带阵脚站稳,卢貌策马而出,道:「何人叫阵?速速报上名来!」

  杨八姐出马,道:「你姑奶奶是也!」

  卢貌定睛一看,见宋军阵上,竟是一员女将,便问道:「你就是平南大元帅穆桂英?」

  杨八姐道:「斩你这种宵小,何须元帅亲自出马?吾乃是天波府杨令公之女,平蜀上将军杨延琪是也!」

  卢貌笑道:「看来你宋室王朝,当真是没什么人可用了。怎么上阵杀敌的,都是一群太太寡妇!」

  杨八姐道:「杀你这种人,女人足矣,何须我宋家儿郎前来!」

  卢貌大怒,策动战马,举刀砍了上去。杨八姐初到平南大军之中,一心想着要救孙女金花,也不害怕,挺起梨花嵌金枪,也迎了上去。

  两人战了二十余合,只见杨八姐枪法奇妙,神出鬼没一般,盯着敌将身上的几处要害,频频发难。那卢貌不多时已是浑身带伤,心道:「传闻杨家寡妇,个个勇如男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若是再战下去,怕是要丢了性命在此处。

  不如暂且退兵,再作打算!」想罢,便虚晃一枪,往城内逃去。

  杨八姐岂肯如此轻易放他离去,又提枪直追上来。待追到城下,城头万箭齐发,擂石滚木齐下,近不得前半步,只好收兵回营。

  杨八姐入了大营,见过穆桂英,愤然道:「阵上未能杀了贼将,着实可惜,待明日再战,定将卢貌首级献于帐下!」

  穆桂英和杨八姐两人虽然差了一个辈份,但年龄相仿,八姐也比穆桂英大不了几岁,因此二人在府中常以姐妹相称。此时穆桂英见八姐似乎心有不甘,便笑道:「八姑切莫心急,待本帅今夜将城围了。那卢貌便如瓮中之鳖一般,擒之如探囊取物!」

  话音未落,忽有蓝旗官来道:「禀元帅,敌将卢貌见不敌吾军,已撤下了城头的旗帜,往昆仑关方向逃去。前营杨将军令小人前来问计,是否进城?」

  杨八姐道:「算那小子聪明,跑得快,要不然定让他身首异处!」

  穆桂英对蓝旗官道:「传本帅将令,入城安民!」

  那卢貌本欲负城顽抗,不料在宋军刚刚兵临城下之时,邕州已下了一道圣旨给他。让他弃守宾州,保存主力,兵马全部撤入昆仑关以内。卢貌自恃勇力,有所不服,坚持要与宋军决战。还是部将黎顺劝道:「吾大南国主力,已在桂水之畔全部覆没,若是与桂州、柳州、宜州等城守将一般,凭城顽抗,势必被宋军逐个击破。不如顺了圣上的旨意,退入昆仑,积蓄兵马,以图东山再起!」

  卢貌听他说得在理,便下令全军从城西撤出,一路直奔昆仑关而去。

  出乎穆桂英的意料,宋军几乎兵不血刃地取了宾州。夺下了宾州,离邕州已是不远,中间仅仅隔着一道昆仑关,看来离班师回朝之日,已是不远。

  进了宾州,穆桂英下令各营将士张榜安民。前军杨文广听闻八奶奶到了军中,急忙来到帅堂参见。杨排风也带伤起身,去拜见八姐。一家人齐聚宾州,其乐融融,唯独缺了金花,甚是遗憾。

  第二日,石鉴带着五百人马,从恭城、昭州返回,来见穆桂英,道:「元帅,小人已将那五名武士的骸骨殓回,送往东京安葬。特来帐下听用。」

  穆桂英道:「前日本帅已与余将军商议,令你乔装混入昆仑关之后,前往邕州,离间贼王侬智高与三十六峒之间的关系。此正乃本帅当日委命与你的初衷,余将军亦甚为赞同。你可马上打点一番,前往邕州而去。」

  石鉴道:「元帅,小人只想杀贼,不知可否留小人于军中听用。」

  穆桂英道:「吾军已下宾州,不日便要夺取昆仑关。此关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若是有了三十六峒之兵相助,宋军即便是再多上十万,也是万不能破关的。你此去亦是为国家效命,休要推辞。」

  石鉴道:「既然元帅如此说了,小人从命便是。只是小人尚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穆桂英道:「你若有话,直言无妨。」

  石鉴道:「小人在入宾州城时,正巧遇到两名交趾郡王的使节,想要求见元帅,说是有家国大事相商,不知元帅是否接见?」

  「交趾郡王?」坐在一旁的杨八姐疑惑道,「他们派使节来作什么?」

  穆桂英道:「且先将他们召入,听听他们想说什么?」

  石鉴得令,便下去将两名使者迎入帅堂,道:「在案上所坐之人,正是当今天子钦封的平南大元帅穆桂英。你二人有何要事,只管与她说便了。」

  穆桂英往堂下望去,这两名使者,一人约三十多岁,一人看上去还不满三十,皆长得白净无须,精瘦干练,双目如贪狼一般,阴鸷而凶恶,虽目不斜视,却不停在用余光左顾右盼。穆桂英问道:「不知使者驾临,有何见教?」

  两人齐齐跪下,只听那稍年长的使者道:「吾乃是交趾郡王麾下李常杰。」

  他又指着身边年纪稍轻一些的男子道:「此乃小人胞弟李常宪,见过大宋平南元帅。」

  「使者不必多礼,快快请起!」穆桂英道,「我大宋与交趾,素来相安无事,今日使者进我军中,可有什么要事?」

  李常杰的声音很细,细得有些尖锐,听上去像是女人一般:「下官久闻穆元帅之大名,威服四海,允冠古今,今日有幸一见,着实英气逼人,不敢仰望!」

  穆桂英笑道:「使者过奖了。桂英只是一介女流,不敢担如此盛誉!」

  李常杰这才转入正题道:「元帅此番南下,乃是为了侬智高反于广南。想那侬智高原是交趾叛将,因交趾不容,方于天朝之南作乱。郡王素来与宋廷交好,出此叛将,扰乱天朝,心有不安。特令吾等,领兵五千,陈于边境,若是元帅应允,交趾之兵越境而入,从昆仑关后袭取邕州,迎元帅入城。元帅便可兵不血刃,而平贼乱。不知元帅意下如何?」

  穆桂英沉吟道:「交趾郡王的美意,桂英心领了。只是这广南之地,本属我大宋疆土。侬贼于此作乱,自当有宋廷出兵平灭,不敢劳烦郡王。」

  李常杰一愣,道:「元帅是要拒绝郡王了?」

  穆桂英道:「拒绝自是不敢,只是王师既已到宾州,破关平贼,已是早晚之事,便不劳郡王费心了。」

  李常杰道:「穆元帅,你可知这昆仑关之险?现侬军层层把守,邕州又在重聚兵力,宋军若想破关入城,难于登天。还请元帅三思。休要徒伤兵士,负了郡王一番好意。」

  穆桂英道:「烦请使者转告郡王,桂英平定侬贼之日,定向天子奏明,使两邦永结秦晋之好。」

  李常杰起身,表情有些愤怒,但依然彬彬有礼地道:「既如此,下官自当向郡王禀明原委。」

  穆桂英对左右道:「快给使者安排个舒适的住处!」

  「不必了!」李常杰道,「下官不敢多作打扰,就此别过。」

  那李常宪也抬头望了一眼穆桂英,道:「穆元帅,后会有期!」说罢,兄弟二人甩袖,扬长而去。

  待使者走远,焦廷贵愤道:「这使者好生无礼!」

  杨八姐问道:「桂英,你何苦生生婉拒了交趾的好意?」

  穆桂英道:「八姑有所不知,这交趾郡王李佛玛素来狼子野心,不输夏辽,此番故意谄媚,必有用心。不如拒之,方免后患。」

  一旁孟定国笑道:「元帅,你多虑了!虽然咱们攻破邕州,并不需借助其兵力,不过料想李佛玛乃是区区一名郡王,难不成还赶贪图我大宋的疆土不成?」

  穆桂英道:「经桂、柳、宜三城大战,侬贼主力已几乎消耗殆尽,即使邕州再怎么生聚,一时之间也难以再有数十万之众。现吾军驻于宾州,离邕州仅有咫尺之遥,何苦再引狼入室,自寻烦恼!」

  孟定国道:「这又怎会是引狼入室?」

  穆桂英道:「交趾郡若有心相助,早在本帅未至之前,便可出兵。再不然,本帅兵临桂州之时,亦可出兵,方未晚矣。只奈当时邕州聚集十万之众,风头一时无两,便陈兵于边境,以作观望。即便在侬智高大军倾巢之时,亦未有牵制之举。如今见本帅尽歼其军,事态明朗,便图谋越境,以分一杯之羹。」

  孟定国一拍桌子,骂道:「想不到,那李佛玛竟有如此诡计,还好元帅没答应了他!」

  穆桂英接着道:「如今之侬智高,已是强弩之末,山穷水尽,而此时之交趾郡,隔岸观火久矣,奈何未有本帅之令,不敢越境。若是本帅应允了其要求,他便肆无忌惮,攻破邕州之时,将其据为己有。届时再占据昆仑关,以拒王师,到时你我都将奈何他不得。诸位是想与一群正日薄西山的流寇作战,还是与如日中天的整整一国之兵作战呢?想必无需本帅多言,本帅心中自已明了。」

  杨八姐赞道:「桂英足智多谋,真乃帅才。若是你不点明,着了那交趾郡的道,我们还不自知呢!」

  宾州城外,李常杰和李常宪并辔行走在旷野中。李常宪问道:「大哥,穆元帅不让咱们越境,该如何是好?」

  李常杰道:「且先回到边境,按兵不动,见机行事便了!」他又回头望了一眼宾州高耸的城墙,恨道:「穆桂英,终有一日,你将会为了今日的决定而后悔的!」

(51) 金城驿

  远方吹来一阵清风,将山间的迷雾拨开,露出了一片山明水秀。陈曙站立在山头,遥望着远处高耸的昆仑关。昆仑关的存在,不像严关和拦马关,是为了拱卫一座城市,而是庇护了整个南国。由宾州入邕州,仅有这么一条道路可行。

  官道在脚下蜿蜒着向远方延伸,两旁都是陡峭的悬崖峭壁,由此入大明山,越昆仑而至邕州。自汉以来,每隔十余里,便设一个驿站铺子,专为传递军报所用。

  皇佑四年十二月初,广南西路、广南东路和荆湖南路各城各寨匪乱已全部平定,昆仑关以外已再无僮兵作乱。

  穆桂英一改兵贵神速的作风,竟在宾州停兵七八日,尚未见她提起攻打昆仑关的事宜。陈曙心中暗暗焦急,他来到广南已经数年,只盼着能早些回到汴梁去。

  一名裨将道:「大人,我等前些日被元帅调往荆湖南路平贼,虽有些功劳可图,但终究不能和禁军攻城拔寨相比。我等在此已作战数年,眼看不日邕州便要城破,若是身上不带多些功劳回去,恐怕被人笑话。」

  陈曙道:「如今贼军皆已退入关内,连穆元帅都没有想出行之有效的办法,我等又能如何?」

  身旁的陈夫人却道:「夫君,这位将军说得倒是没错。若是在元帅的功劳簿上不能拔得头筹,此番班师,必然脸上无光。想那焦廷贵、孟定国之流的匹夫,功勋亦在夫君之上。」

  陈曙把眼一瞪,骂道:「你一妇道人家,休要参与军事!」

  陈夫人不屈道:「夫君谓妾身乃妇人,可不知为何常与穆元帅商议军政?前些日妾身在元帅身边,也耳濡目染了许多兵法,正可助夫君一臂之力。」

  裨将道:「大人,夫人所言甚是。昨日末将听得探子来报,僮军有一队人马,已经出到关前,扎驻于金城驿。大人若是能将这金城驿拔下,不仅可断了贼军在关外的消息,亦可让吾军进到关下,直薄关门!」

  「金城驿?」陈曙若有所思地道。

  「大人,你看,顺着道路上了那边的山岗,便是金城驿。驻扎在那边的僮兵,估摸着有个两千余人。而且小人尚且听说,金花小姐似也在那里现过身。想那穆元帅为救女儿,整日忧心如焚,若是大人能将此驿拔下,元帅必然欢心,不失为大功一件!」裨将道。

  「此话真当?」陈曙问道。

  「真不真尚且不知,只是从前几日俘虏的僮军探子口中得知。大人可先试探进击,若是探子此言有虚,再行撤回也不迟。」裨将道。

  陈曙沉吟了片刻,道:「那便依你们所言,今夜令军士好生休息。明日一早,天色未明之时,将这驿站去拔了!」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天边刚刚泛出鱼肚白,陈曙便领了三千人马,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摸出了军营,往金城驿方向奔去。宋军营地距离金城驿不过二十里,不出一个时辰,便以到了驿站之下。

  陈曙向驿站内的军营望去,果见僮军在一座山岗之上,安下了几座大营。此时营内悄无声息,想必是还未到点卯的时刻,僮兵仍在安睡。

  裨将来到陈曙身边,道:「大人,此时敌军尚未整备,可一举而破之。若是再耽搁半刻,恐怕等他们醒了,咱们便没那么容易得手了。」

  陈曙点点头,道:「快传我将令,以一千人为一队,分三路杀进敌营,势必一举击破其寨。」

  众将领命,带着各自兵马,伏于敌营左中右三侧。待诸军就位,陈曙一声令下,宋军一齐呐喊,冲入敌营。那僮兵果真没多少防备,不少人还在睡梦之中,便已成了刀下之鬼。宋军一通砍杀,毙敌数百人,剩余的僮兵皆抱头往昆仑关跑去。

  陈曙并不着急追赶,待三路人马会合,便闻左右道:「可寻着金花小姐了?」

  众将摇摇头,道:「一时兵荒马乱,并未见着。」

  「给我仔细搜!若小姐果真在营中,掘地三尺,亦要给本将找出来!」陈曙道。他原本是杨家的部将,急着寻找杨金花,一来是为了报答杨宗保和穆桂英的知遇之恩,二来乃是为了建功立业。若是能救出金花小姐,必然能得穆元帅欢心,为他在功劳簿上记上重重一笔。

  宋军四散,在营地里寻了许久,仍未见着杨金花的身影。有一名探子来报:「大人,在一名俘获的僮军口中得知,金花小姐被敌将绑了,随败军一齐逃往昆仑关了!」

  陈曙道:「传令,集结大军,往昆仑关下追赶,务必要在敌军入关之前,将他们赶上!」

  宋军很快便又汇聚于一处,行伍整齐,往昆仑关下追赶。由金城驿到昆仑关,也不过三十余里,宋军疾驰不到片刻,便以到了关下。可奇怪的是,原本四散逃窜的僮兵,一路上竟像是失去了踪影一般,连个鬼影都没见着。

  直到陈曙追至昆仑关下不到两三里地,举头就能望见不远处黑黝黝的巍峨关墙时,这才觉得事有蹊跷。他暗忖道:「那些溃兵,不知去了何处?」被击溃的士兵,不像刚出战时一般,号令划一,皆是哪里有生路,便望哪里跑。按理说,即便是敌军大部分进了关内,总又些许还来不及进关的。

  「撤!」陈曙大喊一声。多年的沙场生涯,已让他隐隐感到有些不妥。

  宋军前后队的位置还没有调整过来,忽闻不远处山谷之中,一阵炮响,顿时杀声四起,隆隆的马蹄声从两面山谷之中席卷而来。

  「糟糕!中计了!」陈曙这才醒悟过来,后悔不迭。此时他的前方就是昆仑关,两边又都是伏兵,唯有按照原路返回,才是唯一出路。他已来不及调整前后队位置,下令道:「后队变为前队,前队变为后队,撤往金城驿!」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他举目望去,只见从两边杀将过来的敌兵,漫山遍野,多得数也数不清。忽然昆仑关城头也是一声炮响,无数敌军从关内涌了出来,从三面合围宋军。

  宋军顿时大乱,争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陈曙挥舞着九龙环首刀,左右砍杀,却见僮军越围越厚,几乎要将他的区区三千人马全部湮没。

  从僮军阵中,忽然杀出一名女将。陈曙定睛看去,这名女将长得甚是妖娆,只见她头顶玲珑七星盔,身披嵌金鱼鳞甲,内衬凤凰碧霞罗,脚踩凤鸾牛皮靴。

  下跨胭脂马,手握九凤镋. 长得柳叶眉弯弯如月,流星眼炯炯有神,鼻若悬梁,口似含贝。眉目之间,有种勾魂摄魄的气质,举手投足,令人心旌神摇。虽身披重甲,却宛若无骨。身在众军之中,彷如万绿丛中一点红,由诸军拥着,更似众星捧月。

  陈曙见了,不由暗暗赞叹:「好一名貌美的女子!」若说是穆桂英,虽也貌美,却浑身上下透出一股令人窒息的威慑力,倒也和战场相称。可这女子,竟如铁血之中的一股清泉,仿佛这是上天安排的一个意外,与这喋血的沙场格格不入。

  「敌将,纳命来!」这女子一声娇喝,朝着陈曙直杀过来。

  陈曙急忙用环首刀格开她的九凤镋,问道:「你是何人?弱质女流竟也敢厮杀疆场,还不速速退下?」

  那女将怒道:「你这狗官,竟敢蔑视本姑娘,今日便让你知道我僮家女儿的威风!」说罢,又是一镋朝着陈曙砸了过来。

  陈曙急忙招架,怒道:「本将手下不死无名之辈。汝既愿寻死,速速报上名来!」

  那女将道:「吾乃娅王座下女将杨梅是也!」

  陈曙心中暗惊。女将口中所言的娅王,即是侬智高的母亲阿侬。他虽然征战广南数年之久,却从未曾见过阿侬的面。据传此人乃是大南国最受崇敬的女人,大南国的建立,几乎是她一手操持,连侬智高都不敢违逆她的命令,是大南国的实际掌权人。听人传闻,阿侬之所在,身边总有一名美貌女将相随,难道就是眼前的这个叫杨梅的女将么?那杨梅既在,阿侬定然也在附近。陈曙不由吓得起了一身疙瘩,他只以为这是一场突袭战斗,不料竟会遭遇阿侬的主力。

  「狗官,看招!」杨梅又是一声娇叱,手中的九凤镋已是劈头打下。

  陈曙将牙一咬,此时阿侬尚未现身,不如先将这杨梅斩杀,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他用刀架住九凤镋,再次将其格开,手中的环首刀已迅疾地攻出三刀,直取杨梅面门、咽喉和胸口三处要害。

  不料杨梅冷笑一声,道:「雕虫小技!」只见她心不慌,手不乱,将这三刀轻易架住,又是一镋朝陈曙刺了过去。

  陈曙不敢大意,急忙将刀直立,挡在身前。九凤镋的兵刃像蝴蝶翅膀一般,两边各分出一个朝前弯曲的叉刺。环首刀的刀锋,正好夹在一边的叉刺中。陈曙见她乃是一名女子,料想气力必不如男人,便想以角力胜她。只见他一手握住刀柄,一手推着刀背,将杨梅往外推去。

  杨梅的力气果真不如陈曙,只见她退了两步,急忙站稳脚跟,忽然双手一转,九凤镋的直刺和叉刺也随之转动,锁住了环首刀。她用力将九凤镋往旁边一撩,竟把陈曙的环首刀撩了出去。

  陈曙兵器脱手,心中更是慌乱,急忙朝兵士道:「速速突出重围,休要恋战!」

  他拔出佩刀,避开杨梅,左右砍杀,朝着宋营方向冲突出去。

  杨梅见陈曙要突围,朝众军大喊:「投矛!」

  僮军早已有了准备,手中的捻枪纷纷投掷而出,正在逃命的宋军,无不倒地伤亡。

  陈曙已是顾不了这么多,眼下的情况,保命最是要紧。他身体伏在马颈之上,奋力冲突,将围在道路上的僮兵冲得人仰马翻。

  杨梅见状,将九凤镋挂上得胜钩,取下宝雕弓,提一支羽箭,拉弓射箭。那羽箭如流星一般,朝着陈曙后背直射过去。

  陈曙听得身后弦响,急忙侧身闪避,但为时晚矣,那羽箭正中他右手肩头,从后面扎入,前面贯穿而出。陈曙「哎呀」惨叫一声,伤口已是血流如注。

  杨梅见敌将受伤,挥大军追赶上来。宋军只顾逃命,自相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

  陈曙杀透重围,此时身边的兵将,已不到五百。眼看着僮军在后面追杀甚凶,自知到不了营中,怕是已被其赶上。他又奔了数里,回到金城驿时,天色已经将晚。

  金城驿设于一座山冈之上,居高临下。陈曙便令士兵于驿馆道路之上结营,以阻敌军冲击。

  杨梅率兵杀到山下,便令士兵将山围住,道:「传我将令,所有弓箭手列于前阵,矢上涂以硫磺,放火烧山!前者宋军火烧桂州,今日也让他们尝尝被火烧的滋味!」

  僮军得令,数千弓箭手将火箭齐齐地往山上射去。一时间,满天火矢如雨点一般,将山冈点燃,烧起熊熊烈火。

  陈曙刚刚进了驿馆,忽闻敌军放火烧山,还来不及处理伤口,急忙上马赶到阵前,却见大火已被点燃,正往驿馆方向席卷而来。不由悲叹道:「想不到,我陈曙纵横广南数年,今日竟要丧命于此!」

  裨将道:「大人,此处离宋营不过数十里,当速速遣人,往大营求援!」

  陈曙叹道:「且不说前去求援之人能不能杀透这重围,单是他这一次,大军这一来,火势早已将山头吞没了。」

  裨将急道:「可是大人,我们也不能如此坐以待毙!需尽快想出法子来自救!」

  陈曙望瞭望四周,下令道:「速速派人,去将驿馆四周的树木全部伐尽。火势若是无物可燃,必不至于烧到此处。这样一来,我们或许还能撑到天明!」

  裨将领命,便派人四出伐木,只将砍下来的树木,丢到山下。不多时,驿馆四周数十步之间,已被伐出了一块空地。

  山下杨梅举头望着山上的火势,却见大火怎么也烧不进驿馆里去,冷笑道:「这宋军大将,武艺不怎么样,用兵倒是有点本事。」

  一名偏将趋到近前,道:「杨将军,现在宋军已被我们杀得差不多了,不如赶紧撤退,要是待穆桂英的大军一到,恐怕占不了许多便宜。」

  杨梅有恃无恐地道:「本姑娘只怕她穆桂英不来。她若是来了,必让她回不了宾州!」

  偏将道:「可是宾州宋军已有十万之众,咱们手上的这些,也不过万余人,如何能赢?」

  杨梅道:「她穆桂英能在桂水以四万赢了我们十二万,今日本姑娘便要以一万赢她十万。且看今日之天下,谁才是女中豪杰!」

  偏将点点头,道:「将军用兵,自是天下无双,想必那穆桂英见了,也要自叹不如。只是山上那位宋将,坚守在山头,我们要不要连夜进攻,拔了他的寨子?」

  杨梅往山上看了看,道:「不急,区区数百人,杀鸡焉用牛刀?传我将令,将每五百人分为一对,在四面佯攻,摇旗呐喊。一个时辰之后,再换另一队,让宋军今夜不能安歇。其余之人,随本将回营休息,但明日一早,宋军必然已是筋疲力尽,到时再攻上山去,必定事半功倍。」

(52) 阿侬现身

  时间已过了三更,穆桂英和杨八姐站立在宾州城楼之上,向远处眺望。广南的群山已经陷入了沉睡,四下里一片静寂。凉风迎面吹来,只觉得神清气爽,好不惬意。

  虽然如此,穆桂英总觉得自己眼皮直跳,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突然,杨八姐指着远方,道:「桂英,你看那边,发生了什么?」

  穆桂英随着杨八姐所指的方向望去,果见那天边亮堂堂的,像是燃起了一场大火。她问身边的士兵道:「那是何处?」

  士兵答道:「回元帅,天色较暗,小人也不太看得真切。估摸着,那边是金城驿所在。」

  杨八姐问道:「金城驿附近可有吾军部队驻扎?」

  穆桂英道:「两日前,本帅令陈曙占据了驿站旁边的要塞,以作我大军攻打昆仑关时的策应,并为牵制驻扎于暗探山和草帽山上的敌军……」

  话音未落,陈夫人哭哭啼啼地上了城楼,一见穆桂英,忙跪倒在地上,喊道:「元帅,求你快去救救我的夫君!若是去的晚了,恐怕性命堪忧……」

  穆桂英急忙将她扶起,问道:「别急,快起来!这是怎么回事,且慢慢道来我听!」

  陈夫人道:「元帅,今日一早,陈将军闻得金花小姐在金城驿出现,便率兵前往,与敌兵交战。不料这却是敌军的诡计,陈将军中了埋伏,被困于金城驿。

  现敌兵放火烧山,恐怕命不久矣……」

  穆桂英闻言,微蹙眉头,道:「没有本帅之命,是哪个让他出战的?」

  陈夫人哭道:「都怪夫君立功心切,没有禀明元帅,便率兵出去了。」

  杨八姐道:「若是此时出兵救援,天黑山路难行,恐多有不测。」

  陈夫人道:「可是将军他已等不到天明了,求元帅和八姑姑快去救援……」

  穆桂英和杨八姐面面相觑,她们谁都知道,这个时候出兵,实在有违兵法之道。杨八姐道:「此事需召集众将商议,方可行动!」

  陈夫人道:「若是商议罢了,恐怕将军早已被烧成灰烬了。求元帅看在你我姊妹情分之上,去将他救回来吧!」

  穆桂英思忖片刻,召过蓝旗官,道:「速去传本帅将令,点齐一万精骑,前往金城驿救人!」

  杨八姐道:「桂英,让我与你同去,也好有个照应!」

  穆桂英点点头,道:「如此甚好!」

  两人当即披挂整齐,由穆桂英领了两千快骑,沿着山路而行,杨八姐率大队人马随后跟进。由宾州到金城驿,也不过二十余里路程。出城不过一个时辰,已到了金城驿。

  山上烈火熊熊,冲天而起,已烧了足足两个时辰。山下的僮兵,已结下了寨子,将上山的道路,堵得严严实实,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穆桂英不敢再多耽搁,大喝一声,率部直冲敌寨。那是僮兵见她如此神勇,不敢缠斗,大呼小叫地向两旁逃了开去。穆桂英所向披靡,连挑十余座大帐,僮兵的阵形一时之间分崩离析。

  忽然,一名女将从黑暗中突杀出来,将手中的九凤镋一横,拦住去路,娇喝道:「何人如此大胆,敢来突袭本姑娘的营寨?」

  穆桂英见她是一名女子,便也客气道:「吾乃是大宋平南大元帅,浑天侯穆桂英是也!你若是识相,赶紧让开去路,放我宋将下山。要不然,本帅杀破你的连营,亦当救他回去!」

  杨梅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番穆桂英,笑道:「原来竟是穆元帅亲自,失敬失敬!

  只是元帅所带的兵马,好似还不及我手下的人多,就敢如此大言不惭!」

  穆桂英道:「是不是大言,你一试便知!」她心中焦急,唯恐去得晚了,陈曙已死,有负陈夫人所托。她不再与杨梅多言,手中的绣鸾刀,已朝她砍了过去。

  杨梅不敢大意,急忙以九凤镋招架,两人在山道上厮斗起来。走了还不足十合,杨梅已是渐渐力怯,暗忖道:「这穆桂英果然神勇无敌,若是与她再这般斗下去,定是讨不到半点便宜。」她急忙脱离了战圈,往一旁跑开出去。

  穆桂英急着去救陈曙,也不多加追赶,只领兵往山上杀去。

  黑暗中,忽得一声炮响,把穆桂英惊得心头颤了一颤。她回头望去,只见那女将已让士兵鸣起了号炮。号炮一响,必有埋伏!

  还没等穆桂英回过神来,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怪笑:「桀桀桀!穆桂英,你真的是送死来了!」

  穆桂英急忙停下脚步,四处张望。这阵怪笑,来自黑暗深处,但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像是有人用嘴对着她的耳朵在私语。这声音忽远忽近,让她辨不清来自何处,甚至盖过了战场上的杂乱的呐喊声!

  那个声音接着在她耳边响起:「你将我的儿子打得一死一俘,今日便要你偿命!」

  这一次,声音比刚才更响了,震得穆桂英耳膜发痛。千里传音,非有极深的内功,不能驾驭此术。「什么人?快点出来,休要躲躲藏藏!」穆桂英突然心里有些没底,每临战阵,她无不自信满满,即使面对三十万辽军的天门阵,也从未像现在这样过。

  一阵腥风扑面而来,夹带着呼啸之声。穆桂英隐约看见这是软条状的物什,急忙将刀一摆,将它切成两段。她低头望去,这竟是一条色彩斑斓的小蛇!被切断的上半截身子,还在泥地里扭动着,长大了嘴嘶叫,尖锐的牙齿上,毒蛇黏糊糊的。

  穆桂英心中发寒,暗自庆幸自己挡得及时,要不然被这蛇咬到,哪里还有命在?她不由心底加了十二分的戒备。

  忽然,原本与宋军混战的僮兵,全部收缩了防线,退出几十步开外。在他们中间,让开了一条道,只见一头巨大的扳角青牛,驮着一名六十余岁的老妪,在黑暗处缓缓走来。老妪满头银霜,生得倒是慈眉善目,但缠绕在身边的杀气,却令人不寒而栗。宋军的士兵见了,情不自禁地都后退了一步。老妪的身上,穿着一身大花袄子,脚上也是一双绣花鞋,只是上面的绣花,竟是一对猫头鹰。她上下大红装扮,在这黑夜里看来,却是如此渗人。再加上她手中竟握着一根丈八长的桃木杆,杆上悬着一面招魂幡,惨白的幡旗,迎风飞舞。

  穆桂英将战马立在原地,用刀指着那老妪道:「你是何人?」

  扳角青牛在僮兵阵前立定,「桀桀」的笑声又响了起来:「穆桂英,你无需知道老身的性命,你需晓得,你已活不过今晚便是!」

  穆桂英道:「本帅念你年迈,还不速速退去!到时刀枪无眼,伤了你的性命,可休怪本帅没有提醒你!」

  方才与穆桂英交手的那名妖娆女将,此时也毕恭毕敬地站立在那老妪的身后,对穆桂英道:「放肆,你竟敢如此对娅王说话!」

  「娅王?」穆桂英一怔。她记得侬智英与她提起过,侬智高兄弟的母亲,正是娅王阿侬,是个无论武艺、计谋、法术都深不可测之人,甚至连侬智英也不知道,她究竟有多厉害。「你是阿侬?」

  杨梅用九凤镋指着穆桂英骂道:「娅王的名讳,岂是你叫的?」

  这时,阿侬转头问杨梅:「怎么,你战不过她?」

  杨梅低下头,满脸羞愧,道:「此女武艺高强,末将敌不过她!」

  阿侬道:「那便正好由我动手,为我可怜的四儿和五儿报仇!」话没说完,已将手中的招魂幡一挥,瞬间黑夜里闪起点点星芒,朝穆桂英直射过去。原来,她的幡旗上,藏满了无数暗器。

  穆桂英目光一凛,即使在黑夜中,也将那细如牛毛的暗器瞧得真切,那竟是无数银针。她不敢大意,假使用兵器格挡,手脚再快也是万万挡不住这如雨点般刺来的银针。她急中生智,将绣鸾刀挂上得胜钩,双手一把扯过自己身后的大氅,往前一抛。那无数星芒,竟被她的大氅全部盖住。穆桂英顺势一卷,把银针全部拨落下来。

  阿侬冷笑道:「看来有点本事,竟然能破了老身的漫天花雨!」

  穆桂英也笑道:「雕虫小技,也敢在本帅面前卖弄!还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吧!」

  阿侬一催胯下的扳角青牛,只见那青牛撒开四蹄,双角前拱,朝着宋军猛撞过来。

  士兵们见她来势汹汹,大叫:「快保护元帅!」一群死士挡在穆桂英的马前,要与阿侬死战。

  「全部退开!」穆桂英喝道,「这扳角青牛乃是世间罕有,凭血肉之躯,是万万抵挡不住这孽畜的冲击。你们与它死战,也不过是白白送了性命!」

  说话间,那青牛早已冲到穆桂英的面前,那尖锐的犄角,朝着穆桂英的坐骑狠狠地撞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穆桂英将马缰猛得一提,只见她胯下的桃花马,前蹄腾空,人立而起,竟让青牛顶了个空。

  阿侬见青牛撞空,忽将手上的招魂幡,朝着穆桂英猛打过去。穆桂英不敢大意,身体往后一样,后背紧贴马鞍,躲过了一击。但奇怪的是,她身边的士兵,竟先后惨叫倒地,七窍流血而亡。

  穆桂英细看,原来那阿侬的招魂幡上,暗藏了许多银针,每次挥舞,幡旗上的银针,便会朝着四面发射出来。那银针上,都被淬了剧毒,只要被这银针刺着,便是见血封喉。

  「好阴毒的兵器!」穆桂英暗惊。这招魂幡的杆子,已是够长了的,当挥舞起来时,那幡旗便直立于杆子顶上,一下子暴长几尺。方圆两丈之内,竟皆可打到。不仅如此,随着那幡旗的挥舞,还能射出数不清的毒针出来,人只要挨上了,便是一个死字。那许多士兵见了,怕被毒针打到,吓得皆躲藏于树后,不敢出来。

  阿侬接二连三地用招魂幡朝着穆桂英猛打过来,幡旗迎着风猎猎作响,柔软的帛布被她使得像一把刀一样危险。穆桂英用绣鸾刀架住,道:「要战便战,且先去了你幡上的毒针,休伤无辜性命!」

  阿侬将杆子抽回,恶毒地道:「你的这些士兵,皆是屠戮我大南国子民的凶手,何来无辜之说?」

  穆桂英知道与她多说无益,将手上的绣鸾刀不停砍出,不求伤人,只求能封住对方的招式,让她无从出手。

  孰不料,这阿侬的武艺,也是极其高强,竟然在穆桂英的手下连走了五十余合,依然脸不红,气不喘。两人在山间小道之上,来来往往,斗得难解难分。扳角青牛力大无穷,奔跑起来速度也丝毫不逊于马匹,穆桂英在坐骑上已是吃了亏。

  再则要避免她伤及身边士兵,她出手又留了几分,只是为了封住她的出手。因此一时之间,竟然难分胜负。

  待战到一百合,阿侬忽然退出战圈,阴笑道:「穆桂英,你已经败了!」

  「什么?」穆桂英不知她何出此言,不由一愣。但是当她回头看去,她身后的士兵,竟已昏睡了许多。她还未来得及想明原因,不由感觉一阵头晕,身子在马上晃了几晃,差点栽下来。

  在穆桂英的眼前,突然金星乱冒,亮得有些刺眼。她揉了揉眼睛,朝阿侬的招魂幡望去,只见那幡旗之上,绘着许多奇怪的图案,这些图案看起来有些像是上古的文字。图案的轮廓,皆已金条镶边,即使在夜里挥舞起来,也是闪闪夺目。

  「招魂幡……」穆桂英这才意识到,对方幡旗上射出的毒针,只是小试牛刀。

  而招魂幡的真正用处,自然便是招魂。那些发光的图案,随着使用者的挥动,金光四射,夺人心魄,能使人迷睡过去。使用这件兵器的人,无论对手是否武艺比他高强,都将败于手下。怪不得侬智英说,她的母亲未逢敌手,想必这许多人,都是败于她的招魂幡之下的吧!

  「穆桂英,你现在还能战么?」阿侬问道。

  「自然可以……」穆桂英咬着牙,勉强支起身子。她将绣鸾刀的刀柄拄在地上,不让自己从马上摔落下去。

  「找死!」阿侬又换上一副狠毒的模样,招魂幡的杆子,朝着穆桂英的天灵盖打将下来。

  穆桂英使尽全力,将绣鸾刀往旁边一拨,格开阿侬的兵器。但是招魂幡又从她的眼前晃过,顿时满眼又是一片金灿灿的亮光,让她感觉几乎双目失明。如果继续照这样打下去,恐怕还来不及救出陈曙,自己也要被敌人擒了去。

  穆桂英想到这里,急忙闭上了眼睛,不去看他发光的幡旗。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屏息静听,那招魂幡是以帛布制成,每次出招,都会迎风作响,只要能寻得幡旗的响声,她便可以闭着眼架开对方。

  果不其然,阿侬的招魂幡又朝着穆桂英的脑袋横扫过来。说时迟,那时快,穆桂英将绣鸾刀一翻,刀锋朝上迎了过去。这一次,她并没有架住那杆子,刀法竟快了一步,割断了系在杆子上的幡旗。幡旗应声飘落,摇荡着跌到地上。但是阿侬手上的杆子,却没有因此而慢了半拍,依然朝穆桂英打来,只听「当」的一声,正中穆桂英的后脑。

  所幸穆桂英的头部有紫金盔护着,要不然早已被打下马来。尽管如此,穆桂英也不好受,只觉后脑一昏,眼前一下子变得雪白,差点昏死过去。她不敢懈怠,强打精神,紧接着又将第二刀砍了出去。

  阿侬的杆子尚未收回,来不及招架,已被绣鸾刀砍中了右手胳膊。只听她「哎哟」一声惨叫,招魂幡脱手飞出,右臂已是鲜血淋漓。

  这一回合,两败俱伤。阿侬腾腾腾地倒退了好几步,险险站稳。杨梅急忙将她扶住,道:「娅王,你没事吧!」

  阿侬指着穆桂英,恶毒得道:「快!快去替我杀了这贱人!」

  穆桂英虽然杀退了阿侬,但她的身子已是支撑不住,从马上落了下来,倒在地上。她挣扎了几下,想要站立起来,可终不能如愿。那些没有被毒针射死,躲藏在树后的士兵纷纷又跑了出来,围在她的身边,保护他们的元帅。

  杨梅催动坐骑,杀入宋军阵中,九凤镋如一张网似乎,使得密不透风,顿时将宋军全部杀散。她到了穆桂英跟前,道:「纳命来!」手中的九凤镋已朝着穆桂英的胸口扎了下去。

(53) 兽阵

  天已开始蒙亮,山上的火已开始熄灭,但四处依然升起了滚滚的浓烟。整座山几乎被烧得光秃秃的,只剩下一堆墨黑的灰烬。这日太阳始终没有出来,天色阴沉沉的,乌云像大片的墨汁在天上翻滚,好像一场狂风骤雨即将来临。

  在凌晨灰蒙蒙的光影之中,一名身材妖娆的女将,正将九凤镋朝着穆桂英狠刺过去,势必一击而取了敌军元帅的性命。

  忽然,不知从何处射来一支飞箭,「叮」的一声,正中九凤镋尖刃之上。杨梅只觉右臂一震,手中的九凤镋已是落了个空。她大惊道:「什么人?」

  山下,已聚集了许多宋军,摸约有个八九千人,为首的是一员美貌的中年女将。那女将道:「天波府八姐杨延琪在此,贼将休得放肆!」

  如今这场面,也颇是奇特。两国交战,拼死一搏,双方上阵的竟是四员女将。

  杨梅道:「又来一个送死的!」她话音未落,催动坐骑,九凤镋已朝着杨八姐刺了过去。

  杨八姐手中的梨花嵌金枪轻轻往旁边一拨,就将她的兵器拨开,道:「你这女娃,好生无礼!战场之上,通名交战,乃是常理。汝不报姓名便要打斗,若是死于本姑奶奶枪下,也让我报不得功劳!」

  杨梅冷笑一声,道:「不必通名报姓,反正输的那人,定将是你!」

  「好大口气!」杨八姐大怒,长枪如蛟龙般此去,力道沉稳,又不失灵活,只挑敌将的要害处下手。

  杨梅也不示弱,拿九凤镋反击。不一会儿,两人便已战了十余回合,不分胜负。杨梅心中暗惊:「这宋廷果真是人才济济!想本姑娘在南国,也算得是一名好手,今日竟战不下两员女将!」

  正思想着,忽听阿侬在后面叫道:「住手!快退回来!」

  杨梅不敢违抗,对杨八姐道:「暂且留你一条狗命!无需多时,本姑娘自当取走!」说罢,已策马跑回了僮军阵前。

  「撤!」阿侬大喊一声。僮军顿时簇拥着她,往两边退去。

  杨八姐怕穆桂英有失,也不追赶,急忙翻身下马,跑到她面前,将她扶起,道:「元帅,你没事吧?」

  穆桂英意识尚且清晰,摇摇头道:「无妨!只是中了那老妪的道法,差点被迷了心智,不能脱身。现在已是好了许多,快扶我上马!」

  杨八姐将穆桂英扶到马上。穆桂英见僮军既已退去,便令军士上山寻找陈曙。

  夜里,陈曙听到山下喊声杂乱,似有战事,但又恐怕是僮军的诱敌之计,不敢贸然冲下山来。此时天光大作,只见穆桂英和杨八姐带人马前来接应,不由大喜过望,参拜道:「承蒙元帅救命之恩,末将感激不尽。他日定当肝脑涂地,以报元帅!」

  穆桂英却并不买账,训斥道:「无有本帅将令,擅自出兵,折损军士,依罪当诛!你且先回营,待本帅收拾了此间战场,再回营罚你!」

  陈曙不敢有违,领着残兵败将怏怏而退。

  待陈曙走远,杨八姐道:「既然已攻下了金城驿,元帅不如派人在此驻扎,以为前哨观望所用。」

  穆桂英沉吟良久,道:「怕是没那么简单!此番乃是敌军诱敌之计,只将陈曙围于山上,只等援军到来,便可围山打援。陈曙此人素来谨慎,如此贸然出兵,定是受了人蛊惑,怕是我军中出了僮人奸细!」话音未落,忽然一阵地动山摇,胯下的战马,竟也不安份地嘶鸣起来。

  「怎么回事?」穆桂英问道。

  一骑飞马过来,在穆桂英面前来不及下马,慌乱地道:「元帅,不好了!敌军,敌军……」

  探子一时紧张地说不出话来。穆桂英向来性子急,不等他说完,便已策马跑到高处,往下张望。那场景,竟然让她这样久经沙场的名将,也着实吃了一惊。

  只见金城驿所在的山下,竟不知从何处,钻出了一大群猛兽。猛兽的前阵,乃是数十只吊颈白额大虎,呲牙咧嘴,吼声震天。大虎之后,紧跟着也是数十只花豹。

  花豹之后,乃是十余头大象,象背之上,筑着三层座椅,像是一座高塔,每一层座椅上,前中后坐着三名僮兵。在象阵之后,竟是数不清的狼群和黑熊。奇怪的是,这些极难驯服的猛兽,竟然列队整齐,没有丝毫杂乱。

  「元帅,是兽阵……」一名士兵惊恐得说。

  「瞧着兽阵的架势,南国之中,定然有一名驯兽高手,我们需小心对付了!」

  杨八姐道。

  「列阵迎敌!」穆桂英对着士兵大喊。

  「元帅,这,这……」士兵们见了那猛兽,都心生恐惧,不敢交战。

  穆桂英见状,喝道:「凡有违军令者,斩!有后退半步者,斩!」

  宋军这才重新列好了阵形。前队是弓箭手,其后便是骑兵,步兵在最后队。

  弓箭手的箭镞之上,涂以硫磺,点起火焰,只待兽阵趋近,便以火箭攻击。

  穆桂英向山下凝望,果见兽阵正中,扳角青牛之上,坐的正是阿侬,身后跟着杨梅。阿侬的招魂幡已被穆桂英破了,此时手中已换了一把兵器,样子看上去像是一把锏,用绢布缠着。

  「射!」穆桂英一声令下,无数火箭腾空而来,纷纷落入敌军的兽阵之中。

  前队的猛虎,中了火箭,就地一滚,竟将那火焰又熄灭了。

  杨八姐见状,道:「兽性素不畏死,怕是我们这一万余人,并非是其对手!

  不如早些撤退,待大军到来,再设法破之。」

  穆桂英道:「不急!八姑可记得汉光武之昆阳大战?新朝莽军巨毋霸也是驯兽好手,驱虎豹为兵,却为光武一战而破之!」

  杨八姐道:「昔日光武战于昆阳,乃是天助,适逢雷雨交加,兽闻声而惧,故不能战。现乃是冬季,莫说是雷,怕是雨都不见得会下。」

  穆桂英道:「若是能以锣声退敌,兽闻而惊惧,必可驱之!」她又对将士道:「传本帅将令,将鼓声改作退兵之号,金声改做冲锋之号!」

  不多久,几台金锣已被推到阵前。鸣金的士卒,皆击锣而进。那猛兽闻得锣声,竟住了脚步,徘徊不敢前。

  穆桂英见状,挥舞令旗,指挥士兵朝着兽阵冲杀过去。宋军万余人马,踏着满地灰烬,卷起黑烟如雾,一下子冲到兽阵之前。

  不料,那阵首的猛虎,忽然一声大吼,那宋军的战阵,竟无法控制一般乱了起来。想那大虎乃是百兽之王,吼声足以震慑一切动物。这一声下来,战马皆咴咴而散。

  大虎的吼声刚刚落下,那次阵的花豹,已是猛扑上来,一下子就扑倒了大片骑兵。后面的宋军见了,更是惊慌,哪里还敢往前冲去。

  象阵之后的狼群、黑熊见了,也是掠过象群,朝着宋军扑杀。那宋军惧怕猛兽的神威,皆乱作一团,首尾不能兼顾,自相踩踏。

  穆桂英见了,忖道:「照如此下去,吾军阵形必被贼军的猛兽冲乱了,当首诛猛虎,方能扼敌冲锋!」她一马当先,杀到阵前,手起刀落,砍翻了数头巨狼。

  那宋军士卒见元帅如此神勇,皆不顾性命,朝着兽阵猛冲。一时间,人兽混战成一团。

  忽然,一声凄厉的嘶鸣,像雨点般的捻枪从天而降,落在宋军战阵之中。穆桂英抬头望去,只见那象群已是逼到跟前,象背上如塔楼一般的坐鞍上,每层坐了三名士兵,三层共有九人。这些士兵居高临下,朝着宋军抛掷捻枪。宋军中枪倒地者不计其数。

  穆桂英见状,策马冲杀上去,拿手中的绣鸾刀猛砍象腿。孰料那大象生得皮糙肉厚,竟砍不动分毫。大象见她已趋到近前,将头一甩,口中獠牙已朝着穆桂英狠狠地勾了过来。

  穆桂英急忙双腿一夹,那战马撒开四蹄,竟奔到了大象的肚子地下,险险躲过了一击。她从象肚下穿了出来,将绣鸾刀往得胜钩上一挂,取出穿云弓,搭弓上箭,一箭朝着大象射去。那雕翎箭如流星一般,嗖得一声,正中那大象的左眼。

  虽然大象皮厚,但眼睛却是弱点。那雕翎箭射进大象眼中,力道不减,竟又从右眼中穿了出来。

  大象一声惨叫,人立而起,庞大的身躯垂死晃动,把坐鞍上的僮军尽数晃了下来,摔在地上,头破血流。穆桂英一挽马缰,远远地跑开出去。那大象在她身后轰然倒地,扬起一阵烟尘。

  宋军见穆桂英手刃巨象,士气振奋,皆齐声呐喊,朝着大象猛兽拼命射箭。

  战场之上,箭来枪往,双方皆损伤无数,尸横遍野。

  虽然诛杀了一头大象,但是象阵之中,尚有数十头巨象。这些大象,皆来自暹罗,体型巨大,皮厚如铁,在宋阵之中,脚踩牙挑,当刚刚重新组建起来的战阵,又重新冲了个混乱。加之那花豹狼群,不停地朝宋军士兵扑杀,虽然宋军拼死厮杀,依然无法阻挡这些猛兽的肆虐。

  这时,杨八姐杀到穆桂英身边,道:「元帅,猛兽实在太多,那些金锣的响声,根本不起作用!再打下去,恐怕就要败了!」

  「击鼓!」穆桂英下令道。刚才她已将鼓声改作了退兵的号令,此时击鼓,宋军闻得鼓声,皆重新退到山顶,重新列阵,以待重新冲锋。

  「元帅,这该如何是好!」杨八姐心下焦急,她从来也没有打过这样艰难的战役,眼看着士卒成批成批地倒下去,心疼不已。

  穆桂英环顾四周,道:「此处占据高地,或能以此制敌!」

  杨八姐道:「骑兵冲击对这些畜生来说,根本不起作用!即使我们占据了高处,也是占不到半点便宜。」

  穆桂英道:「待兽阵再次冲击山顶之时,将滚石覆以硫磺,推进兽阵之中,必能驱之。」

  杨八姐赞道:「好主意!」

  不多时,宋军已将滚石备好,用稻草覆于滚石之上,其中掺入硫磺,齐整整地列于山顶之上,只待兽阵再次冲锋时,便已滚石击之。

  阿侬见天色已是不早,只想在天黑之前,攻占金城驿,彻底击溃穆桂英。当下令士兵吹起号角,凄惨的号角声响彻天际,猛兽再次重新列阵,朝着山顶之上猛冲过来。

  穆桂英坐在马上,见敌兵趋近,便下令道:「点火!」

  涂上了硫磺的滚石,一碰到火苗,顿时变成了一个个巨大的火球。随着穆桂英一声令下,无数火球便翻滚着冲入兽阵之中。

  那野兽虽不畏死,却惧火焰,见无数火球朝着自己冲来,顿时慌成一团,纷纷往后退避。前头的猛虎一退,后面的花豹也开始乱了起来,转头便往象阵逃去。

  畜生毕竟是畜生,不通晓人性,加之体型庞大,转动不灵,依旧埋头朝前走着,顿时踩死无数虎豹。待火球滚进象阵,那巨象虽然皮厚,却也禁不起火焰的燃烧,顿时如受惊一般,调头逃去。

  在象阵之后,尚有无数狼群虎豹,一时之间,也被象阵冲得七零八落。

  「孽畜,给我冲上去,休得后退!」阿侬见自己的兽阵被破,勃然大怒,挥舞着手中的金锏,驱赶猛兽冲锋。那些猛兽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早已四散逃开出去。

  「杀!」穆桂英一声娇喝,宋军将士顿时切换成楔形阵,像一把尖刀,朝着敌军阵中猛插过去。

  原本猛兽已经无心恋战,现在被宋军如此一赶,更是逃命也来不及了。战场之上,刀光剑影,飞矢如蝗,直杀得遍地兽尸,血流成河。

  「凡取得贼首阿侬首级者,本帅重重有赏!」穆桂英喝道。她心中早已将阿侬视为大敌,这样的人,如果不在此时将其铲除,必然后患无穷。

  猛兽四散窜入山下的丛林之后,寻觅不见,在僮军的战场,又只剩下了数千名僮军,和宋军对峙。

  阿侬骑牛来到阵前,道:「穆桂英,你竟敢破了老身的兽阵!」

  穆桂英笑道:「这有何不敢?你若是有本事,亦可破了本帅的军阵!只不过,吾军此时声威颇振,你想破也破不了!」

  阿侬四下看了看战场,此时宋军士气大振,僮军却精神萎靡,俨然一副不堪一击的模样。她冷笑道:「你想擒住老身,恐怕还没有那么容易!」

  穆桂英道:「看你还有何能耐,快些使出来!」

             54、二女将被擒

  金城驿上,乌云密布,战斗一触即发。阿侬忌惮宋军的声威,穆桂英也惧怕阿侬还藏着什么尚未使出来的法术,双方皆不敢轻易进击。

  杨八姐道:「元帅,天色已是不早,若是再对峙下去,怕是要秉烛夜战了。

  此番吾军大振,当一举而破之!若留阿侬遁去,怕是今后再无机会将她擒杀了!」

  穆桂英点点头,道:「传本帅将令,三军进击!」

  宋军齐声呐喊,中军和两翼同时向前推进。僮军见宋军发起了攻击,也不示弱,顿时号角、鼓声大作,两下混战起来。那僮军原本是溃败之师,此时和宋军甫一交锋,便一触即溃。宋军攻入僮军阵中,不多时,已将阿侬团团围了起来。

  阿侬冷冷地道:「穆桂英,你就凭这些虾兵蟹将,也想来擒老身?」她说着,已将手中那金锏上的裹帕抖落,露出一柄通体乌黑,三尺长的锏来。奇怪的是,这把锏的手柄,竟是用木头制成,锏身也看不出是什么材质,但隐隐地散发着一股危险的力量。

  围在阿侬身边的宋军,十来杆长枪,一齐朝阿侬刺过去。只见阿侬不慌不忙,拿着那锏,左右挥舞一番。那些宋军,只要一碰到那锏,便撒手丢枪,持枪之手痉挛不止。

  「嗯?」穆桂英在马上直起身子,疑惑道,「这又是什么法器?」

  杨八姐也瞧出了其中的异常,道:「阿侬这老妪,是万没有那么大的力道,将十余名士兵的长枪在眨眼的工夫里击落。」

  穆桂英点头道:「依我看来,她根本就没使出什么力道,这古怪定是在那锏上!」

  杨八姐道:「待我前去会会她!」

  穆桂英嘱咐道:「当小心为上,若是不敌,速速退回本阵!」

  杨八姐应了一声,催动胯下战马,朝着阿侬直杀过去。待趋到近前,大喝一声:「众军退开!天波府杨八姐在此,老贼吃我一枪!」

  那些围着阿侬的士兵,急忙让开一条道。杨八姐飞马如电,转眼已杀到阿侬面前,将手中的梨花嵌金枪朝着阿侬猛刺过去。

  阿侬道一声「自不量力」,只见她不慌不忙,拿起手中的金锏,轻轻一架。

  杨八姐哪里有什么防备,只觉得自己的长枪刚一触碰到那金锏,便从锏上传来一道巨大的冲击,冲得她娇躯不由一震,持枪的手顿时麻木起来,不由惊叫一声,长枪已禁不住脱手飞出。

  阿侬反手又是一锏,将杨八姐从马上打了下来。

  「快救八将军!」宋军士兵见杨八姐落马,纷纷上来抢救。

  只见那阿侬一边挥舞着金锏,将宋军士兵手中的枪矛全部击落,一边从牛背上弯下腰去,提住杨八姐的腰带,往牛上一提。奇怪的是,杨八姐竟然全无反抗,只是不停抽搐,任她提拎。阿侬将杨八姐横放在牛背上,轻易地杀出宋军重围,把杨八姐丢给身后的士兵。

  那些僮军见了,急忙上前,把杨八姐捆了个结实。

  穆桂英见杨八姐被擒,心中大惊,急忙驱马冲到阵前,喊道:「老妖婆,快将本帅八姑放回来!」

  阿侬听到穆桂英搦战,又重新回到阵前,道:「想要老身放回杨八姐,你需先赢了我手中的这把紫烟雷光锏再说!」

  「嗯?」穆桂英一愣,光听名字,就知道她手中的这把金锏并不寻常。

  阿侬得意地看着自己的锏,道:「此锏乃是用昆仑绝顶之上万年铁英锻造而成。铁英于山尖之上,受万年雷击,竟自含雷神之力,凡一般兵器碰了,必为其所伤!穆桂英,你即便武艺再是高强,也是万万赢不过老身手中的这把兵器!」

  穆桂英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紫烟雷光锏自带雷电神力,怪不得只要轻轻一触敌人兵器,便会令人兵器脱手,甚至连武艺精湛的杨八姐也不能例外。她心下嘱咐自己:「当小心应对才是!」

  「哈哈!」阿侬放声大笑,「穆桂英,你战是不战?若是不战,这杨八姐便让老身送回邕州去领功了!」

  「手下败将,居然还敢如此耀武扬威!今日若不将你斩于马下,他日本帅如此服众?」穆桂英说着,将绣鸾刀挂了,再取穿云弓,搭弓上箭,朝着阿侬连射三箭。既然不能与她近身厮斗,穆桂英便想以弓箭取胜。

  阿侬见三支箭朝她射来,看得真切,舞动雷光锏,把这三支雕翎箭全部拨落在地。她笑道:「穆桂英,你真的以为,凭这小小的伎俩,就能赢得过老身吗?」

  她催动扳角青牛,眨眼间便杀到穆桂英跟前,举起雷光锏朝她打来。此时,她手握神兵,即便无需使上一分力气,也能将穆桂英打倒在地,因此卸了力道,速度更是快了几分。

  穆桂英不敢拿绣鸾刀去招架,只是将身体往旁边一斜,闪过雷光锏,忽然伸出手去,要抓阿侬的腰带,企图将她从青牛之上拉扯下来。

  阿侬的武艺和穆桂英仅在伯仲之间,此时见穆桂英来抓她,左手急忙往下按去,正按到穆桂英的手臂上。她顺势将手腕一翻,扣住了穆桂英的脉门。

  穆桂英完全不顾自己手臂被对方死锁的危险,用力地将腰一扭,将右臂往前送出几寸,五指已经紧紧地扳住了阿侬的腰带。

  阿侬心下大惊,急忙用雷光锏朝穆桂英拼命打去。穆桂英还来不及用力将阿侬扯下,雷光锏早已打到了眼前,她不得不将手撤回,托住了阿侬的手腕。

  阿侬被穆桂英托住手腕,雷光锏无法打下去。她忽然将手一松,那锏便落了下去,同时她左手快如闪电,在雷光锏还没落到地面之前,将手一抄,雷光锏又重新被她握在手中,只是将右手换成了左手。她丝毫不敢怠慢,左手的雷光锏,又一次朝穆桂英打了过去。

  情急之间,穆桂英已是来不及变招再去接阿侬的锏。只见她右脚出镫,一脚朝着阿侬踢了过去。

  阿侬丝毫也没有防备穆桂英会一脚踢来,正想躲闪,只觉得胸口仿佛被一块巨石击中,顿时一阵沉闷的剧痛,身体也不由往后倒去,连人带牛腾腾倒退了两步。

  阿侬生来从未败绩,今日竟先后两次败于穆桂英手中,更是气愤,她恶毒地道:「穆桂英,老身今日便不与你缠斗了!待我明日重整旗鼓,再来你阵前挑战!」

  说罢,将牛调了个头,往本阵奔跑回去,一路之上,宋军莫敢阻拦。

  「妖婆,还我八姑来,本帅便放你回去!」一想到杨八姐被敌人擒在营中,穆桂英哪里肯罢休,催动战马从后面追了上去。

  阿侬一边跑,一边回头道:「穆桂英,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再战!」

  僮军在前面三三两两地奔跑着,宋军的大队人马,在后面紧追不舍。一眨眼时间,已到昆仑关下。巨大的关墙,像一尊巨人一般,拦住了穆桂英的去路。

  穆桂英在关下驻足,心中焦急万分。假如要强行攻打昆仑关,只凭她现在手上的那些人马,是远远不够的。

  此时,已过了黄昏时分,天色很快便暗了下来。有近卫道:「元帅,天色渐暗,不利行军。况吾军将士,已从昨夜三更,战到此时,皆是人困马乏,不如退兵,明日再作计较!」

  「不行!」穆桂英厉声道。杨八姐落入敌营,一想到自己在桂州的遭遇,已知敌人皆是如狼似虎一般,定会将八姐好生凌辱,便心中难安。「这几日,本帅按兵不动,已派人寻得一处小径,可直抵昆仑关后。传令下去,大军后撤二十里,往东面佛子坳行进!」

  士兵不敢有违,将前队改为后队,后队改为前队,由穆桂英一马当先,往东面佛子坳奔去。其实,穆桂英从未打算过从正面攻击昆仑关。这几日,她经过向宾州附近村民的打听,又从降将侬智英口中得知有一条山间小路直通关后,经长山驿、佛子坳,可以绕过昆仑关抵达邕州。三日前,她派出去的探子已经回来报知,那小路之上,有数百名僮军把守,怕是僮军早已得知此径,已将道路堵死。

  穆桂英正欲安排人手,去往小路之上将那处敌营端了,便得知陈曙私自出兵,中了埋伏,不得不率军驰援。

  当宋军感到佛子坳时,已是二更时分,人人皆感饥寒交迫。穆桂英血战一天,也是疲惫至极,便让士兵就地休整。自己拿了随军干粮,匆匆吃了几口,亦无甚味道,一想到八姐境遇,更是咀嚼不下。

  休整片刻,前方有探马来报:「此去四五里,便是僮军营地所在!」

  穆桂英下马鼓舞士气,道:「将士们,若能突破昆仑关,大胜而还,本帅自当酒肉款待诸位。此役成与不成,在此一战,望诸位奋勇向前,毋生退缩之意!」

  宋军皆齐声应和道:「全凭元帅吩咐!」

  穆桂英点点头,重新上马,带着大军疾驰猛进。待过了佛子坳,地势突变,道路也是越来越狭窄,一边是悬崖峭壁,一边则是万丈深渊。道路仅容一人一马通过,稍有不慎,便会跌落谷中,粉身碎骨。

  穆桂英令士兵皆下马徒步而行。她一手挽着马缰,一手紧攀着峭壁上凸出的怪石,一步一步朝前挪动。要是这条道路真能通到昆仑关之后,她便要从关城后方突然发难,占据昆仑关后,放大军过关,直逼南都邕州。到时候,无论是她的女儿杨金花,还是八姑杨延琪,都将被拯救!

  她正一边走,一边想,忽闻悬崖之上,一声呐喊。穆桂英闻声后悔不迭,此处小径,既已被僮军发现,必然会想方设法将其封住。悬崖之上,自然也有数百兵士驻扎。此时她为了早日越关,秉烛而行,崖上的僮军,定然远远便望见了宋军。

  还没容得她多想,崖上早已无数巨石、滚木落了下来。那些被击中的宋军,更是随着无数碎石,一同掉落到山崖底下去了。

  在如此地形之中,宋军行走已是困难万分,敌人又居高临下,哪里还能反击,只能眼睁睁地挨打。穆桂英急在心头,对诸军大叫:「快走!」眼下唯有赶紧走出一条小径,才能减少人员伤亡。她加快了脚步,用绣鸾刀不停地拨打着从她头顶落下的石块。

  一路之上跌跌撞撞,也不知摔了多少跤,又有多少士兵葬身崖底。小径终于蜿蜒向上,抵达了山顶。但是山顶的境况也好不了多少,路面虽然开阔了许多,但两旁却是密集的丛林。在道路上,僮军已经结下了路障,迪荡宋军前行。

  由于地形限制,宋军虽然人多,却无法展开,因此人数上的优势,已被地形抵消掉了。躲在路障后的僮军,见宋军攀爬到山顶,顿时射出了无数捻枪。

  穆桂英急忙拿绣鸾刀格挡,但身边不少士兵,已是中枪倒地。「弓箭手上前!」

  她朝着身后的纵队大喊。可是窄小的道路上,早已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在后队的弓弩手,哪里挤得上来!

  穆桂英一心想着毕其功于一役,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只见她策马扬刀,冲到敌寨之前,拿到要去将拦在道路上的藤甲栅栏砍坏。那些僮兵哪里容得她如此肆意破坏,只将长枪、戈矛一齐朝她戳了过来。

  穆桂英虽武艺高强,但也双拳难敌四手,不得不又退了回来。待重新整顿,又欲冲上前去破寨,可是僮兵只要她一近前,便拿长枪戳,待她离得远了,又用捻枪投掷,杀伤她的士卒。穆桂英几番冲击敌营,皆未成功。

  一场混战,像是永无休止一般,不知不觉天又开始微明。在那拦路的结寨之前,尸骨堆积如山,四处飘散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若是再如此战下去,吾军伤亡难以计数,即使能到得了邕州城下,恐怕也不能再战!」穆桂英暗忖,心里早已打定主意。只见她双腿猛地一夹马鞍,桃花马迅疾如闪电一般,朝着敌营猛冲过去。

  僮军见她再次趋近,依旧拿长矛去刺她。穆桂英忽然使劲一提马缰,战马飞跃而起,竟跃得数丈之高,从栅栏之上跨了过去。

  穆桂英人在空中,低头往下望去,心中不由一凉,在那栅栏之后,竟然密密麻麻地藏着近百名长矛手,手中的枪矛,如初春发芽的稻子一般林立。还没等她想出应对的法子,那战马已是力穷,落了下去,正好落在那林立的枪尖之上。

  好在战马体厚,那枪尖并没有贯穿马匹的身体,因此也没有伤到穆桂英。穆桂英见战马已死,忙将双脚出镫,手上一柄绣鸾刀已挥舞起来,近身者无不被起斩杀殆尽。她伏在马尸上,左右砍杀,只一会儿工夫,就将把百余名僮军全部杀散。

  在寨外的宋军见了,急忙翻过栅栏,也进到营里来助阵。僮兵见寨子已被攻破,顿时四散逃开,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拼命往山下跑去。

  「此去不过十里地,便是长山驿。驿馆守将乃是大南国丞相黄师宓族亲黄仲卿。此人善用兵法,若他在驿站结寨相迎,怕是吾军又是一场血战。事不宜迟,迟则生变,当速速追杀上去,以绝僮兵向他报知吾军动向!」穆桂英激励着士卒道。她恨不得此时自己的士兵都是铁铸钢造的,这样就可以助她尽快偷渡到昆仑关之后。

  「元帅,士卒已多疲惫,不堪再战!不如在此地休整片刻,再去攻他长山驿!」

  身边一名裨将劝道。

  「兵贵神速,待破了长山驿,再作计较!」穆桂英道。这时,一名侍卫为她重新牵来一匹战马,穆桂英翻身上马,带着疲惫的士卒,当先追赶上去,去杀那正在逃亡的僮军。

  行不过一里地,道路又开始变得狭小起来,两边的林子越来越密。穆桂英担忧杨八姐,只顾埋头朝前冲去。忽然,她只觉脚下一空,连人带马轰隆一声,落进一个陷马坑中。

  「不好,元帅落马了!快去救援!」宋军士兵七七八八地跑上前来,要救穆桂英。忽然,从两边的密林之中,嗖嗖地射出无数弩箭,那些冲在前头的士兵,皆应声倒地。

  「有埋伏!」宋军已是乱作了一团。原本已是连日奔袭作战,只靠着穆桂英的威信和身影,在支持着他们战斗,因此几番中了埋伏,依然能杀出重围,大破敌军。此时穆桂英落入了陷马坑,群龙无首,也不知道这些箭是从哪里射出来的,心下惊慌,互相踩踏,争相逃命。仅有的几名士兵,冒死到坑边去救他们的元帅,却被弩箭射杀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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